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你走的。” 她趴在他的肩上,对他说。 过了午后,阳光已经不再那么炽烈耀眼。 赵三春站在门前,李闻寂和姜照一早已经悄悄走了,他只是看着那条山野小径,脸上没有笑容,再不像平时那样开朗。 “贺予星,你太不像话了。” “三春叔,我怎么了?”贺予星听见赵三春的话,他回过头看向他,“你知道他是非天吗?你知道造成现今这个局面罪魁祸首就是他吗?他是背叛了上界,放弃了凡人子民的神!” “你们凡人了不起?” 赵三春忍不了了,“你是不是想说,要不是先生用他的本源之息保住了蜀中这块地方,我们这些妖魔精怪早就被天灾给弄死绝了?这样你们凡人也就不用害怕妖魔熄灭地火,然后把你们凡人赶尽杀绝了?” “贺予星,你莫忘了,老子也是精怪!你们凡人的命是命,老子们这些精怪的命就不是命了?先生做啥子了吗?他背叛上界背叛啥子了嘛?你弄都没弄清楚!你就只相信你们青梧宫那几本祖宗写的东西,说他不配为神就不配了哇?你这是偏见!” 赵三春指着他鼻子骂,“这蜀中的妖魔精怪哪个不崇拜他?就连非天殿里头都供着他的神像,你以为他花了这么多工夫找非天殿的位置,是上门去喝杯茶哇?他是掌管妖魔的神,从来都不是为你们凡人存在的,凭啥子管你们的死活嘛?但是你看他去非天殿,难道不是为了你们?!” 贺予星眼眶微红,被赵三春这一顿话炮轰的,他竟好半晌都找不到反驳的话,他不由看向那条无人小径,黄昏时分,山风越发清晰,烂漫野花轻轻摇晃。 他又低下头,沉默不语。 第55章 是否动心 他那颗心脏莫名的异动。 早在繁云逃跑之前, 李闻寂就将紫微垣星图里的一颗星子放到了他的身上,这半月来,他看着那颗星星的影子在紫微垣星图上辗转多地, 直到昨天,他才终于确定繁云已经回到了非天殿。 黎云州的海拔很高,这里的雪山终年不化, 高山上五色经幡在凛风中被吹得不停晃动,在这片云山雾霭里,它们似乎就是唯一鲜亮的颜色。 姜照一手里抱着个便携式的小吸氧罐,歪着头看向窗外, 颜色浓烈的经幡上是密密麻麻的经文,也许这里的风,都知道这里的人们在信奉着什么。 山上随处可见毛发深长的牦牛,偶尔也能看见摇晃着尾巴, 在低头吃草的马, 绵延的草地尽头, 是在浓雾里半隐半现的雪山。 “还好吗?” 她忽然听到他的声音。 回过头,姜照一看向他的侧脸, “我已经吃了好几天的红景天了,再说之前我去过千户寨, 也去过嫦娥山了,我已经习惯了。” 但黎云州的海拔比千户寨、熹州还要高上许多, 他们这次要去的瑶池雪山海拔更高。 瑶池雪山之所以名为“瑶池”, 是因为在传说里,那里是凡间距离上界的九重宫阙,瑶池仙台最为接近的地方。 抵达镇上时,天色已经黑透。 姜照一有点轻微的头晕栀子zhengli??家, 这里的酒店里都配备有吸氧的设备,李闻寂将氧气管替她戴上,却见她半睁着眼睛,盯着他看。 “既然难受,就睡一会儿。”他坐在床沿,或是见到两缕碎发遮在她眼前,他便不自禁地伸手替她轻轻拂开。 “你不会自己走吧?” 她的手指捏着他的衣袖,有点不安。 李闻寂摇头,“不会。” “如果我要丢下你,在竹宣我就会那么做。” 毕竟如果只是短期之内的分离,她的性命也不会受到威胁。 他竟也耐心地同她解释,“将你留在我身边才最稳妥,但贺予星他们不一样,他们不跟着来,那些外面的精怪碍于地火也不敢将他们怎么样,但如果到了非天殿,情况就不一样了。” 赵三春在贺予星身边,檀棋又颇为聪明,他们三人要躲过那些非天殿的门徒劫杀也不难。 那些人最大的目标还是他,而大半个非天殿都知道姜照一是他的妻子,他和她之间又被祝融藤牵连着,她只有跟在他身边才最安全。 何况,非天殿里还有个山衣,也会护她周全。 休息了一晚,姜照一的高原反应已经好了很多,早上李闻寂将在镇上买的厚衣服才帮她穿上,趁他替她拉拉链的工夫,姜照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这一身厚厚的棉服,“李闻寂,你不觉得我这样子看起来很像一个很大很大的面包吗?” 