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的御史台狱。 刚刚换防,门楼下的守卫看到从马车下来的人,怔了怔,赶紧上前行礼。 “大王。” 裴獗嗯声,握住冯蕴的手往里走。 “开门。” 通往大狱的甬道里阴风惨惨,土夯的牢狱,铁铸的大门,水都泼不进来。筰 这里关押的犯人都非同一般,冯敬尧也在这里。 牢舍里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裴獗问:“这两日提审过吗?” 狱卒低声道:“没得大王命令,属下等不敢擅作主张。” 裴獗沉吟片刻,摆摆手,“你们都下去。” “领命。”守卫下去了。 凌乱的脚步声里,裴獗扫一眼左仲和纪佑。筰 “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 “喏。”左仲和纪佑齐齐拱手,默默退下,守在甬道入口。 这里只有冯敬尧一个案犯。 昏黄的灯火下,空气里散发着一丝霉味。 冯敬尧后背抵着墙壁,坐在潮湿的稻草上,低垂着头,人醒着。 这些天,牢里没有一个人跟他说话,一天派发一次的饭菜,如同猪食,大多时候都变味了,馊得令人作呕。 他知道,裴獗不让他死,是在熬鹰,要磨掉他的心志。筰 可裴獗小看他了。 这点手段,如何能让他就范? “雍怀王请回吧。”冯敬尧苍白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声音十分缓慢,如同自言自语一般,没有看裴獗,极力保留着世家风骨。 “不用在老夫身上浪费力气了。老夫没有指使段武盗窃布防图,也没有什么阴谋,老夫只是出使西京的齐使,为两国和睦而来,晋廷但有一丝诚信,就不该将我囚禁于此……” 裴獗不说话,慢慢走近,拉开监舍的门,将齐国来使带来的国书丢到冯敬尧的面前。 “冯公看看吧。” 冯敬尧脚上有铁链,双手是自由的。筰 他抬头望了裴獗一眼,迟疑片刻才捡起来。 “哼!” 他咬了咬牙,冷飕飕地抬头。 却不是看裴獗,而是看向冯蕴。 “早知你是祸水,当年就不该一时心软,容你苟活到如今,反咬一口。” 这是把萧呈要杀他的账,算到了冯蕴的手上。 冯蕴一笑,不以为然地理了理衣袖,再漫不经心地将冯家人的事情,一点一点告诉他。筰 “罢官的罢官,革职的革职,入狱的入狱。就连你最看重的可以为冯家带来的尊荣的冯莹,也被打入了冷宫。大伯啊,事到如今,你觉得冯家还有翻身的希望吗?” 冯敬尧冷笑,“那又如何?我不得好死,你就能得一个好活不成?” 顿了顿,他阴冷冷地道:“萧三能这么对待冯家,往后也会怎么对待你。还是你以为,凭雍怀王一人之力,可扭转晋廷国力衰微、朝纲紊乱的局面?等着吧,等萧三缓过来,你们也早晚是手下败将,不得好死……” 冯蕴忽地一笑。 “都这时候了,还不忘挑拨,借力打力?晋国的国运,就不劳冯公你操心了,我要是你,这时候要做的,是老实交代,求一个好死。” 冯敬尧眼皮微敛,“老夫没什么可交代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没有吗?”冯蕴微微俯身,双眸如寒潭之水,盯住他,“冯公要不要仔细想清楚,当年你是如何跟萧珏联手,设计陷害谢氏满门,让谢家军陪葬并州,再陷怀仁太子于不义,夺其储位,囚禁玉昭殿,致其郁郁而亡,还有……”筰 她一字一顿,如咬坚铁。 “你为何一定要置我阿母于死地?” 第560章 干干净净 冯蕴红着眼,愤怒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在她的瞳孔里跳动着,仿佛要化作尖利的匕首,将冯敬尧肚子里的那一桩往事生生剖开……檻 冯敬尧冷笑。 看着冯蕴难受的样子,多少沾了一丝快活。 “她死,自是阎王要收她,与老夫何干?” 冯蕴脸色一变。 “冯敬尧——” 咬牙切齿,尚且来不及做出什么,一只胳膊冷冷从眼前横过。 男人的虎口,铁钳似的卡在冯敬尧的咽喉。檻 夜下大牢,灯火昏暗。 裴獗不说话,阴沉沉的脸色,仿佛覆盖了地狱的寒冷,眼神锐利如刃,单是这么扫过来,就让人不寒而栗。 冯敬尧的头被迫抬起,下颌绷紧,嘴角微微下撇,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裴獗半眯着眼,一点点加重力道。 冯敬尧脸都憋成了猪肝色,仍是不肯开口。 裴獗微微松手:“你以为不开口,就了结了?” 冯敬尧苦涩地一笑:“……横竖……是死。请便。”檻 裴獗冷冷道:“死与死不同。” 冯敬尧嘴角微抿,一副傲骨凌云的样子,斜睨着他,“来吧。老夫活这一辈子,什么手段都见识过了,正好看看雍怀王,有什么绝活。” 他说罢又侧眸看一眼冯蕴。 “许州冯氏,没有孬种。” 冯蕴缓缓地眯起眼睛,冷笑。 寂静中,裴獗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冯公膝下,二嫡三庶五子十二孙……不知他们是不是都跟冯公一样,浑身上下铁骨一根,不畏死,更不畏千刀万剐?”檻 冯敬尧眼神一变。 是人,总有其弱点。 哪怕是冯敬尧这样的狠人,也怜惜儿孙。 冯敬尧大怒,狠狠吸口气才哑声斥道。 “裴獗,你敢!” 裴獗沉声:“不要以为他们身在台城,我就没有办法。冯公……” 他停顿一瞬,黑眸微微发亮,杀气仿佛顺着呼吸落下来,无声无息,敲打心脏。檻 “我有一千种,让他们不得好死的办法。不会比冯公死得轻松,可要一赌?” 他说得正经,乃至平静。 一丝威胁的意味都看不到,就如同阐述一个事实。 冯敬尧起初是瞪着眼睛,与他对视。 气氛无声地凝滞。 慢慢地,冯敬尧软下来,整个人泄气一般,身子瘫在稻草堆上,后背靠着墙,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的油灯。 “你母亲……嫁入冯家为媳,却一心痴迷谢献。倘若不杀她,事情败露不说,她还发誓要为谢家报仇……十二娘,是她朝三暮四,自己寻的死路,怪得了谁呢?”檻 冯蕴一怔。 当母亲和谢献扯上关系的瞬间,她有些不知所措。 很快,又恼怒起来。 “你胡说八道!死到临头,还想污我母亲名声。明明就是冯敬廷喜新厌旧,与陈氏勾搭成奸,却要反咬一口我母亲?” 冯敬尧微微瘪嘴,嘲弄地瞥她一眼。 “你若不信,大可找你父亲求证……再是不信,可以问你外祖家,知是不知……” 冯蕴冷哼,“我外祖父和外祖母,早就故去。你以为信口雌黄,就没有人拆穿你了?”檻 冯敬尧冷冷地看过来,“卢家人又没有死绝,你倘若有心,总能问到的。你母亲嫁入冯家之前,就心系谢献,无奈嫁入冯家,是因谢献早已娶妻。不然,你父母的矛盾因何而来,你父亲又为何醉酒夜宿陈氏家中,以致有了冯莹?还有,以你母亲的脑子,明知此事,为何会不闻不问,这分明就是心虚有愧。十二娘,一切都是有根源的。你母亲,死得不冤。” “无耻之尤。” 冯蕴气得胸膛起伏,指着他,手指都在发抖。 裴獗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安抚一般用力,又松开。 “谢献与你有何仇怨,你竟下得如此狠心,不仅要他满门抄斩,还要让全体谢家军陪葬!?” 冯敬尧撩高眼皮,盯着裴獗。 久久,他才冷嗤一声。檻 “你就是当年在并州逃走的那个谢家余孽吧?谢七郎?” 裴獗目光凉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冯敬尧沉吟片刻,突地笑了起来。 目光里,竟有一种古怪的释然。 “那今日老夫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因果循环,怪不得谁。” 裴獗冷声,“若是因果循环,那你满门该如何算?” 冯敬尧身上一寒,身形微微僵硬片刻,松开嘴。檻 “我与谢家没有仇怨,但身逢乱世,各为其主,谁都想要有一番建树。怀仁太子与当年的延平帝……魏王萧珏势同水火。谁都知道,魏王与冯家走得亲近,若怀仁太子登基,对冯家没有好处。” 简明扼要,平静浅显,却有着最残酷的真相。 也与他们先前的推测并无二样。 那个兵戈声里,烽烟四起的时代就那样浮现脑海。 “杀——” “谢氏全族,一个不留。” 北风呼啸而过,马蹄滚滚,喊杀不止,人头落地的声音极是沉闷。好似在墙外,好似在天空,又好像是从牢房的青砖石下钻出来的,顺着脚背,爬上全身,渗入每一个毛孔里。檻 冯蕴半晌才缓过气来,看着昏暗的灯火下,冯敬尧那张桔皮似的干瘪的脸,以及眼角深如沟壑的皱纹。 “没有好处,便要杀人?” 冯敬尧看着她,“不是他们死,就是冯家亡。冯十二娘,你也姓冯。当年我若不那么做,你岂能活到如今?” 一个阴谋,闹了个天翻地覆,翻眼就换了人间。 长风从牢舍的甬道吹过来,冯蕴突然觉得有一些冷。 酷似那年的冷宫。 以及在冷宫玉昭殿里的看到怀仁太子的那句话。檻 “如今年年岁岁,曾经岁岁年年。” 写不尽的世事无常。 她是冯家的人,在命运的裹挟下,与怀仁太子一样成了受害者,关在同一个地方,而所有的一切,皆因当年的阴谋。 岁月如梭,依稀再忆,怀仁太子竟已故去十余年了。 “推翻怀仁太子,原本不必死那么多人。谢家军,有多少无辜惨死?” 冯敬尧没有回答。 有些人的狠,是天生的。檻 有些人生了一副君子的模样,却早已被魔鬼夺舍。 御史台狱的风很冷。 冯蕴和裴獗从牢里出来时,已是四更天了。 两人慢慢走过月光下的青石路面,谁也没有说话。 马车候在那里。 月亮就挂在马车后的树梢上。 夜色很静,死亡一般。檻 冯蕴将手放在裴獗的胳膊弯里。 裴獗侧目,“兴许他所言属实。” 冯蕴微微一凝,“什么?” 裴獗看看她,抬头看向天际,黑眸里仿佛藏着满天的星辰。 “你阿母和我阿父,难续的情缘,换来你我命中注定。” - 四月十五那天,是黑道日。檻 西京宣化门外的大街小巷,天不亮就挤满了人。 整整一条街,到午时都不见人散,直到一干齐使被推出来问斩。 老百姓是喜欢看杀人的。 尤其要受死的,还是往昔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王侯贵胄。 看富者遭殃,看贵者倒霉,是普通人的乐趣。刺激的刑场上,人头攒动。等宣读完罪状,一群人呼喊着跟着起哄。 “砍了,砍了。” “砍头了!”檻 “那个老小子就是主谋,许州冯氏,冯敬尧。齐人……” “大晋万岁!杀了这些奸佞!” “快看,要砍了……啊要砍了!” 围观的人,群情激昂。 刽子手的大刀下,跪地求饶的人,哭嚎声声,凄厉震天。 只见那个头发花白的贵人,头垂下来,僵直着,一动也不动。 “斩!”檻 刽子手挥刀劈砍。 人头滚落在地,尸体才倒下来。 有人将尸体拖走,鲜血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杀得多了,便有鲜血顺着台阶滴滴答答地流下来,极是瘆人…… 收尸的是齐国来的使臣。 他们全程围观了行刑的过程,等人都杀好了,拿草席裹住尸体,人头装到盒子里,回去禀报齐君,再和尸首一起交给亲属,入土安葬。 阳光炽烈。 热闹散去了,很快有人来打扫刑场。檻 一桶桶的清水冲刷上去,洗得干干净净。 干净得就好像这些人,从来没有活过一般。 第561章 天意难违 冯蕴没有去刑场。佯 一大早,温行溯就过府来了。 兄妹二人有日子没见了,冯蕴热情地招待,让人备了茶水果点,在庭院水榭里陪坐。 