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房东尖声指责:「你哥刚刚来收拾行李,直接说没钱,现在你也装傻! 「早就看出来,你们想赖账!」 我脑子里昏涨得厉害。 突然又想起,桑旗挂电话时的那声冷笑。 这一切,该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装了五年,他大概早就迫不及待,要将恨意宣泄出来。 我在一阵头晕目眩里,吃力摸出口袋里的钱。 还不等开口,已经被房东一把夺了过去。 算算我剩下的钱,不到两百,也只够抵这小半月房租。 我几乎是撑着墙面去卧室,胡乱捡拾地上的衣物。 胃里早饿得火烧火燎地疼,打算收拾点东西离开。 其他的,只能再想办法。 房东拿了钱,声音却并没就此打住: 「就没见过兄妹俩租一间卧室住的。 「哥哥穿得人模狗样,看起来也不差钱。 「呸,你该再赔我屋子的清扫费!」 我脑子里嗡嗡响,连带着理智也有些失控。 话语实在刺耳,我恼怒吃力想要站起来。 没等直起身,眼前发黑,狠狠栽倒了下去。 有些涣散的意识里,我听到「砰」地一道声响。 分不清脑子是撞到了哪里,混着开始尖锐的耳鸣声。 房东仓皇丢下一句「收拾东西赶紧出去」,就迅速离开了房间。 我昏迷了一场。 醒来时,四周格外死寂。 窗外似乎下起了雨,有雨点敲打在窗台上的声音。 我拿了行李,离开了出租屋。 经过小超市时,我看到老板走出来。 将一袋坏了的水果,和几只大概是过期了的面包,丢进了路边垃圾桶里。 我看了好久,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突然格外想笑,又没能笑出来。 突然想什么时候,我竟然落到了这样的地步? 我捡了一只还没拆包装的面包,蹲在路边看了好久,才到底是拆开了吃。 好在夜色深了,没人会注意到,否则实在也挺丢脸的。 手机响了一下,微信显示有信息。 我点开,看到桑旗有一条撤回消息的记录。 看着看着,视线不知怎么就模糊了。 其实他多半真的只是发错了信息,或者那条信息,也只会是骂我嘲讽我的。 可我这种人,向来擅长自欺欺人。 想着或许都这么晚了,他也会有点担心我。 我摸摸衣兜,也已经身无分文了。 最终,还是给桑旗打了个电话。 反复打了好几次,那边终于才接。 晚风太大,我有些含糊开口:「你能不能来接我?」 我没钱打车了。 走去老宅,也走不了那么远了。 那边默了好一阵,才笑了一声。 声音里,大概是带着胜利和解气的愉悦: 「怎么了,你自己没有腿吗?」 半点商量的意思也没有。 我说不出话来,直到听到那边「嘟嘟」的挂断声。 其实桑旗装腿残的那五年,对我也并不好。 他会将我深夜忙完回家,熬夜给他炖的汤,打翻在地上。 他会在我累到脱力,求他接我去医院时。 笑着对我说一样的话:「怎么了桑宁,你自己没有腿吗?」 可那时候,我相信他骗我的腿残,骗我的抑郁症。 我自我安慰,他是因为抑郁症,才会对我不好。 现在才明白,他就是恨我,认定我发了短信害死了爸妈,所以不想我好过。 其实,其实或许,我早该察觉到的。 他从很久前开始,就厌恶我了。 我就着寒风,啃完了面包。 长夜街道死寂,想想桑旗是不可能来了。 我实在没了别的办法,硬着头皮,给师兄周斯年打了个电话。 说起来也挺过意不去的,这个点,他那边应该是凌晨。 但他接听得很快。 我不想多耽误他睡觉,再难以启齿,也还是开门见山开了口,问他能不能借我一点钱。 那边半晌沉默。 我耳根有点发烫,突然想他出国留学几年来,我跟他的往来其实就很少了。 这样贸然借钱,也挺不合适的。 我仓促想打住话题,结束通话。 直到那边声音传来:「你在哪里?」 我意识混沌,甚至开始有点分不清,那边是周斯年,还是桑旗在说话。 我糊里糊涂报了地址,就结束了通话。 其实我清楚,不会有人来的。 周斯年远在国外。 他问了我的地址,多半也只是转告桑旗。 