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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她那时清晰地从萧呈的眼里看到了对她的痴和爱,如是真的。 “南齐公子,独绝三郎”,她那时太傻了,萧三存了心要让一个女子沦陷,有的是能耐……鉖 在她的配合下,萧呈巧施离间计,策反了裴獗麾下三员大将,在战前釜底抽薪,导致裴獗败走平城,而她回到了南齐,回到了萧呈的身边…… 萧呈是个心思深沉有胆有谋的男人。 冯蕴怨他,但无法否认这一点。 不过,如果裴獗肯信她,萧呈就不会再像前世那样顺利了…… 若是北雍军趁着南齐内乱强行渡河,出兵攻打信州,再借由铁骑优势长驱直入,到时候就算萧呈登上大位,也必会自乱阵脚…… 以萧呈的性子,仍会选择和谈。 但筹码可就不同了。鉖 如果裴獗不肯信她呢? 就算不肯全信,也会派人打探,肯定会发现蛛丝马迹…… 冯蕴望着南窗外飞回的燕子出神。 阿楼急匆匆走过来,唤一声女郎,神色焦灼。 冯蕴示意他进来,阿楼放轻脚步,在她跟前行个揖礼,又四下里看看,这才俯到冯蕴的耳边。 “林姬出府,见了个老相好……” 冯蕴平静地听完,平静地一笑,“盯紧便是。”鉖 然后又吩咐,“收拾收拾,明早出发去灵山寺。” 那天在花月涧,淳于焰许她五日之期和二十石粮。 数量不算多,但冯蕴现在就像个要饭的。多不嫌多,少也不嫌少,给粮就要。 — 灵山寺在淮水以北的石观县,离安渡郡府城有五十来里。石观县是离淮水最近的一个县镇,一路过去,官道上遇到不少流民。 冯蕴换了一身轻薄宽衣,没穿女裙,看上去就像哪个大户人家的清俊郎君,很引人注目。 一行人驾着租来的五辆牛车,又有二十多个持械的青壮引路,没有人胆敢上前挑衅,但沿途看到的流民,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近乎赤裸的目光,仍是让人心惊胆战。鉖 冯蕴让邢丙将车棚敞开,一眼就可以看到里头空空荡荡。 邢丙知道她的用意,表情略显忧虑,“立秋后,天气逐渐转冷,食不饱,居无处,不知又要饿死冻死多少人……” “咱们府上要不是有女郎弄来的粮食,你我也要做流民了。” “嘘……小声点,我们哪有余粮?也就将军怜惜女郎,运来的那两车,如何够用……” 天下大乱人相食,山野丢白骨,沟壑弃老母,这些事每日都在发生。众人唏嘘,但有心无力…… 到了石观县域,流民数量更多了。 冯蕴差人去打听了一下。鉖 原来,石观县令郭怀德在北雍军铁蹄到安渡郡时,便直接降了,裴獗原地委任,让他暂代县令,打理庶务,县府的属吏也都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 因此,换了个朝廷,石观县没受多大的影响。 眼看流民往石观县来避难,郭县令开仓放粮,让差役在城门施粥,很是做了些好事。 看见那些流民排着长队,得一碗白粥,脸上便露出久违的笑,众人很受触动。 郭县令的投诚是值得的。 南北打来打去,早晚还得休战,甚至合为一体,但死去的人不会再活过来。县令维持了安定和民生,就是保住了百姓的性命。 反观冯敬廷,焚毁粮库,纵火烧城,简直罪大恶极。鉖 “阿弥陀佛!”一个小和尚从城门东北角走过来,对着冯蕴便是弯腰作揖,“贵女可是冯氏女郎?” 冯蕴一惊,连忙下车还礼,“小师父如何识得我?” 沙弥道:“女郎的车标小僧认得。有贵人差小僧在这里等待女郎,请随我来。” 冯蕴谢过小和尚,由他带路往灵山寺去。 这座寺院就在石观县城的东边,很近,但走入庙宇,除了带路的小和尚,冯蕴没有看到一个僧众。 