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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7章

把手伸给她。 冯蕴没有理会,径直过去。 温行溯道:“你对他,有情有义。”埙 冯蕴道:“我对所有值得的人,都有情有义。” 温行溯不再说话。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不再是值得的人。 河边的风声很大。 申屠炯听不到他们说什么,迟疑一下,走过来。 “大王,人不行了……” 冯蕴身子一僵。埙 温行溯扭头看她一眼,淡淡一叹。 “抬回去吧,别让他死在半路上。乱世里,野狗多。” 冯蕴静静地看着,脸上的表情近乎麻木。 几具尸体被人拖了出来,其中一具被放到了马背上。 织锦的缎子,是珍稀的丝线精心织就的,华丽异常,靴子上的云纹金线勾勒,处处彰显着主人尊贵的身份。 看不到他的脸,就那样长手长脚的搭在马背上,软绵绵的,鲜血顺着淌下来,没有一点生机。 “淳于焰。”她喊了一声。埙 以为声音很大,耳朵里却听不见。 如同蚊鸣。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血腥气好似就在鼻端…… 温行溯眉头皱起,“想看看他吗?” 冯蕴没有回答,手心紧扣着鸣镝,眼泪无意识地流下来,那样沉默。 人群嘈杂,耳朵空寂。 她的目光没有焦距,埙 不该吹它…… 不该找他…… 明知逃不掉,为什么不放弃。 紧接着,她身子晃了晃,身子从马上倾斜,栽倒下去…… “腰腰!”温行溯伸手过去,平静的俊脸上,仿佛结了厚厚的一层坚冰。 他将人搂住。 就像那年冯宅后院的少年,把衣裳半湿孱弱得不住发抖的小女孩搂在怀里。埙 “腰腰,没事了。大兄在,大兄在的。” 他手足无措,像一个无助的少年,慌不迭把她抱上马背。 “大王——” 马蹄声伴着斥候的高呼,沿着河堤传了过来。 越来越近,最后在温行溯面前翻滚下来。 后背上,插着一支长长的箭矢。 “……大王……裴獗……杀……来了……”埙 温行溯低头看一眼怀里的人,目光远眺。 “来得正好。” 他回头看着申屠炯,“调集兵力,准备迎战。” 申屠炯抿唇,瞥一眼冯蕴。 她轻飘飘的,瘦得好像只剩下一把骨头。 “末将领命。” -埙 璟宁八年的冬至,是一个将为历史铭记的日子。 天有圆月,皎皎如银。 裴獗率领的大雍军沿长河而上,将安渡军的防守砸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他来得比想象中快。 旗帜在夜风猎猎,马蹄声一刻不停,火光照得人影幢幢,如滚滚浪潮席卷而来。 这些日子,两军的战线拉得很长,从淮水一线,到安渡郡府。 温行溯数年如一日,研究裴獗的打法、阵法,摆军布阵,为这一战做足了准备。埙 天上的圆月,也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 万军齐呼。 万马齐鸣。 火把的浓烟仿佛要把天空照亮。 长矛、刀枪,呐喊、疯狂。真正的战场上,将士是麻木的,像被洪流裹挟的蚂蚁,卷在山呼海啸的旗帜中间,在战鼓的激越下,随着主将的方向,成群结队…… “杀!杀啊……” 喊声震耳欲聋。埙 箭矢乱飞,战马嘶鸣,烽火狼烟里,一个个方阵如同漫天涌动的蝗虫…… 奔跑、冲锋,死亡。 