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话,说了出来:“这几处的百姓不会轻易放弃既有的产业,而冒险种棉花织棉布。” 只要大庆还需要绫罗绸缎,他们就能靠种桑养蚕饱一家老小,这才是稳妥的。 除非有那么一日,种棉获利明显高于丝织。 “那其他地方呢?”裴若竹又问。 “松江府往南或是往北,自然都可种植棉花,只不过万事都是循序渐进。”裴少淮解释道,“三姐不妨试想,松江府之外,若有农户种了三两亩棉花,岁末收棉铃几百斤而已,农户会如何处置?” 裴若竹思忖了好一会,才应道:“说多不多,只怕这户人家未必会为了这几百斤的棉铃准备一整套的器具,而选择手工去剥棉籽,再慢慢搓成线、纺成布……这样耗去的人力大大增加,而产出的布匹良莠不齐,多为自产自用。” 只要不像松江府那样连片种植,就很难形成产业。 劳而不见利,推广的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 裴少淮愈发敬佩三姐,只需稍作引导,她便能想清楚、想明白其间环环相扣的道理。裴少淮甚至觉得,即便没有他的解答,三姐多花些时间,出去走走看看,也能看透想透。 有的人看到一方小布,只是一方小布而已,而有的人透过小布已经看到满山遍野雪茫茫的白棉花。 裴若竹一边思忖,一边将心中所想说出来,道:“此物要多种才可见其利,借助纺织机具才能省其力。” “三姐可以再多想一层,缘何机具分为搅车、大弓椎、捲筵和踏纺车这么多种。”裴少淮道,每一样机具都代表其中一道工序。 裴若竹对弟弟所说的这些机具并没有什么概念,所以没能想明白这层深意,但她并未追问,而是先牢牢记住了这句话,可以以后再慢慢想通。 她轻抚隆起的肚子,笑笑道:“若是有机会,还是要去一趟江南之地,总是真正见过了用过了,才能想得透彻。” “父亲就在太仓州,一定会有机会的。” 方才谈话间,裴少淮一直没注意到三姐夫,这会儿谈完了,才看见乔允升一直在茶案上运笔记录,写下了好几页纸。 竹姐儿谢过弟弟解惑后,告辞又去了逢玉轩那边,乔允升则留了下来。 “内弟见识真广,不光识得制造银币,还懂得种棉纺织。”乔允升赞道,又言,“今日真是跟着长见识了。” “姐夫过誉了。” 乔允升整理方才所记文稿,同裴少淮确认了那几个机具的名称,言道:“你也省得你三姐的性子,她心中若有了想法,必定付诸于行……种棉花做纺织这件事,她是认真的,说是再考虑考虑,实际已经拿定了主意。” 乔允升也有自己的打算,他笑道:“我打算先帮她找到这些机具,再从江南请几位精通种棉、织布、染布各道工序的师傅来京城,来年春日在官庄里种上几十亩棉花试试,让她积累些经验,也免得她这段时日一直心心念念的。”从无到有,此事并不容易。 “要找织棉机具不难,津弟他们就在太仓州,姐夫只需修书一封,津弟自会办妥当,把师傅、机具送回来。”裴少淮建议道。 “好主意,差些把少津在太仓州这事给忘了。”乔允升有些不好意思,又说道,“今日叨扰内弟了,再次谢过内弟。” 乔允升总是这么谦逊有礼。这不是见外,而是乔允升性子本就如此。 裴少淮心想,在这样的世道里,三姐夫作为男子能够这样默默支持三姐的想法,实属难得。 默默支持不是什么都不做,三姐夫的做法更想一个“贤内助”。 兴许正是南平伯爵府这样一个特殊的府邸,让三姐可以免于应付琐事,所以她能看到更多,想得更远。 三姐和三姐夫回去了,但裴少淮思绪未断。 三姐想要撕开的这个口子,可能会给大庆的纺织业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是远见也是顺势而为。 …… 苏州府城南邹府,还是荷花池上石亭里,又是一年暮春东风来,柳条依依,南居士老夫妇依旧一人看书一人作画。 变的是,春风所渡的少年郎已经入朝为官。 所幸的是,又有两名气正心明的青年,虚心来听邹阁老的教导。 这日,少津与言成带着两个小檀木盒,又来拜访南居士夫妇。 分别把两个木盒推到老人家跟前,少津保持神秘,笑道:“邹阁老、邹老夫人,这是大哥从京都专程送来的,不如现在打开看看。” “我倒要看看状元郎准备了什么好物件,值得你们替他这般卖关子。”