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找了两年的女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宫里,出现在沈胤禛的怀里?! 在往后要尽心辅佐的皇子面前,万景泽都几欲目眦尽裂,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情绪。 沈胤禛掀眸看去,表情仍是一派沉静:“本王知道。” 说话间,姜染感觉身前的男人制住了她的挣扎,几乎要将她碾入怀中。 此次回京,纵使她不想遇上万景泽,但也设想过两人碰上的情境。 商铺、酒楼、或是宫宴,一笑泯恩仇,或是彼此视而不见、形如陌路。 但绝不该是这般。 姜染也觉得自己该是心如止水的,而不是慌张、惧怕、又期待他的反应。 她分明不再爱他。 许是十二年,对她还是太过漫长,离开时决绝,再重逢仍是猝不及防。 姜染攥紧手,指甲狠狠地嵌在掌心,骨节都青白。 她叫自己冷静,续而乖顺地埋进了沈胤禛的怀里。 万景泽眸中的阴沉一扫而过,快得捕捉不到,转而换上一副笑面。 “殿下好意趣,宫中与女子调情,可是要先陛下赐婚一步,将婚事定了?” 沈胤禛眼神清浅,一扫怀中女子,“侧妃之位,也无伤大雅。” 这人语气随意,但也坐实了此想法。 姜染不愿出声,却也不由得揪紧了他的衣襟。 头顶似传来一声轻笑,却让姜染感觉轻得像错觉。 诡异的气氛在三人中不断流转。 万景泽看着姜染这幅舍不得从人怀里出来的样子,不由得心中冷笑。 可他心中再愤怒,面上却依旧如常。 “殿下,您今日是这宫中的主角,可别为了一个女人耽误了。” 姜染也没想到两个自己不想见的男人集聚一堂。 心说这万景泽真是难得给人台阶下。 姜染心安片刻,想着能躲一时是一时,万景泽也不至于在皇子面前捅破两人这层窗户纸。 沈胤禛抱着姜染的力道闻言松开了些许。 姜染也终于抓住机会从男人的怀里挣脱出来。 她面容平静,稍一福身,相当有礼,好似刚刚在男人怀中的不是自己一般。 “民女冒昧叨扰,这就离开。” 沈胤禛怀抱空落,偏头扬眉,看着姜染。 小没良心的,刚刚还意图用他遮掩,现在有了台阶,倒是用了就丢。 姜染弯着眼回看他,这人明明一张冷面,竟能瞧出几分揶揄来。 她用眼神表示:要不是您先来招惹,何至于落到如此尴尬的境地呢? 姜染收回目光,将粉饰太平的样子做了个十成十,抬脚欲走。 哪想自己悄悄地稍一抬眼,就对上了万景泽的视线。 他看起来相当在意,这份在意叫姜染有些惊讶。 这也是姜染头回正眼瞧他。 两年的时间,万景泽没什么变化,眉目深邃,背阔身挺,只是显得更加不动声色,善于伪装。 他这么多年未出京城,气势却丝毫不输她身边这个带兵打仗的王爷。 姜染感觉他目光深刻有力,仿佛要在她的脸上身上都留下痕迹。 目光交接下,她都能感觉到自己神魂忽起的颤栗。 姜染提着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般地轻轻呼出。 细细瞧着,万景泽这眼神,好似还含着怨怼,像在说她是什么始乱终弃的女人。 的确,在他眼里,是她先离开。 姜染却佯装不知,刻意无视他,稍一点头后,神色如常地收回了视线。 万景泽也不曾想到姜染如今此般胆大包天,终于屈尊降贵地出声问道:“你是谁家的女眷,于宫中私会外男,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姜染能听出他语气中压抑的怒气,也因这问题停住了步伐。 