这个时季,正是鲜花繁盛时,水榭风轻,微风送来花香,极是怡人。 冯蕴抚袖,为温行溯盏茶。 “大兄一人过来,嫂嫂为何不见?” 温行溯观察了片刻她的情绪,见她没有受冯敬尧问斩一事影响,这才松了一口气,微笑道: “长公主昨日去净心寺为陛下祈福,平原陪她母亲去了,要三日才回。”佯 宫里新帝的怪病,近来在朝野上下传出不少谣言,到处都有人打探消息,反倒是裴獗,回府从来不多说什么。 冯蕴并没有去宫中探望皇帝,只是私下里叫来姚儒问过,听了个大概。 “长公主也是有心了。”冯蕴淡淡一笑,看向温行溯,“姚大夫说,陛下龙体无恙,患是是心病。大兄可知,陛下的心病是什么?” 在温行溯面前,她从不忌讳什么。 温行溯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慢慢抬眸。 “是因为布防图的事。” “布防图?”冯蕴诧异。佯 温行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声反问:“雍怀王府上,为何会有布防图?腰腰可知?” 关于布防图的事,裴獗生辰大宴后,有许多不同的说法。 但有一点,所有人出奇的一致——没有人相信段武可以偷出布防图来。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布防图就在裴府,而冯雅借住在此,恰好有偷窃的便利,如此,她带着布防图在厢房幽会,也就合情合理了。 冯蕴明白温行溯的意思。 她眼皮微垂,摇头。 “不瞒大兄,布防图为何会在段武的身上,我和大王都不知情,段武也拒不交代。”佯 温行溯看她一眼:“今日段武行刑了。” 冯蕴嗯声,慢慢抬眼一笑,“他是南齐死士,该说的会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说。这样的人,留着也没有用。” 见温行溯眉头越蹙越紧,她淡淡笑问: “难不成大兄也认为,布防图的事,与大王和我有关?” 温行溯眸色一暗,平静地道:“我如何认为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如何认为……” 水榭一片死寂。 有风拂过。佯 是森冷肃杀的空气。 冯蕴盯着温行溯看了许久。 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有什么心思,常常不必从嘴里说出来,彼此也能意会。 但冯蕴沉默片刻,还是开了口,“请大兄明言。” 温行溯放下茶盏,默想一下才道: “长公主入宫见了陛下,姐弟俩谈了一个时辰,陛下才道出心病,与雍怀王有关……” 冯蕴轻笑一声,摇头淡然道:“难道陛下竟会因为疑心大王偷盗布防图,就害上心病?”佯 温行溯嘴角微微一抿,带着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具体陛下如何说的,长公主也未曾与平原说起,我也就不得而知了。我只听平原说起……陛下曾恳求长公主,放过他……” “放过他?” 冯蕴眼神一顿,扬了扬眉,“陛下是一国之君,坐拥天下,无所不能,这话岂不可笑?” 温行溯点点头,轻声说道:“据说陛下受了惊吓,装病不肯上朝。还扬言要禅让帝位于雍怀王……” 禅让? 冯蕴心脏一缩。 午后的阳光从水榭的檐头探进来,洒在温行溯年轻英俊的脸颊上,明晃晃的,冯蕴看着,眼前一片发花。佯 元寅胆小她是知道的。 当初他领命攻打邺城,阵前畏惧,吓得瑟瑟发抖的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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