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两从何而来?再者,去岁太仓州码头单单船税,亦已超过五十万两,多来自于东洋、南洋。铜币易生钱荒,乃因只出不进,朝廷缺铜而百姓藏铜,如今朝廷白银有进有出,进大于出,岂可与铜币同类而语?” 裴少淮道:“正如御史大人所言,钱币不可覆之土窖当中生霉绣变,白银源源流入大庆而不用,与窖藏铜币何异?” 纺有丝织麻织,器有陶瓷瓦罐,食有饴糖果脯,学有笔墨纸砚……这些在大庆习以为常的物件,送到海外却是极为畅销,使得商船满载而归。 哪怕大庆只开了太仓州、松江府的海禁,单单一个小口足以让白银如漩涡急流一般涌入。 “银币流通可为民谋利,何乐而不为?但凡有银两流入,朝廷掌握铸币之术,宛如活水泉眼,又岂恐银币钱荒?”裴少淮一连两问,最后道,“禁止银币流通,宛如手握细沙,愈是用力,细沙流泄得愈快。禁令一下,民间以为囤积银币有利可图,富户再度窖藏银币,届时沉淤堵塞,适得其反。” 铸币权在朝廷手里,不怕没有银币,只怕天下人不用银币。 裴少淮说到关键时,不自觉有些肢体动作,宽大的衣袖和风而动,身姿笔挺,添了几分年轻气概。 已有了些老官员的气势。 文武百官再次领略这位年轻给事中的广博见识和能说会道。 自然还有人继续站出来与裴少淮对辩,但皆被裴少淮说了回去。那位右都御史被说服,“反戈”站到裴少淮这一边,临机帮着裴少淮说话。 皇帝颔首,但没有急着将此事敲定下来,威严道:“诸位爱卿不管执何见解,皆是以国为上,以民为本,越辩越明,朕甚是宽慰。”这样的廷前辩驳,才是让人舒坦的。 皇帝又言:“此事朕再考虑考虑,改日再议。” 早朝之后,皇帝单把裴少淮召入御书房问话。 裴少淮进来时,皇帝取了一块苏式绿豆糕,刚咬了一口。 皇帝见裴少淮进来,咽下后说道:“朕不能吃独食,小裴爱卿要不要尝一块?”结果没等裴少淮推辞,皇帝马上又道,“萧瑾,把糕点端过去给裴编撰尝尝。” “是。” 裴少淮赶紧行礼谢恩,收起长袖,从碟子上取了一块绿豆糕。 君臣二人就这么一人一块绿豆糕,在御书房里吃着,裴少淮想到如此场面,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期间有内官进来奏报,说楼阁老求见,结果皇帝挥挥衣袖,道:“说朕在商议要事,让他下晌再来。”继续吃绿豆糕,吃完后哼哼道,“现在就开始惦记户部尚书的位置……” 裴少淮不知道皇帝是自言自语还是故意说与他听,没有贸然答话。 “小裴爱卿,早朝上你的话朕听得不够明白,特意召你过来,再跟朕说一遍。”皇帝言道。 皇帝事事都要辖管,却不可能事事都精通,一时听不明白也是有的。 裴少淮想说得通俗易懂一些,遂言道:“陛下不妨这么想,一个村子里有这么几户人家……” 没等裴少淮说下去,皇帝直率道:“裴爱卿还是直接同我说罢,上次那几个孙子,叫朕费了好些心神揣摩。” 就怕裴少淮口中这村子,几户人家都不是甚么好人。 裴少淮讪讪,惋惜以后不能再用隐喻来谏言了。他斟酌好言语后,把早朝上的那番话详细解释了一遍——什么是贸易顺差,白银为何会流入大庆,只卖不买对大庆有何弊端等等。 每解释一处,皇帝都会思忖片刻,然后发问。 问着问着,裴少淮又说了银币流通有何益处,百姓买卖会促成作坊,作坊会创造更多生计……许多看似不相干的事,却因一枚银币联系在一起。 裴少淮说完,才蓦的反应到,自己方才没有忌讳言“商”,所幸皇帝神色正常。 有些话不能在朝堂上说出来,却可以说与皇帝听,裴少淮道:“陛下试想,大庆一两的银币,可换夷人一两二的白银,而银币中只有九成银,净多收三钱的白银,远超造币所需火耗、人工。”即便是没有商品贸易,只论银币换白银,也是大庆占优。 又言:“眼下百姓用银币可换得更多物件,夷人得银币,百姓得所需,而国库不减反增,可谓朝廷与百姓皆可得利。” 这句话皇帝听得最明白,眼睛亮了亮。 半晌之后,皇帝若有所思言道:“先是修改朝贡之策,再是银币流出,朕怎么觉得裴爱卿下一步是要上谏全线开海?” 果然,皇帝也不傻,揣摩出了裴少淮的心思。 裴少淮赶紧顺势行礼,实诚道:“陛下圣明。” “裴爱卿不辩解一下?” 裴少淮摇摇头。