她调侃道:“小师父是连夜剃度出家的吗?” 小和尚回头,“女郎玩笑,这边请。”鉖 冯蕴和邢丙交换个眼神,握紧自己的小弯刀,以防万一。 不料,小和尚将她们带入宝殿下的密室,就老老实实地候在一边,“贵人说了,这里的粮食,女郎都可带走。” 里头有码得整整齐齐,二十石粟米和宿麦,不多不少。 淳于焰居然没有玩半点把戏? 冯蕴问小和尚:“赠粮的贵人可有别的交代?” 那小和尚微笑着施个僧礼,从袖袋里掏出一个折叠的信封。 冯蕴撕开一看,里面写着两行飘逸的小字,“为免爱姬受饿,以粮相赠。莫忘约定,早日来投。”鉖 冯蕴将灵山寺观察了一遍,除了存粮的密室,别的地方空空荡荡,干净得可以饿死老鼠。 在南齐,寺院经济盛行,朝廷有优待,名寺大刹堪比门阀世家,不仅有土地,还不纳税不服役。因此除了僧众,会有许多依附寺院的民众。 灵山寺是安渡郡第二大寺,石观县又没有受到北雍军的冲击,怎会只剩下一个小和尚? “女郎有所不知。”小和尚仿佛看出冯蕴的疑惑,淡淡地笑,“前阵子寺院的僧众都死光了,依附民也早就逃走……” 冯蕴看着他的笑容,问道:“谁杀的?” 小和尚视线下垂,“小僧的主人。” “淳于焰杀的?”冯蕴脊背微微发寒,想到刚刚走过的大殿和禅院里曾经横七竖八倒满了血泊里的死人,浑身不免发麻。鉖 “一个寺院得多少人,上上下下全杀光?” 小和尚没有否认,目光里有幽幽的凉意,“他们都该死。” 冯蕴:…… 小和尚不看她,垂目长揖一礼,“回安渡尚需时辰,女郎快些动身吧,天晚了可不安生。” 冯蕴还礼,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将随身携带的一张梅花木牍递给小和尚。 “有劳小师傅,将这个交给你的主人,请他务必在花月涧等候,我有好消息相告。” 小和尚将木牍塞入怀里,向她行个僧礼,然后静静等在一边,看梅令郎将粮食从密室搬上牛车,脸上没有多大的表情。鉖 年纪轻轻如此淡定,不愧是淳于焰调教出来的人。 冯蕴不知道这个寺院里发生过什么,趁着梅令郎搬粮,她去了一趟前殿,跪在菩萨像前,合掌深拜三下,这才离开。 第24章 有恃无恐 回去的路上,冯蕴格外小心。奸 人在饥饿的绝境中,不会再顾及礼义廉耻,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带着五辆牛车的粮食行走官道,就像带着点燃的炮仗,不知何时会炸…… 在路上,他们就着水囊吃了几个饼,马不停蹄地赶路,半刻都没停歇,眼看快到界丘山了,邢丙伸手一指。 “绕过这座山就快了,界丘山那头有一座北雍军营地……” 安渡郡辖内,没有人会在北雍军头上撒野,除非对方不想活了…… 拉粮的队伍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谁知,再往前不过百步,山林里便冲出来一支挡路的流匪,赤膊蒙面,骑马持刀,长得凶神恶煞。 “牛车留下,饶你等性命!”奸 那天梅令郎扮成流匪去抢王典,是有备而去,又捉了人家儿子为质,胸有成算。 这冷不丁冒出来的几十号人,足有他们的两倍之多,看那胳膊上的青筋,骑马的姿势,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杀人狂匪。 邢丙以前负责巡逻守卫,带过兵,没有上过战场,从小习武,却没有杀过人。他是如此,其他部曲就更没有对敌经验,面对真正的悍匪,不免心底发悚,脸色都变了。 刑丙跃下牛车,走到冯蕴的身侧。 拼人数和战斗力,不是对手。 粮食和人命相比,当然人命要紧。 “主子,俺来掩护,你带人先走,往北雍军营地去……”奸 冯蕴看着界丘山,声音微微发凉:“他们就是北雍军。” 