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裴少淮了然,皇帝选在这个时候谈起邹阁老,无非是新政推行,皇帝想借裴少淮之口,聊补过往的愧疚,也趁裴少淮南下以前,消除君臣心间的那一点点芥蒂。 既然如此,裴少淮大胆问道:“皇上怀疑过邹阁老的忠心吗?”黑棋点落,新的一局,他要了先手。 皇帝摇头,双指一点落下白棋,紧随其后,道:“邹先生劝朕不要再印宝钞的时候,朕明白他是为民所想,邹先生一人与河西官员抗衡之时,劝朕选官用官要以贤能为首,朕明白他是为朝廷着想……他的苦心忠心,朕都明白。” 但皇帝没有听邹阁老的。 因为不印宝钞则国库难填,亏欠俸禄则他的皇位不稳,朝廷生乱则天下易乱。 因为相比于忠臣,头悬利剑的能臣同样好用,朝廷上永远不会只有一种臣子。 “朕有朕的难处。”这句话已是帝王最大的让步。 “臣非邹阁老,但微臣以为,邹阁老自请致仕,是识得陛下的难处的。”裴少淮应道,刚好屋外响起风雪声,裴少淮借此继续道,“新策推行,不管再大的风雪,若能实现家家灶下有柴火,釜中有米粮,无饥不受寒,想来邹阁老是欣慰的。” “果真?” “微臣不敢有假。” 随后的棋局下得闲散了许多,君臣之间谈话亦随意了许多。 皇帝说:“裴家、乔家今年又向朝廷献了数万匹棉布,此乃大功劳。” 裴少淮佯装没有注意到书案上堆放的几卷圣旨,只说道:“为陛下分忧,臣等不敢居功。” 水漏报时,夜已深,五局棋后,皇帝终于让裴少淮回去了。 裴少淮才出了大殿,便听闻萧内官碎步追上来,呼着:“裴大人且等等。” 转身一看,见萧内官提着大盏琉璃灯,走到裴少淮身旁,说道:“夜深了,陛下命老奴为裴大人掌灯,照一照出宫的路。” “有劳萧内官。” 原本提着纸糊灯笼在前头带路的小太监退了下去。 萧内官提着灯盏,琉璃灯罩护着火苗,不惧夜里风雪,他说道:“陛下原话说,‘外头风雪再大,伯渊出宫的路也不能暗着,你去送送他’。” “那书案上的几卷圣旨,是陛下特地吩咐老奴早早备下的,裴大人怎就没注意到呢?”萧内官惋惜提醒道,又言,“这天底下,哪有不想要君王赏赐的臣子?”君王赐,臣子受。 末了,萧内官补充了一句:“后边这几句,是老奴自己的话。” 裴少淮借着灯光,踩着新落的雪,一步步走下石阶,应道:“不是臣子不要赏赐,而是君臣的路还远。” 又言:“陛下的这盏灯,比什么赏赐都好。”能挡斜风大雪,还能看清归去的路。 萧内官把裴少淮送出宫,又折回乾清宫,御书房的灯火依旧亮着,他把裴少淮的话回给皇帝。 皇帝让萧内官把圣旨拿下去,喃喃自言自语道:“伯渊只能是伯渊。”他已不是初初即位,大庆已不是国库亏空,朝中已不是权臣结党,伯渊自然也不是邹阁老。 伯渊所盼的,也不止“灶下有柴火,釜中有米粮,无饥不受寒”。 君臣之路还长。 第161章 第 161 章 明君择贤臣为佐, 贤臣择明君而辅。 那丝缂圣旨在烛下熠熠生辉,裴少淮岂会看不到,他又岂会不明白皇帝的意图与试探。他故意视若未见, 未开口领赏,是不想让“臣子辅君”的关系变成“臣子奉君”。 所幸,皇帝最后送了一盏灯出来。 今夜的棋局下得不那么酣畅淋漓, 却能叫皇帝明白他的心迹, 免得猜疑积如冰山,一朝分崩离析。 …… 福山后峙,秀出云烟。 紫禁城属于玄武之位, 自然要靠山而建, 以山为龟盾。 中轴线上、紫禁城后,这座浑圆厚实如龟背的山体,称之为“万岁山”。钦天监的观星阁就建在万岁山上,仰可观望星汉灿烂,俯可一览皇城灯火。 今日难得晴空,吴监正带着孙儿登上观星台, 准备为裴少淮南行占卜。 选在昏日西落, 夜幕初降时, 观望东边星宿初升,择此时机占卜, 即为“昏见”。 夜色渐浓, 不见月升, 吴监正迎风东望,静待第一颗星辰亮起, 一缕星色映入眼眸, 吴监正略有些惊诧。他怕自己老眼昏花看错, 再次仔细观望,问孙儿道:“见轻,方才可是大火商星先亮?” 那十余岁的少年,名为吴见轻。他视力更佳,确定道:“祖父,确是商星先亮。” 东为青龙,商星位于青龙心房之下,是二十八星宿中的心宿,也称“龙星”。 “祖父,星象何解?” 吴监正未答,只道:“先起卦。” “是,祖父。”八卦算定,少年郎道,“祖父,是巽卦。”巽为风,属木。 话音刚落,少年郎又急着说道:“不对……是履卦,主卦为兑卦。” 吴监正松了一口气,说道:“天佑大庆,能臣见世,国泰民安。” 商星在龙心,熠熠在东,可以是奸人当道,也可以是贤者辅君。 