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眉头微微锁起。 “蕴娘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去给菩萨上个香,把自己弄糊涂了?” 周遭传来低低的笑声。 善意的。 “陛下,娘娘跟你闹着玩呢。”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情况似乎不对。克 这不是在台城。 冯蕴睁大眼睛看着男人的脸。 如此熟悉,如此真实。 没有做梦的感觉,她不可思议。 “他们为何称你为陛下?我这是在哪里?” 又猛地抓住裴獗。 结实有力的胳膊,真实到她几乎下一瞬就要掉下泪来。克 “裴郎,你是来接渠儿的吗?” “傻瓜,接你呀。”裴獗轻轻揽住她的腰,不让她坐车了,而是将她放在马背上,就像当初在信州城的那天夜里,圈住她的腰,在无数人的目光注视里,沿着长街走去。 “蕴娘……你是不是魇着了?” 沿着风,他们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他的声音顺着风传来,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将军。”她唤。 胸膛里有一簇火苗在燃烧,炙得她有些发闷,心脏却好似有一个空洞,要将她的意识逐渐吞噬……克 光晕里的裴獗渐渐模糊…… 梦境也十分跳跃。 她想抓住些什么,双手紧紧抱住裴獗的胳膊,像炎炎夏日的午后,突然闯入一场暴雨中,浑身是汗,满脸水渍,心惊肉跳,又无能为力…… “你来了?你当真来了吗?” “嗯,蕴娘,我来接你的。” 他凝视着她,幽深的视线仿佛望入她的眼里……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冯蕴伏在他的臂弯里,突然发笑,额头抵住他的肩膀,迷迷糊糊间,内心充盈喜悦……克 “娘子,起身了。” 冯蕴被人从梦中吵醒,头晕目眩,半晌才反应过来,做了个多么荒诞神奇的梦。 “几时了?” 小满拉开一点纱帘。 “卯时,太阳都出来了。” 冯蕴眯起眼,看着那一缕阳光,半晌才舒口气。 “大王还活着。”克 小满看着她,不说话。 冯蕴道:“他给我托梦说的。” 小满眼眶一红,突然有些难受。 其实她宁愿冯蕴能像别的女子那般,大哭一场,将情绪宣泄出来,而不是那般冷清,平淡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如果娘子真这么坚强也就罢了。 一句“他给我托梦”,冲垮了小满的泪腺。 小满咬着下唇,几乎就要哭出来。克 冯蕴却平静得反常。 “大兄可起身了?” 小满道:“大郎君大早就起身了,提着斩蛟去的,说是练功。” 两个人正说话,温行溯回来了,满脸红光,神色却比昨夜看着还要淡然几分。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冯蕴摇摇头,替他斟上一盏热茶。 “睡不着,早知大兄要练功,不如随你去。”克 温行溯看着她,“我去农具坊看了看。还有你办的村学。” 冯蕴抬头问:“如何?” 温行溯目光深邃了几分,“很好。” 冯蕴摆摆手,示意小满下去,这才坐下来。 “大兄,我做了个怪梦……” 温行溯正要问什么梦,她便停顿下来,目光烁烁地盯着他道:“梦醒后,我发现我们忽略了一个重点。” “什么?”温行溯问。克 “西京的小皇帝。”冯蕴看着温行溯,面色沉静,眼神锐利,唇角挂着一丝笑,“我想接到身边来照顾。” 这句话她说得轻描淡写。 好像说的不是小皇帝,而是什么被人遗弃的小猫小狗。 温行溯缄默而视。 