沈胤禛在姜染身后,闻言便将放在姜染身上的目光转向万景泽。 他的目光中难得有两份外显的戾气,却也是极难捕捉的,似一把薄刃,寒芒一闪而过。 一时间涌动的硝烟味,只有两个对视的男人察觉。 姜染思索间,就听身后的男人解了围。 “景泽,你别吓她。” 他声音在春日里都稍显寒凉,却一下将姜染的神思拉回。 她抓住机会,行礼退去:“民女告退。” …… 姜染在二人眼前翩然离去。 万景泽盯着她转身而去的背影,眸光晦暗。 刚刚姜染始终逃避与他的交流。 姜染,想躲是吗?那就千万躲好了,别让他抓到。 沈胤禛的目光也落到她身上,又状似无意的收回,看向仍盯着她的万景泽。 “此女有趣,头脑也甚是聪明,两年前的那场刺杀,就是她搭救了本王。” 万景泽方如大梦初醒般,“她?” 沈胤禛面容仍冷肃,眸中却多了几分温和之意。 “景泽,你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幼时在宫中被一个小姑娘搭救鼓舞。” 有些事情,按理来说不该有太深刻的印象。 可能是那日春光同现在一样好,也可能是那小姑娘太像那位与母妃交好、但深居简出的娘娘。 当年,沈胤禛是个母妃身份低微、自己也不甚受宠的皇子,谁都能踩上一脚。 姜染就是那时候出现的,将世家小姐的样子装了个十成十,将人都赶走了。 当时他倒在地上,想这小妮子还真是胆大包天。 她几步跑过来,分明逆着光,毛绒绒的头顶却都泛着华彩一般。 她把他拉起来,从怀里掏出用布帕包好的小糕点,几番犹豫后,还是递给了他。 小姑娘心疼糕点得紧,盯着他吃完了,又说:“我过来的时候,听见有宫人唤一丰神俊朗的男子为太子殿下,我远远看了一眼,感觉他是个好人,小哥,你去找他吧,他肯定会收留你的。” 他接受了她的好意,也真鬼迷心窍般去找了太子哥哥。 沈胤禛与万景泽缓步行至已然荒废的东宫。 宫门紧缩,空荡荒芜,只有梅树依旧,却仍是枝丫空荡。 前太子与徐将军谋逆一事,是皇上心中的不可触及的隐痛。 平反,则是他们心中的执念。 儿时,他和万景泽跟在太子哥哥身后学习的事情,仍历历在目。 沈胤禛望着这处,轻声道:“也算她给我指了条明路。” 万景泽也忽然意识到什么。 “你口中的姑娘,是她?” “是。” 万景泽瞳孔震颤,沈胤禛的心心念念,怎么会是姜染。 “姜染应是当年那位深居后宫的柔妃娘娘和徐将军的女儿。” 她实在很像她的母亲,再加上年龄相同…… 沈胤禛忽然问道:“她锁骨处,是否有月型的胎记?” 万景泽的第一反应是‘与你何干’,却又很快闭眸静心,劝诫自己莫要因一个女人坏了大事。 七年铺垫,终于将所谋之事的第一步做成。 毕竟天家亲情实在淡薄,稍稍运作,便能坐山观虎斗,看朝中可堪重用的皇子所剩无几。 皇上终于召沈胤禛这个身份敏感的皇子回京。 他回:“是。” “那便没错。” 从容如万景泽,也不可置信地后退半步,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凑巧的事情? …… 姜染作别二人后,在女子聚会上短暂停留。 宣传了一下自己正筹划的韩记酒楼的名号后,便借故告辞,回了韩府。 姜染歇在房内,脱下沉重的宫裙和头钗。 做完这些,她好似整个人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只觉精疲力竭。 万景泽的事情先放一边,姜染将今日所见之事串到了一起。 万景泽和镇南王两人那熟稔的语气,分明是认识。 