视线模糊里,那些弹幕,又开始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烦人精,又想装可怜把男主叫走!」 「还好男主不是傻子,知道今天思思过生日,得陪着她。」 「要是敢丢下思思,以后追妻火葬场的时候,我们可不原谅他!」 哦,原来今天沈思思过生日啊。 以前桑旗也会陪我过生日。 爸妈不喜欢陪我们。 他一个直男,却会给我定粉色皇冠的蛋糕,给我买公主蓬蓬裙。 他有几年,没陪我过过生日了? 我想了想,想不起来了。 坐在街边快睡着时,隐约听到有人叫我:「桑宁。」 我吃力抬起头,看到颀长的身影,朝我靠近过来。 我努力睁眼,想看清楚来人是谁。 直到模糊听清了,是周斯年的声音:「你怎么回事,桑旗呢?」 我想问他,怎么突然回国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可张开嘴,胃酸却倏然往喉间涌。 似乎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 不等我起身冲向垃圾桶,呕吐物已经溅到了,担忧想要搀扶我的周斯年的衣袖上。 喉间都是咸腥,我吃力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意识浑噩,我不断重复那三个字。 周斯年蹙眉,似乎跟我说了什么,我也没能听清。 只隐约听到,「医院」两个字,应该是要送我去医院。 我被他扶着站起来,本能地拒绝:「不用,我不去医院。」 桑旗装了五年腿残,也在医院治了五年。 这五年里,我拼了命赚到的大半的钱,都交到了那家私立医院的窗口。 也不知道那边与桑旗,是达成了怎样的协议,竟也陪他演了五年。 我不想再去那里了。 周斯年扶我去车边,嘴上说着:「那先去我家。」 直到前面不远处,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松开。」 我费力抬头。 在光线并不明朗的街道上,看了好一会,才勉强看清了,面容冰冷的桑旗。 他肤色冷白。 大概过来时没注意,左脸上还沾着一点淡粉色的奶油。 沈思思的生日,他该是从那边中途离开的,脸色自然不可能好看。 我侧开视线,轻声对周斯年开口:「麻烦你了,师兄。」 车门拉开,我要上车。 身后,是向来情绪淡漠的桑旗,难得似乎有点失控的声音:「桑宁,站住!」 我没理会,径直上了车。 关上车门前,我听到桑旗恨极的声音:「害死了我爸妈。 「桑宁,你跟周斯年夜深人静时,不会做噩梦吗?」 扶着车门的手,倏然僵了一下。 像是一根针,扎进心里。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扯上周斯年,可能真的是气到失了理智。 隔着车窗,我看到桑旗满是愤然的面容。 风吹动他的额发,他独自站在那里,又显出落寞。 手上有些颤抖。 我闭上眼,他的脸立马消散。 视线里只剩下一片黑暗。 在那片黑暗里,我仿佛又看到了。 很多很多年前,那个放学后,牵紧我的手回家的桑旗。 我打从记事起。 对于父母的记忆,其实就很模糊。 他们不喜欢我,厌恶陪伴我。 十二岁时,我偶然听到,家里保姆说起: 「当初她妈怀她时,跑了好几趟医院,想要流产。 「偏偏她妈又贫血,真是算她命硬。」 那天正是除夕。 爸妈在国外过年,家里除了保姆,只有我和桑旗。 我羡慕别人家的小孩,在除夕夜有爸妈陪着放烟花。 桑旗就也买回了烟花,牵着我说去楼顶露台上放。 经过厨房时,我们刚好听到保姆打电话,声线嘲讽拿我当谈资。 我抱在怀里的烟花,乱七八糟洒落了一地。 咬着唇,却还是没控制住,溢出了哭声。 十五岁的桑旗冲进厨房,黑着脸一把夺过了保姆的手机,狠狠砸在了地上。 手机屏幕碎裂,保姆气得抬手要扇他巴掌。 我下意识扑上去,挡到他前面。 再是火辣辣的刺痛,在脸上迅速散开。 等我再回过神时,保姆已经尖叫着捂住手臂,鲜血从她指缝间溢出来。 再滴落在洁白的地砖上,触目惊心。 