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教皇太孙。 到了授课这一日,裴少淮赴詹事府,皇太孙燕琛已早早在书房里等候了。十五岁的燕琛已是成人模样,对待裴少淮,举止言行无处不显露着敬重。 裴少淮知晓,皇太孙已经学会藏匿心迹。 考校功课时,前日留的课业,燕琛答得头头是道。 当裴少淮问到:“大庆舆图上一千六百五十二个地名,可背下来了?可都记得它们的方位?” 燕琛面露难色,垂头道:“背是背下来了……只是还未记住它们的方位。” 裴少淮知晓,以燕琛的聪慧,若是真下了苦功夫,断不可能记不下区区一张大庆舆图。 唯一的解释是燕琛不以为然、没有用心。 恰此时,裴少淮注意到燕琛书案上,最下面压了几本新书,顿时了然——看来,燕琛并不太认可自己所教的课程,正私下另寻书目来读。燕琛太过机敏,太有自己的主张。 燕琛注意到裴先生的视线,头又垂低了几分,支支吾吾道:“裴先生……” 裴少淮坐在太师椅上,而燕琛站着。 裴少淮道:“殿下心中若是有什么疑虑,可以直接与臣明说。”他从书案上抽出那几本新书,封面上无名,但裴少淮能猜出书中大抵是些什么内容,他继续道,“殿下若是觉得微臣所教不妥,亦可明说,以便微臣换个教法,或是直接向皇上请辞。” 听闻“请辞”二字,燕琛有些慌乱了,连忙解释道:“先生所教并无不妥,是我私心太重,另寻僻径。” “那为何?” “我知晓先生有大智慧,深得皇祖父信任,是皇祖父特意为父亲选留的御用大臣,日后必会尽心尽力辅佐父亲。”燕琛道出了几分心迹。 说白了,燕琛觉得裴少淮是父亲的人,而不是自己的人。 都说家事难断,皇家事更是如此,夹在太子与皇太孙之间,裴少淮其实也为难。 裴少淮深知,皇太孙身上这股帝王气是压制不住的,愈是压制,愈是适得其反。 裴少淮问道:“所以殿下是担心我重在辅佐太子,而忽略了对殿下的教习,担心我尽教些徒劳无功的东西,而不教殿下千古帝王的雄心壮志?”他顿了顿,继续道,“恰恰相反,殿下若真有雄心壮志,更当将大庆舆图上的每一寸土都牢记心间。” 燕琛对裴少淮的敬重,有几分疑,却也有几分真,他此时正认真听着。 裴少淮指着燕琛脚下的一块地砖,问道:“殿下可知脚踩着的为何物?” 燕琛不解,想了想,应道:“只是寻常的地砖罢了。” “非也。”裴少淮摇摇头,道,“宫中各殿所铺的地砖,方整光洁,历久弥新,若以硬物轻击,还可听到清脆的金石铿鸣,萦绕不绝,是以称之为‘御窑金砖’。这每一块金砖中虽无金银,却贵比金银,从采泥到出窑,经几百匠人之手,历时两三年之久。” 裴少淮再问:“殿下还觉得它是寻常地砖吗?” 燕琛摇摇头,惭愧道:“我先前并不知晓这些。” “不止脚下这微不足道的一块砖,殿下平日所用的、所穿的,目光所至之处,哪一样会是寻常呢?”裴少淮道,“臣跟殿下说这些,是想告诉殿下,你若对养尊处优习以为常,便永远不会知道紫禁城的富贵取之于民,不会成为千古帝王。同样的,殿下的目光若是只流连在皇城之内,便永远困在了皇城里,看不到也拿不住整个天下。” 眼里若只有皇位,遇到淮王便把淮王当敌人,父亲继位,又把父亲当敌人。 这样的储君太危险了。 裴少淮不希望燕琛把心计、聪慧用在争权夺位上,趁着燕琛尚年少可教,裴少淮希望他能把心计转化为雄才大略,用在抵御外族、开拓陆土、开辟海疆、庇护子民上。 明知帝王气不可压制,便助其在正道上生长。 “先生有何解?”燕琛对裴先生的智慧、才谋是十分信服的。 “观天下,才能有天下观。”裴少淮道,“背大庆舆图只是一个开始,若连纸上舆图,尚不能细观谨记,往后又如何能观天下呢?” 一国之君不能匮乏地理见识,否则将会重演“夜郎自大”。 裴少淮语重心长教导道:“倘若不去看看北疆以北,殿下永远只当草原是草原,而不知其地底下埋藏了多少珍宝。倘若不去了解鞑靼习性,了解他们的习俗,殿下便错以为鞑靼生来便是马上骑兵、骁勇善战,只会用蛮力抵御他们一轮又一轮的冲闯,而北疆将永远得不到安宁。”