镇南王身边的小厮,原是万景泽的人。 镇远侯府,难不成是镇南王手中夺嫡的筹码? 韩府,也是真要因为自己那无意善举,即将淌入京城权利之争的浑水中…… 韩末梵那丫头仍待字闺中,亦将镇南王视作梦中情人。 若是她愿意,韩府还有机会将被动化为主动,谈得优厚的条件。 事情想清楚了,却仍是烦忧多。 姜染叹了一口气,谁能知晓那在南境屡立战功的镇南王,昏迷时身上毫无杀伐之气,文秀脆弱得像个贵公子呢? “大姐姐。”韩末梵从门口探出头来。 姜染回身看去,笑着招呼道:“末梵,快进来。” 韩末梵素来待她这个义姐亲厚,姜染也拿出十二分的真心回馈。 她在姜染身边坐定了,又靠上她,睁着双大眼问道:“大姐姐,你今天在宫里有没有遇上什么好玩的事儿?” 姜染沉吟片刻,说:“长宁公主身份高贵,却带人亲和有礼,今日邀请进宫的贵女,也皆是好相与之人,可见‘人以类聚’这词是对的。” 这明显不是韩末梵想听的,于是红着脸摆明了问:“大姐姐今日,有没有见到大英雄,镇南王殿下啊?” 姜染本想打个马虎眼混过去,说自己晚宴都没去,如何能见到镇南王。 可想起两年前自己跟韩亦陌的商队回来后,韩末梵问起镇南王也是这般热络的样子。 嫁人这样的终身大事,若能让韩末梵得偿所愿…… 姜染忽然问她:“末梵,你对镇南王,是单纯的崇拜,还是想要嫁给他的那种喜欢?” 韩末梵也没想到姜染问得这般直白,脸都羞红了。 但她掩嘴,坦诚道:“若能嫁给镇南王,就算是当个外室我都愿意!” 听了这话,姜染却忽然担忧起来,女子如飞蛾扑火般的奉献最是危险,皇权之争中也容易成为。 她没再说什么,打算先将事情搁置一段落。 屋内沉默下来,韩末梵见姜染脸色不太好,问道:“大姐姐,你可是身子不太舒服?” 姜染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出了满身的冷汗。 春日和煦的阳光正好,姜染鼻尖出了点细汗,手脚却冰冷。 她摇摇头,说:“只是有些累了。” 韩末梵松开了挽着她的胳膊,忙说:“那大姐姐好生休息,明儿还要去忙酒楼的事情呢。” 韩记酒楼的事情,从姜染和韩末梵入京前就有构思筹备。 如今装修已大好,召了许多员工,皆是无家可归或是谋求出路的女子。 还请来了大厨,带着酒楼里的女人们一块学习。 一个月后,韩记酒楼顺利开业,鞭炮齐鸣,好一番盛大景象。 与韩家交好或是有意与韩家交好之人,皆送来贺帖、贺礼。 待人群散去,热闹留在酒楼里时,晋明带着一帮人,扛着个大东西进来了。 镇南王虽未到场,却遣晋明送来了上好的玉石貔貅。 然后被韩末梵作主,摆在了酒楼大堂最显眼的地方。 晋明与姜染又有许久未见,站在她面前时竟有几分紧张,又把自家殿下的话带到了。 “殿下祝韩记酒楼开业大吉,生日红火。” 姜染心里颇有受宠若惊之感,面上却不卑不亢:“民女多谢殿下记挂。” 晋明又凑过来小声交代:“殿下不是不想过来,只是有要事在身,不便过来。” 姜染睨着他:“这话也是你们殿下的意思?” 晋明说不是。 只是瞧自家殿下那样子,其实挺想来的。 姜染说他乱牵线搭桥容易被揍。 晋明慌忙摇头:“这么些年,小的可就见殿下对姜姑娘一人这样过。” 姜染汗颜。 那凌乱的关系还没理出一条清晰的线来,听这话真将她折煞了。 送了镇南王府的‘贵客’走,姜染才歇下来。 最近万景泽和他都没什么动静,应是朝中事务繁多。 刚刚在桌上,姜染还听人说起,镇南王殿下刚回京便崭露头角,接下了彻查贪官污吏一案。 摆明了让这个刚回京的皇子去得罪人。 