桑旗就站在她面前,拿着菜刀的手在颤抖,双目血红。 我颤声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动,像是石化在了原地。 隔天爸妈从国外赶回来,赔了保姆一笔钱,拽着我跟桑旗去道歉。 桑旗将我护在身后,冷眼瞪着那个保姆: 「下次再说小宁的坏话,小心你另一条手臂。」 爸爸怒极将耳光扇在了他脸上。 妈妈沉默好半晌后,开口道: 「把桑宁送走吧,让别人去养。」 我吓到脑子一片空白。 但从小到大,几乎是长进了骨子里的、对父母的惧怕,让我不敢反驳爸妈的话。 桑旗回身,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你们送走她,我就跟她一起走。」 爸妈大发雷霆。 丢下一张银行卡给桑旗,直接连夜又出了国。 那之后,桑旗辞退了保姆,我们没敢再请新的。 家里没了大人,他开始系上围裙,清早给我煎蛋烤面包,我们再一起去学校。 放学后他不再约人打游戏,学着去菜市场买菜。 晚上他做的全是我爱吃的菜,我们在窗边相对而坐。 他端起果汁,轻轻碰了碰我的玻璃杯,看向我红了的眼眶。 灯火下,他的眸底都是温和:「有哥哥在呢,怕什么。」 直到许多年后的那晚,爸妈因为一条短信,在大雪夜开车去找我。 因为路面结冰,视野不清,发生车祸。 时至今日父母的死状,早已让我很难想起来。 我只能记得,那天是我一时兴起想找一张全家福,进了书房。 却在书桌上,看到了桑旗的一封情书,撞破了他的恋情。 那晚桑旗对我坦言,他有一个相爱多年的女友,但爸妈反对他们在一起。 所以他打算,带着那个女孩,去国外定居,永远不回来了。 彼时已二十三岁的桑旗,谈了恋爱再正常不过。 但我还是劝他:「出国定居不太合适。 「永远不回来了,更不行,不要一时冲动。」 一向冷静自持的桑旗,那晚情绪却异样激动。 他打翻了茶杯,怒声质问我:「怎么就不行? 「我不和爱的人在一起,难道要一辈子陪着你守着你吗? 「桑宁,你自己没有手没有脚吗,离开我不能活吗? 「还是说你脑子里,到底想着什么?」 我周身血液往头顶冲,极度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实在无法相信,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情绪失控,扇了他一耳光。 我们大吵了一架。 到最后,书架上的书,和杯盏笔架,全部乱七八糟撒落了一地。 直到许久后,我慢慢平静下来,再冷声开口: 「你该去看看精神科。 「我跟爸妈说一声,让他们带你去看看。」 桑旗猩红着眸子瞪着我,没再说话。 我离开书房,出去时,才发现手机落在了公司。 我赶去公司接手机,再在拿到手机时,接到了电话,得知了爸妈的死讯。 而我的手机里,半小时前,多出了一条发给妈妈的短信。 桑旗大概不会忘记,那晚我离开书房时,还跟他说了,要去找爸妈。 所以时至今日,他从未真正相信过,那条短信并不是我发的。 所以五年来,他装腿残,装抑郁,装破产。 不过是乐得看我当个小丑,被耍得团团转,陷在淤泥里苦苦挣扎。 我拉回思绪时。 周斯年已经将车开去了他的住处,给我腾出了一间卧室。 我忍不住问他,回国前他在奥克兰,有没有见到桑旗的那个女朋友。 这五年里,我再未听桑旗提起过那个女孩。 或许因为爸妈的离世,桑旗跟她分开了。 当初他为了那个女孩,不惜永远定居国外,想来也是深爱的。 周斯年将冲好的姜茶递给我,闻言神情一愣:「什么女朋友?」 他记性似乎变差了。 我跟他解释:「五年前桑旗谈过的那个女孩。 「谈了好些年的,你不是知道吗?」 周斯年的神色更怪异了。 默了好半晌,他才温声道:「桑宁,你累了,早点休息吧。」 我感觉他的脸色越看越奇怪。 深夜我躺在床上,四周漆黑死寂。 想到周斯年说的,这周末就出发。 我点开手机软件,订好了机票。 微信响了一下,桑旗又发了信息过来:「桑宁,回家。」 