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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裴獗平静地听着。濛 温行溯又道:“其二,并州唯有红叶谷这一条险道可通信州,如同飞悬在外的孤地。物资、粮草都将后续无力。守城这些日子,已然消耗殆尽,趁势全身而退,不用太难看……” 敖七道:“那不是便宜了萧呈?” 温行溯沉吟一下,黑眸微暗,“那可不便宜。寇善部和谢丛光部是萧呈的王师主力,从台城带来的精锐,就如同萧呈的左膀右臂,如今手臂让人卸掉了一条,便宜吗?” 更何况,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还是失去了冯蕴,对萧呈来说,简直是血泪之耻。 裴獗看着敖七,“温将军说得没错,看事不可尽看表面,更不可意气之争。” 阿舅是在教导他,要让他多学多听,多向有经验的将军交流。 要换在以往,敖七肯定会沉下心来仔细分析,然后悉心地请教……濛 可他此刻心里乱糟糟的。 看什么都不顺眼,仿佛失去了全世界。 “属下愚钝。受教了。”他垂眼耷眼地嗯一声,便掉头干别的去了。 冯蕴上了战船,便去舱里补眠。 兵荒马乱的一夜,她精神高度紧张着,眼下已是疲累不堪,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和衣躺下去,很快就昏睡得没有了意识。 大满和小满坐在她的身侧,也垂着头,靠着船壁,睡了过去。濛 她们都太困了。 安心地睡着,无知无觉。 当外面山呼海啸的呐喊声响起来时,冯蕴都没有丝毫的反应…… “大将军,齐军追上来了。” 并州城的北雍军人马已陆续撤离,齐军主力一旦进城,很快便可以占领那座城池。 萧呈这次吃了暗亏,当然不会善罢甘休,追是一定会追上来的。 但速度这么快,还是让人有些意外。濛 裴獗站在甲板上,迎风看着岸边涌动而来的齐军,一言不发。 “布阵!”石隐大声吼叫着,指挥若定。 “拖住他们!” 行军打仗在外,攻城退败逃亡都是常态,北雍军早有一套熟悉的阵法可应用到各种场合。重骑兵、轻骑兵、盾兵,弓箭手,各司其职,严阵以待。 “陛下!” 出城追击的齐军里面,银盔白马的皇帝很是显目,萧呈本就长得修长挺拔,一眼望去就能看到他,手执缰绳,看着离岸的楼船,策马而奔。 平安骑马跟在后面,见皇帝不要命了似的往北雍军阵前冲击,吓得浑身冷汗。濛 “陛下不可!” 皇帝亲自带队来追就已经够让人担心了。 哪里有皇帝带人冲锋陷阵的? 谢丛光也瞪大了双眼,目龇欲裂。 “穷寇莫追!陛下!回来!” 午后的阳光很是刺眼,从战船的尖角照射过来,明晃晃的。 萧呈紧抿嘴唇,看着寒风里的战船和飘飞的旗帜,一时间有些恍惚。濛 这一幕如此熟悉,又如此荒诞。 上辈子的石观码头,在岸边追击的人是裴獗。 而陪在冯蕴身边,看着手下败将疯狂策马的人,是他。 角色互换…… 他眼下又何尝不是败军之将? 大量的齐兵跟在皇帝身后,朝北雍军杀了过去。 马蹄阵阵,大军呼啸而上,厮杀声顷刻便冲入天际。大地染上血红的颜色,与天边的霞光连成一片……濛 新仇旧恨,所有人都杀红了眼。 “传令。”裴獗声音清冷,凝目而视。 “取萧呈性命,赏黄金百两。” “领命!”齐声呼喝。 从战船到渡口,北雍军高声大叫。 “杀狗皇帝!” “得黄金百两!”濛 “杀啊!” 冷风凄清,树木摇曳。 