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我知道是先生你拿了灵种,” 她自顾自地说道,“但是这件事,我是不会往上递话的,当然……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一些小打小闹,非天殿里的大人们也根本不会在乎。” “但先生既然需要灵种,我便想同先生做个交易。” 她终于转到了正题。 李闻寂听了,终于抬眼。 “我知道另一颗灵种的下落,我想用它,来同先生做交换,请先生帮我做一件事。” 女人看向身后的中年男人,那赫然就是昨夜送请柬的人。 帽子遮盖了男人大半张脸,却仍在阴影里显出几片鳞痕,他适时将一张图纸送到李闻寂的面前。 那图纸上描画了一个半身鳞甲,半身毛发,似鹿似羊的异兽。 “大约是在南明时,我丈夫的先祖,原居于千户寨的高梁山,他们曾在山上见过这东西。” “我丈夫的先祖不是凡人,是?e钩,当时便看出那异兽是吃了一样会发光的东西才会异化,我想那应该就是先生要找的灵种。” 女人一字一句,似乎将一切都已和盘托出,可坐在她对面的李闻寂,却兀自看着窗棂外透进来的点点光斑,他眉眼神色极淡,久不作声。 ―― 夜里十点,李闻寂还没有回到客栈。 姜照一坐在窗前的小桌前吃烧烤,随手翻着ipad上今天自己随手涂鸦的东西,或许是白天里开了会儿窗,放进来许多蚊子,她腿上已经被咬了好几个蚊子包。 拿了两串烤五花,她站起来,想去找前台拿瓶花露水和灭蚊水。 姜照一下楼拿了东西却也没立刻回去,客栈后门外是一道横廊,横廊外是点了昏黄灯火的木浮桥。 古朴雅致的客栈竟是依水而建,木浮桥靠着湛蓝的一汪湖水,对面则是嶙峋石壁,蓊郁绿树。 看着那清凌凌的水面,竟也消去了几分夏夜里的燥热。 在水边住有在水边住的好处,山水美景都在眼前,但到了晚上,也难怪蚊子成群结队。 姜照一看见木廊下被芳草围裹隔绝出了一片小天地,一盏昏暗的灯,里面还有一个秋千。 她“咦”了声, 走下木廊,咬着串儿走到里面在秋千上坐下来。 她在脚踝和手臂抹了点风油精,蚊子现在应该是不太能靠近她的。 掏出手机,姜照一打算给李闻寂发个微信,可才点开微信界面,她却听到木廊上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饿死我了饿死我了,这客栈的东西真他妈难吃!”有个看着很胖的中年男人匆匆从木廊上跑下来,直奔木浮桥。 难吃? 姜照一咬着五花肉,也没觉得难吃啊。 她站起来,却看见那浮桥上的男人张大了嘴巴,她还觉得有些怪异,却在下一秒,眼睁睁地看着那男人的身体逐渐膨胀起来,“砰”的一声,变成了一只庞大的,绿油油的生物。 姜照一瞪圆了眼睛。 手一抖,木签子掉在了地上,她后退了两步,可身后无路,她惊慌失措地冲出小花园,“救命啊啊啊啊啊!好大的hama!” 那巨型生物闻声转头,只来得及看清女孩儿的背影,他张着血盆大口,怒骂:“hama你个仙人板板!老子是大青蛙!” 第13章 身若流星 入了无间,做了修罗。 “先生,希望你在千户寨,能够有所收获。” 夜风吹着应天霜那绛紫的衣袂,她乌黑的卷发散开了些,仍有种娴静温柔的韵味。 李闻寂手里捏着一卷画纸,并没有心思同她多说些什么,转身之际,他的身影化作流光瞬间落入山崖之下。 光色褪去,他的身形再度显现时,已立在崖下的吊桥畔。 吊桥上缠绕着一颗又一颗的透明灯泡,里面散出暖光来,好像从天上坠落下来的星星。 吊桥下是在夜里并看不清的深渊,茫茫的雾气上浮,缭绕在吊桥之上,忽浓忽淡。 他站着没动, 只静默地看着吊桥尽头,那一道在灯影里稍显模糊的影子。 “檀棋,那就是李先生的那位凡人妻子吧?” 断崖之上,站在依山体而建的白石围栏旁的应天霜低眼轻瞥吊桥对面的那道人影。 “是的,夫人。” 半脸有鳞的中年男人低头应了一声。 “看来,李先生还没有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啊……”应天霜慢慢地将目光从那姑娘模糊的影子慢慢再移到底下李闻寂的背影,“可他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我竟也看不出。” “也无所谓,只要我同他的这笔交易能成就好。”