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无不表示出敬重和恭顺,没有一人敢多问什么。 温行溯没有什么反应。 与他同行的申屠炯和杨圻,却是满腹的感慨。 “有此礼遇,裴将军治军令人敬佩,我如今才知当初的齐军究竟输在哪里……”倦 都不说话了。 有时候沉默才是最好的回答。 这时,叶闯突然开口。 “红叶谷路窄坡陡两侧悬崖不好通行,朱呈和敖七便是这里,遭遇了齐军主力,绿焰军楚长、韩绪阵前倒戈,青龙军胡宜反水……赤甲军力战两日不敌,溃败而逃,朱呈战死,敖七领残部,往奇景坡逃了……” 这是传到信州的战报。 叶闯说的,便是他在信州听来的。 温行溯关注战事,也听闻了这个消息。倦 闻声一叹:“事后,裴将军率兵夺回红叶谷,逼得韩楚胡三人率绿焰和青龙部众,退至左右两翼,可惜,裴将军没有借胜局退回信州驻守,而是率兵直捣并州,血战三日而成,拿下并州,也失去了全身而退的机会,让齐军包了饺子……” 冯蕴的目光向红叶谷延伸出去。 “前面就是奇景坡吗?” 叶闯喉头突然哽咽,“是。” 那是一个极长的陡坡,坡下便是那条通往并州的不知名河道。 当地人唤它“鬼河”…… 并州到处都是四通八达的水路,鬼河宽约十丈,敖七所率残部不足百人,如何逃得过齐军的追击?倦 其实在众人心里,敖七应是死在了逃亡的路上。 要不然,为何裴獗大军来时,他没有出现? 在叶闯的哽咽声里,冯蕴脑子里浮出敖七的脸。 少年郎清俊的五官,灵活生动,一颦一笑近在眼前,冯蕴不相信这样鲜活的人,会这样就没了。 可死亡,又恰是如此…… 忽然而已。 冯蕴轻轻放下帘子,对温行溯道:“大兄,我们可否改道,从鬼河而行?”倦 温行溯猜她是想寻找敖七,沉吟片刻道: “鬼河有奇险,还有韩楚胡叛军坚守两翼,只怕不便……” 申屠炯勒紧马缰绳,也回头看来,“眼下,就红叶谷这条通道,尚在北雍军控制范围,别的地方,切莫涉险。” 红叶谷里只有一条狭长弯曲的小道,刚好可以通行一辆马车,是以前两地商贩为图捷径开凿出来的,除开这一条口子,并州四面被齐军合围,而红叶谷两侧眼下有齐军和叛军围堵,不知何时就会被攻陷…… 冯蕴点点头,认可。 从奇景坡出去,叶闯突然停下。 “女郎……”倦 冯蕴探头看去,“叶侍卫,有什么发现?” 叶闯看着不远处野地的一座新坟,没有说话,双眼已经湿润…… 红叶谷没有住户。 除了前不久的那场伏击战,早已人迹罕至…… 冯蕴下了马车,慢慢走过去。 新坟的黄土已经湿透了,坟前立着一根木桩。 木桩上的字,是用刀剑刻成的。倦 “赤甲军朱呈之墓。” 那字迹,冯蕴很熟悉。 是敖七写的…… 前阵子,他还在用这样幼稚的字体给她写信,说营里的趣事,转眼间他已经是历经生死的“老将”了,他亲自埋葬了战友,写下这行字时,是怎样的心情…… 冯蕴沉默片刻,弯腰捧一抔土,压上两块山石,慢慢起身,对叶闯道: “叶侍卫,可否让我骑行片刻?” 叶闯红了眼圈,愣了愣,“女郎会骑马吗?”倦 “会。” 世家大族常有“赌射”的娱戏,以前在台城,达官显贵和京师名流家里的女眷都会参加,世家女子大多都会点骑射把戏。 冯蕴骑得不好,但会。 小满撑了伞上来,遮在她的头顶,冯蕴撑着伞,在她的扶携下跨上马匹,走在这个战乱后荒无人烟的羊肠小道…… 山中多雨,路面湿滑,她的眼睛也微微潮湿。 那天敖七便是沿着这条路策马而行的吧? 那么机灵一个人,如果战死,那她……倦 冯蕴以为自己不会再难受了,可疼痛的感觉仍是那么强烈,她甚至想到了阿左和阿右,还有那个等着敖七回去成婚的崔四娘子…… 年轻的敖七还没有开始自己的人生啊。 温行溯坐在马车里,他刚刚伤过,他们不让他骑马,于是便有了便利,可以静静地打着帘子,观望骑行在前的冯蕴。 