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先前付粟粟所谓的起死回生也就是个谎言。 只是这么残忍的现实,他有些说不出口,但他不能不对皇帝的安危负责,“皇上,将内卫召回来吧,即便谢侯也在京中,恐怕也不是您想的那个原因。” 比起送起死回生的妹妹入宫寻人,显然来追寻妹妹被盗走的尸身更合理一些,所以薛京在看见信的时候,心里就偏向了第二种可能,也就越发不希望皇上在危机四伏的时候因为别的原因忽视自己的安危。 殷稷却迟迟没开口,薛京能理解他的心情,经历了数不清的欺骗和谎言,好不容易出现一个让他愿意相信的,可才几天而已,这梦就要被打破了,换做是他自己,恐怕也不愿意接受。 可,终究是护驾更重要。 “皇上,日子还很长,过去的事就放下吧……” “不,”殷稷忽然开口打断了他,“不是你说的那样。” 他将手里的面纱放在了矮几上,嗓音因为莫名的情绪而微微发颤,“楚镇不会是鱼死网破的人,他明知朕看重谢蕴,更不会将她的尸身送到朕眼皮子底下来……” 薛京有些茫然:“那您的意思是?” “他是在提醒朕谢蕴死了。” 殷稷慢慢站了起来,语气逐渐笃定,“他想让朕的目光从他们想要的人身上移开。” 话说到这份上,意思已经十分清楚,薛京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您的意思是,那位付姑娘难道真的……” 殷稷抬手摁住心口,他的心脏跳得太快了。 “你再看一眼那封信,是不是楚镇亲笔?” 薛京早就看过了,可既然殷稷这么吩咐,他便又看了一眼,随即用力点头:“没错,就是楚镇的笔迹,臣先前研究过他的军报文书,绝对不会认错。” “那就对了。” 他紧紧抓着胸口的衣裳,几乎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在战栗,“不管他是怎么知道谢蕴还活着的消息的,但既然他这么做了,就说明这一切不是朕的癔症,朕没有疯……” 他抬脚往前,过于激烈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碰撞激荡,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她是真的,备驾,我要去见她。” 见他脸色不对,薛京连忙扶住他:“皇上当心,臣能理解您的心情,但是楚镇诡计多端?会不会眼下我们的反应才是楚镇想要的?会不会那付姑娘其实……” “薛京,”殷稷一把抓住了他的小臂,力道大的出奇,“朕可能疯了,可能病了,但不会认错她。” 那是他的谢蕴啊,他怎么可能认错? 薛京一时哑然,再没能说出话来反驳。 两年前曾经有个人出现在宫里,她知道关于谢蕴的一切,知道她和殷稷的所有过往,连那封殷稷从未给别人看过的谢蕴的遗书,她都知道内容。 当时包括他在内,所有人都以为发生了奇迹。 他们将她送到了御前,盼着能将槁木般的皇帝拉回常人的世界里,然而当时的殷稷只在听见那封信的内容时晃了下神,然后便恢复了以往的冷漠,他说了三个字。 你不是。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 但欺君之罪,他也没有降下惩罚,反而将人送去了迎春殿,他问了她很多事情,问她如何治病,如何养伤,有多疼,有多苦,明知道是假的,他却一遍一遍的问,然后在自己身上一样一样的试。 薛京永远记得那天他去迎春殿寻人,一开门就看见殷稷将自己的小臂架在碳火上,眼看着自己的皮肉被一寸寸烧伤,溃烂,直至血肉模糊。 “如此可能抵上两分?” 他问那个姑娘,换来的是一声尖叫,从那之后那姑娘就从宫里消失了,殷稷也没让人去找,就当对方没有来过一样,可薛京却始终没能忘记那个人。 