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审讯。 转眼到了夏末,顺着最后一股海上南风,出海行商的货船长途跋涉,从暹罗、佛郎机、苏禄等地满载而归,返航大庆。 冬春时候,他们自大庆各码头出发,船上装载茶纸糖瓷丝——江南之茶叶,顺昌之纸张,湖广之糖霜,景德之窑瓷,湖州之丝,苏杭之绸……到了东西洋各国后,售卖出去,一倍之资可换数十倍之利。 返航时,又从当地购入苏木、檀香、冰片、燕窝等高级香料与药材,番镜、铜鼓、白琉璃盏等工艺品和各类珍稀宝石,正所谓是“棕卖夷邦竹,檀烧异域香,燕窝如雪白,蜂蜡胜花黄”。 这些货物在大庆内又可获十数之利。 一来一往,冬春换夏秋,海商们不惧风浪水寇,前往异域经商,为的就是博这以一换百的利润。 彼时,太仓州码头外已经建好了督饷馆,馆内派官吏督守,船只入港停泊后,依次经由督饷馆点查,核算税例后,才可卸货上岸。 一开始,每日不过三五只商船停靠在太仓州码头,裴秉元望着茫茫空寂的海面,眉头微皱,心里有些担忧——这个码头可是太仓州老百姓一砖一石修复好的,若是无船停靠,他恐怕没办法向百姓们交代。 裴少淮则乐观得多,他宽慰父亲道:“近日入港的商船,船舱内大半是空的,一看就是头船,他们率先一步探路靠岸……不出半月,后面的船队就紧随而来了。” 太仓州刚灭了倭寇水贼,商船不必畏惧被贼寇拦截。又白纸黑字公布了税例之策,抽分公允,加之位置独特,往西有扬子江,往北有京杭运河……诸多加持之下,商船船队岂有不来停靠之理? 果真如裴少淮所料,不到十日,一张张栀帆渐渐从海平线上显露,一批批的商船扬帆归来,临近太仓州后收起风帆,缓缓游弋,逐一入港停泊。 港内停满之后,仍有船只源源不断而来,他们在港外游弋等候位置。 太仓州码头热闹了起来。 督饷馆点验船只,税例分为水饷、陆饷和加增饷三类,水饷以商船大小计算,陆饷以货物多寡、价值几何来计算,加增饷则是针对船上只带回了银钱的。 督饷馆归朝廷户部辖管,税例由此流入国库。 镇海卫新上任的朱指挥使特地派兵协助州衙,或海上巡逻,或看守码头,以免人多生乱、蟊贼侵扰。 …… 裴秉元这段时日忙得脚不沾地,原来码头兴荣起来,有这么多事需要操心筹备—— 先是商铺的租赁。码头外的空地上,一排排一栋栋的铺面已经建好,码头船流如此之大,当即吸引来一批坐贾前来租赁、购买铺面。 而后是百姓务工。秋收未至,正值农闲,船商们需要劳工,百姓则想挣一份工钱,两者一拍即合,太仓州乃至周边各州县的老百姓,纷纷前来码头务工挣钱。 诸如此类。 大事小事,裴秉元带着诸位衙官,一一商议解决。 太仓州内欣欣向荣。 林氏也没有闲着,太仓州码头好些地方、铺子是裴家的,她最近正忙着把生意操持起来。 她看到来来往往的商船,不免动心要去淘些好物件,她同裴秉元说道:“可不止是要考虑竹丫头的嫁妆,淮儿、津儿年岁也不小了,出了秋闱、春闱,也该考虑他俩的婚事了……两个小子的聘礼不是小事,现下不准备,到了明年后年就晚了。” “嗯嗯。”裴秉元满眼困意,喃喃道,“辛苦夫人了……”声音渐渐变小,再一看,竟已经阖眼困觉。 林氏觉得好笑又心疼,官人一心扑在当官上,对于家业细软似乎没有甚么概念。 她计量着,三个孩子的婚事,确实需要拿出不少产业家私。景川伯爵府今时不同往日,两个小子要娶亲,要拿出伯爵府应有的诚意来,不能功名上去了,反是聘礼落下了。 虽忙碌,但林氏乐在其中。 …… 太仓船厂里,已有五条船坞清理出来,可以同时修造五条船只。 裴少淮经由父亲同意后,让王匠头把造好的船只停泊于码头外,十分显眼,不少往来船商都注意到了。 识货的船主一眼就能看出来,这艘船的制造技艺十分不俗,略一打听,便知晓了太仓州还有个造船厂。 出海的商船每岁一检修,费用不低,择远不如就近,不少商船选择到太仓造船厂修葺大船。 造船厂内,老少工匠十分勤恳积极。有了这一份额外的活儿,造船厂足以自己养活自己,工匠每月可足额领取月例,场地规模也会越扩越大,太仓造船厂算是彻底盘活了。 …… 岁末,朝中六部九卿、大庆南北各地上报一年功绩。 