我盯着那条信息,脑子里无端冒出一句陌生的话,也是桑旗的声音。 孤儿院的门口,十五岁的桑旗牵住我说:「桑宁,我带你回家。」 真是疯了。 我明明打一出生,就是桑家的孩子。 周斯年说得没错,我可能是真的累了,该休息了。 那边桑旗又打来了电话。 多半也只是无法忍受,我突然不听话。 我将手机点了静音,再丢在了床头柜上。 闭上眼,很快就陷入了昏睡。 梦境混乱里,我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书房。 书桌上的情书,写满了桑旗对另一个女孩的爱意,和他打算带女孩出国定居的决心。 再倏然间,那些字迹被风吹去,化成了少年隽秀的、却又狰狞简短的一行字: 「希望二十八岁的桑旗,娶到了桑宁。」 我猛地从梦里惊醒。 窗外夜凉如水,我周身都是冷汗。 梦境太过荒诞,让我太久没能回过神来。 睡意全无。 我坐在床上,硬生生熬到了天亮。 手机里,桑旗发来了最后一条信息:「桑宁,你会后悔的。」 我一头雾水,却又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等我收拾完下楼时,就听到,周斯年面色凝重在打电话: 「我已经转正一个多月,你们无故辞退是违法的!」 「这不可能,我没有泄露公司机密!我可以起诉你们!」 他情绪显然很糟糕。 连我走近了,都一时没有注意到。 我隐约听到了,电话那边冷漠的声音: 「我们手里有确凿的证据,不介意走法律程序。」 再是隐约混进来的,男人谄媚的声线: 「桑先生,合同能签了吗?」 我回想起桑旗最后的那条短信。 再迅速猜到了,这是怎么回事。 周斯年仓促出了门,该是去找公司理论,或许联系律师打官司。 他一向是沉稳的,此刻背影也显出了一丝狼狈。 当初他厌恶周父的行事作风,跟周家断了关系。 后来自己摸爬滚打,半工半读上完了大学。 再出国留学,在国外端盘子做兼职。 别人都说他有魄力,可我知道他吃了很多苦。 如今留学完回国,为了这份体面的工作,他也付出了太多努力。 我去了桑旗的公司。 前台拒绝了我要见桑旗的要求,声线冷漠: 「桑总交代过了,他现在没有妹妹。 「桑小姐,你似乎也没有要谈的公事。」 我被赶出了大门,在寒风里站了一个多小时。 桑旗的短信,才如同施舍一般发来:「上来。」 我进电梯时,耳边似乎都还是呼呼的风声,昏沉到头痛欲裂。 办公室里,桑旗低眸不紧不慢签着文件,他不愿看我。 我也不好催他。 在头昏脑涨里,视线有些模糊地,盯着他不断签字的动作。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突然响起:「你还打算看到什么时候?」 我猛地回过神来。 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停下了签字的动作,冷眼看向了我。 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他如今厌恶我。 所以也没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 「周师兄是无辜的外人。你能不能,不要为难他?」 桑旗将手上的签字笔,猝然丢到了桌子上。 金属钢笔与桌面的碰撞声,突兀砸在人的心口上。 他冷笑了一声,看向我的眼神,如同无形的利刃: 「周斯年无辜? 「当初爸妈一走,桑家企业有多少单子,差点到了周家手里。 「桑宁,你还在装什么傻?」 我下意识解释:「那是周父想趁火打劫。 「周斯年跟周家早已断了亲子关系,没有他的错。」 桑旗声线里浮起恨意: 「这种鬼话,你以为我会信吗? 「他无辜,暴雪夜给爸妈发短信的你呢?也无辜吗?!」 我指尖死死掐进掌心。 情绪濒临崩溃,几乎是嘶吼出声: 「到底还要我说多少次,那条短信不是我发的!」 话落时,眼泪不知怎么掉了下来。 滑到唇角,都是咸涩的味道。 我狼狈抬手,胡乱擦了一把。 