还是直接承认来得快一些。 “善。”皇帝言道,“那就依裴爱卿所言,给四夷藩国赐银币,准许百姓与夷人以银币买卖易物,宝泉局可以开始考虑赐币纹案了。” 裴少淮心想,既然是推广银币,自然要保留最原始的图案,背面仍以稻穗、黄河、泰山、皇城、团龙为宜,正面则可锻造“大庆皇帝赐某某藩国”等字样。 裴少淮“乘胜追击”,问道:“陛下……那全线开海呢?” 皇帝一笑,道:“裴爱卿好打算,一句话就想省去一篇谏言。” “臣不敢。” “那便好好写,等爱卿呈了折子再议。” “臣遵旨。” 裴少淮走后,皇帝唤来萧内官,说道:“传朕口谕,立刻召兵部尚书入宫觐见。”他算了算日子,喃喃自语道,“在家躺了十日,张令义这个滑头也该歇够了。” 听了裴少淮的话,皇帝知晓造好银币便可从海外源源不断获利,宝泉局成了重中之重。 他要让张令义增兵严加看守才行。 …… 另一边,裴少淮回到六科衙门,远远地,他看到自己的衙房中站着个人,身影有些熟悉。 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走近一看,果然是吏部尚书裴珏。 裴珏也注意到了裴少淮,面不改色。 裴少淮略抬了抬手,作了一揖,客气生疏道:“裴尚书贵临,不知找下官有何事?” 第130章 裴少淮开口一声称呼,奠定了这场谈话的基调——即便同出一宗,裴珏在他眼里也只是裴尚书而已。 裴珏并不意外裴少淮的态度,明知故问道:“裴给事中这是刚从御书房回来?”语气中仍是端着尚书的架子,但较之以往,已软了不少。 “尚书大人有话请说。” 裴少淮既不看茶,也不请座,打算说完送客。他知晓裴珏有手腕、有本事,与之联手大有助力,但裴少淮不是非选他不可。 裴珏与裴璞长得有五六分相似,但裴珏长期混迹官场,眉目更加肃冷,便是寻常看过来,眼神里也带些咄咄逼人。 裴珏望着裴少淮,裴少淮不惧与其对视,再次道:“请说。” “你数次谏言,目的在于开海,我可以帮你。”裴珏沉声道。 一个能提出以银抵税,看出朝贡弊端,敢与楼宇兴抗衡的人,能揣摩出裴少淮的目的,并不奇怪。 在裴少淮看来,只需等裴秉盛丈量完田亩、重修鱼鳞册,裴珏就可能告老还乡,带着一家人全身而退了。他为何要在此时掺和进来? 这不值当。 裴少淮没有问裴珏是什么条件,因为他并不打算与裴珏合作,只言:“下官遵天子圣言,为朝廷办事而已,并无什么所谓的目的。” “连天都分黑夜白昼,何况是朝廷里。”裴珏饶有深意言道,又言,“裴给事中很幸运,天资聪慧又有恩师指教,年纪轻轻便习得银钱之法,谏言环环相扣……可这是不够的。” 裴珏往前两步,与裴少淮并肩相背,低声沉闷道:“不然,邹阁老岂会早早致仕,隐退江南?”在他看来,裴少淮不过是在走邹阁老的老路而已。 单单靠“明”,是不足以成事的。 言下之意是,他可以从“暗”里帮裴少淮。 裴少淮依旧不为所动,亦低声言语:“裴尚书当知晓,自你纵容家人阴损算计同宗长房起,熟视无睹,咱们之间就失了合作的前提,何苦费今日口舌?” 白发半头貌自衰,裴珏面目色沉,下颌到脖子上的烧痕却发白,愈加触目。 裴珏不否认,也不辩解。 若细论恩怨纠葛,此事可以论上数日。 又闻裴少淮继续道:“再者,裴尚书口中的‘帮’,是真帮,还是奉命行事,裴尚书心知肚明。”磨成了皇帝手里的一把刀,就没有了随心所欲可言。 裴少淮何必逐末弃本? 裴珏怔怔没有说话,按照他的脾性,他理应生怒离去,可他却怒不起来。 裴少淮送客道:“裴尚书请回罢,恕不远送。”深夜再黑,他自可秉烛照明。 对于二房,裴少淮只能做到不落井下石。 裴珏最后还是留下了一番话,他道:“各布政司牢牢把住海港、市舶司,若是不治布政司,朝廷发再多圣旨,也只是一纸空文,一场倭寇动乱就可打回原形。”又言,“朝中亲朋可以为你助力,与之相对,也可成为你的牵扯、把柄。” 裴珏是一步步爬上来的,见得更多那些腌臜手段。 他走到了门口,背对着裴少淮,说道:“你祖父若是有你一半的胆识和才华,也不会叫我耿耿于怀,计较至今。” 合作不成,裴珏仍是说了诉求,道:“我一脉已无官途可言,然少炆心陷于科考,靡靡不振,我不过是想圆他一个念想罢了。”不求在京当官,只求孙儿能正常参加科考。 言罢离去。 