这些天,冯蕴忙东忙西,没有流露出半点疲惫,好像没有任何改变,甚至从来没有多提裴獗一句。 但她的脸颊比起过年那时,肉眼可见地瘦削了下去,显得眼睛都大了一圈。 温行溯瞧着她的面容,心下很是不忍。克 “你有什么打算?” 冯蕴脸色紧绷,淡淡一笑:“元尚乙是熙丰帝唯一的孩子了。他要是没了,你说大晋还能让谁做皇帝?” 要么是李宗训扶植的元硕,要么西京再捧举一个宗室子出来,学李宗训的手段,尊为皇帝…… 长公主要走的显然是后面一条路。 她在中京事变时没有选择邺城,和李宗训之间已有嫌隙。就算没有裴獗从中阻拦,她也不会冒险再去邺城,做一个有名无权的长公主…… 而西京朝堂,眼下主要分为两党。 一是大晋未分裂前的旧臣,他们称为旧党。克 一是天寿小皇帝登基后,新晋的朝中大员,他们被称为新党。 新党以敖政为首,旧党以尚书仆射阮溥为首。 但众所周知,阮溥的女儿嫁了丹阳郡王,阮溥是濮阳纵的老岳丈,他背后的人,是代表平城元氏和皇族势力的长公主。 两党摩擦不断,互相倾轧。 “小皇子要是出事,长公主可以在宗亲里随便找一个宗室子出来,可我们呢?” 这个前提是没有裴獗。 裴獗在,无人敢动他们。克 裴獗不在,那他们本就是齐人身份,就算新党想保,也甚是艰难,可以想象,他们将会受到整个西京朝廷的一致针对…… 冯蕴说了很多。 她原以为要花费些工夫,才能说服温行溯,赞同她的想法。 毕竟把小皇帝带到安渡,这个举动太疯狂了。 然而,温行溯并没有半分犹豫。 “阿蕴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简简单单一句话,是对她的无条件支持。 “只是事出紧急,务必思虑周全。”克 冯蕴语带笑意:“大兄可会觉得我太任性妄为?” 温行溯心头微微一动,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 “你是雍怀王的妻子,任性些无妨。” 只要西京一日不公布裴獗的死讯,那西京朝廷就得让雍怀王一手遮天。 “嗯。”冯蕴点头。 “我们能想到的事情,他们也能想到,所以,速度要快。” 老天似乎也是向着冯蕴的,她尚未敲定行事的章程,西京那边先传了消息来。克 “陛下染疾。” 送信的人,是缇骑司的庞贵。 冯蕴跟这人打过交道,知道他是韦铮的心腹,开门见山就问。 “真病假病?” 庞贵道:“真病。” 冯蕴又问:“端太后的心,如今偏向哪方?新党,还是旧党?” 庞贵道:“端太后没有主见。内事问太监徐永,外事问丞相敖政……”克 冯蕴道:“那召温将军回京的懿旨,是何人的意思?” 庞贵摇头,“端太后听信徐永谗言,说雍怀王一死,北雍军便是一盘散沙,温将军是齐人,很有可能会趁机夺权,使得信州五郡再落敌手,这才先下手为强。” 缇骑司行走于宫闱禁苑,得来的消息都是第一手的,应是准确无误。 那这个大太监徐永,便很值得深挖了。 冯蕴问:“那让你送信来安渡,又是何人的意思?” 庞贵抬眼看着她,压低了声音。 “韦司主的意思。”克 他停顿一下,又道:“宫中太医反复问诊,皆无起色。端太后又不信任太医令和濮阳医官……” “为何不信?” “端太后认为姓濮阳的,都是跟长公主一条心。” 冯蕴冷哼。 “长公主是小皇帝的姑姑,还会害他不成?” “长公主会不会害陛下,小人不知,但徐永一定会告诉端太后,长公主居心不良,会祸害陛下,再扶植庄贤王的儿子……” 庄贤王是熙丰帝和长公主的弟弟,但长公主和熙丰帝不是一母同胞,和庄贤王却是,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克 这样的关系,只要有心人在耳边挑拨,端太后得知裴獗出事,身后没有倚仗,六神无主以后,怎会不上当? 