视线余光里,似乎看到桑旗冷嘲热讽的神情,倏然僵滞住。 我再看向他时,他已经有些别扭地侧开了头,看向了窗外。 我只能再看到他半张侧脸,无法再分辨出,他此刻的情绪。 我缓缓冷静下来。 再到底,只轻轻叹了口气道:「算了,随你吧。」 我回身,往办公室外走。 身后是桑旗近乎气急败坏的声音: 「真希望当初,爸妈说要把你送走时,我没有阻拦。」 我猝然僵住步子。 无形的痛意,似是在四肢百骸间弥散开。 许多年前,在我最无助的那个夜晚,唯一坚定站在我身前的哥哥。 在多年后的今天,到底也开始后悔,没有早点抛弃我。 不过没关系,没关系,我也很快就要走了。 没关系,他很快就如愿以偿了。 我没再回头,只哑声道:「那就当我被送走了,以后别再见了吧。」 身后,有什么东西摔碎在地上的声音。 我没停留,离开了这里。 走出电梯时,外面一场大雨说来就来。 我倒也不打算糟践自己的身体。 哪怕前台对我没有好脸色,还是赖在大堂门口,打算等着雨小一点再走。 我下来不久,桑旗却也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我还不至于自作多情,觉得他是跟着我下来的。 所以侧开视线,当做没看见。 他将手机拿在耳边,是在打电话。 也不知是不是,真没注意到我的存在。 他走过来,刚好坐在了我旁边的沙发上。 一个电话打了很久,他迟迟没有离开。 我有些如坐针毡。 盯着外面的雨看了好几次,偏偏雨势越来越大。 他终于挂了电话,却仍是不走。 算算这个点,本该是公司最忙的时候才对。 我实在觉得有点奇怪,没忍住侧目,迅速瞟了一眼。 却刚好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 他也不躲,就仍是那么面无表情地,直视着我。 坐得近,我闻到他身上,有些浓烈的酒味。 想想刚刚在办公室里,看到他办公桌上,只剩下小半瓶的威士忌。 想着我在国内也不剩几天了。 我还是没忍住,提醒了一句:「你少喝点酒吧,你心脏本来就不好。」 桑旗难得没有反驳。 仍是没什么好脸色,好久后,不咸不淡「哦」了一声。 外面雨势终于渐小。 看模样,一时半会也停不了了。 我起身往外走。 桑旗突然跟着起身,将一把伞递给了我。 那是公司里定制的伞,每一把伞,伞柄处都刻了一个小小的「宁」字。 那是桑旗要求的,曾经我们也是关系很好的兄妹。 我接了伞,道了声谢,仓皇迈进了雨幕。 身后,桑旗似乎还说了什么。 雨点敲打伞面,我没能再听清。 我回了周斯年的住处,打算跟他道歉,关于害他丢了工作的事。 刚进门,却听周斯年无奈说起: 「老板说是弄错了。 「收回了辞退信,又开掉了造谣说我泄露公司机密的员工。」 他说着,神情又有些狐疑:「真的是弄错了吗? 「我在电话里似乎还听到了桑旗的声音,他有没有找你麻烦?」 我愣了一下。 到底还是没提去找过桑旗的事,只摇头道:「没有。」 剩下的几天,我开始忙着准备出国的事情。 之前做的几份工作,能结到的工资,都结了。 我又拿着国外那边学校给的补贴,还了借周斯年的钱,再买了些出国要带的东西。 行李都收拾妥当,细碎的事情,都渐渐处理好。 出国那天,刚好是我生日。 我请了昔日一起工作过的、关系还算不错的几个同事,一起吃了顿午饭。 她们与我道别,又纷纷红了眼眶。 离开饭店时,我看到商场外的广场上,挂起了红灯笼。 临近过年,新年的气氛,渐渐开始洋溢开来。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无数个除夕夜。 都是我与桑旗两个人,相对而坐,彼此碰杯预祝新年快乐。 那时候,我遗憾没有爸妈陪伴。 而他安慰我说:「以后每年的除夕和新年,我都会陪着你。」 今年,不会了。 风突然吹疼了眼。 我抬手揉了揉眼睛,突然就见到,桑旗站在了不远处。 我以为是一时错觉,直到他真的朝我走近了过来。 我们也开始,变得这样陌生。 连这样站得近一点,我都开始感到尴尬和不自在。 