《易经》六十四卦,世人最熟识的是“乾卦”和“坤卦”,因为这两卦的象传为“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今夜占卜的卦相亦有象传,巽卦为“随风巽,君子以申命行事”,履卦为“步泽履,君子以辨民安志”,全文为“上天下泽,履;君子以辩上下,定民志”。 “走吧,入宫觐见,向皇上如实禀报星象、卦相。”吴监正说道。 下山时,吴见轻看到祖父面带喜色,遂问道:“今夜占卜,祖父为何如此高兴?” 吴监正特地停下步子,对孙儿认真道:“见轻,天子为君主,自然偏喜巽卦。于天下而言,则是履卦更为难得。”他解释道,“履,步履而行也,人以步履行天下,何其坦荡荡。辩上下,定民志,始有惠泽万民。” 吴见轻年少,似懂非懂,先记于心间。 他又问:“卦相好,则如实上报,若是卦相不好,与民相悖、与天下相悖,又当如何?” “天随人意不常有,天不随人意时,则成事在人。”吴监正说道,“见轻,你要记住,尽信卦则不如不信……这天象是死的,而人是活的。” “孙儿记住了。” …… “微臣拜见陛下。” “吴爱卿请起。” 御书房中,吴监正欢喜向皇帝禀报道:“卦相大吉,百姓有福,微臣特来禀报。” 皇帝亦喜,问道:“伯渊此行如何?” “商星生辉,兆示陛下得忠臣良辅,先卦为巽,臣听君意,后卦为履,能臣为民。” 吴监正详细介绍了巽卦,不经意间,屡次提及“忠良”。说及履卦时,则简略带过。 皇帝大喜,令吴监正未能料到的是,皇帝竟说道:“这‘履卦’才是主卦,不可喧宾夺主。” 又下令钦天监明日早朝宣报卦相,以示群臣。 “微臣遵旨。” …… 另一边,伯爵府上下忙碌,紧锣密鼓为裴少淮准备南下的行当。 各类日用器具、衣物药物,无微不至。最夸张的是小南小风的衣物、玩具,从一岁到十岁要穿的、要用的皆备齐了,光他俩的就装满了两车。 林氏犹担心准备不足,对裴少淮说道:“这一车是几个大姑给正观、云辞送来的,每一样都是仔细挑过,南下之后都会用上,须得都带上,另一车则是我与亲家母一起准备的……若不是时日太紧了,还可再准备得周全些。” 每回总是说着说着,又忍不住红了眼。 裴少淮反复安慰道:“路途虽远,但行程都是安排妥当了的,又有燕缇帅领军随行,母亲莫要担忧。”又言,“路上孩儿每到一个驿站,都会书信报平安的,母亲放心罢。” 林氏怕儿子南下无人可用,又让申二和张管事两家跟随南下。 杨府那边亦是如此,担心杨时月年轻、照顾孩子经验不足,特地安排仆从随行。 一直到临行前一天,裴家与姻亲各府间,马车仍来往不断,长辈们叮嘱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生怕他们忘了。 …… 谷雨时节,南北运河冰雪尽融,渡口开河。 又恰是吉日。 裴少淮与燕承诏启程南下。与家人分别的话,早在入朝前说完,两人换上新官服,今日从宫中出发。 太和殿前,声势浩大,吏部宣旨,高喝道:“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合同安、南安二县为直隶州,朝廷直辖,赐名双安;改中左千户所为嘉禾卫。” 裴少淮任双安直隶州知州,另赐“开海使”,燕承诏暂管嘉禾卫,兼任卫指挥使。 “开午门、端门、承天门——” 三门连为一线,裴少淮与燕承诏由此出宫。时过四年,裴少淮没想到,自己又一次“享受了”由此三门出宫的待遇。 一个五品官员外任,竟能有如此殊荣,想来大庆唯此一例。 两人一文一武,并肩出宫时,燕承诏戏说道:“托裴知州福,燕某能有此机会从中线出宫。”听得出来,这位冷冰冰的燕缇帅,此时心情很是不错。 “燕指挥是第一次?” “这是自然。”燕承诏应道。若无大事,午门、端门和承安门三道门不是随随便便会开的,更不是臣子随便能走的。 “裴某不才,中状元的时候走过一回,这已经是第二回了。”裴少淮一副正经的神态,说着“嚣张”的话,又道,“也没什么特别的。” 燕承诏默言。 “与此相比,我还是更羡慕燕指挥翻墙出宫、翻墙入宫。”即将一起共事数年,说话总是要随性些才好。 “……” 渡口外,南下的官船渐行渐远,在春日河雾中渐渐模糊不见。御书房里,皇帝案上摆着一碟苏式糕点,香气诱人,皇帝坐在案前,盯着糕点怔怔出神,久久不动。 “陛下,糕点凉了,老奴换一碟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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