她弯起红唇,轻声道。 “那查生寺里满地的鲜血和尸体,我和底下的人足足处理了一整天,他的手段太狠,夫人您同他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檀棋只看那人的背影,便觉心下不宁。 “我们同查生寺也不止一次发生冲突,但好歹我们是同属非天殿门下,这收拾残局的事,我们做了也算一桩好事,”应天霜轻摇纱扇,回头看他, “我们只是同他做交易,有来有往,也不像胥童那个蠢货做些坏规矩的打算,我们又怕什么?” 她轻垂眼帘,仿佛神情暗淡了些许,连声音也变得有些缥缈,“我苟延残喘活到现在早就够了,若能指着他帮我成了事,我死也没所谓的。” “没所谓的……” 她摇晃着纱扇,轻笑着转身走上台阶。 二十多分钟前,姜照一被出现在客栈后门的木浮桥上的那只巨大的生物吓得冲出了客栈,她一路上用手机光照着,连路顺着石阶旁的提示牌找到了虚泽观。 她被吓得不轻,要不是连路都有路灯,她根本也跑不到这里来。 可她才站在吊桥畔,才抬起头,仓皇地仰望那嵌在山体中的虚泽观,在那崖上的灯火里,她模糊看见几道身影。 然后, 她看见那一道颀长的影子融成了一道光,如流星一般从那汉白玉石栏内坠落在吊桥的尽头。 那光色消失,她手指间的朱红戒指寸寸褪开,舒展出去,连接在对面那个人的手上。 姜照一怔怔地看他, 同时他也隔着桥,静默地回望她。 在这吊桥两端的死寂里,李闻寂看见那女孩儿双眼一闭,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他的身形犹如一道影子,刹那之间便从桥的另一端出现在她的面前,并及时伸手扶住她倒下去的身体。 桥上暖黄的光线照着她的脸,她闭着眼睛,已经没有了意识。 “予星,我每天都会仔细核查的,可也不知道那东西是怎么混进客人里的……” 客栈的老板娘站在门口,到现在也想不明白。 “觅红姑姑,您的客栈原本就是给咱凡人开的,怎么还有精怪敢混进来?您有没有看清是什么怪物?还有其他人看见吗?要是有人看见的话,我得弄点符水给他们喝,让他们忘了才行啊。” 少年叽叽喳喳的跟个话痨似的。 “当时这底下都没人,我也还在楼上,就听见那小姑娘哇哇乱叫,说有个大蟾蜍……”老板娘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也没看见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青梧山上的这间客栈,原本只是给凡人游客提供住宿的,她曾是虚泽观的观主,前些年不管事了,就退到半山腰做起了这客栈的营生。 她本就是道士,自然有许多鉴别精怪的本事,可今晚却偏偏出了这样的事。 “行了,觅红姑姑您去睡吧,” 少年说着往嘴里扔了颗枣,“我现在去找虚泽观的那个应夫人讨说法,当初我师父可是和她定了规矩,容她在青梧山暂住,她须得管好青梧山上精怪,结果今晚来了个蟾蜍……我得去听听她怎么说。” “对了,那姑娘呢?” 见老板娘点头转身要往里走,少年又忽然想起来。 老板娘正要回答,目光却停在少年身后,少年随之回头,便正见那个年轻男人怀里抱着个姑娘慢慢地从模糊的夜色里走来。 “好像就是那个小姑娘……”老板娘的声音从少年身后传来。 待那男人走近些,檐下的灯火将他有些苍白的面庞照得更加明朗,少年看他抱着那姑娘走上木阶,才发现她双眼紧闭,他不由出声,“这是吓晕过去了?” 他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引得男人轻瞥他一眼,无端的,少年后退一步,噤了声。 “觅红姑姑,他们是一起的?”见男人已经走入门内,踩着木梯子往楼上走,少年才问身旁的老板娘。 “对。” 那年轻男人混血的容貌十分引人注目,老板娘印象很深。 见少年转身要走,她便又唤一声,“贺予星,你和那应夫人说话要好好说,按捺住你那急脾气,青梧宫今时不同往日了,你自己多注意些!” “知道了姑姑!” 少年没回头,只大剌剌地应一声。 房间里灯光明亮,李闻寂坐在小圆桌旁,无声地打量起床上昏睡的女孩儿,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偶尔眉心抽动,想来即便是昏睡着,也仍不得安宁。 