好一会后,到底还是他先开了口。 风很大,他的声音实在有些低,让我差点没听清。 他说:「生日快乐。」 我突然就红了眼。 桑旗有些不自在地又开口道:「刚好客户送了个蛋糕。 「粉色的,你大概喜欢,回家拿给你吧。」 可能人临别之际,总是会容易动容一些。 我一瞬没忍住,差点掉了眼泪。 都要走了,无论再多恩怨,或许也是该道个别的。 我上车,跟着桑旗回了老宅。 坐在车上又拿出手机,偷偷看了下航班时间。 其实我没多少时间了。 但想着等会如果来不及,就改签晚一点的航班。 到了老宅,桑旗将盒子里的蛋糕取出来。 一起被带出来的,是一张粉色的贺卡,掉落到了地上。 我蹲身去捡,最先入目的,是「亲爱的沈思思小姐」。 像是一记重拳,倏然砸在了我身上。 我突然想,我怎么会觉得,时至今日桑旗真的还会,陪我过生日呢? 我装作没看到,上面桑旗的有意嘲弄。 将贺卡捡起,再放到了一旁。 桑旗取出蜡烛,要插到蛋糕上。 通明的灯火下,我看到他看向我,眸底带了笑意。 如同许多年前,会温和笑着看向我的桑旗。 砒室咂惑匄鷸钒求垜軾鄘祚辝瘄悰鑎 可我知道,如今的桑旗,早就不会对我笑了。 如同此刻我在他眸底的笑意里,看到的只有虚伪和讽刺。 不等蜡烛插到蛋糕上,他的手机响起。 他按了接听,我听到那边,沈思思的哭声。 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我在餐桌旁坐下,安静等待着。 直到桑旗低声说了什么后,那边沈思思有些激动地追问: 「桑旗哥,你真的不来吗?」 桑旗微低下了头,灯光在他脸上,打下一片阴影。 他沉默了。 好一会后,他看了我一眼。 那张写着「沈思思」的贺卡,还放在我的手边。 其实他倒也不必,这样装模作样地迟疑。 我开口道:「那你先去吧。」 桑旗似是松了一口气,又嘱咐我:「等我回来再许愿。」 我点了点头,他迅速回身离开。 我坐了一会,还是起身,快步走出了玄关处。 桑旗匆匆走下台阶,走向停在前院的车。 我看着他的背影。 以前爸妈还在世时,每次桑旗有事离开。 我如果目送他,他一定会回头。 似乎身后长了眼睛,能看到我。 但这一次,他利落拉开车门上车,再开车离开。 没有回头,也没有停留。 空气中,弹幕又开始狂刷: 「自作多情的女配,这下该死心了吧!」 「拿了本该属于我家女鹅的蛋糕,这下你一个人好好吃吧!」 「吃完了赶紧走,总算要走了!」 我闭了闭眼,那些弹幕终于散开。 我回了屋。 看向那只粉色天鹅的蛋糕。 最终,还是在贺卡背面,留下了一行字。 「我走了,大概以后都不回来了。 「蛋糕我没有动,还给沈思思吧。」 这样,也勉强算是道别了吧? 手机响起,周斯年打了电话进来。 算算时间,还好还来得及,也省了改签。 我打了车,去了机场。 海市街边的积雪,路边渐渐挂起的新年灯笼,连带着桑旗的脸。 都渐渐消失不见。 机场候机时间,我跟周斯年一起吃了点宵夜。 手机放在餐桌上,我吃着东西,有些走了神。 直到周斯年问我:「在等电话吗? 「到了那边得换卡才方便,有还没打的电话,记得早点打了。」 我回过神来,摇头道:「没有。」 周斯年神色狐疑:「但你盯着手机,看了许多次了。」 我脸上有些挂不住,仓促将手机放回了包里。 周斯年欲言又止,还是开了口:「出国的事,你跟桑旗打了招呼吧?」 我想起,我在贺卡背面写下的字。 点头:「嗯,打过了。」 周斯年下意识追问:「那他没有……」 话到一半,又没了下文。 半晌,他轻叹了口气:「算了。」 我轻声道:「没关系,他不会在乎的。」 如桑旗所说。 真希望当初,爸妈要把我送走时,他没有阻拦。 那么现在我要走了,他也只会拍手叫好才是。 周斯年沉默看向我,他又露出那样怪异的眼神。 大概,是觉得我可怜。 过安检,我要将手机递出去时,桑旗打了电话进来。 安检人员询问的目光看向我。 我愣了片刻,到底是按了接听。 走到一旁,没有继续过安检。 那边桑旗时隔多年,难得语气不算差,甚至带着点内疚。 我多了解他啊。 