邢丙惊讶,梅令郎也惊住了。 就连那些赤膊黑巾的流匪,也有短暂的错愕。 冯蕴坐在牛车上,面无表情:“他不仅要粮,还想要我的命。” “嘻!”那群人停顿片刻,又扛着大刀走过来,领头的壮汉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满是凶戾之色。 “看这细皮嫩肉的,是个女郎吧?小嘴真会说,你说大爷们是北雍军,那大爷便是了……如何?要不要乖乖跟大爷上山?等大爷们舒坦了,说不得就放你一条生路?” 冯蕴笑了笑,“看你们有没有这本事了。”奸 她说着解下腰间的那把小弯刀,看一眼紧张混乱的梅令部曲。 “未战先怯,这些天白练了。” 又道:“不敢拔刀杀人,在这世道可活不长久。” “女郎!”邢丙有些羞愧。 女郎声音清朗,表情平静,那份从容给了梅令郎当头一棒。十二娘尚且如此镇定,他们这些儿郎怎可畏惧至此? 十二娘是他们的依靠,他们也要做十二娘的依靠。 邢丙沉下脸来,黑塔似的挡到冯蕴的身前。奸 “男儿丈夫,死有何惧?兄弟们,誓死护女郎周全。” 人的意志是经过历练才变得坚强的,这群人没有经过战争、杀戮,在悍匪面前天然缺少勇气,可他们有血性,有力气,如果连自己的主子都护不住,有何颜面活下去? 一股同仇敌忾的悲壮涌上心头,在对方的污言秽语里,梅令郎被挑衅得士气大振,一个个握紧武器,将冯蕴护在中间。 “我等当死殉,以报十二娘救命大恩。” “有我们在,谁也别想动十二娘。” “对!除非我死!” “我必为十二娘死战到底!”奸 冯蕴清悦一笑,“记住,你们不是为我而战,是为生存,为尊严。要想活下去,不做蝼蚁,不当敌人的粮食,那就让你们手上的刀,去喝敌人的血,让你们的躯体,练成铜墙铁壁!” 没有什么比真刀真枪地厮杀,更能锻炼人。 梅令郎眼睛都红了,热血上脑。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们这些,也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想要竭尽全力保护一个人,没有像此刻这般想变得更强,让手上的刀尝一尝鲜血的滋味…… “来啊——” “无耻之徒!来啊,我们不怕死。” 那群蒙面悍匪似乎没有料到方才还吓得脸色灰白,恨不得掉头逃窜的一群人,突然就亮了刀枪。奸 “有种!” 领头那人一声冷笑,戾气横生。 “弟兄们,上!” “活捉那小娘子,回去给大王做压寨夫人!” “哈哈哈!” 一群悍匪疯了似的冲上来。 梅令郎大吼还击,杀出一种只有战场才有的悲壮。奸 然而,对方有明显的优势,一是体格健壮,二是训练有素,看那队形打斗便有正规军的底子,而一群梅令郎刚训练不几日,大多不得章法,吓吓普通百姓可以,遇上正规军便相形见绌。 好在邢丙有身高体壮的绝对压制,本身又武艺高强,一时杀红了眼,抽出车上的长矛,大吼一声冲到前头,很有万夫莫敌的狠劲。 “葛广、葛义,快带女郎走。” 流匪头目哈哈大笑,阴飕飕看冯蕴。 “想走?也不问问你大爷的刀!” 寒光破空而落,兵器碰撞出耀眼的火光,那人上前要与邢丙肉搏,被邢丙刺伤胳膊,吓出一身冷汗,情不自禁往后退。 梅令郎登时信心倍增。奸 “杀!” “跟上邢师父!” “保护女郎!” 这样的世道,人命比草贱,杀人死人都不新鲜。 但梅令郎们的反抗和保护还是给了冯蕴极大的震撼。 她的心,有许久没有这样鲜活的跳动过了…… 有人为她拼命。奸 有人肯为她拼命了。 “我不走。”热血上头,冯蕴放下弯刀,抽出车上的一把长刀便站上牛车,“今日我与诸君共生死!” 一支队伍的士气关键看将领。 