第345章 兵以诈立 冯蕴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庞贵都有问有答,知无不言,态度谦卑得好似早已做好准备,到花溪接受她的盘问。蟈 “朝中新旧两党争得你死我活,韦司主起初并未多话,可事到如今,容不得他再沉默下去了……” 保全小皇帝,就是保全韦铮自己的荣华富贵。 从韦铮没有选择跟李桑若去邺城,他的未来就只剩下一条路——忠于西京朝廷,跟裴獗一条心。 冯蕴不露声色地看着庞贵。 “韦司主有心了。” 庞贵道:“韦司主告诉端太后,花溪村有一位姓姚的神医,专治疑难杂症……” 冯蕴笑了一下,“那徐公公也同意?”蟈 “由不得他不同意。”庞贵说着,很是有些佩服自己的主子,“这个时候,端太后身边可信任的人,不多了。她很清楚,陛下一旦有事,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哪怕是死马当活马医,也得试一下,徐公公说什么都拦不住她。” 冯蕴微笑,“韦司主等得了一个好时机。” 庞贵又主动道:“主子托小人带句话给王妃。当初救命之情,必不敢忘。” 冯蕴微微一笑。 当初她哪里是为了救韦铮啊,分明是为了自己。 只不过,她从来不干损人利己的事。 自己有一条路,也会顺手帮别人搭一座桥……蟈 冯蕴缓了缓,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缇骑司可有雍怀王的准信?” 庞贵摇头,“没有。” 其实韦铮起初按兵不动,也是在等裴獗的消息,近些日子派了大量的缇骑司探子出动,然而,苍岩戈壁,茫茫荒原,他们也无能为力。 庞贵叹息着,眼睛跟着就黯淡下来。 “王妃节哀。先顾好当下。” 冯蕴嗯声,“你准备几时启程?”蟈 庞贵道:“越快越好。” 冯蕴笑了一下,“那也得看姚大夫的意思。” - 姚儒正在家里翻看医书。 那是冯蕴从庄子里找出来的一部药经誊抄本,有些内容早就缺失了,他多年寻遍不见,书里却格外详尽。 姚儒越是看书,越是对卢三娘当年携五千书籍嫁入冯家的事,感觉到好奇,恨不得钻到那五千卷书籍里去…… 冯蕴是亲自过来的,汪氏领着人到了药斋门口,姚儒才反应过来。蟈 这个药斋开春才盖好,长门派来的工匠,村子里的人相帮,没收一个铜板,姚家只是管了几顿饭,就在家门左侧的地方,盖出这么大一个可以供他浸心药理的所在。 姚儒厌倦纷争,很满意现状,得知要为小皇帝看病的时候,内心是十分拒绝的。 最后是冯蕴一句话说服了他。 “医者不挑病患,何况小皇帝的生死,关乎天下安宁……” 这句话说得严肃。 可姚儒却知,其中分量。 别看元尚乙只是一个六岁的孩童,可只要他活着一天,还是“天命所归”的天子,各方势力至少可得短暂的平衡。蟈 小皇帝如果真的驾崩了,又将是一片腥风血雨。 姚儒道:“我可以去西京。” 冯蕴看着他,摇头笑了笑。 “我知姚大夫不愿涉足朝堂纷争,也牵挂安渡的家人。若去西京,前途未卜,我不会让你涉险……” 姚儒惊住。 不去西京如何给小皇帝看病? 冯蕴道:“寻找妙手神医,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小皇帝出京寻医问诊,也不是不可以。”蟈 姚儒再次被她吓住了。 “这,这没有先例吧?” 冯蕴与他对视,眼底不见柔韧,只有一片冷肃之气。 “没有先例,就创造先例,先例也是人做出来的。有人敢为先,这才有先。” 姚儒讶然。 看着她笃定自信的面容,好半晌没有说话。 小娘子好大的气魄。蟈 他幽幽一叹,心落到了实处。 于他而言,不去西京冒险当然最好。 信州安渡郡花溪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然成为了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所在,他愿意永远躲在这个壳子里,和一家老小安享余生。 