都不用听下文,我就清楚他要说什么了。 机场有些嘈杂,他的声音也模糊了些: 「思思这边有点麻烦,你先在老宅住下。 「明天吧,明天我再买个蛋糕,给你补过生日。」 他明明知道,生日就是生日,隔一天就不是了。 当初爸妈不愿回国,也这样说时。 桑旗会冷笑道:「装模作样。」 而现在同样的说辞,他自己也开始用了。 都要走了,我也无意让他为难。 最终,到底也只说了一句:「嗯,没关系。」 还好,我知道他不会再回去,所以没在那里等他。 挂了电话。 我没再迟疑,将手机关机。 过安检,登机。 飞机升入万米高空,海市渐渐消失在云层。 那么哥哥,就这样了。 电话挂断。 桑旗不知怎么,心跳似是停跳了一拍。 他突然感到不安。 像是有什么,向来触手可及的东西,突然被抽离开来。 病床上,面容苍白的沈思思,软声软语叫了他好几声:「桑旗哥。」 他没听见。 视线仍是一动不动,紧盯着渐渐屏幕熄灭的手机。 直到沈思思伸手,拍了下他的手臂。 再很是关切地开口:「我最近又想起了那张信纸。 「桑旗哥,既然信纸你还一直留着。 「你真的不打算再跟桑宁说一次吗,要不要我帮你去说?」 桑旗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急声:「不用!」 沈思思奇怪地看向他,神情里都是不解:「为什么? 「桑宁只是被桑家资助而已,她将你当成了亲哥哥,也只是记忆出了问题。」 桑旗当然清楚,桑宁不是妹妹。 她不过是桑家资助的孤儿。 否则,他也不可能对桑宁,生出了异样情愫。 可是有些话,还是不能再说,不敢再说。 他不敢忘,桑宁五年前将一耳光扇在他脸上时,说的那句话: 「再有下次。桑旗,我们就永远不用再见了。」 思绪被硬生生拉回。 桑旗哑声,重复那句话:「总之,不用。」 沈思思「哦」了一声。 捂住头,又开始抽泣:「我最近头痛越来越严重。 「医生说,是偏头疼又加剧了。」 她说着,从床上爬起来,哭着扑进桑旗怀里: 「桑旗哥,我会不会死?」 她身上并不算浓烈、却让桑旗无法忽视的香水味,撞入他的鼻腔。 桑旗闻着实在倒胃口,竭力忍住想推开她的冲动。 嘴上安慰她说「不会」,思绪却早已飘远。 明明都躺在了病床上,嘴上说得那样难受,却还没忘记喷香水。 桑旗不止一次,开始忍不住怀疑,沈思思的病,真的有发作得这样频繁吗? 她一次次将他从桑宁身边叫走,真的是那样无意吗? 她一次次提及那张信纸,说要告诉桑宁,真的不是刻意的威胁吗? 想到桑宁,桑旗忍不住回想起,桑宁最后的那句:「嗯,没关系。」 一种毫无来由的心慌不安,汹涌而来。 他到底在不安什么? 为什么总觉得,桑宁太过平静的话语里,意味着别的、他无法接受的东西? 她真的还乖乖待在老宅里吗? 好不容易哄住了沈思思,找到借口离开。 桑旗再无半点迟疑,深夜飙车回到了老宅。 推开门,却已没见了桑宁的身影。 一颗心骤然沉到了谷底。 室内温暖,桑旗却感到遍体生寒。 粉色天鹅的蛋糕,还安然摆放在餐桌上。 桑旗自我安慰,桑宁或许只是去楼上休息了。 或许只是等不及,今晚离开了。 他说了明天给她补过生日,她没有拒绝。 那么无论如何,明天总会过来吧? 蛋糕旁边,似乎还放着一张卡片。 那是什么? 桑旗没有印象。 走到餐桌旁,几步路的距离,却突然显得很是吃力。 桑旗渐渐看清了,那张卡上的字迹。 是他最熟悉的,桑宁的字迹。 「我走了,大概以后都不回来了。 「蛋糕我没有动,还给沈思思吧。」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像是毫无预兆的、突如其来的一盆凉水,从桑旗的头顶淋下。 什么叫做,蛋糕还给沈思思? 什么叫做,以后都不回来了? 身形一晃,桑旗差点踉跄栽倒下去。 极度的慌乱不解,混着愤然,让桑旗一把扯过了那张贺卡。 再看到了,贺卡正面的几行字。 「亲爱的沈思思小姐」。 亲爱的,沈思思小姐?! 他特意给桑宁定做的蛋糕,那个蛋糕店是疯了吗?! 所以,桑宁看到这张贺卡,却没有告诉他时,她在想什么? 