邹阁老笑呵呵道,顺势打开了盒子锁窍。 日光透过柳树枝,斑驳照在石桌上。 邹阁老看着整齐摆在盒中的五枚银币,一瞬便定住了,笑嘻嘻的神情顿住化为严肃,目光锁在银币上,喉结微微颤动。 邹老夫人没打开自己的盒子,凑过来看,只一眼也定住了。 这一套银币对他们而言意义非凡。 半晌,邹老夫人劝慰邹阁老道:“北客小友特意把银币送来,是想叫你高兴,不是叫你这样一言不发。” “对对对……要高兴才对。”邹阁老抹抹眼,仔细读了裴少淮写给他的信,才抹干的眼又热泪盈眶,道,“好,真好……”朝廷很快就会发行这套银币。 他在朝时未竟的事业,北客小友走出了第一步。 又看那些精美的图案,邹老夫人言道:“这样细致的纹路,竟也能镌刻在银币上。”她越看越觉得“长河入海”像是她送裴少淮的那幅画,经过化简而成。 邹阁老同裴少津、徐言成说起往事,他言道:“我最是惭愧的一件事,便是身在户部尚书之位,却未能阻止朝廷大量印发宝钞。每多印一张宝钞,便等同于空手偷走一个百姓半年的收成,以至于朝廷失信于民,一贯宝钞只值几十文钱,甚至无人肯收肯用。” 宝钞几近沦为废纸。 他愧对他的官职。 等到朝廷稳定了,他也已入阁,邹阁老想要设法挽救朝廷宝钞,结果身陷党争,所提谏言不了了之。 所以当他看到新的银币才会那么激动。 邹阁老的目光落在裴少淮的信末—— “晚辈能够谏言成功,非晚辈见识何等独到,而是沿着南居先生曾经铺好的路,走完了最后一步。” 若非邹阁老在位时已经打好基础,岂会裴少淮一提铸币权,天子就同意了呢? 天时地利,裴少淮在恰好的时机,重提“旧事”,这份功劳不是他一个人的。 第116章 新银币正式发行,过程小有曲折,但总体是顺利的。 兵部会同顺天府衙,临时征用京都内的大小钱庄,又遴选精干小吏负责称量碎银、估量成色,按价给老百姓换成等额的新银币。 制造银币过程产生的火耗、消磨,皆由朝廷承担。 用裴少淮的方法制造银币,批量严控,产生的火耗并不多,远在一成之下。 因前期造势好,又无须承担火耗,百姓“有利可图”,所以京都百姓们热情高涨,各处钱庄的兑换窗口皆挤满了人,争先恐后要兑换新币。 兵部赶紧借调府衙衙差看管秩序,才顺畅了许多。 百姓拿到新银币,发现银币镌刻的图案比贴出来的样示,还要更精美几分。有人企图拿银币炒利,但随着朝廷加大发行量,这些歪心思不攻自破。 太仆寺押运新制银币南下,南直隶应天府亦同步发行新银币,江南之地素来富饶,所需要的钱币量比顺天府高出三倍不止,涌起一股家家户户换银币的潮流。 一个多月后,新银币已经在京都城内开始流通。 这日,裴少淮出来办事,午膳时在贺相楼点了几个小菜,喝了两盏茶。 结账时,“客官,一共两百七十八文。”长舟从荷包里取出二钱、一钱的银币各一枚,排在柜台上。 老掌柜笑呵呵用指心捻了捻银币,动作很是不经意,马上就收下了,找给长舟二十余个铜板。 裴少淮注意到掌柜这个验钱的动作,遂倚在柜台前,问了一嘴:“掌柜无需辨别银币真伪、质地成色吗?” 掌柜见裴少淮虽穿着寻常衣袍,脚下却是一对官靴,笑应道:“回官老爷的话,眼下这样的银币,只有朝廷做得出来。”摸一摸纹路就能辨别,他又道,“官老爷看一看这个就知晓了。” 掌柜从柜中取出一枚五钱的泰山币,又取出一枚翻砂铸造的劣币,并排放在一起,对比明显,一目了然,根本无需去摸就能辨别。 裴少淮本想问“朝廷这套银币可好用”,可这样问实在强人所难,得到的回答未必是真,于是他换了个说法,道:“贺相楼现在可还收碎银、银两?” “贺相楼开门做生意,自然还是收银两的。只不过客人们喜欢用银币,咱们收钱的图个方便,也更喜欢收银币。”掌柜应道,他指了指身后的秤杆、秤砣,又笑道,“官老爷看,这秤杆半个月不用,都开始落灰尘了。” “哦,这是为何?” 眼下贺相楼客人三三两两,掌柜并不忙碌,所以仔细应道:“一钱银币等同一百文钱,无需费心费力去辨别银两质地,也无需裁切碎银称重,这样方便的银币谁不喜欢?”能够直接按额度计价,谁愿意称来称去的。 从前忙碌的时候,柜台收银三个人都忙不过来,还容易因为银子成色、份量和客人吵起来。 掌柜用碎布擦了擦泰山币,银币锃亮如镜,他说道:“寻常白银放在柜中,容易包浆化黑,而这些银币只需平日里随手擦擦就行。” 