第91章
不是正常的情绪,他提醒自己。轻轻嗯声,脸上便只剩下兄长该有的宽厚温和,端坐如常。 “腰腰还是不要掉以轻心。” 冯蕴笑道:“裴獗都允我做他僚属了,大兄竟然不信我本事?” 这里没有外人,温行溯说话不避讳什么,“不是不信腰腰,而是裴獗此人……”他看着冯蕴的脸,认真道:“恕大兄直言,他不是会轻易被女子拿捏的男人。” 这个冯蕴信的。啈 一个可以克制欲望的男子,岂能轻易被别人掌控?可不是还有“不轻易”的情况吗? 她笑笑,低头饮茶。 温行溯看她不想多说,身为兄长,也不好把手伸得太长,于是叹息一声,说到萧榕。 小公主被关了两天,脾气关没有了,精神气也散了,不怎么说话,今日饭都没有用。听温行溯的语气,有些担心。 冯蕴不以为然。 “等她饿狠了就会吃,无须在意。” 又笑道:“大兄再为她说话,我要疑心大兄是不是心许长公主了?”啈 温行溯还能说什么? 他默默把话咽下。 对萧榕,他是不忍心,但她也算自食其果,如今身在敌营,有吃有喝没有折辱,也无法再要求更多。 “我今日在城里走了走,并州城的情况不容乐观。大户人家还好,百姓大多没有备足粮物,围城时间长了,只怕要出事……” 他没有说太多。 对北雍军的军务他是插不上手的,但眼看着这样的困境,曾经当过统帅的他,难免会站在那样的角度去思考。 冯蕴道:“并州可是个大粮仓,别看就这巴掌大的地,但土地肥沃,水源充足,又有恒曲关据守,所以谁都想咬下这块肥肉……”啈 温行溯皱眉,“腰腰是说?” 冯蕴道:“百姓没有粮有什么紧要?只要城里有,世族豪坤家里有,就不愁挨不到脱困。” 温行溯脸色微变,他是世族出身,利益是相通的,从来没有想过打这种主意,在他看来,侵犯世族资产是极大罪行。 而冯蕴不在意…… 她相信,裴狗更不讲规矩。 于是伸手捧住茶盏饮一口,目光已有变化。 “大兄,你来帮我做事,如何?”啈 不用上阵与齐军厮杀,更不是帮北雍军做什么,只是为百姓民生奔波。在冯蕴看来,这没有违背温行溯的信念。 “大兄放心,坏人是我,黑锅有我来背。” 她想让温行溯来做这件事,一是不想他成日以养伤为名虚耗光阴,内心忧郁,二是想让他和裴獗的关系有所缓和。大兄不为萧呈上阵,上辈子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温行溯听了她的想法,大为震惊。 “腰腰不可。” 做这样的事情,必定会被天下世族所唾弃,这到底是个氏族社会,有些根深蒂固的规矩和传统,是不可以去挑战的。 百姓的声音是留不下来的。啈 得罪世族却会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洗刷不清…… 要是可以,冯蕴也不做。 但她很明白眼下并州城内的稳定,对北雍军有多么重要。要是从内部瓦塌,那到时候,齐军不用攻,城里就先乱了。 既然来了并州,做了僚属,那为主公解决后顾之忧是她应尽的本分。搞好后勤,有钱有粮,便是冲锋陷阵的保障,大业可成。 “大兄,名声于我无用,我是疯子我怕谁?即便天下人都说我媚颜事主,恶事做尽,又如何?至于子孙后代如何想,更不在我考虑之内,我不会有子孙后代了。” “你在说什么?” 温行溯目光凝在她身上,好像要看穿她的心。啈 “是不是裴獗?” 冯蕴沉默一下,“是我不想。” - 裴獗说得对。 萧呈确实不会因为几句骂声就被激怒。 雨声淅淅而下,萧呈沐浴更衣,立在窗前看着无星无月的苍穹,湿透了昏暗的天地。 “陛下。”平安掌灯过来,看到主子脸色苍白,连嘴唇都白透了,猛地吓一跳,赶紧拿过氅子搭在他的肩膀。啈 “龙体为要啊陛下,歇了吧。” 萧呈嗯声,坐到木案前,拿起一卷书。 “你退下吧。” 平安看了看他的脸色,“今晚可召夫人侍寝?” 他说得小心,带了点试探。 毕竟谁都知道冯十二娘大逆不道,在城楼上痛骂陛下,陛下嘴上说她是为敌军所迫,心里想必已是恨极,宰了她的心都有吧? 这个时刻,正该找温柔小意的冯夫人陪在身边,缓解内心郁气才是。啈 平安为主子操碎了心。 声音一出,萧呈抬起头来。 那张风姿矜贵的脸,是平安少见的冷漠。 “想做朕的主了?” 平安笑得难看,“小人不敢,小人就是不忍心……寻常大户人家,哪个没有妻妾暖床。大冬天的,陛下还独身一人……” 冯夫人来恒曲关这么多天了。 陛下一次都不召她侍寝,平安看不下去,萧呈却云淡风轻。啈 “等阿榕找到,把她们一起送回台城。” 长公主失踪了,可平安觉得陛下好像并不担心。 那可是陛下最疼爱的长公主啊。 一个大活人没了,陛下脸色都没变一下。 平安哪会知道,在萧呈这里,萧榕自己离营再来信说被冯蕴绑架的事情,以前发生过了。就连那封信,都和前世写得一模一样,他如何会信? 眼下他不担心萧榕。 只操心冯蕴。啈 是恨他娶了冯莹吗? 可他为她保留了嫡妻之位,甚至不计较她陪侍过裴獗,她为何还要这般当众羞辱他?让他在万千将士面前,颜面扫地。 萧呈,懦夫,无能…… 冯氏阿蕴,果然这时就已心许裴獗,而不是后来朝夕相对才生出来的情分,从安渡失陷到如今,才多少日子? 她为何会变成这般? 她的深情,也未免太廉价。 冯莹撩帘子进来,看到的便是萧呈紧蹙眉头的样子。啈 微雨幽夜,他挺拔的身形如嵌在江南烟雨里的一幅绝世名画,金尊玉贵,清冷如人间谪仙。 冯莹从仆女手上接过托盘,示意仆女退下,这才放到萧呈的桌案前,然后走到萧呈的背后,在他肩膀上按捏。 萧呈睁眼,发现是她,沉了脸。 “你怎么来了?” 第149章 恪守本分 冯莹手腕稍稍加点力,在男人的肩膀缓缓按压。这是她向宫里的老宫人学的,说是最能解乏令人愉悦,她想取悦萧呈。崖 “妾忧心长公主殿下,忍不住想来问问……” 这是最完美也最有情义的回答,她知道萧呈喜欢听什么。 萧呈示意她不用再按。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冯莹当然明白,萧榕是自己走的,晋军根本就没有抓到人,当然不可能来要挟,但嘴上却要做出十分关心的模样,小声道: “阿姊和长公主自幼便不和,妾在想,阿姊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拿长公主交换什么?会不会……本就没有把长公主放回来的打算?” 萧呈看她一眼,气定神闲。崖 “你是说,她会害阿榕性命?” “妾没有那个意思。”冯莹很是会察言观色,萧呈喜不喜欢冯蕴她不知道,但萧呈这个人,以君子自称,最不喜欢别人搬弄是非,哪会容许她说冯蕴的坏话? “妾只是担心长公主殿下,也忧心阿姊……” 又偷偷瞄一眼萧呈的表情。 “妾听人说,阿姊在城楼上骂了陛下,心下很是惶惶然,阿姊是不是被裴獗要挟,非骂不可,这才会出声落了陛下的脸面,陛下万莫要往心里去,莫要责怪阿姊……” 她很会说话。 给了萧呈好看的台阶,也为冯蕴的所作所为做了找补……按捏男子肩膀的手,越过肩膀慢慢往下,柔软的身子几乎要覆在他后背。