裴秉元表现十分亮眼——太仓州百姓安居乐业,南直隶苏州府为其奏报治民之功;镇压当地水贼豪武,守一方安宁,船厂可造战船,兵部尚书为其请功;修建码头,制定海关税例,丰盈国库,户部尚书为其请功。 如此功绩本应提前升品升官,然吏部、工部两位尚书携朝中言官,纷纷奏报反对。 缘由是裴秉元是贡监出身,五品官职已是荣极,若是频频赏赐不设限制,难免动摇大庆科考选才的根本。加之裴秉元刚上任两年,尚未到三年考满之期,年年受赏不合礼制。 兵部尚书张令义早朝时铿锵驳道:“管子曰‘凡先王治国之器三……号令也,斧钺也,犒赏也’,有功受禄,贤者受用,此乃常事也,岂可拘于身份而减其赏?武官以军功受赏,文官以治绩受赏,若事事论资排辈,大庆何来大将?何来能臣?……如此才真真是动了大庆选才的根本。” 最后道:“禀圣上,臣以为理应按例为裴知州论赏。” 礼部尚书徐大人身为伯爵府亲家,避嫌不好声言。 朝上,两方僵持不下,各执己见,圣上出口制止,言道下朝再论。 彼时,燕承诏已经南巡归来,觐见圣上复命。 御书房内,听完燕承诏禀报,圣上很是满意,言道:“承诏,你南巡有功,朕许你功过相抵,不降爵位。” “谢圣上恩赐。” 燕承诏恢复从一品镇国将军爵位。 圣上又命道:“蔺所贵勾连倭寇之事非一己所为,牵扯重大,你领南镇抚司好好盘查,一查到底,朕赐你令牌。” “微臣遵命。” 聊及太仓州,圣上问道:“承诏,依你之见,裴秉元此人如何?” 燕承诏没有任何迟疑,面无喜憎,如实应道:“微臣所见,裴家父子三人皆是贤能,属可用之才。”随后将他所见所探一一禀明圣上。 包括淮津兄弟的卓绝才华。 几日后,圣上下旨吏部、户部操办赏赐裴秉元一事——官任知州原职,由从五品晋升正五品,赐正四品俸级,赏钞两百锭,彩币二表里。 …… …… 秋收已过,乔允升牢记官庄用水之约,为裴家奉上三厘的收成,借此拜访裴少津。 每回与裴若竹见面,乔允升在家中都做足了功课,满心期待又如同交课业。 竹姐儿盈步走进来,乔允升蓦的站起来作揖,太过用力而显得有些急促。 他打开桌上的檀木小盒,将里面的契子取出来,一份份推到裴若竹跟前,一边说道:“这是府邸的房契,这是官庄里的地契,这是御赐的仆人奴契……” 另一个盒子打开,黑铁券上镌刻文字,再用丹砂逐一描绘,乔允升道:“这是南平伯爵府的铁券丹书。” 裴若竹看出了乔允升的满满诚意,目光微烁,与乔允升四目相对,问道:“南平伯,这是何意?” “上回竹姑娘说,唯有两种人可以当夫君,回去后,我想得很清楚了。”乔允升说道,“一种是有足够的本事,让竹姑娘钦佩钦服的……想来我这样一个易于知足的性子,除了爵位无半分官职,远达不到这个要求。” 又道:“不过,我可以是后一种。” 铁券丹书上,黑底朱字格外显眼,“南平伯”三字居于最上。 乔允升言道:“我听你的,南平伯爵府也听你的……家里没其他人,我听你的便等同于都听你的。”他第一次主动望向裴若竹的双眼,露出询问之意,接着道,“南平伯爵府不会拘着你,府邸外有世俗世道,府邸里只有我而已。” 他带来的这些,是为了证实他的话。 乔允升的话着实落进了裴若竹的心间,手帕下,她轻捻指头,摸到了那道细微的茧——因为长久捏着针线而划出来的细茧。 双指之间,她曾周而复始地捡过红豆绿豆,在宫中,也曾灯下一针针绣着贵人们的半句吩咐。 绣工有所长,而非有所好。 所以她才给出了第二个条件——服于她。 眼前男子温和而不懦弱,羞怯而不胆怯,等待着她的回答,道:“不知竹姑娘可愿意接受我的请求?” 裴若竹将契子放回到檀木盒中,轻轻盖上了两个檀木盒,推至乔允升身前。 乔允升眼中的光彩蓦的黯淡下来,目光随了随竹姐儿的动作,又很快收了回去,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却闻裴若竹道:“这些算不得聘礼……乔公子需要另备一份聘礼,说服我的父母。” “当……当真?” “乔公子说的当真,我说的自然也当真。” …… 年关里,圣上宴请朝中功臣和京畿勋贵,乔允升身为南平伯,自然也在宴请之列。 圣上与群臣共饮之后,随后的环节,是臣子向圣上道贺、敬酒。 往年的宴席上,乔允升一直充当透明人,规规矩矩从头坐到尾,从不引人注意,更罔论会上前道贺敬酒了。 而今年,宴席过半之后,国公侯爷们都已敬过酒了,乔允升斟酒后恭敬上前,从容不迫说出早已备好的贺语,向圣上敬酒。 