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大庆人倘若不乘船游历海外,在广阔的海域上占有一席之地,他日则必有外夷的大船闯入我们的海疆。这世道的规则本就是‘不是你来,便是我往’。” “论年岁,殿下不及年长者,论数目,殿下孤身对万民,殿下若是不知天下百姓之苦,不通他们之乐,日后又岂能自称君父,而唤他们为子民呢?” “是以,微臣以为,殿下当先观舆图,再去观天下。”裴少淮最后道,“臣让殿下背记舆图,并非故意敷衍殿下。” 裴少淮的一番话说得燕琛既激动又惭愧,他当即取来火盆,当着裴先生的面,将那几本无名书烧得干干净净,忏悔道:“是我错了,请先生宽恕。” 又道:“也恳请先生继续教导我,我必恪守之。” 裴少淮点头答应。 他心中欢喜,欣慰又多迈出了一步——太子仁厚无谋,太孙心计深沉,只有让太孙把目光望向更远处,才能避免他们父子在皇城里斗起来。 再者,裴少淮对于太孙燕琛是抱有期待的。 …… …… 成顺四十八年,裴少淮三十五岁。在为祖父祖母守孝一年期满后,朝廷复用,官至吏部尚书,入驻文渊阁,成为大庆史上最年轻的阁老。 当年,裴少津也因推行“茶马贸易”,收服兀良哈部、瓦刺部而立下大功,被封“武清侯”,沈姨娘、陆亦瑶随之被封诰命。 一门双侯。 令裴家人哭笑不得的是,裴秉元唯有两个儿子,都已成了侯爷,头衔比他还高一截。 裴秉元哈哈大笑自嘲道:“我这‘景川伯’的头衔,往后竟不知道该传给何人。”惹得全家跟着他一起笑。 朝廷中,裴少淮提出一条条新策,经过激烈商讨、修改完善后被推行。 廷议时,照旧有官员会跳出来反驳裴少淮,点出他新策中的不足,这当中甚至不乏裴少淮的门生。驳归驳,辩归辩,一旦论及裴少淮的品行、才华,无人会谣诼诋毁。 裴少淮官至高位,亦无人不服。 …… 成顺五十年,燕柘在位五十年,大庆已是盛世。 明君悲生白发,子民庆逢盛世。 当年秋祭以后,皇帝以余年不多为由,宣布退居帘后,由太子掌国。 文武百官纷纷上疏规劝,希望皇帝再当政几年,唯有裴少淮明白皇帝对儿孙的苦心经营——燕琛愈是雄才大略,愈显太子的资质平平,皇帝退居帘后是特意开先例,为太子日后留一条退路。 …… 御书房里,上了几十年早朝的皇帝,一时未能适应不用上朝,他站在窗户边上,听着前殿传来的上朝声,又传来退朝声,心中难免有几分失落。 在退朝以后,臣子若有事,先向掌朝太子禀报,使得御书房前变得空落落,再不是群臣争见。 这些,皇帝皆早有预料。 皇帝正准备回到书案前,却见一身绯色官袍款款向御书房这边走来,那“官袍”也不叫人进来禀报,做事随意得很。 皇帝当即喜笑颜开。 裴少淮一进御书房的门,便说道:“皇上皇上,杀两局杀两局……”就像是邻家刚刚遛弯回来,心血来潮要比试比试棋艺。 “好你个裴伯渊,在朕面前愈发胆大了。” 皇帝满头白发,依旧威严不减,不过他留给裴少淮的是满脸慈笑。 “呦,皇上今日不得空啊?微臣打扰了……臣这就回文渊阁办公务。”裴少淮提起衣摆,佯装要走。 “回来。”皇帝中气十足唤道,“朕这几日闲得发慌,早便想与你杀几盘了。” 二人还似从前那般,一边下棋一边闲叙。 不同的是,从前需要关门避着其他臣子,现在可以大开房门,敞亮地下棋。 皇帝依旧用着裴少淮送的白瓷杯,长年浸茶,杯底晕染了一层茶青色,愈显韵味。 “太子行事可还听劝?”皇帝关心问道。 裴少淮点点头,应道:“太子做事稳重,很是听劝。” 太子虽资质平平,却也不傻,在掌国以前,他在皇帝身边跟了好几年,哪怕不得精髓,也至少能悟得孰轻孰重。 他懂得父皇的苦心孤诣,也懂得裴少淮是父皇留给他的辅臣。 至于太子私下的那点爱好,裴少淮辅佐一旁时,并没有拘着太子。 若是摆明了的一条朝天大道,太子都不走,那他岂非傻得彻底? “皇上苦心孤诣为太子谋长远,太子都明白……想来等晚些时候,忙完政务,太子便会过来了。”裴少淮又道。 “还是你懂朕。”皇帝说道,“不过,朕决定退居帘后,其实也不尽是为了政儿而已,朕也是为了自己。” 裴少淮说笑道:“莫不是皇上还有臣不知道的一面,平日也贪闲贪玩?” “余下没几年,我想与你好好下几盘棋。”皇帝道。 “臣这不正和皇上好好下棋吗……”话没说完,裴少淮一怔,准备下棋的手定住了。 听了太多的“朕”,说了太多的“微臣”,裴少淮还是第一回从皇帝口中听到“我”。 皇帝继续道:“我知道,你我之间一直有道隔阂,我在位一日,你便永远不能平心与我下一局棋……此事错不在你。” 皇帝是孤独的。 尤其是萧瑾饮下鸩酒以后。 “从今日以后,我们好好下棋。”裴少淮笑道,“只不过,我平心下棋,棋艺照旧很烂便是了。” 第256章 全文完结 年后,几位年长阁老先后致仕,四十岁的裴少淮官至首辅。 老皇帝颁发最后一道圣旨——承师问道,重新划设科系,重现昔日太学之辉煌。 此后,燕柘彻底从皇位上退下来,新帝燕有政继位登基。 …… 早在周朝时,便有“太学”之名。供贵族子弟读书之处,即为太学。 到了汉朝,朝廷设立京师大学,以儒学为正统,京师大学谓之为太学。 晋朝时,又设专供公卿大夫子弟学习的国子学,与太学分立。 历经南北朝之动乱以后,隋唐再复统一,朝廷将太学与国子学合二为一,称之为国子监。万国学者来朝,只为争一国子监入学名额。 此后便一直延续了下来。 随着朝廷用人的改变,天下各行各业的起兴,许多学科学系亦呈现“推陈出新”之态,大庆国子监的人才培养模式早已不能满足时势的需求。 为了给天下各级府学、县学、族学、私塾树立典范,为了让更多有识之士得以施展才华,裴少淮将亲自操刀,重启“太学”。 这一回,太学将不再是帝王将相子孙的专属,太学将是天下人的太学。 此外,手工业兴起、生活日趋富足的环境下,越来越多的女子走出闺阁,活跃于各行各业之间。 然“男女有别”、“男女授受不亲”等传统观念,一时难以转变。裴少淮自知不能操之过急,决定先退一步,从设立女子学堂开始。 他相信,百年以后,必有男女同入太学之景。 …… …… 这日,景川伯爵府有喜,庆贺伯爵夫人大寿。 宝驹雕车熙攘来,府邸大门次第开。 大姐裴若莲来得最早,天才刚亮,伯爵府的仆从还在忙着布置正堂,她便进来了。 裴若莲也已五十余、近六十,体态丰腴了些,更显端庄。有丫鬟端来温水,她净了净手,随后进了林氏的房。 嬷嬷正在给林氏梳头,一袭白发长至腰,裴若莲悄声从嬷嬷手里接过梳子,一遍遍从头梳到尾,直到发丝又顺又亮,这才笑道:“母亲这一头华发,是有儿孙福气的。” 林氏回头,看到裴若莲,诧异道:“你怎这般早就过来了,快坐下快坐下。” “耽误什么也不能耽误咱们伯爵夫人的寿辰。”裴若莲笑说道,“我早些过来,瞧瞧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就你最会说好听话,只当是寻常日子,有什么可忙活的。”林氏满脸笑颜。 待梳好发式以后,两人边聊边往前院走,正巧路过四姐妹昔日的闺房。岁月在房内留下了痕迹,许多物件已暗淡褪色,然一切摆放依旧如初。 裴若莲步子慢了下来,忍不住多看几眼,恍惚间又回到十五岁那年,继母为她穿上织金长裙,风风光光为她办了及笄礼。 她在伯爵府最落魄的时候说亲出嫁,再回首时,只满心觉得感激和幸运。 …… 临近辰时,初秋的晨光又暖又亮。 伯爵府门前挤满了马车,前来祝寿的亲友只能下车多走几步。 这当中,“阵仗最大”的当属二姐裴若兰一家。裴若兰挽着司徒旸的手走在最前头,其后是两个女儿,以及裴少淮帮着介绍的两个“上好读书人”姑爷,文质彬彬。 两位姑爷怀里抱着、手里牵着小儿小女。 儿子司徒千霆学文不成,考了武科举,像司徒旸一样走武官的路子。他娶的是英国公家的幺女,这两人也是拖家带口。 细数之下,二姐这一大家子竟有十五口人之多,辆四骑的马车都坐不下。 …… 等众人都到齐以后,依序给林氏拜寿。正堂里,最是忙碌的不是寿星林氏,而是像风一样刮来刮去的云辞。 京都设立女子学堂,裴少淮让女儿帮着管理学堂里的事务。云辞灵机一动,便想趁着今日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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