喊杀声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萧呈看到了石观码头战船上的自己,看着冯蕴温柔的睡颜,轻轻淡淡地说了一句。 “取裴獗性命者,朕有重赏。” 虎视眈眈的北雍军近在咫尺。 齐军里有急切的鼓声和喊声,旗手挥舞着小旗在指挥进攻,谢丛光看着不要命厮杀的皇帝,脸变得扭曲而无奈,一声声喊叫着,焦灼不堪。濛 而萧呈的耳朵里一直有不同的声音。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存在。 他的四周一片寂静。 他看见平安张大嘴巴喊他,看到谢丛光拼死拦在身前,看到与北雍军死战的齐军将士,唯独看不到自己,也听不到周遭的声音。 声音全来自记忆,混乱不堪…… “陛下……”那女子款款而来,好像在某个虚空中,朝她盈盈拜下。 “贵妃僭越,辱我阿母,臣妾忍无可忍,才罚她下跪。”濛 她瘦了很多。 那时就已经很瘦了。 一张玉容娇颜的脸庞,好似小了一圈。 但他没有多看她一眼,缓缓将冯莹搂入怀里,低头宽慰她,“别哭了,哭花了妆朕不喜欢。” 得到安慰的冯莹,哭得更是委屈,眼泪沾湿了他的衣襟。 “陛下不要责怪阿姊,阿姊怎么教训妾,都是应当的……” 他有洁癖,很有些嫌弃泪水沾在身上,但忍住了。濛 “朕唤太医来瞧瞧?要是伤了爱妃,朕定不饶她。” 那女子终于变了脸色,那双眼死死盯住他,漆黑如墨。 “贵妃以下犯上,出言不逊,我身为皇后,小小惩戒,陛下就心疼了?” 他面色温和,但一字字都是寒意。 “朕的女人,只有朕才能罚。” 那女子在虚空里笑,笑得凄厉,“陛下所言极是,臣妾不该跟贵妃争风吃醋,有违妇德……请陛下罚臣妾禁足玉昭殿,不得侍寝。” 他恼了。濛 不就是不想侍寝吗? 找出这些借口。 “好,那朕将你禁足宫中,有本事,你一辈子别求我!” “多谢陛下恩典。” 她再次拜下,仪态端庄大方,苍白的脸上看不到他想要的痛苦和委屈,就那样当着他和冯莹的面扬长而去,不嫉妒,不失望。 当时的萧呈并不觉得有多痛苦。 但那种无声无息的,像猫儿爪子划入肌肤的窒息感,却步步紧逼,隔着一世再撞入胸膛,情绪竟与前世浑然不同,好像突然就要将他的心撕碎一般,痛得百孔千疮。濛 那是他们第一次撕破脸大吵。 可事情起因究竟为了什么,他竟然想不起来…… 怎么走到的那一步,他又为何要说那些绝情的话,也都模糊不清了。 在这个如同旧事呈现的战场上,萧呈麻木的神经钝痛一般不停地闪回着上辈子的画面,就像是有人拿着刀,在一点一点剜掉他心头最软的那块肉…… “阿蕴!” 他听到自己喊了一声。 “跟我回去。”濛 “我们从头来过。” 她要什么都给她,他可以善待那个孩子,不会再将她打入冷宫,不会褫夺她皇后尊号,更不会允许别人欺她辱她,他会为她撑腰,会给她世间荣华,只想换她仍在眼前,盈盈一笑,说声: “陛下安康,妾便如愿。” 第171章 爽快报复 岸边是石隐带人断后,隔得很远,他也很是兴奋,看着那个从乱军中冲出来的齐帝。捄 “狗皇帝胆挺肥!” 石隐兴奋得双眼放光。 这不就是天赐的立功机会吗? 他打了两个手势,示意弓箭手准备,然后冲到盾阵后方,大声道: “杀狗皇帝,大将军赏黄金百两。” 堂堂一个皇帝,就值百两黄金。 看来大将军不太富足。捄 但即使如此,将士们仍是很兴奋。 他们围拢上来,盾兵骑兵,各自形成队列,目标是那个白马银盔的英俊帝王…… 谢丛光喉头腥甜,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陛下呀!” 