在想他是故意叫她过来,用一个不属于她的蛋糕,来羞辱戏弄她的吗? 可是,不是,不是这样的。 一瞬汹涌而来的恐惧不安,混杂着近乎暴怒的情绪。 让桑旗给蛋糕店打去电话时,掌心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直到那边,店长很是无奈的声音传来: 「桑先生,是沈思思沈小姐下午来过。 「她说这蛋糕是您给她订的,让加上她的名字。 「我们看您之前几次订蛋糕,都是给她订的,就没再跟您确认……」 桑旗额角青筋直跳,脑子里好一阵嗡嗡作响。 这五年来,无数次他想去找桑宁,或者陪伴桑宁时。 总是梨花带雨一脸无辜、用一个电话将他叫走的沈思思。 在这一刻,让桑旗彻底无法再忍耐。 桑旗黑着脸打过去电话。 演了五年的温和,在这一刻彻底荡然无存。 他几乎是声嘶力竭质问:「沈思思,好玩吗?有意思吗!」 那边沈思思的哭声,又开始响起: 「我只是碰巧过去,以为是你给我订的。」 桑旗连声冷笑,愤恨渐渐摧毁他的理智: 「我上午告诉过你,晚上要陪桑宁过生日。 「沈思思,你的虚伪做作,令人恶心!」 那边好一会的静默,再是难以置信地抽泣: 「对不起,我去跟桑宁道歉,也帮你把信纸上的东西告诉她……」 桑旗眸底,只剩下一片猩红。 他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点理智:「那就去吧。」 「沈思思,不用再威胁我。 「我想娶桑宁,你去告诉她吧。」 如果沈思思注定无休无止地纠缠。 如果桑宁与他,也注定越来越远。 那就去告诉桑宁,他还是贼心不死,还是想娶她。 就让桑宁恨他,彻底地恨他。 也好过现在,他们开始无数次地,相对无言,如同陌生人。 手机那边,是沈思思慌张而震惊的声音:「桑旗,你,你……」 桑旗扯动嘴角,一字一字开口:「去说吧,去告诉她吧。」 如果,她还能联系到桑宁的话。 那边,终于再也没了声音。 通话时长仍在跳动,桑旗拿过手机,跌跌撞撞,走上了楼。 他找了每一间卧室,再是露台,书房。 他想找到桑宁,可是,他找不到了。 他拿出手机,给她发短信:「你去哪里了?」 可是,石沉大海。 桑旗找遍了每个地方,再进了书房。 窗户没有关。 深夜的风无声吹进来,吹落了书桌上的那张信纸。 十八岁的桑旗,在上面留下的字迹,到如今已经开始泛黄。 桑旗恍然又想起,第一次见到桑宁的时候。 那一年,桑旗十五岁,父母带着他,去福利院里探望孤儿。 不到一天的探望,却跟过去了无数摄像镜头。 桑家父母连开两场直播,不过是为了家族企业的上市。 到最后给福利院,就捐了五千块钱。 桑旗看得好笑。 偏偏探望快结束时,桑家父母还要在镜头前作秀。 随手招来了刚好经过的一个小女孩,说要资助她读书。 媒体面前说说而已,他们根本没这种兴趣。 桑旗看得好笑。 也不知什么心理作祟,他径直走上前问那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怯生生看向他,好半晌,才说了「温宁」两个字。 桑旗在父母慌乱警告的眼神里,伸手,径直牵住了小女孩的手腕。 他说:「我父母要资助你。 「你是孤儿,以后就跟着桑家姓吧。 「桑宁,我带你回家。」 十二岁的桑宁,就这样跟着他回了桑家。 她多傻啊,真以为桑家父母是诚心资助她。 真以为桑旗带她回家,是善心发作。 所以她总是结结巴巴地,对不耐烦的桑家父母千恩万谢。 再在后来,桑家父母有事离家时。 桑家的合伙人,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深夜闯进了桑家,再进了桑旗的卧室。 在桑旗摸出枕头下的刀子,要刺向那个男人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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