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见到京观亡魂作祟时,忍不住出了手,然后又慢慢回到了老路。 人总是复杂至极。 那散修往复来回多了,连他自己都弄不清自己究竟是善是恶,为何曾经做了那么多善事,后来又能做那么多恶事? 为何后来杀人啖肉都不眨眼,回到过去看见亡魂作祟,却还会忍不住出手救人? 后来往复得多了,他便麻木了。 他反反复复地过着那数十年的生活,这样不行便那样,那样不行再换一样。以至于有时候他会忽然怀疑,自己才是唯一无家可归的亡人,困在那数十年形成的局里。 再到后来,他甚至忘记自己这样反复回去究竟想要什么了,只记得这种“想要回去”的执念。 …… 那是灵王接过的最麻烦的天诏。 因为那名散修往复了太多回,仅仅是他一个人,就衍生出了数十条不同的线。 乌行雪记得太清楚了…… 每一次的起始,都是他飞身落于京观,站在那座不见光亮的高塔之下,仰头看着塔上悬垂的钟。 他总是抬手合上银丝面具,遮住容貌,再一拨剑柄,走近青灰色的冷雾之中。 穿过冷雾,他就会落在其中一条线上。 他看着那位散修走着既定的路,直到抓住因果转变的节点,然后提剑斩得干干净净。 每斩断一条线,他总要再探查一番,清理掉一些错漏的细枝末节,确认一切无误再奔赴另一条。 而确认无误,就意味着他要看到那些关键事情发生…… 于是他辗转于那些混乱的线里,斩杀、清理、探查。 他得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位散修每日提着驱灵灯在京观巨大的坟冢中静静逡巡,再去塔顶敲响那枚古钟。 看着他先助人救人、再害人杀人;看着他由善至恶。 他还得一遍又一遍地确认那些被收留的孩子,依次落入虎口,一个接一个死去,变成受人控制的行尸。 他有时候会在尸首边站上很久,但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他握剑的手始终很稳,站在雾里时也总是身形长直。他戴着面具,所以无人知道面具下的那张脸上会有什么表情。 他总是站着,良久之后甩去剑上的泥星或是血珠,转身没入浓雾里。 到后来他看了太多次散修的生平,看了太多次孩童死去,看了太多次尸山遍野,每一条都是由他掰过来的。 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他生出了一丝微妙的厌弃感。 他也不清楚那忽然横生的厌弃感从何而来,又是冲着谁——是厌弃那些行事不顾后果的人,还是也包含提着剑仿佛旁观者的自己。 清理掉所有乱线后,他回到了正常的时节、正常的人间。 很巧,那时正值三月,于是他去了一趟落花台。 落花山市刚开,灯火连绵十二里,映得满山胭脂红。 他没有既定的去处,只是穿行于熙熙攘攘的人海中,看着那些热闹的摊贩推车,以及弥漫成岚的烟雾。 他倚着客店门柱听说书先生满嘴跑马,听了几场锣鼓喧天的戏,拿模样讨人喜欢的糖糕吃食逗过一些小娃娃。 那是他在人间逗留最久的一次。 但因为他穿行于混乱交错的线里,不耗真正的时间,所以在其他所有人看来,灵王离开仙都不过区区两日,而那两日几乎都在落花台。 没人知道那段时间他见过什么、做过什么,也没人知道他为何会那么喜欢那个热闹的集市。 萧复暄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说,在京观见过他的人。 第58章 棺木 从回忆中猛然抽离的滋味并不好受。 回神的瞬间, 乌行雪耳边还有无数声音错综交杂。 他能听见萧复暄说“我在人间见过你”,能听见落花山市的说书和叫卖,也能听见京观的风声、隐隐鬼哭以及高塔上的钟响。 甚至还有在他斩断乱线时, 不知名的灵魄解脱后徘徊不走, 问他“你是谁”的模糊嗓音。 …… 太多太多。 但最终, 这些回忆里的声音都消散了,只余下了一个念头—— 这就那座塔。 这座封家密地里的高塔, 就是散修住过的那座。 乌行雪穿过神木虚影,看着他们身处的这座高塔。 在萧复暄剑气横扫之下,整座高塔一片狼藉, 椽梁砸落断裂, 里面包裹的白玉精和神木枝丫散落在地。 全然没有半分当年的痕迹。 它模样有所更改, 构造略有不同, 最顶上的那枚古钟也不见踪影。即便当年住在高塔的散修站在这里,恐怕都认不出来。 准确而言,是不可能认出来。 因为在那段往事的最终, 在乌行雪斩断乱线之后,那座高塔已经毁了—— 那位散修或许是元气大损无力回天;或许是厌倦了不断的挣扎与回溯,又或许是善的那一面又占了上风…… 他丢了一道咒术, 自己阖目端坐于塔中,同高塔一并葬于无边炎火。 依照常理, 那座高塔既然已经毁了,便不可能再出现。 世人都会这么想,除了乌行雪。 因为在乌行雪眼里, 一座毁去的塔也可以完好无损地重新出现。 但不是在现世, 而是在某一条线里。 如果当年的天诏不小心漏掉了一条线,而当初的灵王没有斩断它, 那么,那条线上的一切人和事便会继续沿着时间朝前走。 散修可以没下那道咒术,高塔也可以继续存在。 他们现在就站在一条没被斩断的线里。 “怪不得……” 乌行雪轻喃出声 怪不得之前宁怀衫和医梧生说封殊兰的年纪算起来不太对劲,而封徽铭这个人他们更是从未听说过。 因为这里同现世根本不在同一条线上,这是当年的一道分支。 *** 但即便是分支乱线,也是有因果的,不会出现平白无故的牵连。 一般来说,这座高塔即便没有被毁去、继续存在,也是与那位散修关系最深。 可如今,它出现在了封家的密地里,被封家圈划进了自家地盘。 那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要么封家与那位散修关系密切,散修走了或是死了,将高塔留给了封家。 要么就是最为常见的理由——怕高塔里残留的邪术禁术为祸人间,封家作为修行者,把险地圈进了自家镇着,只是镇着镇着又起了一些私心,于是开始借助高塔里的神木之力助其修行。 再或者……就是封家出于某种缘由,需要借助这座高塔做一些事,所以将它划进了自己的地盘。 乌行雪正盘算着,忽然听见一声锵然剑鸣。 就见“免”字剑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直冲封徽铭而去,贴着他的脖颈钉在墙上。 封徽铭脸色煞白,眸光死死盯着不断颤动的剑身。 他倒也没有坐以待毙,就见他忽然下滑,避开剑刃的同时躺倒在地,而后两手一撑。 他横翻一圈,想要去抓自己的剑。 就听“轰”地一声响,“免”字剑依然从墙面拔出,精准地钉在他手前,仿佛早已预料到了他的动作。 他但凡再往前伸一寸,就被剑钉穿手掌了。 封徽铭倒抽一口气,反身又是一滚—— 再次被剑贴脸挡下! 他挣扎了好几回,最终脖颈、手脚、连同头顶都被金光剑影死死抵住,只要再动一分,就是横尸当场。 “你——”封徽铭目眦欲裂却动弹不得,他捏着拳,咬牙道:“上仙有话直说,何必如此相逼!” 就听萧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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