崖 萧呈拉过她的手,冰冷的指尖触上肌肤,冯莹便红了脸,心窝发热,脚都软了。 “夫主……”她小意温柔地唤了声,正要靠过去与郎君相好,萧呈突然用力将她从身后拉过来,丢开手。 “多虑了。” 萧呈淡淡看着她,眼神失了些温和,但语气不轻不重。他不是那种会肆意发怒的男子,世家教养刻在骨子里。 “恪守本分,不要让许州冯氏因你而难堪。” “陛下……”冯莹花容失色。 她从没想过,萧郎会说这样狠心的话。崖 “妾做错了什么?” “退下吧。”萧呈眉间疏淡,可见不耐。 冯莹觉得萧三是有点犯贱的。 但她不敢说出口。 不该问的不问,不该打听的不打听,不该说的话永远不要出口,这是萧呈给她立下的规矩…… 冯莹低下头,眼里已有了泪光。 “陛下……夫主……妾心知事事不如阿姊,可妾对夫主拳拳真心,从未改变……很多年了,妾爱慕夫主很多年了……”崖 女子嘤嘤啼啼,好似没打动萧呈。 “夫主。”冯莹俯在他膝上,垂泪泣声,“妾知夫主为国事心烦,妾想为夫主分忧,却是有心无力……” “哭什么?下去早些歇了。” 他脸上看不出情绪,没有哄人的习惯。 但也不爱发火。 “妾,妾没有哭,妾就是……委屈。” 冯莹轻轻趴在萧呈的膝盖上,软绵绵的抬起泪眼看他。崖 “自成婚以来,夫主便忙于国事,至今也没有……”她咬了咬下唇,才说出那句羞臊不堪的话,“没有与妾圆房。外人不知真相,常来问妾,何时为陛下孕育皇儿,妾当真是有苦难言,每每忆及此事,便时常后悔……” 萧呈:“悔什么?” 冯莹道:“不该生贪念,一心嫁萧郎。” 萧呈低头,目光沉沉看来。 冯莹垂下眼,楚楚可怜地道:“夫主和阿姊早有婚约,若非世事多变,此刻阿莹该唤你一声姊夫了。妾知道,夫主娶我是不得已……怪也怪妾当初不懂事,在阿父阿母和大伯父提及婚事时,就该断然拒绝的。那样,大伯父就不会为难夫主,夫主也不会迁怒于妾……” 声音泣下,哀怨无比。 “要是可以重来,阿莹不敢再贪心,定会成全夫主和阿姊,哪怕从此只能远远看着姊夫,一辈子受那爱而不得之苦,阿莹也心甘情愿。”崖 要是可以重来? 萧呈的眉头,微不可见地蹙起,低头看着跪伏膝上的女郎,心口如窒般疼痛。 他想到了冯蕴。 想到那一声萧三哥哥。 她说:“妾眼下只求一个安稳,求陛下庇护,给我和孩儿一个活命的机会。” 他道:“你恪守本分,朕便不会亏待你。” 不会亏待是什么呢?崖 冯莹听他喃喃出声,眼泪更是汹涌而出。 圆房都成奢望,她还能盼什么? 冯莹哭道:“夫主何时才肯让妾侍寝?” 她问得直白,脸已红透,“妾只想早些为夫主诞下麟儿,开枝散叶……此生就再无奢望了。” 萧呈眉头跳了一下。 他想到予初。 予以正初,是他的心意,是他和阿蕴的孩儿,却不是爱的结晶,他那时有恨,她也有,两个人都恨透了……崖 萧呈目光轻飘飘地掠过冯莹的发顶,看向那雨夜的窗,眼神深幽。 “等她回来。” 他也不是非要为她守着…… 只是她以前嫌弃过,说姓裴的跟她是第一次,是她把他调教好的,是她让他懂得了男女之欢,就算裴獗以后有一百个一千个妇人,身上也会留下她的烙印。 而他却是被别人调教过的,浑身都是别的妇人刻下的气息,怎么洗都洗不掉了。 说出那样狠的话。 还不是以为他不会拿她怎么样,恃宠而骄。他把她关入冷宫反省,仍不悔改,竟想给裴獗暗通款曲,写信说渠儿身世,让他如何不恨……崖 他养大的儿,唤他做爹。她却要生生剥离那一切,甚至想让裴獗救她,离开齐宫…… 那他就折了她的翅膀,关她一辈子。 