安渡军的旗帜率先倒下…… 重步兵的阵形乱了,盾兵抵挡不住一波波的冲击,弓弩的箭矢快要用完了…… 而大雍军的增援,源源不断…… 就连紧闭了九个月的新京城门,也打开了。 新京城内的守兵,杀了出来,与裴獗的大军遥相呼应。埙 申屠炯一马当先,抹一把脸上的鲜血,狂奔到温行溯的面前。 “大王,撤吧,放弃安渡!” 他们有十几万大军,寻一个防守薄弱的城池,先驻扎下来,再图后计。 申屠炯和杨圻都这么想。 “结好的方阵被击穿,不撤不行……” 他们也很了解裴獗。 甚至知道击溃他的每一个打法。埙 一旦阵列变形崩溃,北雍军的精骑兵就会穿插而入,把他们分割开,逐一歼灭…… “大王,走吧。”申屠炯大喊。 “我们守不住了。”杨圻也很焦急。 温行溯没有动,慢慢地,听着闷雷一般的马蹄声,淡淡地道: “告诉裴獗,我愿和谈。” 申屠炯一怔,和杨圻对视一眼。 早就该谈了,手上握着筹码不用,却一拖再拖,等到这时……埙 大石头仿若落地。 又有一根弦绷了起来。 - 安渡城南门。 敖七带着小瑞宝,立在城头看着下方。 瑞宝瞪大双眼,在人群里寻找爹娘…… 光线太暗了。埙 距离太远了。 新京的护城河也太宽了。 他看不清楚,两只脚踮了又踮。 “敖将军,父皇会赢吗?” “会。”敖七告诉她,语气温和柔软。 三个月前,他当爹了。 做了爹,再牵瑞宝的手,感觉和以前大不一样。埙 “陛下要站得远些。” “我不怕。”瑞宝贴着他,目光灼灼的,声音放低,朝敖七眨了个眼,“阿母说,大哥会护着我,有大哥在,什么都不用怕。” 敖七一怔。 低头看着瑞宝清澈的眼眸里,那全然的信任,心里突然泛起一阵寒凉。 幸好,他不是温行溯,没有固执地奔向那条不归路。 他握住瑞宝的小手,微微一笑。 “是,臣会保护陛下。”埙 瑞宝朝他招招手,待敖七弯下腰来,瑞宝在他耳朵说,“以后我让大哥当大官,最大的!” 敖七抬头:…… - 温行溯所谓的和谈,是让裴獗单枪匹马地过去。 一个人,一匹马,不带侍从。 这与送死何异? 纪佑第一个不同意,“那狗贼憋了一肚子坏水,陛下万莫上当。”埙 其他人也出声阻止。 熊熊燃烧的烽火,将天空照得透亮。 马背上的裴獗,平静地解下腰上的重械,丢了出去。 “朕去。” “陛下!” 众人齐呼,声音哽咽。 纪佑更是气到极致,握刀的手骨啪啪作响。埙 他破口大骂,拍马就要冲上去,找温行溯决一死战。 左仲伸手,将他拦住。 他摇了摇头,“陛下自有决断。” 声音沉重地敲在众人的心上。 其实他们都知道,阻止不了的。 温行溯有恃无恐,是因为娘娘在他手上。 有娘娘在,陛下就一定会去。埙 裴獗走得很快。 成千上万的士兵从中分开,为他让出一条路。 屏气凝神,天地俱静。 温行溯的低笑声,也就格外清楚。 “你知道我要什么条件吗?问都不问,就敢过来?” 裴獗脚步顿了一下,“你要什么,都给你。” 温行溯问:“我要你的命呢?”埙 裴獗:“也给。” 没有迟疑,眼神坚毅。 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在人群中间,仿佛被万千的士兵簇拥着。 他也瘦了。 一如温行溯怀里的冯蕴。 消瘦的脸颊被火把的光映照着,憔悴、疲惫,黑眸却亮得刺眼。 四目相对。埙 隔着不太远的距离,仿佛要看穿对方的心思。 他们曾经共过患难,在战场上,背靠背御过外敌,也为对方挡过刀枪…… 有些话不必多说,就在肺腑。 冯蕴不止一次说过,温行溯是她的家人,是她最信任的人。 为温行溯,她是向内纳的。 她甚至会把裴獗都排斥在外。 温行溯突然笑了,苦笑。