但老百姓们不懂朝堂上的斗争和权利周旋,只知道谁保家卫国,谁为人民做实事,谁就是值得称赞的好人。 这事做下,也算好事一桩。 想完,姜染又觉得自己待在万景泽身边十二年,把心思也过得太深。 累人得很。 …… 又是半月,韩府正式设宴,庆贺乔迁之喜。 府上宾客不断,热闹红火。 韩亦陌与姜染两人会面,他沉声问她:“开酒楼的感觉如何?” 这些日子韩亦陌皆跟在韩老爷身后学着如何操持家中事业,比来时还要沉稳不少。 他愈发有大哥风范,姜染也当个寻常小辈,回道:“比管胭脂铺子辛苦了些,但末梵很能干,酒楼里的姐妹也相当吃苦耐劳,我感觉很充实。” 韩亦陌抽不出空去,但也知道家里这两个妹妹将酒楼操持得很好,在京城名声大作。 府门那边忽然喧闹了起来。 姜染看到了万景泽那张熟悉的脸。 他竟是不请自来。 韩老爷也没想到镇远侯世子不请自来。 纵使是京城中出了名的纨绔,但到底身份尊贵,不得不迎。 “镇远侯世子大驾光临,韩某有失远迎,还请世子莫怪。” 万景泽挑起一个客气而冷然的笑,稍一拱手,“哪里,韩老爷有礼了。” 侯府送来的贺礼抬进屋内,他又说:“韩老爷不会怪本世子未有请帖,却不请自来吧?” 韩老爷只觉他语气暗含不悦,分明只是一年轻小辈,却甚有威压。 他伸手请万景泽进门:“岂敢岂敢,世子请进。” 韩亦陌注意到自己身旁的姜染脸色已有些发白。 他没问原因,只说:“累了就好好休息,不必站在门口。” 姜染感激地看他:“多谢大哥。” 她没作停留,转身便走。 万景泽本就一直留意着她,见她要走,眼神盯了过去。 第二次看她离开的背影,这感觉很稀奇。 韩亦陌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挪了一步,将姜染的背影挡了个严实。 万景泽勾起一个稍显讥讽的弧度。 还真是有了群好家人。 …… 姜染有意避开府内宴会,到酒窖拿酒。 刚爬上来回到仓库,就感觉外面的光线一暗。 她抬眼看去,看见了万景泽。 万景泽的步子放得极慢,一步步朝姜染逼近。 他身形高大,眼神冰冷,极压迫,也极危险。 姜染紧了紧手中的酒,迎着万景泽的目光,她强迫自己昂头挺胸。 “世子在韩家府宅中乱晃,所谓何事?” 曾经在自己面前谨小慎微的婢女不再,改头换面,出落得惊艳绝尘,就是个如假包换的大家闺秀。 万景泽勾起唇想冷笑,声音却是咬牙切齿:“本世子还不想守这规矩,倒是你,你真想嫁给镇南王?” 沈胤禛在布局筹谋之余,还在为了迎娶韩家小姐造势一般。 不知是真有此意,还是为了防备赐婚。 镇南王要迎娶侧妃,只是无伤大雅的变数。 但万景泽发现自己无法容忍这个人是姜染。 姜染离开他也不过两年,照沈胤禛的说法,两人也不过几面之缘。 就这样短暂的时间,能让她放下和自己的一切过往,转而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吗? 她那么爱自己,怎么可能呢? 姜染也看着万景泽,只是两年未见,他的五官、气质,皆无太大变化,除了添了些阴沉。 却叫她觉得无比陌生。 许是对她的态度不同了罢。 但她不相信这是万景泽多在意的表现,只是从前的可控之物失控,他心有不甘。 姜染温和有礼地回道:“万世子,两年前民女已自赎自身,民女的一切,都与您无关。” 她不再一口一个‘奴婢’,叫万景泽有种奇异的感觉。 好似早就该如此。 又好似事情的一切都脱离了他的掌控。 万景泽曾设想过无数次两人的重逢。 她只是女子,还如同菟丝花般在他身边待了十二年,不告而别、鼓吹自由,不过是闹脾气的一种。 他心中不安,却有她总会回来的把握。 