马走得不快,雨丝不知何时飘了下来。 温行溯淡淡唤声,“腰腰。” 冯蕴回头看来,脸上有微笑。 温行溯道:“伞歪了,你头发湿了。”倦 冯蕴这才发现雨淋在了头上,她浅浅笑了笑,重新撑好伞,沿着当日红叶谷的战场,慢慢朝并州而行。 路上的鲜血早已被土地吸收,看不到痕迹,可想到全军覆没的赤甲军,众人仍是有些控制不住的伤感。 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 这种共情不分敌我,只因彼此都是行伍人。 众人走得很慢,眼看就到鬼河了,温行溯刚吩咐侍从,注意戒备,就看到鬼河的河滩前有一行人马,正安静地等在那里。数一数,牛车好几辆,侍卫五六十,数量很是庞大。 但牛军上的旗标和侍从的衣服,不是齐人,也不是晋人。 一看就是云川人。倦 冯蕴定睛看去。 不是淳于焰又是谁? 她马步稍快,走在前面。 “淳于世子怎么阴魂不散?” 淳于焰没有露头,倒是向忠大声回答,笑盈盈的,没有半点不快。 “哟,这不是冯姬吗?幸会幸会,我们是送粮来的,正等着交接给北雍军将士,等着船来……” 送粮?倦 这么好心? 冯蕴看着他们的牛车把前往鬼河滩的路全都挡住了,微微蹙眉。 “可否请世子让让路?” 向忠为难地道:“我们恐怕还得好一会儿,冯姬见谅……” 明明有那么宽的路,非得把牛车拦在这里,不让别人走。 冯蕴怀疑淳于焰是故意的。 “世子。”倦 冯蕴轻唤一声,在车前行礼。 “烦请挪动车辆,让我们通行。” 淳于焰慢慢打起帘子,左右看了片刻,摇头道:“此处路面狭窄,没法子让了。” 冯蕴脸色阴阴的,很是难看。 “那敢问世子,还要多长时间?” 淳于焰道:“两个时辰要的。” 两个时辰,天都黑了,到时候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她们怎么去并州?倦 看她面露愠色,淳于焰目光倦怠地笑: “冯十二过来,有话告诉你。” 冯蕴:“说什么?” 淳于焰面具遮脸,身姿斜靠车壁,看上去很是慵懒。 “想知,就近前来。” 这人就喜欢故弄玄虚。 冯蕴冷着脸骑马走到车前,“说吧。”倦 淳于焰淡淡笑开,微微摆动的轻纱帘里,一张脸看上去阴气森森。 “我若告诉你,此去并州凶险万分,你还是要去,对不对?” 冯蕴闻着酒气,才发现他手里执着一个酒壶,双眼有微醺的笑意。 她看了看正在搬运粮食的云川仆从,淡淡道:“去的。” 淳于焰又道:“红叶谷方圆百里,皆被齐军和韩楚胡三人控制,红叶谷的守军支撑不到明日晌午。” 冯蕴眯起眼,“是萧呈告诉你的吗?” 淳于焰淡淡地笑,“本世子有眼睛,会看。”倦 冯蕴道:“那我便明白了。” 淳于焰忽笑:“为何你比我还疯?” 冯蕴没有时间跟他多说,抬手作揖道:“烦请世子行个方便。” “冯十二。”淳于焰眼眸半垂着,带点笑,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看她,“据说,你年幼时,曾预言了一场全军覆没的战争,此事可真?” 冯蕴脸色黯淡下来,盯住他,不言语。 淳于焰道:“那场战,就发生在并州和恒曲关。你可还记得?” 冯蕴的眉头越蹙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淳于焰依旧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好像专程来看她难堪的,轻抚面具上的棱角,低低地笑。倦 “那时,齐军占据人数和地形优势,分明是一场必胜的战局,可却一败涂地,你说是为什么……” 冯蕴仍是不答。 他再笑,继续刨根问底。 “当时的你,小小年纪,是如何得知的?” 冯蕴的脸色已然转白,双眼如淬冷光般盯住他。 “淳于世子,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最厌恶旁人说起此事?” 淳于焰笑道:“没有。”倦 冯蕴:“那我现在告诉你了。” 淳于焰哦声点头,似笑非笑地问: “为何不愿人提起,心虚吗?” 第129章 奉陪到底 冯蕴咭一声。輏 “淳于世子当真好笑,我一个三岁小儿的胡言乱语,即使不小心说中,为何要心虚?” “三岁吗?怪不得无人信你。” 淳于焰触及那双美眸里的冷意,嘴角勾了勾,淡淡地道:“那你记得谢献将军吗?他便是十四年前并州一战的齐军将领,那场战事失利后,谢献战死,而后全家七十余口被诛……” 冯蕴的脸色更难看了。 那场仗不仅是齐军的惨败、谢家的覆灭,还是她和她的阿母悲剧的源头。族人对她的厌弃也是从那时开始,阿母的死也因此埋下了祸根…… 不愿再想,更不愿再说什么。 她冷冰冰地盯住淳于焰。輏 “年纪太小,不记得什么了。” 淳于焰琢磨一下,说道:“当年在恒曲关对阵谢献的晋军将领,叫裴冲,是裴獗的父亲,那一仗他身受重伤,落下残疾,从此不能再上战场。” 冯蕴问:“世子到底要告诉我什么?” 淳于焰轻笑:“你和裴妄之啊,一个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一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也想知道,非去并州不可,到底是图什么?” 呵!冯蕴道:“我们爱去哪里去哪里,与卿何干?” 淳于焰笑了一下,可能是被她打击惯了,不仅不觉得生气,神情看似颇为愉悦:“那这样好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冯十二,不如你再来预测一下,并州大战结局如何?” 闲着?輏 她发现淳于焰就是在故意找话题拖延时间,阻止她去并州…… 这个游走多国的云川世子,是敌是友全凭心情,冯蕴猜不透他安的什么心,也没有时间跟他周旋。 眼看鬼河滩的人越来越多,气氛也越发沉重,她不耐烦了。 “最后问一遍,世子让不让?” 淳于焰:“不是不让,是让不了。” 冯蕴握牢手上的软鞭,在空气里甩出一声爆栗般的闷响,然后将鞭把指向淳于焰。 “世子要是存心为难,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輏 她不相信淳于焰会真的跟他们拼斗,不料这疯子看到她要动武,目光里居然生出了笑意。 “好呀。” 那表情好像嗜血的狐狸,淡淡浅浅,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惬意。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把戏,我最爱了。” 冯蕴正要发怒, 远处一骑突然飞奔过来。 “报……”輏 是桑焦,淳于焰派去探路的。 人还没到,他的声音就到了。 “世子,韩楚胡叛军正在加紧围剿红叶谷。说是齐帝下了死命令,等到入夜,红叶谷的路大抵便要封死了……大家速度要快走吧!” 红叶谷一旦被堵死,最后的通道就关闭了,齐军将彻底完成对并州的合围,信州无法再驰援粮草和军备,并州城里的兵马,在晋军援兵到来前,只能死守不出。 并州将成为真正的孤岛…… 原本就是晋军占有的一块飞来地,周遭全是齐地齐军,不说晋国会不会派人来援,就算真的派人来,怕也来不及…… 这个时候去并州,就和送死没有两样。輏 淳于焰眯眼看冯蕴,“冯十二,回吧。” 