她站在牛车上的身影,在落日的余晖下变成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 血光高高冲上半空。 山崩地裂的喊杀声,悲壮得剜人心扉。 远处的山林里,策马而来的裴獗和敖七亲眼看到这一幕,看着鲜血溅在女郎雪白的脸上,映出妖异的美……奸 “住手!”敖七大吼一声,放马在前。 一群铁骑人未到,气势便已逼压过来。 “贼人好大的狗胆,竟敢在北雍军的地盘上撒野?” 流匪们在听到马蹄声时,已然慌神。 那头目回头一望,格挡住邢丙的长矛,吆喝一声。 “扯乎——” 一群流匪慌不择路,疾掠而逃。奸 裴獗勒马停步,冷声命令,“不留活口。” 凉风凄凄,伴着那声音不轻不重地入耳,冯蕴缓缓地放下握刀的手,隔着人群朝那马上的裴大将军看过去。 几乎同一时间,山林间有上百个披甲持锐的兵士狂奔而出,他们从四面八方包抄,在敖七的吼叫声里,杀向那群流匪。 邢丙方才杀得兴起,有点心痒。 “女郎,我们也上前助阵?” 冯蕴制止了他,“不必了。” 既然裴大将军下令“不留活口”,就不要想从这些人的嘴里得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来了。奸 其实,她之所以笃定这群人来自北雍军,一是因为地理位置,二是因为……她前世也遭遇过这群悍匪,但没找劫粮草的借口,而是直接掳掠她上山,凌辱她。 那个头目是李家在北雍军里的心腹,一身打扮都没变。 只是前世他们来得要迟些,更迟一些。 前世她也没有梅令部曲,没有人肯为她拼命。 悍匪们掳走了她,最后被裴獗找到,死在裴獗的手上。 不过,裴獗没有如李桑若所想,没有因为她被一群流匪劫持过,就此厌弃,仍是一言不发地将她带回去洗干净,接着用。 “不留活口”,裴獗这次说了同样的话。奸 冯蕴忍不住笑,思忖裴獗的狠,和裴獗的爱。 不留活口,就不会留下把柄—— 维护了北雍军的脸面,也维护了李太后的。要是让人知道堂堂的临朝太后因为争风吃醋,派人来拦截大将军的姬妾以行侮辱,岂不是贻笑大方? 被裴獗护着的人是幸福的,有恃无恐。 越是这么想,冯蕴脸上的笑容就越是灿烂,再看裴獗的眼神,也就越冷…… 第25章 几欲爆炸 这场战局很快结束。罥 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一刀毙命的有,砍断手脚的也有,北雍军将人抬下去,顺便清理战场。要不是空气里残留的血腥味,只怕没有人知道,这里刚才发生过一场恶战,死了几十号人。 冯蕴这时才走下牛车,朝裴獗揖礼。 “多亏将军及时出手,不然我等怕是性命不保。” 她说着客气但也生疏的话,裴獗身高腿长地端坐马背上,没有动作,“嗯。” 这一声很冷淡,像是应了,又好像从来没有应过。 冯蕴不觉得意外。 裴獗从来如此,便是床笫间十分尽兴,听她说什么,也只是嗯一声,表示知道了,要他再多说点什么,比登天还难。罥 硬如铁石的心肠,无情无义的人。她难道还期待他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吗? 冯蕴笑了一下,大大方方地道:“贵军的辖地,也有流匪杀人越货,实在匪夷所思呢。” 裴獗板着脸没有说话。 冯蕴又问:“将军就不好奇,是何方流匪如此胆大包天吗?” 裴獗说,“不会再有下次。” 冯蕴打蛇随棍上,“难道将军知道是什么人?” 最温和无害的笑容,最咄咄逼人的语气,冯蕴的言行都挑不出毛病,细品却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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