他替她拉上衣服的拉链之后,闻声便站直身体打量她,眼眸微弯,他复而拿来红色的毛线围巾绕在她颈间,几乎挡住了她半张脸,才说,“不像。” “你骗人。” 姜照一自己扯了一下围巾,她勉强低头发现自己都看不到自己的脚了。 “走吧。” 李闻寂牵起她的手。 ―― 寒雾层层漂浮着落在此间,清晨的朝阳散柔和的金色光芒,穿插在散漫的雾气里,戴着幕笠的年轻女人骑在马上,忽见前面的浓雾里有一道影子。 “大人,是繁云。”站在她身边的年轻男人认出了那道影子。 女人的面容在幕笠之下并看不真切,但她的声音却仍透露出几分惊诧,“他竟然能从李闻寂的手里逃脱?” 这显然已经出乎了她的意料,她随即偏头,看向身边人,“你先走,不要被他发现。” “是。” 朝雁低头应了一声,转身匆匆离开。 繁云猛烈地咳嗽着,拄着一根拐杖正往前走,却听马蹄声越来越近,他不由回头,正见那马上身形纤瘦,戴着幕笠的身影。 他双眼一亮,忙喊,“山衣!” “繁云大人怎么成了这副模样?”马蹄停驻,山衣在马上,居高临下般打量着这个脸色苍白,精神萎靡的男人。 “还不是那个李闻寂!” 繁云有点支撑不住了,他喘着气,忙道,“山衣,你在前面有个茅草屋对吧?能不能先让我歇一下,我那外头的门徒是不被允许来这里的,可我受了重伤,躲躲藏藏调理了半个月才跑回来,这一顿好走,实在太累了……我听说,殿主要回来了?” “嗯。” 听他提起殿主,女人轻应一声,随即一扯缰绳,“繁云大人自己跟上来吧。” “山衣!你这个婆娘还真自己走啊?” 繁云看她策马飞驰的背影,被气得一阵猛咳。 但他到底还是支撑着走到了前面在山坳下的茅屋,外头积雪厚重,但院子里却是没有的,可见是常有人在这儿打扫的。 繁云在屋里烤了会儿火,才总算好了些,他打量着这屋内四周的陈设,“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住在这样的地方,非天殿可是只有你才能常住的,那宫阙堪比上界的九霄天宫,多好。” “你怎么知道非天殿就能与九霄天宫相比?”山衣兀自将杯盏移到素纱之下,喝了口热茶。 “九霄天宫早就不复存在了,这非天殿难道不是这世上独一份儿的吗?”繁云伸手烤着火,说道。 “好了,说说你的事吧,你遇上李闻寂了?”幕笠之下,山衣那双眼睛紧盯着他,“你是怎么逃脱的?” “你别忘了我的本体是什么,我可是化蛇,我只要入了水,谁能找得到我?”繁云话到此处便不免有些得意,“糜仲和弥罗那两个老家伙修为比我高又如何?遇上那个李闻寂,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但是,” 繁云的面色忽然又变得沉重起来,“山衣,你知不知道,那个李闻寂长什么样子?” “这个我并不清楚,怎么了?” 山衣放下茶盏。 “他的容貌,几乎和第九重楼阁之上的那尊神像的五官如出一辙!”繁云将这件事憋了许久,到今天才说出来。 他是修罗神非天忠实的信徒,当初他入非天殿,也是听闻殿主是非天唯一的弟子,在这非天殿,除了殿主和常跟在他身边的容震之外,最为信奉非天的,也就是他了。 所以他即便是到了现在,也还是无法形容自己之前看到那个李闻寂的脸时的那种震撼。 “如出一辙?” 山衣也不由惊诧。 第九重楼阙即便是她也只去过两次,但她至今也仍对那修罗神像记忆犹新。 “繁云,你真的没有看错?”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可是修罗神的信徒,我怎么会看错?” 云繁十分笃定。 幕笠之下, 山衣皱起眉,事情好像超出了她的预料,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个李闻寂,竟然会长着一张跟神像一样的脸。 朝雁从来没去过非天殿,他当然也不会知道修罗神像的模样。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 “虽然外头的消息都说他的本体是只兔子,但这么久了,谁真正看到过他的本体?