但他也知道,坚守这个壳子的人,正是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流之辈。 为此,该付出的时候,他不能含糊。 姚儒用力攥了一下拳头,在冯蕴面前深深一揖。 “一切但凭王妃吩咐。”蟈 - 庞贵离开花溪的时候,冯蕴让他捎了不少东西去西京。骆月的身子越发沉重了,冯蕴叮嘱庞贵,务必告诉她,得空时,回安渡娘家走一走。 庞贵都一一应下。 冯蕴派葛广带上十余部曲同行,怕人手不够,又让叶闯从侍卫营里挑出几个亲随,一同前往。 叶闯道:“到了西京,我会先去北雍军大营,跟旧时兄弟见上一见。” 冯蕴微笑,“好。” 当初裴獗带去中京的人马,大部分跟随他去了西北,但敖七当初去西京安顿朝堂,带了有小五千人左右,如今就在西京城郊。蟈 叶闯此去,带了三封密信。 一是给端太后的,一是给敖政的,另一封是给北雍军西京大营赫连骞的。 该交代的事情,昨夜都交代好了,冯蕴将他们送到庄子门外,只剩下满脸的微笑。 叶闯的视线在她脸上流连许久,突添一抹怅然。 他从未见过哪个小娘子像冯蕴一样坚强,她身上就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多大的困难都压不垮她似的…… 怪不得大将军爱之若狂。 也难怪敖七嗜之如命。蟈 叶闯深深吸口气,翻身上马,拱了拱手。 “王妃,保重。” 冯蕴看了看他,无声一笑,又对葛广道: “此去西京,你听叶侍卫招呼。” 葛广拱手,“小人明白。” 庞贵也调转马头来,朝冯蕴行礼。 “王妃不要远送了,请回吧。”蟈 冯蕴点点头,望了他们一眼,转身回屋。 没有时间给她伤春悲秋。 去西京的人一走,冯蕴就唤来阿楼,命他将庄子南边靠花溪的厢房收拾出来,又调来一些人,连日赶工,加高围墙,修葺扩建,要辟出一个安静的小院…… 阿楼不知她的打算,以为是娘子自己要住,也不多问什么,径直去办。 冯蕴马不停蹄,叫来邢丙,安排人手查探安渡包括太平园在内的各家情形,顺便让人在菜园子里挑了一车新嫩的蔬菜,送到太平园,说是给长公主尝尝鲜,态度很是谦卑小意。 到晌午,她带着小满出现在玉堂春。 贺传栋是午膳时过来的。蟈 他和文慧相视一眼,文慧便将他请入雅间。 两个侍卫在外面守着。 贺传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家父让在下交给王妃的。” 冯蕴微笑,“有劳贺君。” 信里,贺洽除了表忠,便是告诉冯蕴眼下信州的情形。他已和信州五郡的郡守通过气了,若西京有人动手,试图撼动天寿小皇帝的地位,他们必将全力以赴,殊死搏斗。 冯蕴平静地放下信,问贺传栋。蟈 “家里老小,可都在安渡?” 贺传栋拱手道:“以前祖父祖母和一干亲眷多在中京,年前父亲升任刺史,便将祖父祖母都接过来了。叔伯等有的留在平城老宅,有的尚在中京。” 他又下意识看了一眼文慧。 “我自己尚无家小,以前说过一房亲事,奈何女家嫌弃我随家父投身行伍,没有大出息,便主张退了婚,后来便一直蹉跎到现在……” 世家门阀的子弟,依靠门第就可以步入仕途,根本无须去军中受苦,只有寒门子弟才会选择从军,因此行伍之人被认为是没有出息。 后来战事蹉跎,便耽误了姻缘,一直到贺洽主政安渡,父子俩才安顿下来…… 贺传栋说得恳切又憨直。蟈 冯蕴和文慧对视一眼,噗的一声,笑了起来。 她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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