抬步间,万景泽已站在姜染面前,没错过姜染此时眼中的惊颤。 他捏住她单薄的肩膀,寒声逼问。 “姜染,为何要不告而别?” 姜染垂眼,缄默不语。 恍然间,她又意识到,这两个问题好似真彰显了万景泽的在意。 他从来之要求下令,而非询问。 万景泽再如何游刃有余,心中压抑的那些暴戾情绪,叫他在这两年间,无时无刻想着要将她抓回来。 要是她再敢跑,他就打断她的腿,让她一辈子都只能待在自己身边。 此时,也恨不得将她直接从韩府掳去,伪造一个韩家大小姐的死亡,再将她牢牢锁在房内,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 只有他一个人。 万景泽咬着牙,深吸一口气。 当年得知她是自己要走,心中后悔是有的,但说不上多。 他始终觉得两人的关系仍是他扯在手中的风筝线,时有松紧。 如今重逢两面,却有了断裂的迹象。 见她不言语,万景泽扯出一个残酷的笑。 “攀上了韩家的关系,就觉得能飞上枝头了?你又哪里配一个皇子的侧妃之位。” 他想叫她认清自己,用刺痛她的方式,让她知难而退。 让她意识到,她只能站在他的身边,只有他会垂怜她。 姜染眼神有些空。 “只要镇南王殿下喜欢,我欢喜,两情相悦便足够了。” 她知道这话是假话,可想起沈胤禛,她心里竟有种奇异的感觉。 万景泽没想到姜染在自己面前都敢出神,直接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他的语气极有力道,咬牙切齿着、一字一顿地逼问她:“两情相悦?” 姜染的下巴生疼,却不退不避,看着他,也一字一顿地回他:“是,就像你与世子妃那样,举案齐眉、两情相悦。” 那彻夜燃放的花烛、两人在她面前的亲昵、万景泽展现出的别样柔情。 于那时的她而言,那种似万箭穿心的痛感,她可能一辈子也忘不了。 可再痛,也比不过那日在雪地里,亲耳听到‘自取其辱’的滋味。 万景泽亲手将她的爱骨剥除,就那样看着她痛苦地匍匐在地,将她十二年的情感全然踩在脚下。 他将她当个玩意儿,当个宠物。 现在还仍把她当一只被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对他摇尾乞怜的狗! 那么多年,爱他是她唯一做过的任性妄为地事情,抛下身份、尊卑,追随自己的心意,却只是那句“何必自取其辱”。 姜染认清了心念相通是妄想,知心体己是幻觉,最后也体会到了屈辱和绝望。 而万景泽竟体会到一种死灰复燃的狂喜。 就如同一切仍有转圜的余地。 “你还在意我,你对我,仍有情,对吗!” 这种话,姜染觉得可笑,也叫她生出无力之下,只能决堤的情绪。 “你不懂,你根本不懂!” 姜染发了狠似的想要推开他。 她手中的酒坛落地,瓷片碎裂,酒香四溢。 又似砸在两人心头,一时皆沉默。 万景泽定定地看着姜染。 不懂她,还是不懂爱。 万景泽不知道。 只是,他看着她脸上的泪痕,顷刻间,心中那种想要杀人的暴戾不在,只觉心乱如麻。 又好似被无数丝线牵扯,迸发出一种极深的痛意来。 这痛感深邃,叫他手上对姜染的钳制也不由得放开了。 在这以往他看不上眼的小小女子面前,万景泽竟清楚地感觉到无措。 原来,万景泽只是想要姜染回到自己身边。 完整的,鲜活的,心甘情愿的。 他头回放下面具,也头回在人面前低声下气。 “我可以懂,姜染,我现在愿意去懂了。” 姜染却忽地笑了,后退两步,极缓地摇了摇头。 “我爱过你的,万景泽。” “你分明也知道。” “太迟了。” 