依旧步步生风,端着吏部尚书的威严,仿若把低头的一面,只留在了裴少淮的衙房里。 …… 临夜,到了回府的时候,六科同僚唤裴少淮去贺相楼一同饮酒,裴少淮婉言拒了,言道“府上还有事,诸位尽兴。” 从衙门回到伯爵府的几里路,车轱辘碌响,裴少淮调整心绪,不管白日是闲是忙,是喜是怒,等回到小院时,他总是温煦的。 先换下官服,再来到妻子面前,问嬷嬷道:“少夫人今日胃口可好?” 嬷嬷笑着应道:“少夫人这几日胃口见好,呕吐也少了些。” 杨时月怀着身子,这头几个月,吐得很严重,整个人憔悴了许多,常叫裴少淮忧心。 这几日,总算是气色恢复了不少。 “官人不必担忧,四姐说了,头几个月是要多受罪些。”杨时月道。 她叫陈嬷嬷把冠礼的衣制取来,对裴少淮道:“官人试试这套衣服,看可有不合身的地方。” “叫你不要操心这些事,好生歇息着。” “没有操心。”杨时月哄着道,“都是几个姐姐帮着准备的,我不过是随兴添了几针罢了……官人也不想妾身日日闲在房里无事做不是?” 裴少淮自己换上冠礼衣制,在妻子面前打转了一圈。 杨时月又提醒道:“官人莫忘了提前几日告假。” “我省得。” 三月春意暖,无边光景新,到了裴少淮生辰这一日,冠礼并未隆重大办,只邀请了亲近的长辈、师者,依规简办。 师者表字,今日由段夫子为裴少淮表字。 表字有所讲究,有辅助表字法,表字辅助大名。譬如大姐夫徐瞻,表字千里,瞻有登高远望之意,千里则助其极目远眺。 又有反义表字法,阴阳相称,譬如裴秉元,“元”犹可作“圆”,故表字寻方。 还有减弱表字法,以免大名显得太满,譬如徐言成,若是言成则成不免让人易骄,遂表字子恒。 唯有恒心不怠,方可言成。 徐瞻、徐言成表字都是段夫子取的,寓意深长,用心良多,如今轮到裴家兄弟,自然也是如此。 裴少淮束发戴冠,着锦袍,向夫子行跪拜礼,他双手举笔,呈到夫子面前,道:“请夫子为学生表字。” 父母取其名,师者取其字。 夫子接过笔,在砚台中均匀沾墨,一边言道:“淮,左从水,右从隹,隹乃悦耳翠鸣也。水浊则无悦耳之声,唯至清至纯之水,方可称之为‘淮’。” 夫子在阐述“淮”字的本义——水至清。 段夫子继续道:“今日表字,为师替你多添几分深度,望你秉承本性,一汪清水终成渊。” 笔尖游走,在纸上留下了“伯渊”二字。 伯是裴少淮的排行,渊是夫子所盼。既然用了“伯”,就说明夫子把少津的表字也想好了。 裴少淮应道:“遵听师命,以字立心。” 礼成。 字既可表其德行,也更方便他人呼唤。 裴少淮冠礼完毕后,裴老爷子同段夫子说道:“府上次孙裴少津亦将满二十,远在江南游学未能归来,也请段先生为其表字。” 裴少津只比裴少淮小一个月不到。 夫子答应后接过笔,言道:“春秋有言,日出九津,涯也。”晨时朝阳,仿若是从大江水涯而起,段夫子特意取春秋释义来解释“津”字。 “位于江涯之上,可观他人之未见。”夫子说道,在纸上留下了“仲涯”二字,仲表示少津在家中排行老二。 裴老爷子收下纸张,封入信中,叫人快马寄去太仓州。 冠礼过后,除了亲近之人,知晓裴少淮表字的人并不多,呼其字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这日,皇帝忽然问起:“小裴爱卿已二十有余了吧?朕怎还未听说过爱卿的表字?” “回陛下,微臣前几日方才表字。” “何字?” “伯渊。” “渊源正学富经纶,炳炳如丹一片心,好字好字!”皇帝呼道,又言,“朝中裴爱卿不少,朕唤你为伯渊更好一些。”免得一声裴爱卿三四个人应答。 结果,本来少人知道裴少淮的表字,皇帝的一声“伯渊”,使得朝堂上下人尽皆知。 …… 太仓州。 春日田耕不可误,正是一年中农忙的时候,但太仓州的百姓不再只守田亩过日子,田中照旧播种秧苗,码头四时繁华不减。 从扬州湖州赶来的船只,想趁着最后一股北风,赶紧出海南下。 港口里的船只络绎不绝往外流。 短短两年多,码头岸边已是层楼叠起,各式铺子生意红火,南北商贾初到此地时,曾误以为此处是扬州。 裴少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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