埙 他知道,裴獗从来都知道他对冯蕴的情愫,但一言不发,仍然许他高位,予以重兵,放权、放心…… 从破虏将军、龙骧将军,到都督中外诸军事。 从北雍军、南雍军,到东雍军…… 是裴獗一步步喂大了他的野心。 让他成为大雍朝堂上,唯一可以与他抗衡的力量。 温行溯慢慢低头,看着怀里仍然昏迷不醒的女子,声音低沉沙哑,仿佛不是说的生死,而是什么醉人的情话。 “很好,那就要你的命吧。”埙 他将手扣在冯蕴的腰上,冷冷地看着裴獗,“用你的武器,自刎当前。” 寒风呼啸,掠过他头盔上的红缨。 裴獗望着他,目光穿透冬夜里的雾霭,冷冽而视。 “不见蕴娘安全,我岂能如你所愿?” 温行溯一笑:“看来你对她的情分,也不过尔尔。” 裴獗:“我要见到她平安。” 温行溯:“看到你的尸体,她就会平安。”埙 裴獗默默看着他,想了片刻。 “你要的无非是江山,我给你。” 温行溯低低一笑。 温和的,熟悉的表情。 “你根本不知道我要的什么……” 裴獗:“那不重要。” 一个人无论做什么,都须得付出代价。只要出手,即使有了变数,与预想的结果不一样,也只能被搅裹其中,如坠洪流,不是想抽身,就能抽得了的……埙 他看一眼冯蕴,“我即刻下旨禅位,圣旨一下,你就放人。” “不。得位无须圣旨。” 温行溯将冯蕴抱得更紧了一些。 “我要你死,死在阵前,死在她面前。” 裴獗抬高辟雍剑,指着他,冷冷的剑身在火光下隐隐发寒。 “你发誓。” 温行溯:“好,我发誓。若裴獗自刎阵前,我必放冯蕴归京,令她母子团聚,且此生不犯大雍分毫。如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埙 裴獗迎上他的视线,“好。” 他抬高手臂,剑身一点一点地抽出来…… 动作很慢。 慢得仿佛在拉扯人心。 铮!辟雍剑出鞘,寒光闪闪。 众人眼睁睁看着裴獗挽个剑花,剑身一扬…… “陛下!”万军悲呼。埙 噗! 一把匕首插入温行溯的胸口。 没有半分迟疑,坚决,果断,无声无息。 裴獗看着温行溯骤然变色的脸,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拍马扬剑,直疾而上。 “冲!” “杀啊!” 将士山呼海啸,奔腾如潮水一般。埙 冷风刺面,火光仿佛变成了昏黄的金光点点。 温行溯的身体晃了晃,在马上摇摇欲坠。 在坠马的瞬间,他胳膊在冯蕴的腰间托了一下。 习惯的,免她摔倒。 冯蕴没有动弹,手上紧握的匕首,是裴獗所赠的翦水…… 削铁如泥。 刀身轻盈。埙 匕首在她身上藏了许久,从未有一刻离身。 其实有过很多机会,她可以将它捅入温行溯的胸膛。 她没有那么做。 一是不能全身而退。 二是没有决心…… 直到看见裴獗的辟雍剑扬起,就要血溅当场。 她拔刀义无反顾。埙 “母后!” 瑞宝的呼唤从遥远的城楼上传来。 “母后,我来救你。” 冯蕴依稀听见儿子的声音,抬眼却看不见。 她很累了,又乏又累,身体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也往下倒。 一只胳膊横了过来,将她揽到踏雪的马头。 裴獗把刀从她的手上夺过去,低低道:“好蕴娘,受苦了。”埙 冯蕴贴着他的胸膛,软绵绵靠着,动弹不了半分。 那么久不见,本该激动万分。 但她兴奋不起来。 没有因为方才两个人在千钧一发中的默契而兴奋。 也没有因为温行溯的败北而雀跃。 她慢慢抱住他的腰,“我好难受啊,裴獗。” 裴獗搂紧她,“我知道。”埙 她亲手杀了温行溯…… 没有比这更让她难受的了。 裴獗慢慢将手盖在她的眼睛上,将人拥入怀里,策马离开。 