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之。毕竟皇帝现在正值壮年。 除去师者、长辈们的庇护,以裴少淮现在的实力,确实还弱了一些。他需要依靠师长们、皇帝,才能将心中所想付诸于行。 “微臣是突然想到‘有得必有失’,才可得平衡,所以有了方才那番话。”裴少淮解释道。 君臣谈了半个多时辰,皇帝才把裴少淮放走,让他回到偏殿整理文稿。 裴少淮心道,往后但凡当值掌记,只怕都免不了被召见了。 …… 当值者一连三日皆留在宫中前庭,夜里若是皇帝没有召集军机大臣商议大事,当值者则得空闲。 恰好今夜楼阁老也在宫中宿值,楼宇兴派小吏把裴少淮叫到了武英殿。 裴少淮心想,楼阁老在宫中虽不会动什么手脚,但恐怕不怀好意,意有所图。 他不去也不好——首辅有意“指点”后辈,不去会被编排为架子大,首辅都请不动。 夜已深,武英殿中,楼阁老满头白发却精神抖擞,精神得不像个六十多岁的老者。他仍穿着绯色官袍,案上堆放着一摞摞的文书、奏折——不管皇帝是否会亲批,都会先经内阁,送到首辅这里。 裴少淮行礼:“下官见过楼大学士,不知楼阁老寻下官来有何事?”不卑不亢。 楼阁老撂笔,抬头望向裴少淮,开门见山说道:“你很好,很有想法,也很有才华,造币之事立了大功。” 语气居高临下。 兴许是习惯了被投靠,以至于要拉拢人时,也是这样的语气。 抑或者是要端起首辅的架子,说出的话才更有说服力。 在他看来,眼前的年轻人再怎么有潜力,也只是一个六七品的小官而已。仿佛他亲自张口拉拢,就已经足够份量了。 楼阁老继续道:“只是做官光有想法和才华是不够的,再好的想法若是无人支持,无人帮着推行,则永远只是想法。” 又道:“朝中多有人诋毁河西一派,口出污言,可即便他们百般诋毁挑剔,河西一派依旧在朝中不倒,你可知道为何?” “因为自圣上登基之始,河西士子就是站在圣上这边的。”楼阁老说道。 裴少淮明白楼宇兴话中的话——皇帝登基,是河西派扶持上去的,不管如何,皇帝需要依仗他们。 入官之前,裴少淮就已经从长辈那知道当朝皇帝的经历。 当朝皇帝名为燕柘,取柘桑之意。他虽为嫡长,却不为先帝所喜,无关燕柘的相貌、才干、本事,单纯是因为先帝宠爱、偏爱第三子燕松,想把皇位传给燕松。 燕松早过了藩封的年岁,先帝却久久不封,留他在京。 先帝屡屡与内阁商议,要废燕柘太子之位,另立三子燕松为太子,言说要立贤者为君。 彼时河西一派有两人入阁,其中一个正是楼宇兴。 内阁有四位阁老坚持要遵循祖制,立嫡立长,不得乱了长幼尊卑,否则引得叔侄相争、兄弟不和,后患无穷。 内阁寸步不让。 唯有东阁阁老是站在先帝这边的。 一连数年,朝堂为了争论太子之事,日日吵月月闹,荒了朝事也荒了民生。 先帝最后不得已,只能将皇位传给了长子燕柘,并藩封三子燕松。 先帝想把最富饶的太湖之地赐予燕松为封地,称为苏王。太湖苏杭为天下布都、粮仓,又是南直隶的中心,岂能作为封地赐给藩王?朝堂上又是不休的争吵。 楼宇兴带着河西派死谏,守住了太湖苏杭,先帝封燕松楚王,赐宜昌府一带为封地,此事才得以罢休。 可以这么说,皇帝燕柘能够登基继位,确实少不了河西一派特别是楼宇兴的助力。 燕松若是真藩封在太湖苏杭,一南一北两个中心,只怕燕柘这个皇帝位置也坐不稳当。 是以,燕柘从登基到现在,一直给楼宇兴和河西一派足够的宽容、敬重和重用。 楼宇兴把这个当成了他的依仗。 第117章 这间房子是九脊顶,显得尤为高阔,深夜里,伴着殿外窸窣的虫鸣声,殿内寂静,仿若些许的动静都能被扩大。 楼宇兴望向裴少淮,夜里灯光偏暗,裴少淮站得远看不清楼宇兴的神情,但他想,一定是带着些轻蔑之意的。 楼宇兴问道:“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仿若是他抛下一枚钱,裴少淮就应当扑上去捡起来一般。 裴少淮默声。 抛开朝堂上的政见不和,抛开南居先生的关系,裴少淮都不可能与河西一派沆瀣一气。楼宇兴太高看自己了,眼下不是皇帝要依赖他和河西士子,而是他要依赖皇帝—— 皇帝若是愿意继续宽容他,留他几分薄面,他则可以安然身退。皇帝若是受够了,任凭你曾有泼天的功绩也不作数,只会让皇帝愈发觉得压抑,届时要治罪何恐没有由头? 