不只是他,连带着蔡添喜和玉春,都没能忘记,所以当对方顶着祁砚未婚妻的名头出现在宫里的时候,他们一眼就认了出来。 “对,您不会认错,您说她是,她就一定是……” 薛京垂下眼睛,眼底闪过暗光,就算这位付姑娘不是,他也会让她是的,两年前的事他绝对不会允许再发生,他会牢牢盯着她。 “干爹,传銮驾,皇上要去迎春殿。” 蔡添喜先是应了一声才又看了眼天色:“这都要用膳了,可要将晚膳传到迎春殿去?” 殷稷脚步一顿,忽然想起来谢蕴给自己的承诺,她答应了自己晚上要过来的,这时候过去说不定会岔开,还是在这里等吧。 他按捺着坐了回去,薛京看着蔡添喜,点了点自己的心口,蔡添喜立刻会意,让人去熬了补心的药来,却不想这短短一小会儿的功夫,正殿里就闹了起来。 殷稷指挥着宫人仔仔细细打扫了乾元宫,连带着偏殿都没被放过。 蔡添喜不明所以,只能跟着瞎忙活,冷不丁瞧见殷稷也在试图擦洗桌面,连忙将人劝到院子里去坐着,殷稷却根本坐不住,身体无意识的战栗,眼睛也亮的惊人。 蔡添喜这才看出来,他很高兴,前所未有的高兴。 他不自觉笑开,满眼都是慈爱:“这是发生了什么?皇上竟如此高兴?” “失而复得,如何不喜……” 殷稷低语一句,抬眼远远看向了宫门外,宫道上还不见谢蕴的影子,他的心脏却已然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连旧伤都仿佛要被这极致地惊喜撼动,隐隐生出痛楚来,他用力摁了下心口,声音颤抖:“去备水,朕要沐浴焚香,干干净净的去见她。” 第559章 软肋 等待将时间无限拉长,只是沐浴而已,殷稷便觉得仿佛走完了半辈子那么久,他匆匆穿好衣裳出来,外头仍旧不见谢蕴的影子,他站在门口巴巴地看着,眼都不眨一下。 几个人轮番上前想劝他回殿内去等,毕竟这个时辰要起蚊虫了,这么呆在外头对圣体有损。 但殷稷充耳不闻,注意力全在宫道上,连一丝回应也无,蔡添喜无可奈何,只能拿了扇子给殷稷扇着驱虫。 终于,几个黑点出现在眼前,人影从模糊到清晰,尤其是坐在软轿上的人,看得格外清楚,殷稷抬脚就迎了上去。 见皇上亲至,轿夫慌忙停下来跪到一旁,谢蕴有些惊讶:“怎么还出来了?” 当着宫人的面,她不好失礼,可不等屈膝就被殷稷一把抓住了手,他指尖发颤,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谢蕴有些担忧,抓着他的手诊了下脉,却是刚碰到脉搏耳边就传来一声颤抖又嘶哑的声音:“谢蕴……” 谢蕴动作陡然僵住,她抬眼看向殷稷,短短两个字而已,他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似乎为了如此笃定的说出这个名字,他已然经历了太多。 她张了张嘴,一句是我就在嘴边,却迟迟没能说出来。 “先用膳吧,到晚膳时辰了。” 她垂下眼睛,避开了和殷稷的对视。 情绪激荡之下殷稷没有注意她的躲闪,闻言立刻点头:“来人,传膳。” 晚膳流水般送上来,大多数都是谢蕴爱吃的,时隔多年,殷稷对她的喜好仍旧记得清清楚楚,也不必宫人伺候,自己拿了筷子一样一样的给她夹菜。 “你吃。” 谢蕴摁住了他的手,盛了碗汤给他:“多吃一些。” 殷稷没有浪费她的心意,夹什么吃什么,谢蕴顾及着他的身体,投喂的十分克制,可自己却并没有动几筷子。 “是不和胃口吗?让他们重新去做,你想吃什么?” 谢蕴摇了摇头,她只是单纯的不想吃,可殷稷却误会了:“谢蕴,是不是这些年口味变了?” 谢蕴侧了下头,她有些不敢去看殷稷的眼睛,尤其是他喊那个名字的时候。 “怎么忽然这么喊我了?” 她垂下眼睛,看着自己放在桌下的手被殷稷抓进了掌心,他抓得很紧,摩挲的力道也很重,流露着看得出来的在意和喜欢。 “认出你了自然就要这么喊你,那句话我一直没让你说出口,现在可以说了。” 他扳着谢蕴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谢蕴,亲口告诉我,说你回来了。” 他眼底的期待浓郁的仿佛要凝成实质,明晃晃的让谢蕴根本无法直视,她再次扭开了头。 这次的躲闪过于明显,即便是殷稷激动之下有些神思恍惚,可还是发现了,他有些茫然:“为什么不说话?是我确认得这么慢,你生气了吗?” 谢蕴抬眼看向他,眼底都是挣扎:“殷稷,我……” 一个时辰前,迎春殿。 彼时她刚刚揉捏完自己的四肢,窗户就被敲响了,先前她收到那封信的时候,就知道谢济还会来,连忙开窗将人放了进来,对方却是二话不说就要带她走。 谢蕴甩了好几下才甩开了他的手:“兄长,到底出什么事了?我好不容易才进宫,很快就要和殷稷相认了,怎么可能这时候走?” “路上我再和你解释。” “不行,现在就说。” 谢济被谢蕴急得直挠头,可到底拿她没办法,只能叹了口气:“先前你一直昏迷,不知道当初离京的时候就有人跟着我们,对方一直没出手,我们以为他们没有恶意,警告了几次就算了,可那些人暴露了我们的行踪,前往极北的路上我们遭受了很多次袭击,他们训练有素,出手狠辣,绝对是冲着要我们命来的。” 他那一路上杀了数不清的人,可刺客却仿佛无穷无尽,杀了一批还有一批。 好在唐停曾经到过极北之地,对那里的村民有恩,在当地人的帮助下他们这才躲过了追杀,遮掩了行踪,得以安稳地为谢蕴救治,但那群人却一直没有离开,在他们离开村落之后,就再次盯上了他们,并一路追到了京城。 “那天送你进安王府的时候,就有人袭击了我们,唐停在他们身上发现了异族人的图腾纹身,这些人大概率和楚镇有关系。” 谢济拳头握得咔吧作响,早知道这个人会和异族勾结,他当初就该追上去,哪怕同归于尽也该杀了他。 “阿蕴,唐停和我商讨过,很确定他们是冲着你来的,这几年殷稷不遗余力地追杀逆贼,楚镇的边境大军十不存一,现在剿贼檄文又已经传遍了天底下的各处土壤,他走投无路了,你现在是他最后的生路,抓住你,他就有了和殷稷谈判的资本,所以你不能再留在这里。” 谢蕴扶着椅子坐了下去,脑袋轰隆隆作响。 骤然得到这么多消息,饶是她生来聪慧,此时思绪也有些混乱,这三年,她真的错失了太多东西。 她抬手揉着额角慢慢消化,数不清的疑问却浮了上来,若是现在追杀他们的是楚镇的人,那最开始跟踪他们的是谁? 对方为什么会知道她没死?为什么那么早就盯上了她?想利用她做什么? 她思绪翻涌不定,谢济却已经等不及了:“阿蕴,保命要紧,你有什么好犹豫的?你要知道,又有一批刺客进京了,为首的是楚镇的左膀右臂陈安,他们瞄准的就是皇宫。” 谢蕴苦笑一声,保命要紧,可殷稷一样要紧。 “兄长,殷稷这些年一直在被刺杀,宫中守卫森严,出去未必会有留在这里安全……” “可那么森严的守卫,保护的不是你。” 谢济冷声开口,他已经失去过一次妹妹,不能再冒任何险,“而且,你以为他们为什么会放弃追杀我俩,而是朝皇宫来了?殷稷或许是快认出你了,但也正是因此,才将你置于危险之中,他对你的特别就是陈安的指路灯,阿蕴,他身边麻烦太多了,离开他吧。” “不行,”谢蕴开口反驳,“我们很快就会相认,到时候他的人自然会保护我,兄长,你再相信……” “可你有没有想过,”谢济沉声开口,“一旦你们相认,你会成为他的软肋。” 第560章 心疾 “阿蕴,你……“ “兄长,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谢蕴微微一笑,这短暂的沉默她已经理清了所有的思绪,也明白了谢济的心思,她抓着男人的胳膊晃了晃,“但你其实也清楚,靖安侯对我们的威胁没有那么大,你只是关心则乱。” 