圣上瞧着底下这个穿着伯爵衣制的年轻人,十分陌生,又带了几分好奇。 一旁伺候的萧内官为圣上斟酒,低声言道:“圣上,他是从前南平伯夫妇的遗孤,承袭了其父的爵位。” 当年乔父出任胶东,途中罹难,是件不小的事,萧内官一提醒,圣上便想了起来,言道:“南平伯,朕与你同饮。” 酒过,圣上说起当年之事,颇感惋惜。 乔允升行礼道:“微臣替父谢圣上挂念。” 圣上看乔允升正是青年,说道:“你的父亲若是能见到你这般模样,便也就放心了。”又关心问道,“爱卿可曾婚配?” “禀圣上,臣尚未婚配。” 宴上群臣都能看出,圣上有意赐婚,纷纷讨论哪家姑娘已长成。 又闻乔允升言道:“不过微臣已有心仪的姑娘。” 宴上众人一乐,看来今日能见证一桩美事,南平伯这意思不就是让圣上赐婚吗? 结果乔允升还在继续说,道:“微臣正在准备三书六礼,待其父母首肯……若是有了好消息,必定第一时间回禀圣上。” 乔允升说完这话,松了一口气——若是圣上已经开口赐婚,他再说这样的话就不合适了。 这一回,连圣上也跟着乐了,大笑道:“善!朕等你回禀好消息,再赐你姻缘。” 群臣跟着笑,这个南平伯有点意思。 “臣谢主隆恩。” 圣上赐婚而成婚,两家议定后圣上再赐婚,虽然都是赐婚,此两种意味大有不同,前者不免有些强人之意,后者则是锦上添花。 圣上趁着欢喜,用提点后生的语气,和蔼道:“若想岳丈大人点头,这聘礼可不能少,你可都备好了?” 大家都明白,圣上有意赏赐以作聘礼。 乔允升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作揖应道:“微臣有两位叔父,叔父们正在准备。” 这样实诚的性子十分得圣上喜欢,圣上道:“等你回禀喜事之时,朕再许你赏赐。”一旁的萧内官默默帮圣上记了下来。 “臣谢圣上赏赐。” 第81章 乔允升宴上所言,很快便传到了乔家二房、三房耳中,聘礼一事已达天听,他们岂敢有违。 他们非但要替乔允升备好聘礼,还要备得丰厚,若是单薄了,则有苛待之嫌,毕竟乔父当年罹难时,南平伯爵府的产业可不薄。 待乔允升后续觐见时,这份礼单要呈予天子过目。 乔允升对叔父笑中带冷道:“有劳两位叔父了。”二房三房拂袖而去,脸色铁青。 春日冰雪消融后,日头渐暖。 竹姐儿收到了乔允升叫人送来的“课业”——草拟的礼单。纸上所列数目,足见诚意。 南平伯求娶竹姐儿一事很快经由信件传到太仓州,竹姐儿在信中隐晦说了自己的意愿,裴秉元读后,喜又不甚喜——原想要好好弥补三女儿的,没成想,竹姐儿选了乔家,一个只剩空壳子的伯爵府。 “官人这般想,怕是没懂竹丫头的心思。”夫妻间说私房话,林氏便说得直白些,道,“竹丫头嫁过去后,一进门就是伯爵娘子,对上不受公婆拘着管着,对下掌管全府,小两口又有感情在……这样的人家,对竹丫头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 又道:“再说了,这样丰厚的聘礼,届时再添上嫁妆,竹丫头嫁过去吃不了苦头。” 一番话打消了裴秉元的疑虑。 他有些愧疚道:“总是儿女婚事在即了,我这个当父亲的,才省得思索姑爷好与不好……”言罢长叹一声。 林氏一边替他轻揉额畔太阳穴,一边柔声道:“官人外任为民谋利,所立的功劳,就是子女们最大的依仗。” 又道:“他们几个都是聪慧长进的,会体谅官人的。” 婚事基本定了下来,林氏开始操持返回京都的大小事务,她和少淮先一步回去,裴秉元则要等到岁末,三年考满时,才能回京复命。是以,竹姐儿的婚期大抵会安排在岁末。 林氏安顿好太仓码头的生意,又寻来镖局船队,把她半年来淘到的好东西悉数装船,运送回京都——里头有竹姐儿的嫁妆和两位哥儿的聘礼。 怠慢不得。 竟足足三条大船的船舱,才堪堪够用。 裴少淮知晓离别在即,这两三个月里,常常拜访邹府,与邹阁老夫妇闲叙畅聊,每每皆十分欢愉。 裴少淮与邹阁老性格相投,邹阁老说了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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