不知道是皇帝平日里太过仁慈,还是楼宇兴习惯了这般霸道,抑或是楼宇兴手里还有其他掣肘皇帝的牌,竟让楼宇兴能如此理所当然。 裴少淮的默然,让楼宇兴不喜,他轻“哼”了一声,言道:“你莫不是以为,仅凭裴家的爵位还有姻亲关系,就足以扶持你在朝廷上立足?更何况文与武本不相容。” 楼宇兴端起茶水,闲然呷了一口,又道:“京外,十个知县都抵不了一个知府,在京中,也是一样的道理。” 裴少淮的久久不应,反倒激起了楼宇兴的求胜心,他放缓了几分语气,劝说道:“年轻人气盛,也是常有的事。你是科考出身好,起步又早,若是后续能有人给你引引路,替你将想法付诸于行,以你的资质、才华,二十多岁的侍郎也不是不可能。” 二十多岁的侍郎,就算是干熬,也能熬到入阁了。 “我这般说,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罢?”楼宇兴再次问道。 裴少淮现在没必要与楼宇兴硬碰硬,故作揖后应道:“正如大学士所言,下官年轻气盛,想自己闯一闯,不撞南墙不回头。” 拒了楼宇兴的拉拢,但没有故意去激怒他。 又道:“大学士若无其他事,下官就先告退了。” 楼宇兴没有出声,闷声挥了挥衣袖,示意让他出去,面色沉沉。 他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只怕裴少淮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 武英殿外,裴少淮走在曲折穿廊上,今夜风大,带路的内官提着的灯笼被吹灭了,只能借着忽明忽暗的月光认路。 裴少淮心想,抱团取暖本是凛冬严寒里的生存之道,用之于朝堂上只会相互消损、自取灭亡,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朝堂上谏言原意是理越辩越明,可若掺杂了私心,则不为“辩”,而为“搅”,水越搅越浑。 天上乌云片片掠过,明月忽而被遮,忽而又显。 云遮月桂能几时,玉盘悬空古与今。 裴少淮今夜拒绝的,不仅是楼宇兴而已。 脚下穿廊依旧忽暗忽明,但裴少淮心间已经通透。 …… …… 三日当值结束,裴少淮与同僚交接后,收拾好篮子出宫回府。 他在宫门外遇见了燕承诏。 这回是裴少淮先打招呼:“燕缇帅不是时时在值吗?怎有闲暇出宫?”他与燕承诏之间虽不算好友,但至少合作过,打声招呼还是应该的。 燕承诏素来骑马,今日却备了马车,车帘布颜色低调,裹得严实。 燕承诏见是裴少淮,遂应道:“在值也分宫内在值和宫外在值,南镇抚司的人只要还活着,就算在值。” 裴少淮心底暗自诽谤,偷溜出宫还说得这么名正言顺,又想,南镇抚司真是好呀,活着就能算工时。 他寒暄问:“燕缇帅这是准备去哪?”想到燕承诏不是普通人,不能像寻常人一样寒暄,裴少淮又抱歉道,“是我失语了,我不该打听的。” “我去听戏。” 半晌,燕承诏出于礼节,客气多问了一嘴:“裴大人要一块去吗?” 这位神秘的燕缇帅唯一的喜好就是听戏,裴少淮岂好意思跟着去打搅,应道:“家中还有琐事,恐怕要辜负燕缇帅盛邀了。” 二人作别,各上了各的马车。 …… 几日后,裴少淮梳理完当值掌记的文稿,将之缩短至一千余字,整齐誊抄后,送去翰林院交差。 只有侍讲学士、大学士过目后,这篇纪实才能归入典藏。 邹侍讲的衙房一如既往地整洁,旧书卷的尘土味中掺着浓浓的墨味。 邹侍讲在读稿,裴少淮静待一旁,半刻钟不到,邹侍讲颔首道:“叙事清晰,用词精准,无需再改矣。” 在他这是过关了。 裴少淮接过文稿,道:“那下官再呈文华殿沈阁老审阅。” 裴少淮告辞正欲离去,却听到邹侍讲挽留,并请裴少淮坐下,有话要谈。 邹侍讲问道:“听闻裴编撰曾在江南游学,是不是曾在苏州府见过家父?” 他猜到了。 裴少淮先是一愣,而后笑笑如实道:“下官南下游学时,确实常去苏州府城南与邹阁老相叙,受益匪浅,终身受用。”接着问道,“不知侍讲大人是如何看出来的?” 得到确认后,邹侍讲脸上多了几分喜意,他解释道:“裴编撰在朝堂上所谏、所推行的银币新政,我听出了几分家父的痕迹,故有此猜想。” 裴少淮了然,知父莫若子,他的谏言确实深受邹阁老影响,被邹侍讲认出来很正常。 邹侍讲脸上喜则喜矣,眼眸里的情绪却很复杂,有庆幸也有遗憾惭愧,他接着道:“父亲遇见一个能听得懂他的见解,与他长谈阔论,相互商榷的人,必定很是欣慰高兴罢?”