阎王都拉不住要死的鬼,皇帝这样的打法根本就不是打仗,而是送死啊。 谢丛光大喝一声,“护驾!护驾!” “喏。”捄 北雍军是在撤退路上,但萧呈带着这支前来追击的队伍人数也没有很多,双方可谓势均力敌,这要是让人围上来,他拼了老命也救不了萧呈。 “该死的!拼了。” 喊杀声震天。 四面八方都是人。 石隐抓起一把弓弩,骑在马背上,找了个好位置,瞄准萧呈。 嗖的一声,那箭支像长了眼睛似的,朝萧呈疾速飞去。 “陛下!”平安大喝一声。捄 来不及反应,他突然从自己的马上跃起,直接朝萧呈扑了过去。 箭矢从他后背穿过,插入萧呈的胳膊。 鲜血汩汩流出来,平安瞳孔放大,看着萧呈的脸,他担忧地问: “陛下,你受伤了?” 又猛地回头,焦灼地大吼。 “来人,陛下受伤了!快来人!” 谢丛光看着穿过他身体的箭,愣了愣没有说话,下马扶起萧呈,双手死死控制住他。捄 “陛下,北雍军擅长诱战之术,不可再追!” 萧呈看着平安张嘴,露出一口血牙,冷汗突然从脊背冒了上来。 他在做什么? 他刚才是在送死吗? “来人。”萧呈好像突然醒转一般,勒令侍卫,“带平安下去,传太医。” 平安听着萧呈中气十足的命令,看出他只是伤了胳膊,脸上笑得十分灿烂。 “没事了,陛下没事了……”捄 声音未落,人就软了下去。 冯蕴便是这时从战船的窗户里往外看的。 两军战在一处,密密麻麻,喊杀震天。 她刚刚被小满摇醒,脑子还有点懵,恍惚间,好像听到了萧呈的喊声? 他在叫阿蕴,说要重头来过…… 冯蕴觉得自己幻听了。 但裴獗退出并州,萧呈追来此地,这一幕不就是上辈子石观码头那一场大战的重现吗?捄 她看着萧呈被石隐射中。 看着平安替萧呈挡箭…… 震惊得眯起了眼。 前世今生,穿胸长箭,一模一样的场景…… 她甚至也突然明白,无论平安的嘴有多讨厌,无论她有多厌恶平安,萧呈都始终会信任他,将他带在身边的原因了。 那是生死时刻能为他挡箭的人。 她露出一个笑容。捄 白马长嘶,那一袭银甲掩于人群…… 正如她的猜想一样。 萧呈还是爱惜他自己的,识时务。 他没有再追。 这是一个骨子里冷漠的人,不会改变。 楼船越去越远。 岸边依旧人声大炽。捄 恼羞成怒之下,齐军疯狂进攻。 而北雍军战船离去,石隐目的达到不再纠缠,按照即定计划有序撤离,一边策马狂奔一边还高举旗帜呼喝,发出长长的调子,好像在羞辱萧呈…… 千军万马齐声奔腾。 萧呈抚着受伤的胳膊,沉默。 冯蕴靠在船板上,双眼渐渐失焦。 阳光映在水面,金子般亮眼。 他们都看不到彼此。捄 却都在想对方此刻是什么心情,可会有那么一丝痛苦和难受…… 冯蕴当然不难受。她只是在想,报复的计划应该会持续很久,因为萧呈不会那么容易死去…… “将军。”大满的唤声,让她清醒过来,转头看着不知何时走入舱内的裴獗。 他脸上的擦伤很明显,俊脸看上去比平常更为冷肃,大满和小满都不敢出声,低着头,默默立于一侧。 冯蕴转过来面对他。 两个人眼对眼,没有说话。 片刻,冯蕴一叹。捄 “将军想说什么?” 裴獗看着她,“你看此战,我是输是赢?” 冯蕴没有料到他会问这个。 “赢的。”冯蕴好像是对他说,又好像是在对自己说,“至少,我认为将军赢了。” 裴獗眉梢扬了下。 “看你脸色很差,身子可有不妥?” 冯蕴轻笑。捄 裴狗哪里是关心她的身体,分明是想问她,看到旧日的情郎在岸边骑马追来,看到他中箭被平安扑倒在地,有没有觉得难过…… 可她此刻十分钝感。 萧呈会追过来,她是有点意外。 那个人如此自负孤高,如此爱惜自己的大业,岂会犯下以身试险的大错? 