为何他这时,才说愿意。 为何她离开后他才后悔。 姜染看着眼前的男人,目光无悲无喜。 原来高傲如万景泽,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她咬着牙,眼中的泪水已止住,眼眶却红得能滴出血般。 离开两年,她将一切琢磨得透彻,却也难抵此时的情绪。 如果不是杜思琬嫁入侯府,她不会懂何为夫妻,何为一生一世一双人。 若不是她离开,万景泽亦不会懂自己对她是何种情感。 自幼时起,万景泽便在京城为质,为了在波云诡谲中生存,学会的也只有如何算计人心、权衡利弊,情爱之事他根本不屑费心。 爱是一种本能。 就像万景泽对她不自控的在乎,可这却也经不住长久的消磨。 于万景泽而言,争权夺利、浸润京城深谙权贵之道是消磨。 他瞧不上她的真心,更不需要她的真心。 于是对她而言,爱着万景泽,便是一种消磨。 好似一切皆注定,恍若无解的死局。 她不再爱他,她不再爱他。 本该至此告终,身居高位者却品尝到了后悔的滋味。 只因本触之可及之人彻底抽身。 在将近七百个日夜中的不解愤怒、以及万景泽自己都未意识到的相思折磨中。 在被姜染亲手撕开伤口,告知他‘我不可能再爱你’后。 他终于懂得了爱。 万景泽张了张嘴,竟难说出半句话。 “大小姐,是遇着什么困难了吗?” 有人在外头叫姜染。 亦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怪异氛围。 姜染对万景泽说:“你走吧。” 两人再也回不到从前。 万景泽走得失魂落魄,都未曾向韩老爷辞行。 韩老爷还甚是惶恐,怕有事得罪。 姜染安慰:“镇远侯世子纨绔不定,有什么麻烦也会当众找了。” 韩老爷安心些许。 …… 酒楼人多口杂,是各种信息的交汇之处,亦是方便造势之处。 镇南王声望水涨船高,渐渐地,民间也翻出些有关前太子一事的言论来。 “当今镇南王可是与前太子情谊深厚的兄弟,镇南王如此,前太子真能是谋逆之人?” “早些年就有人喊冤,结果如何呢?为前太子说话之人不是人头落地就是流放。” “你别说,愈发有种欲盖弥彰的可疑了……” 无人敢提及的往事忽然卷起舆论,姜染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几月,镇南王沈胤禛行事低调,为民办实事。 可再低调,姜染也知晓他如一把已然出鞘的利刃。 而利刃出鞘,自是势在必得,必要见血。 不管为夺嫡还是为伸冤,姜染只希望他能高抬贵手。 只是没想到,晚上酒楼即将歇业之时,迎来了这些天在他人口中的贵客。 来人一身玄衣,穿得低调随意,却不掩非凡的气度。 姜染坐在房里算账,和他碰了个正着,眼见躲不过,只能弯眼笑道:“真巧啊,镇南王殿下。” 沈胤禛一眼便知,这妮子其实心里在说:倒霉。 和只小狐狸一样,就是表面看着乖。 他将手中折扇一收,稍一拱手,颇有冷淡贵公子的风范,“叨扰了,姜掌柜。” 姜染也回礼,说:“深夜来访,殿下所谓何事?” 沈胤禛道:“想法未变,只为求娶一事。” 姜染没有丝毫嫁人的打算,同时也觉得这镇南王行事匪夷所思。 一位皇子要娶一介商户家的女子,哪里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寻求本人的意见。 就算再不受宠,去求了皇上,一道圣旨下来,她不得不从。 总不可能不单纯为利益,而是心里对她有几分兴趣吧。 两年前,自己对他分明有救命之恩,何至于恩将仇报呢? 