冯蕴看着滩上窃窃的众人,不再理会淳于焰,掉转马头回到马车边上,对温行溯说道: “大兄,你带人速回信州。” 现在信州城仍在北雍军手里,背靠安渡,还是很安全的。 她不愿意温行溯跟着自己涉险。 “你在信州等我的消息。” 温行溯轻笑,松松地理一下衣裳,目光里满是温和:“我陪着你。”輏 “大兄!” “无须多言。”温行溯道:“眼下你我兄妹二人,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齐国回不去。 若是裴獗败了,死在并州,那在晋国也待不下去…… 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离开腰腰,独返信州? “好。”冯蕴沉凝片刻,朝他点头,“我们同去并州,无论生死,都在一起。” 温行溯目光有细微的光芒耀动,可惜,冯蕴没有看见。她不等温行溯回应,便扭头看向叶闯等一干侍卫营的士兵。輏 “带上药品,我们步行去鬼河滩……” 从这个坡走到鬼河滩也没有多远,淳于焰可以拦住马车通行,但拦不住人。 叶闯心下感动,眼眶里满是艰难。 “女郎,药品我们带过去,你跟温将军返回信州。” 他们是裴獗的心腹,这个时候去并州是忠心事主,责无旁贷的,但冯蕴不必冒这个险。 叶闯目光真切,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伤感。 “要是敖七在,他不会让你涉险。”輏 淳于焰见他二人这般,眯起眼睛便笑。 “说得很好。冯十二,听劝吧。赶紧回去……” 冯蕴看了看叶闯,突然扭头盯着淳于焰,笑了一下,“我今日就再预言一次。并州之战,我赌裴獗赢。” 淳于焰勾起嘴唇,目光黯沉冷淡。 叶闯却是红了眼睛,“女郎……” “搬东西!”冯蕴不想再拖延。 温行溯看着当机立断的女郎,脸上若有光芒一般,紧抿的嘴唇动了一下,扶着膝盖,慢慢地走下来。輏 “搬!” “大家速度快点。” 侍卫和仆从们都忙了起来。 冯蕴让大满和小满也过去帮忙。 淳于焰静静地看着她,看着侍卫将药品从马车里拎出来,后槽牙莫名发痒,又无可奈何。 呵! 冯十二啊。輏 疯子。 他懒洋洋叹气,“让路。” 冯蕴平静地扭头看着他,远远拱手。 “多谢世子成全。” - 黄昏的红叶谷,远远望去,如披上了一件血染的外衣,煞是红艳耀眼。 这是看红叶的好时节,要不是这场战争,约上三五友人登山而赏,实在是一桩人间美事。輏 冯蕴把行李搬上停靠的几艘摇橹船,剩下的药品全放到北雍军运粮的货船,沿鬼河而下。 冯蕴回望越去越远的狭长山谷,还有那个忙碌的渡口,心下起伏不定。 淳于焰的牛车仍停在那里。 还有一些搬运粮食和货物,准备抓紧时间运往并州的人群…… 在冯蕴的意识里,淳于焰就是一个利益为上的“商人世子”,云川从无战事,他周游各国,亦正亦邪,非敌非友,与人结交全凭一个“利”字。这是云川国的环境地理造成的,也是他自己的成长影响的。 总归,这人不算什么罪大恶极,但要说悲悯心,显然没有。 他对她的好,超出了冯蕴的认知……輏 “腰腰。”温行溯走到她的身边,坐下。 “在想什么?” 眼看那片红叶山谷越来越远,冯蕴将目光收回,看一眼温行溯的腿,见他稳稳坐下,这才淡淡地笑,“在想并州之战。” 温行溯迟疑片刻,“你当真认为此战裴獗会胜?” 冯蕴轻笑,带点嘲弄的意味。 “想必裴獗自己都不敢认同这句话吧?他说过,战场上瞬息万变,从来没有常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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