他想起吊桥尽头,她那张苍白的脸, 她看起来慌张极了,一双眼睛圆圆的,满是惊惧。 事情的确有些出乎意料, 他将她安顿在这间客栈,便是因为这里只有凡人没有精怪,但很显然,那女道士的办法已经没多少效用了,还是被精怪钻了空子。 李闻寂才要收回目光,却见姜照一眼皮动了动,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她睁了眼睛才看见坐在藤椅上的他,就一瞬弹起来,蜷缩成小小一团,或是还觉得不够,她竟然又整个人钻进了被子里,成了个小山丘。 姜照一很确信, 那不是做梦,她腿上的蚊子包是真的,客栈后门的木浮桥上,看见的那只绿油油的大怪物也是真的, 她顺着石阶一路跑,跑了好久,在吊桥畔看见那道像流星一样从山崖上刹那下坠的影子,也是真的。 “你要在里面躲多久?” 她的脑子乱哄哄的,却又隔着被子,忽然听到了他的声音。 “那根线缠在你手腕上时,” 他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茶盏上的纹路,“你就该知道,这世界原本比你想象中的还要诡秘复杂。” 听到他的声音,姜照一不自觉地摸了一下手指上的那枚戒指。 红线原本就是不寻常的东西, 可这六年来,她却从来都没有想过,与她同系一根红线的人,原本也不该是寻常的。 在被子里闷得满头大汗,连呼吸都不顺畅, 姜照一犹豫了好久,才鼓起勇气拉开一个缝,她看见他就坐在那儿,长腿交叠,明亮的光线里,他的侧脸有些冷淡陌生。 他看起来,明明就是一个人类的模样。 可是她想起那个在木廊上还是一个中年大叔,跑到木浮桥上就成了一个绿油油的生物…… “你……” 她的声音有点控制不住地发颤,“你真不是人?” 说完她又觉得这句话有点歧义,她又忙添一句,“我没有骂你的意思……” “你是妖怪吗?你原形不,不会也是大青蛙吧?” 她跑的时候听到了那只妖怪在后面骂骂咧咧的声音。 “不是。” 李闻寂皱了一下眉。 “那,” 她屏住呼吸,“那是什么?” “我不是你以为的那些山鬼精怪,” 他的声音再度传来时,她将自己包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偷偷地打量他,但当他对上她的目光,她就瞬间低下头,不敢再看他,而李闻寂却在此时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临着灯光,他的眼睛还是漂亮得不像话,“姜照一,我曾经也跟你一样,是个凡人。” 她看着木地板上他的影子,鼓起勇气抬头,“那后来呢?” “后来?” 那或许是太过久远的记忆,他轻抬眼帘看向那轩窗外漆黑的夜,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入了无间,做了修罗。” 第14章 山海有灵 我在水里捞到了一颗星星。…… 关了灯,房间里漆黑一片。 在山里,夜晚的蛐蛐和蝉声交织翻沸,比城市里更加热闹,姜照一在这样的热闹里根本无法安眠。 她满脑子还是那浮雾缭绕的吊桥,还有他在山崖如流星下坠,却完好无损的画面。 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屏幕自动亮了起来,有点刺眼。 把亮度稍微调低了一点,姜照一点开浏览器,盯着搜索框片刻,然后打出“修罗”两个字。 搜索出来的东西很杂乱,几乎是众说纷纭,但好像都和鬼,妖怪什么的没有多大关系。 实在睡不着, 姜照一下了床,推开那道双推门,外面是一个短廊似的小阳台。 夜风在此时已经变得有些凉爽,她走到廊椅旁坐下,抬头却发现仅两道栏杆之隔的隔壁小阳台上也站着一个人。 栏杆底下的飞檐角挂着的灯笼散出暖黄的光,那光色落在他的身上,却仍没有多少温度。 他此刻正用一双眼睛看她,神情平淡。 “你不需要睡觉吗?” 姜照一迎着他的目光,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睡不睡觉,对我而言没有多少区别。” 他移开视线。 “我们人类社会好像没有流传下来太多关于你的资料,你不是鬼,也不是妖怪,”她说着,走到他的身边,同他一起站在廊前,偏头望他,“那你是神仙吧?” 她又低下头,手搭在栏杆上,说,“你说得对,我都敢相信这根红线就是我的宿命,我都已经相信了老天爷,那我也早该想到,这个世界还有更多的神奇之处。” 年少时,她只想过红线另一端有另一个人,但她从来都没想过,这个人也许和她不太一样。 “我看到一颗星星从山崖上掉下来了,”她伸出手指,在被灯火照出模糊轮廓的对面的山崖影子上下一比划,“然后变成了一个你。” 她偏头看他,“好神奇。” 而李闻寂沉默地打量她的脸, 竟全然没有在吊桥畔时的苍白,也没有那时的惊慌。 仅仅只是过去了几个小时,她就已经敢这样走近他,并用那样一双眼睛看着他。 他竟然有些看不懂她。 “你已经活了很久了吗?” 她的胆子好像又大了一点点。 “一千三百年。”他简短地答。 这“一千三百年”落在姜照一的耳畔,那就是历史里好多个朝代的兴衰,那是她无法想象,也无法丈量的漫长岁月,此刻她除了惊叹,什么都忘了。 “那,” 她忽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她甚至站了起来,隔着小阳台的两道栏杆,认真地打量他,“你以前有结过婚吗?” 李闻寂不明所以,却还是摇头。 入了无间,舍了七情,从前身为凡人时所历经的欢乐,痛苦都成了没有意义的东西,又何况是人间的风花雪月。 “也就是说,你只有我。” 李闻寂低垂着一双眼睛,静看木栏下覆盖在飞檐的青瓦,却忽然听到她这么一句。 他一怔, 一双在灯影里也依旧冷冷清清的眼睛望向她。 “是。” 他竟也应声。 祝融藤是有时效的,一根藤长时间分离,总会有再也感应不到的时候,如果他没有及时来到锦城,她也许,活不过这个夏天。 暂时的共生保住了她的性命,也让他在这段时间里免受竭灵之苦。 而既然同她做了夫妻,那她当然,也就是他唯一的妻子。 “可对于你来说,我的生命比你要短暂得多,”她拨弄了一下旁边那盆兰草的叶子,“就算是这样,你也不介意吗?” 介意? 李闻寂颇感意外,“你难道不该问我,有没有让你长生的办法?” “那你有办法吗?”她却歪着脑袋,反问他。 他摇头,“没有。” 灵气衰微的当下,凡人要追求长生,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 “你看,那我问你这个又有什么用?”她笑了一下,看起来竟然一点也不遗憾,“我觉得,还是活得长久的人最辛苦,” “李闻寂,我的一辈子对我自己来说,已经很够了。” 她说。 李闻寂虽然从没管过凡人的事,但他自以为看透了凡人的七情六欲,却怎么也没有料到过,此刻,他的凡人妻子竟然对他说,她觉得她的一辈子已经够了。 他有点晃神。 “你从天上下来,遵守一根红线的约定,来陪着我的一辈子,我已经觉得很好了,”好像现在她又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了,“你一定还会别的法术吧?等我老的时候,你能不能把自己也变得老一点?我怕别人说我爱吃小草。” 什么小草, 李闻寂听不太懂。 而此刻,姜照一却又看见他外套的口袋里有一截露出来的纸边。 “这是什么啊?”她问。 李闻寂瞥了一眼,他想起来今天同应天霜谈的那笔交易,便道:“我可能要去一趟千户寨。” “千户寨?你去那儿做什么?” “去找回我丢失的一些东西。” 李闻寂声音极淡。 “哦……”姜照一似懂非懂,又指了指他口袋里的东西,“那这个,你可以给我看看吗?” 光线照出那叠放整齐的纸张背面似乎有些浓厚的色彩,她有点好奇。 李闻寂没说话,随手递给她。 展开画纸,姜照一猝不及防地看清那纸上一半鳞甲,一半毛发,似鹿似羊的异兽,浓烈的色彩将其勾描得栩栩如生。 “这不是缦胡缨吗?”她惊诧出声。 李闻寂闻声看她,“你知道它?” “我当然知道啊,明朝的一些传说,杂记里有记载说它脑袋上的毛发就像胡人戴的冠上的丝绦缨带似的,所以叫它缦胡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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