姜染忽而一笑:“陛下不轻易改变想法,民女也是。” “民女不愿因前两年的善念,入局成棋子,但韩家自是愿意同殿下喜结连理。” “吾家三娘待字闺中,崇拜殿下已久,更是韩家嫡亲的女儿,此般结亲不是更有价值。” 沈胤禛在她面前坐下,自己倒了杯茶。 听她说完,才喝了口茶,回道。 “姜染姑娘虽只是韩老爷义女,但早已成了韩老爷的左膀右臂,在韩家举重若轻,更听闻韩老爷将姜姑娘视为己出,韩老太太更是将你视为掌上明珠,姜姑娘身份有、手段也有。” 他的目光轻落在她清艳的面容上,轻笑道:“于我,不是更有益处?” 姜染的话被沈胤禛顶回来,她唇角微勾,葱白的手指摩挲着杯沿。 “殿下此番来京,可真是准备充足、洞若观火。” “屡建军功、风光回京,如今还荣升五珠亲王,殿下的野心,应该不止于此吧?” 两人目光相接,自是一番暗涌。 “小小女子,真是胆大妄为。”沈胤禛眼尾轻挑,手中折扇一转,轻落在姜染头顶。 “你是聪明人,应当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 姜染挨了一下,手上却仍转着杯子,神情未变,垂眸轻叹。 “殿下既是想找盟友,那民女也该知晓殿下根底,只要您亲口所说……” 皇子怎会没有登临帝位的野心。 她明知故问,只为赌沈胤禛能为了不落人口实、横生事端,从而萌生退意,放下娶她的念头。 沈胤禛自然知晓她的心思。 他向来坦荡,所谋之事稳中向好,自会用承认让她心安。 “是。” 姜染眸光一震,猝然抬头,对上沈胤禛的视线。 那眸光如炽,竟坦诚得无一丝利用的龃龉。 活了二十来年,姜染早有了思维的惯性。 谋权之人,自是将利益作为绝对驱动,除此之外,再没值得费心的。 更遑论上位者对下位者时从不会出现的。 ——真诚。 沈胤禛对她却有。 这词在姜染心中落地,犹如玉石相击,引发阵阵激荡。 亦显得她之前对于他的揣摩与算计,都成了阴暗的。 他坦坦荡荡,将刚刚的拉扯也变得毫无意义。 她轻吸一口气,延缓了心中蔓延上的炙热。 “两年前,我撞破殿下身份,但殿下并未杀我灭口,想必是晋明同你说过,我从前是镇远侯世子身边的人,能算半个自己人。” “成为韩家小姐之前,我只是侯府内一小小通房,您与世子情同手足,竟不在意这层关系,执意要娶我为侧妃?” 沈胤禛轻笑,无意将与她的往事道来,只说:“吾乃粗人,自然不在意这些,更何况,若能殊途同归,何须问来处?” 姜染都能想到他会说:区区一女子,还妄想挑动男人之间的利益关系。 却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好似将她刚刚纠缠起的心绪温柔理顺,又包容起来。 分明不算什么情话,却叫姜染心口发烫。 她怔怔看他,也怔怔回道:“殿下的意思,姜染知晓了。” 沈胤禛亦认真回看她,说:“只是当日有一事,我说错了。” 姜染意识到他用了平语。 “不是侧妃,是正妻。”沈胤禛说。 “此生此世,我只想娶一个女人。” 姜染为他这份坚定所震惊,只是这时,她还不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 这位镇南王殿下忽然清闲了下来,约姜染出游踏青,到了云觉寺。 两人出行穿衣皆相当简单,如同寻常世家儿女,除了皆是容貌姣好外,也毫无令人生疑的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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