单单就说上次我差点栽在他手里,要不是我借着水势,我怕是很轻易地就死在他手里了,他的本事或许远不止我看到的那些,”繁云说着说着,他忽然一下子站了起来,神情变得十分怪异,“他……他不会真的是修罗神吧?” “这也不可能啊……他当年将他所有的本源之息都化成了蜀道群山之间的屏障,他应该也已经和上界的神一样殒身了。” 繁云已经有些糊涂了。 而山衣沉默许久,忽而试探着问,“那你打算怎样?” “当然是等殿主回来,禀报殿主!”繁云答得毫不犹豫。 “就这样报给殿主?” 山衣轻笑了一声,“繁云,你难道要让殿主亲自去弄清这件事的原委?” “那你说怎么办?” 繁云有点烦躁,“我早请你到映霞林给我出主意,结果你呢?就让我别露头,我是没露头啊,可是他不还是找来了!” “我记得,你会一样入梦致幻的本事。” 山衣淡淡道。 “是啊。”繁云点头。 “你也知道,修罗神被上界的神度化时是摒弃了七情六欲的,而我听说,他似乎身边有个凡人妻子?你就不如用你的这个本事试一试,看看他是不是对他的那个妻子有情,如果有,那么他就一定不是修罗神,如果没有,那……也许修罗神,真的复生了。” 山衣语气缓慢,幕笠下的那双眼睛,仍在仔细打量繁云。 “可是用这个法子,我可是要折寿的啊!”繁云十分犹豫。 这个本事平日里并没有什么大用处,也伤不了人,繁云这辈子还没用过。 “那如果他真的是修罗神呢?繁云,他如今对非天殿的敌意已经十分明显,你不试,又怎么让殿主早些做防备?难道你要等殿主回来,再让你用这办法?” 山衣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听得繁云十分心慌。 殿主脾气不好,阴晴不定,他向来是非常惧怕殿主的。 “好,我试。” 繁云咬牙点头。 ―― 要越过瑶池雪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李闻寂发现高处隐约有水幕般的屏障,也许在山的背面,便有另一方世界。 天色已经黑透,他找到了一个山洞。 燃起一堆柴火,姜照一裹紧身上的毯子,才吃了些东西,便有些犯困。 她靠在他的肩上,半睁着眼睛看到洞外的朗照的月光落在山石或白雪之上,她忽然想起上次在嫦娥山,那一次他们还是四个人。 好像这不易的一程原来是个轮回,走到尽头,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冷吗?” 她忽然听到他的声音,离她很近。 姜照一仰头看他,又摇头。 “那个屏障,你破不了吗?”她问。 “那应该是天然屏障,并非谁的异力所致,是非天殿将其利用起来,毕竟瑶池雪山曾经也算是一大灵脉,这里有残存的灵气汇聚而成这样的气流群,也很正常。”他倒了一杯水给她,“我也不是破不了,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他衣袖里的星星们都出去了,大约是在尝试突破屏障。 姜照一喝了一口水,居然还是热的,她缩在他身边,却听他忽然唤她,“姜照一。” “嗯?” 她应了一声。 “到现在,你也没有后悔过吗?”他低垂眼帘看她的脸,跳跃的火光在她侧脸有些暗淡的影子。 “没有。”姜照一摇头。 隔了好一会儿,她又忽然说,“李闻寂,我很喜欢我现在看到的这个神奇的世界。” 这个世界,不止是人类的。 还是所有动物的,也是那些在《山海经》里留有只字片语的奇珍异兽的,更是那些跟凡人一样努力生活的精怪们的,譬如观音奶奶和那个刺猬小少年,譬如她养的那些山灵,又譬如在游仙的当扈鸟一家,在竹宣开烧烤摊的狐狸老奶奶…… 还有口音很重的青蛙叔叔。 万物生灵存在于这个世界,而这个世界,不该只是凡人的。 姜照一的思绪越来越慢,眼皮也越来越沉,她闭上眼睛沉沉睡去,而李闻寂却看着洞外的风雪看了许久。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另一边山坳之间的茅屋内,身形高大的男人脸色涨红,他周身都弥漫着一种诡秘的暗红色。 