不敢让她看到乱兵中,马蹄踩在温行溯身上的样子。 “看瑞宝去吧。” 冯蕴没有说话,紧紧抱住他,无声无息。 成王败寇,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埙 - 璟宁八年这场战争,以一个令人始料未及的方式结束了。 那场仗,尸横遍野。 当温行溯的尸体从尸堆里翻找出来时,人们发现,他身上最致命的伤,不是冯蕴捅的那一刀,而是混乱中的马匹踩踏所致。 纵横天下的一代儒将。 死在了乱军中。 死前,没有留下一句话。埙 温行溯阵亡后,裴獗用了不到五天便全线击败了安渡军十几万残部。 那些天,据当地的百姓说,令人畏惧的惨叫声一直回荡在安渡郡上空,空气里仿佛都飘着血腥味,让人头皮发麻。 不成功,便成仁,安渡军没有支援,没有援兵,注定成为被历史抛弃的那一方,为也许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的野心死殉。 “杨圻战死。” “申屠炯被俘,自戕阵前。” “南雍军叛将已全体伏诛!” 这一战,没有真正的赢家。埙 - 可怕的噩梦终于过去了。 璟年八年腊月初一,大雍军班师回朝。 大雍皇帝携皇后登高祭祖,在淮水边焚香祭旗,再骑马回安渡。 新京城里,万人空巷。 安渡城南门挤满了前来迎接大军凯旋的百姓。 乌泱乌泱的人群,跪了一地。埙 “恭迎陛下!” “恭迎娘娘……”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战事结束,和平再归,没有人不为这一刻而欢欣鼓舞,百姓的敬重也发自内心。 这是大雍的传奇,是这一片大地上守护万家灯火的神。 那些载入史册被后代讴歌的战绩,在这一刻,已然被传诵了万遍,万万遍……埙 热闹的人群里…… 冯蕴站在裴獗的身边,受着万民朝拜,心里好像裂开了一条缝,有光照进来…… 突地,她听到一个细微的笑声。 循声望过去—— 淳于焰没有戴那个令人惊惧的诡异面具,整个人慵懒地坐在一辆木制的轮椅上,旁人都认不出他是云川王,有害羞的女郎低低猜测,那是谁家的公子,生得这样俊。 冯蕴看了裴獗一眼,“他为何在此?怎么没死?” 裴獗:“祸害遗千年。”埙 淳于焰离得很近,嗤的一声。 “冯十二,她一定要找骂吗?” 姚儒站在淳于焰的身边,扶住木轮椅的把手,露出尴尬的笑。 淳于焰自己是不会尴尬的,他看一眼沉着脸,不得不隐忍的裴獗,又微笑起来。 “姚大夫,劳烦你扶本王过去,拜见一下陛下和娘娘。” 他是云川王。 自是跟普通百姓不同。埙 一步步推到裴獗的跟前,因为身上有伤,连躬身行礼都省了。 但话还是说得十分漂亮。 “陛下得知我救了娘娘一命,感念恩情,容我在宫中小住……” 他无耻起来着实令人生恨。 裴獗冷冷扫向他,淳于焰笑容更大,捂着胸膛,愁眉苦脸地一叹。 “我这伤,只怕一时半会好不了,要多住些时日,真是叨扰陛下和娘娘了。” 裴獗眼睛更黯几分。埙 淳于焰道:“情志不畅,更是难愈吧,对不对,姚大夫?” 姚儒尴尬地笑了笑,“大王当静心休养。” 淳于焰目光扫过裴獗,又意味深长地盯着冯蕴,“我定会好生静养的。” 他看冯蕴,眼神不加掩饰。 那一眼看得她心跳加快,脸都热了几分。 瑞宝迎了上来,察觉到母亲的情绪,不解地看了看父亲。 “阿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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