他指的是裴少淮。 裴少淮并不知道邹阁老和邹侍讲父子间发生过什么事,所以他只静静地听着。 邹侍讲倾述道:“若非我不才,无心于钱币税例之道,长久学无所成,父亲也不至于这样早早告老还乡。” 他讲了许多旧事,裴少淮拼拼凑凑听了明白。 原来,邹阁老曾一度把儿子当作自己的接班人来培养,不管是科考为官,还是户部税例,邹阁老都仔仔细细教予儿子,不落半分半毫。 然而邹侍讲无心于此,亦不精于此,几年下来身心俱疲,而收获式微。在邹侍讲看来,父亲是严格的。 邹侍讲言道:“彼时楼宇兴刚任首辅,气焰正盛,父亲身为次辅处处被打压,每每想谏言新政都被楼宇兴一口驳回,朝中支持父亲的人日渐减少,唯昔日提拔的门生们与其坚守着。” “最令父亲伤心的是,他最为器重、花最大心思培养的门生,在官居户部尚书以后,竟然把整个户部的老官员一一换走,带着户部倒戈,投靠了楼宇兴河西派。” “看着曾经一点点构建起来的户部入了楼宇兴之手,门生背叛,我又正巧此时向他坦明心迹,言说无心于弯弯绕绕的银钱税例之道……” “父亲隔年满甲子,当即向圣上请辞,致仕归野。” “是我太过不争气,辜负了父亲所望,学无所成……” 裴少淮能想象到当时的形势——党争落于下乘,皇上器重不够,又遭遇门生背叛……既然一腔孤勇无处可施展,又后继无人,何须再苦苦挣扎? 学问是要代代相承的,一代传一代才能越来越厚重。 天下壮举很少是一代人就完成的,而是积代之功。 断了传承才是最可怕的事情,所以邹阁老放弃了。 裴少淮很难想象,在他眼中那样洒脱而超然于世的南居士夫妇,在儿子眼中竟是一对严父严母。可仔细一想,又觉得正常——多少人可以待别人的孩子以温和,唯独对自己的孩子严厉,想把自己所有学到的都传给孩子。 邹侍讲看着裴少淮,言道:“裴编撰能让父亲所设想的事付诸于行,父亲知道了必定会欣慰欢喜。”他又讪讪自嘲道,“说来也可笑,是我本事不够,辜负了父亲的培养……这样说来,我该谢谢裴编撰才是。” 邹侍讲似乎觉得父亲对他失望透顶。 只怕这对父子间,也是有些误会在的,裴少淮劝慰道:“为儿者知晓父亲用心良苦,故曾尝试刻苦研习户部之道。而为父者知晓儿子真正喜好后,不再强求,殿前请愿留儿子在翰林院研习史记……如此相互着想,又哪来的辜负与不辜负?” 裴少淮建议道:“依小子看来,若说辜负,也是这些年让误会辜负父子真情。” 邹侍讲眼睛亮了亮,人迷了眼时,最是容易连浅显的道理都想不明白,他喃喃道:“裴编撰说得在理,是我顾虑想岔了。” 想通这一点后,邹侍讲情绪有些激动,许久才平复下来。 邹侍讲道:“我还有一事冒昧,想要裴编撰一个承诺。” “大人请说。” “未必要与河西一派为敌,但请裴编撰至少不要与河西一派为伍。”邹侍讲认真道,“父亲已经遭受过一次背叛了……” 上一回是致仕,再来一回只怕会致命。 裴少淮想都没想,应道:“我答应侍讲大人。” …… …… 秋日天晴朗,难得好风光,裴少淮这日出来办公事,办完后打算去贺相楼用餐,抄近道路过一处偏僻的戏园子。 正巧赶上了一场“闹戏”。 几个粗使的婆子挟着一个美貌青衣从戏园子里出来,牢牢掐住青衣的关节不让她动弹,把她架上了马车。 戏园子里的其他人欲上前阻拦,却敌不过那群男家仆。 裴少淮看了看马车和家仆的衣饰,问长舟道:“这些好似是安平郡王府的人?” “是安平郡王府的。”长舟一口咬定,“那个马夫我认得。” 裴少淮瞬时萌生猜测,几息之后,对长舟道:“长舟,你骑马速速去南镇抚司衙门传个话。” 第118章 裴少淮不知燕承诏今日是宫内在值,还是宫外在值,他想到南镇抚司是何等细微严谨的一个衙门,必有一套传递消息的路数,遂取下令牌递予长舟,又言:“叫锦衣卫告诉他们的头,只道戏园子出事了。” 裴少淮不知这青衣是燕承诏的私事还是公事,但郡王府的人动手,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我省得了。”长舟跨上黑马,一袭而去。 戏园子那边,青衣被马车带走,郡王府的男仆仍团团包围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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