贺相楼掌柜是个嘴皮子利索的,滔滔不绝,竟一口气说出了七八条之多,有些好处是裴少淮都没有想到的。 有客人过来结账,裴少淮便带着长舟离开了。 走在街上,裴少淮发现大街两侧有许多卖荷包的小摊子,样式各异,他好奇从摊子上拿起一款荷包,才知晓里头内有乾坤——按银币的尺寸划分了许多小格子,可以牢牢卡住银币,不易滑落。 又见街上有许多妇人把一钱的银币钻孔,做成耳饰佩戴,银光闪闪。 图一时的新鲜,这倒也可以理解。 裴少淮心中欢喜,照这样的速度,用不了两三年,新银币就可以在整个大庆畅然流通了。比他原设想的,还要更快一些。 …… 裴少淮已入六科,但翰林院这边也要不时过去点卯,每隔月余便会轮到他入朝当值掌记。 这是编撰的职责所在。 这日当值,皇帝在御书房里与臣子商议要事,众说纷纭,裴少淮则在偏房里奋笔直书,忙得额间冒了一层密汗。 臣子走后,裴少淮趁着脑中还有印象,赶紧梳理那些散乱的初稿,以免遗漏什么重要内容。 没写几句话,他听到御书房里皇帝问萧内官:“今日当值掌记的是不是小裴爱卿?” 萧内官应道:“陛下,正是裴编撰。” “快快传他进来。”皇帝言语中透露着兴奋,萧内官正准备动身,皇帝又道,“罢了罢了,他能听见,何须再走一趟。” 于是皇帝喊了一句:“裴爱卿,你快过来,朕有事与你商议。” 裴少淮看着零零散散的初稿无奈,亦只能先放下笔,起身端了端官服,快步走进御书房行礼。 “裴爱卿在忙什么?” “微臣在掌记圣上方才商议之言辞。” 皇帝不在意道:“方才商议的不算什么要事,爱卿回去后随意写写就是了。” 皇帝的这番话叫裴少淮愣了愣,什么叫随意写写就是了?这可是要整理成册收入典藏的。 经过造币一事,君臣之间关系近了许多,皇帝不单单把裴少淮当作一个敢谏敢言的年轻官员而已,他知晓裴少淮是有真才干的。 又闻皇帝继续道:“裴爱卿第一回轮值掌记时,曾与朕说过,大庆应开海通商以充盈国库,为勋贵、官员发放俸禄而收回皇庄、官庄,归田于民,朕斟酌推敲后,觉得确有可行之处。”顿了顿继续道,“只是那些非朝廷所赐的田庄,又当如何处置?” 除了皇庄官庄,还有许多私人的田庄,或雇人开荒,或私下买卖,或百姓转记于某某名下,或地头蛇侵占……真算下来,这样的田庄并不少于皇庄、官庄。 可见,裴少淮上次所言,皇帝并非听听而已,他事后有认真思索。 唯有深思过,才能发现更多问题。 裴少淮知晓皇帝是个善于股弄派系、权衡利弊、以固其位的人,但在田亩之策上,不可否认皇帝在稳固朝廷地位的同时也在为民考虑。不贪图玩乐,不儿戏朝政,不是昏君。 裴少淮言道:“陛下,富户豪武何以能够四处囤积田地,成千上万亩地归于一人名下?臣以为,田亩愈多则获利愈多,朝廷无所困也,是故使然。” 无所困也——朝廷没有什么限制的政策,几乎是任由富户们“自由买卖”田地。 长久之下,田地越多获利越多,百利无一害,岂能叫人不动歪心思? 裴少淮继续道:“富户虽有千亩却仅算一户,只需行一户之役。贫苦百姓有千户,手中田地不足一亩,却要行千户之役,岂非富户无需担其责,贫户生存无所依?” 又道:“臣还听闻,为躲征役之苦,百姓宁可出逃为无户流民,自谋生路,又如何谈得上安居乐业?……民无国不可活,国无民不成国。” “以上为臣之所见。”裴少淮最后道。 皇帝由正坐着,到不自主微微前倾去听,神色认真。殿上久久静默无声。 半晌,“裴爱卿的意思是,以征役为困,来限制富户勋贵购置田亩?”皇帝问道,未等裴少淮回应,他又喃喃自言道,“购置田亩虽有利可图,但若是要付出大代价,他们自会三思而行,购买的田庄自然就少了……裴爱卿说得好!” 皇帝想通了关键之处。 其实此法还可深入去谈,有许多配套的政策,但裴少淮并不急着一下子全说出来。但凡新政必定是冲破层层险阻后才能推行,时机不成熟,贸然说出口只会暴露目的,提前引来更大的险阻。 他打算先引导皇帝有推行新政的想法,再徐徐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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