他只要回忆起李闻寂的模样,便能准确地施行入梦致幻的本事。 “你要怎么试探?” 山衣坐在后头,看着他打坐时周身弥漫的雾气,忽然出声问了一句。 “只要他在我编造的梦境里能够梦到他妻子,那他就一定对她是动了心的。”繁云说着,便又闭起了眼睛,专注于施行术法。 诡秘的红色仿佛越过天幕,染红了外面凛冽湿寒的雾气,在静谧的夜,悄无声息地落入山间的某个山洞里。 李闻寂眼皮微动,但这一觉却有些沉,他好似陷入了一场幻梦里,但除了浓深的雾气,便再也没有任何东西。 这天地间,一片空旷,极尽荒芜。 “难道……难道他真的是修罗神?” 繁云满头都是汗,他闭着眼睛,见那梦境里荒芜到寸草不生。 可下一秒,繁云却又见梦境骤然转换。 身在幻梦里的李闻寂他双足往前,却转瞬踏入了一个蝉鸣聒噪的夏夜,在昏黄的路灯之下,他看清绑在自己腕骨的红线。 车流在身后停滞,浓荫在地上铺了散碎的影子。 他顺着红线连接的方向,缓缓抬眼, 在那浓雾渐渐散去的对面,眼前的景色却又刹那变幻,是在满是寒雾白雪的山上。 他看到了另一个闭着眼睛,靠在树上的自己。 浓雾里,他看见有一只冻得通红的手从雾气里探出来,挡在他的头顶的同时,树梢的冰雪滑落下来,正好打在她的手背。 所有的一切再度风化散尽,眼前是无尽的黑暗。 忽的, 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 转过身的刹那,他看清那道朝他跑来的身影,乌黑微卷的长发,明净漂亮的眉眼,她扬起笑脸,一双清澈的眼睛里仿佛只映着他的影子。 荒芜的黑骤然变得明亮,仿佛天空在她行走间已被她擦亮,遍地生出颜色鲜妍的花草,山水也在他身后重叠交织。 她走向他的每一步,仿佛都是刺破这漫漫永夜的生机。 李闻寂骤然睁开双眼,他修长的手指散出淡色气流准确地攥住了那萦绕的暗雾,他屈起苍白的指节,毫不犹豫地捏碎了那东西。 这夜仍然静谧,他轻轻地喘息着,却仍然止不住胸腔里那颗心脏莫名的异动。 连她平稳的呼吸声落在他耳畔,都变得有些灼热。 长夜漫漫,他的目光落在她熟睡的侧脸,他眼睫微动,满面迷惘。 第56章 爱多恨多 你有没有一点点爱我? 繁云吐了血, 额头上满是汗,他胸口痛得厉害,头发更是瞬间变得灰白许多。 “怎么样?” 山衣叫人扶起他, 忙问。 繁云又咳出血来,喘着气道,“他应该不是修罗神。” “你的意思是, 在他的梦里,出现了他的那个妻子?”山衣站起身来,幕笠下的一双眼睛紧盯着他。 “我是看到了。”繁云捂着胸口,点点头勉强应了一声。 山衣垂下眼帘,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后她再抬头,“好了,这次是辛苦你了, 等殿主回来, 他一定会重赏你, 现在,你先去休息吧。” “你叫人给我多煮些珠?h鱼吃, 它们的珠子可是好东西。”繁云不忘叮嘱她。 “放心,你损失的寿命, 靠吃妖肉也能补回来,我会帮你找的。” 山衣淡声说道。 繁云终于满意, 被人扶着转身往外走。 但才走出几步, 一柄匕首却刺进了他的后背,繁云骤然瞪大双眼,他嘴里流出血来,转头便撞见素纱幕笠下的那双眼睛。 “你……山衣……”繁云艰难出声。 山衣冷笑一声, 匕首毫不犹豫地再往前几寸,鲜血几乎沾了她满手,她皱着眉似乎有些嫌弃,松了手接过旁人递来的帕子擦了擦。 繁云才用了折损寿元的术法,之前又受了重伤,山衣这一刀,他没防备,倒在地上没一会儿,就没了气息。 “把他扔到前面的断崖底下去。” 山衣扔了帕子,对那两人说道。 “是。” 两人齐声应道,随后便抬起繁云的尸体走了出去。 朝雁披雪而来,见那两人将死去的繁云抬出院子,他倒也没有什么惊讶的神情,抬步走入屋内,里面炭火散出来的温度瞬间使得他身上的雪花融化了成无色的水痕。 “大人。” 朝雁唤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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