只是不料,她的一辈子,那么短暂。 今生他便留着,等她来调教吧,看她要如何给他身上烙下烙印。 冯莹只差把银牙咬碎了。 圆房都要等冯蕴回来,萧郎是在为她守身,要把初次予了她么?她很想大笑,告诉他,他等的女郎日日都在敌将怀里,早不是纯洁之身了,他的等待着实可笑。 但她不敢。崖 只抬起一双蒙蒙泪眼。 “那阿姊要是……不愿意再回来呢?陛下打算如何待她?” 萧呈的太阳穴一阵阵的疼痛。 怎样待她?呵! 他低低地道:“我和她的帐,会跟她去算。” 他双目静谧,如暗夜枯井,看不到狠意。 但冯莹心下知道,这张雅致矜贵的脸是骗人的,萧三公子狠起来,丝毫不比别人逊色。崖 她点头,拼命点头,泪如雨下。 “妾不敢的,妾很乖的,都听夫主的话。” 萧呈:“退下吧。” 冯莹的目光黯淡下去。 “妾告退。陛下保重龙体。” 萧呈轻轻嗯一声,听不出喜怒。 外面下着细雨,冯莹走得很慢。仆女不敢多言多语,抱着披氅跟了一段路,这才上前给主子披上。崖 冯莹恶狠狠瞪她。 “你想冻死我?” 仆女变了脸色,“仆不敢。” 明明是主子说的不要马上为她添衣,明明是她想让陛下看到自己楚楚可怜的样子,到头来,挨骂的人,还是她…… - 燕不息是伴着齐军的唱腔入城来的。 齐军不再像前两日那像没有章法地胡叫乱骂,而是排列整齐,士气高昂的长声吟唱,那雄浑有力的声音很有韵律地传入城里,崖 “生是同袍,死共爷娘。” “胜有何欢,负又何憾。” “……” 劝降的声音是有感染力的,士兵、百姓,听着那幽怨的唱腔,于城内受困的当下,无不心生感伤。 尤其萧呈写的宫怨般的曲调,伴着风声的呜咽传过来,听得人莫名心酸,莫名感动…… 齐帝对冯十二娘的情深,也悉数化在曲调里。 显然,萧呈也打起了攻心战。崖 受困在城里,本就容易有心理弱势,哀怨、思乡,悲切的调子,很容易动摇人心。 - 城头上。 裴獗和温行溯并肩而立。 “温将军会做诗吗?” 温行溯听着那齐声吟唱,眉头微微蹙着,不知裴獗问这个有什么用意,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大将军会吗?” 裴獗面无表情,“不会。”崖 温行溯道:“萧三是有才华。” 但萧三公子清贵高冷,素来不屑儿女情长。若非亲耳听见,温行溯也不会相信,他那只摆弄风云的手,会写出这种东西来…… “可惜了。”他叹。 “当初不知情重,不知珍惜,落到如今,也怪不了谁。” 他嘴上说的是萧呈,其实是敲打裴獗。 不要得到腰腰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她…… 裴獗道:“当真情重,还是以情攻心?”崖 温行溯默了默,凭他对萧三的了解,攻心多于情重吧。但这种话不方便和裴獗多说。 于是换个话题,说到来找他的目的,劝裴獗阻止冯蕴。那种得罪世家的事情,是万万干不得的。 “十二娘义气用事,想为将军分忧,可眼下实不该如此鲁莽……” “没什么不该。”裴獗道:“温将军端方君子,不必插手,由她去吧。” 温行溯很难理解。 这不是纵容,这是害了冯蕴啊。 “将军真要让她背上那等名声吗?”崖 “名声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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