但仅仅也只是意外,再别的情绪便没有了,她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萧呈是因为重情重爱。 “没有。”冯蕴摸了摸脸颊,声音淡淡的,唇角扬了起来,带点笑,并没有显露情绪。 “想是昨夜太担心将军,一夜没有合眼,困的。”捄 她眼下有微微的青色。 裴獗望一眼,“睡吧。” 他掉头离去,就像进来的时候一样,没有什么声响,但脸色沉寂冷漠,冯蕴看着那个背影,很是糊涂。 他到底是高兴的, 还是不高兴? 她看不懂裴獗。 但方才的话,没有违心。捄 从整体局面来分析,裴獗不仅胜了,还胜得十分漂亮。 萧呈损失那么多,也就拿回了一座本就属于自己的并州城…… 想来此刻会十分难堪且苦恼吧。 那就对了。 往后,这样的难堪和痛苦,还会更多的…… - 沿鬼河而上,到红叶谷的渡口,已是晌午过后了,今日确实是个好天气,太阳高悬在天空,热辣辣的,为这个冬日增添了几分暖意。捄 行李,马车等陆续上岸。 冯蕴在小满的搀扶下,先下船走到岸边。 那天从这里渡河还是忧心忡忡,结果在鬼河里抓到了萧榕。 今日回来,还看到了活着的敖七。 一切算是顺利。 冯蕴见敖七挎着环首刀在一侧警戒,冯蕴心下温暖,慢慢走了过去。 “敖侍卫。”捄 敖七回头看着她,嘴皮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或许是不知道怎么称呼吧? 冯蕴莞尔,轻声问:“我在红叶谷看到一座孤坟,朱将军是真的……” “真的。”敖七眼睛红了。 “朱大哥殉职了。” 那日进入红叶谷,被韩胡楚叛军围堵,事发突然,朱呈当即让敖七带人离开,保存赤甲军势力,自己留下掩护。 “在撤退时,朱大哥伤重不治……”捄 他声音有些哽咽,冯蕴却纳闷起来。 “不是说,韩楚胡叛军没有背叛?这次还同赤甲军一起伏击了齐军?” 敖七看她一眼。 “韩绪、胡宜,楚长三人叛了。但黄荆军、绿焰军、青龙军没有背叛阿舅。我这么说,女郎可明白?” 冯蕴怔了怔,“明白了。” 敖七道:“我也是事后才知,阿舅在黄荆军、绿焰军、青龙军都安排了后手。韩绪、胡宜,楚长三人一叛,很快便被阿舅的人控制了。” 就冲这一点,敖七对裴獗都是服气的。捄 就在方才战船上那番对话,他甚至觉得自己连温行溯都不如,还是太年轻了,他知道自己缺少历练,除了难过,还是难过…… “女郎是不是觉得我十分无用?” 冯蕴:“怎么会?” 她尚在思考裴獗为什么会有这么长的手脚,早早就防着韩胡楚三人便罢了,甚至做了一个局,将萧呈也拉入网中,让他误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叛军转眼倒戈,打得他措手不及…… 要不是有韩胡楚的背叛,这一仗反而不会那么顺利。 冷不丁听到敖七颓然的话,她笑了起来。 “这次敖侍卫可是立下了大功。将军十分看重你,亲口夸你是可塑之才,大有可为……”捄 敖七抬头:“当真?” 少年郎的眼睛是红的,看着她时便露出委屈。 冯蕴笑道:“那是当然,当众夸的,我都听到了。” 敖七撇一下嘴,看到裴獗走下船来,退后一步,“女郎快上马车吧。” 冯蕴也看到了裴獗。 但她没有敖七那样失态。 两个人正常交流,不足以让她慌乱。捄 “好。回头得空,再听敖侍卫给我讲伏击战。” “好。”敖七垂头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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