谢济一时被噎住,谢蕴说的客气了,他不是关心则乱,是借题发挥,他承认他对殷稷的确有些狠心,可是对他而言,什么都比不过家人重要。 他还是不想让谢蕴陪在一个帝王身边,承受他翻脸无情的风险;更不想让她只身远留京城,与家人分隔千里。 “兄长,我答应你,不会让自己身处危险之中。” “你要怎么做?” “让他暂时不理我就好,只要他不来寻我,迎春殿里那么多人,刺客找不到我的。” 谢济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却无可反驳,他就知道这点危险吓退不了谢蕴,他这个妹妹就是一条道走到黑的性子,根本不听人劝。 “那我在京里多留几天,这么走我不放心……告诉皇帝,别让他那些人再找我了,追的我跟条丧家犬似的,再让我看见,我就不客气了。” 他很明显的在迁怒,谢蕴没有拆穿,十分乖巧的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才连忙换了套衣裳往乾元宫去。 好在她还有软轿可以用,不然刚才花了那么多心思去和谢济周旋,再加上先前按揉就已经用光了力气,她这心神俱疲的样子,靠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乾元宫去。 坐上软轿的时候,她抬手摸了下心口,大约是因为这心脏换过的缘故,她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已经不能如同几年前那般费神思索了,原先这种感觉还不明显,可打从在安王府看见殷稷被行刺之后,她便明显的有些力不从心。 以后要少费神了…… 她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平复身体的疲惫,冷不丁耳边响起细微的动静,窸窸窣窣的像是摩擦声,却听得人毛骨悚然,谢蕴不自觉想起了四年前上林苑里的那场蛇灾,她骤然睁开眼睛,一条儿臂粗的蛇正盘在路旁的树上,竖起身体,斯斯地朝她吐着蛇信子。 那艳丽的颜色,进攻的姿态,无一不彰显着它的危险。 谢蕴身体一滞,后心隐隐发凉,正要让轿夫停下不要动,可不等开口,那蛇便大张着獠牙,利箭一般朝她飞射而来。 一瞬间心跳骤停,谢蕴僵在原地,眼看着那蛇越来越近,近到獠牙都清晰可见,她才骤然回神,抬手想去抓,可轿夫却比她还要惊慌,看见这蛇竟然会攻击人之后,他们丢下软轿就四散奔逃,谢蕴猝不及防被重重摔了下去。 剧烈的撞击之下,她眼前骤然黑沉,有那么一小会儿,她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人喊醒,周遭已经围满了人,左统领蹲在她身边正垂眼看着她:“付姑娘,你没事吧?” 谢蕴动了下指尖,意识逐渐回笼,脸色却一片惨白,她抬手摁住心口,喘息得十分艰难。 虽然先前唐停告诉过她这换心之术会有损寿数,她也做好了不能和殷稷白头的准备,可她没想到,她以为地做好了准备,竟然一直是最乐观的情况,直到刚才,她才真正理解了那番话的意思—— 原来唐停口中的短寿,指的不只是身体与心脏不兼容的那天她会死,也是指受到惊吓,撞击,以及任何可能会让她心脏剧烈跳动的意外的时候,她都有可能会死。 她这条命,已经脆弱到经不起任何波折了。 她竟然还妄想和殷稷相认,相认后看他整天为了她胆战心惊吗…… 思绪戛然而止,谢蕴看着眼前殷稷那张期待的脸,胸腔里逐渐沁满苦涩。 “对不起,我说不出那句话,我不是你要等的人。”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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