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要加身了再出手也不迟。 郭懋等人早就怒不可遏了,要不是朱祁镇在,这衙门都得被掀了。 “董太启是吧?你自回去吧,你已经尽力辩护了,本官也会嘉奖你维护大明律的行为。 好不容易有了功名,可不要自误了。”后面一句话已经是满满的威胁了。 董太启目眦欲裂的看着眼前的这些贪官污吏,恨不能将他们全都捉拿下狱。 可自己一介书生,面对着社会的黑暗又能做的了什么呢?或许…… “拖出去!”朱旦又说,这次直接示意了两个衙役将董太启按在原地,再没有人能够阻止他处罚了。 “大人,大人!” 可还没等衙役动作,那混混头子竟然冒了出来。 朱祁镇刚要抬起来的手,又不动了。 朱旦眉头拧成个川字,他看着这个混混,不满的问道:“本官在为你伸张正义,你还有什么意见了?” 那混混被吓出一身冷汗,可为了钱,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大人,小人不是有意见,只是……毕竟一身伤,想要些钱去看病。” 朱旦暗骂一声蠢货,打完自然就该判赔偿了,帮你们忙还不懂规矩。 不过既然关家都无所谓板子,自己也免得做这个坏人了。 “丁晁,既然对方愿意与你和解,那你愿意赔偿对方钱财嘛?” 同不同意都要赔,但是同意了就得看对方要多少钱了。 丁晁看了看对方,又看了看董太启,再看了看朱旦,最后目光落在了朱祁镇身上,他下意识的觉得这个公子能帮他。 可又觉得这个想法不切实际,人家跟自己一样是泥菩萨过江,还哪能想着让人帮自己。 “丁掌柜,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免受皮肉之苦吧!”董太启也劝道。 丁晁唉声叹气的点点头。 “布店老板已同意,你们说个数吧。”朱旦一边整理着自己那双猪手,一边说道。 混混头子明显是有备而来的,条理清晰的说: “我们八个人,跌打损伤药最起码要用上一个月,这一个月养伤的时候做不了工。 再加上进补、调养,补偿我就取一个整数,一百贯钱!最少也得这个数!” 听到这句话,丁晁猛地看向对方,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还有一丝恍然。 他之前一直不敢,或者说不愿意相信这是广德商号刻意下的套。 一百贯钱,自己整个店的存货也不值这么多钱,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再联想到昨天那个广德布行的掌柜,想起当时对方那莫名表情,还有那句:你会想开的。再不明白就是傻了。 难道他从辽东来到京师,从学徒干起,努力了二十年的家当,就只能拱手让人了吗? 不,一定还有其他办法,不是要用刑吗?那就用刑吧!我不怕死! 丁晁颤声说:“大人,我是个平头老百姓,我没有伤人的能力,他们都是在胡说,都是广德布行为了吞并我的铺子下的套,请大人明察!” 朱祁镇默然,将一个老实本分的百姓,逼到要跟你拼命地程度,他们竟然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你这么说,是准备翻供,据不承认自己打人的事实了?”朱旦皱眉问。 那肥大的脸上,已经满是不耐烦的神色。 “你要想好,是要赔人家的损失,还是要先挨板子,再被本官罚款,然后再给你关进牢里。” 朱旦貌似提醒的威胁丁晁,丁晁听到这句话,本来对大明律法不甚明白的丁晁,顿时没了主意,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董太启。 董太启见状,也赶忙整理思绪,他也在努力的想应该怎么用大明律改变这个情况。 “你们俩眉来眼去的干什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再看也大不过王法啊。”关玉十分讨人厌的出言打扰。 董太启厌恶的看了一眼这个二世祖,有一个有钱有势的爹,就嚣张成了这样,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丁掌柜,目前的情况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对方是有备而来。 不过你若是想打官司,那就算是告御状我也要陪着你!” 董太启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要维护大明律法的尊严,也要维护作为百姓的尊严! 朱旦毫不在意,这种不自量力的读书人他见多了。 仗着自己读了点圣贤书,就以为自己掌握了真理,殊不知自己只是一个坐井观天的井底蛙而已。 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不过是滚滚而过的历史中一朵不起眼的浪花,连个名字都留不下。 “董太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既然你执迷不悟,那本官只能公事公办了。” 朱丹正准备再往下说的时候,朱祁镇好奇的问他:“你准备怎么公事公办?” 朱旦斜睨一眼朱祁镇,淡淡地说道:“秀才董太启,收受丁家钱财,妄图贿赂本官为丁晁脱罪,被本官严词拒绝! 丁晁还找了当日的几个恶霸作伪证,妄图为自己行凶制造时间不足的证据。” 朱祁镇听完这话都忍不住想为这位指挥大人拍手叫好,这个编剧能力,不比专业的差,甚至还做到了自编自导自演。 朱旦说到这,突然停了一下,他想起来,到现在还没问这几个人的名字。 于是先是交代了师爷一句:“师爷,我刚才所说已经记录在案了吧?” 得到师爷肯定的答复之后,朱旦又问:“你们这几个当街行凶的恶霸,速速报上名来!” “朱大人英明!对,赶紧报上名字,刚才不是挺厉害的,这会可别怂啊!”关玉也在一旁拱火。 朱祁镇讥讽的说:“报上名字,然后让你给我们编成恶霸?” 终于朱旦将目光投向了朱祁镇,只问:“是你们自己说还是我帮你们说?” “别!别,这跟这几位公子没有关系,跟董先生也没关系,你们想要我的布店,给你们就是了,我认了行不行?” 丁晁脸上落下热泪,声音嘶哑的开口,他不能再连累其他人。 “丁老板!” 董太启刚开口就被丁晁打断。 “感谢董先生了,您的帮助我铭感五内,只是,实在是不能连累了您。 这京师太大,我还是应该回辽东老家,哪里更适合我。”丁晁落寞的说道。 董太启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丁晁有家有口,他做出这个选择自己也实在不能说什么。 “丁大哥,你放心,你的布庄还是你的布庄,这些人拿不走它。”朱祁镇淡淡的说。 “呦,这谁啊,这么厉害?是谁裤裆没拴好给你露出来了? 自己都快没命了,还有心思宽别人的心。还什么别担心,你凭什么?啊? 朱大人,这些人下手可狠了,给我打的不轻,您看看这身上都是伤。 您作为父母官,肯定是要给我们这些纳税大户,一个交代吧?” 朱旦有些烦这个关玉,废话太多了,要不是想搭上刑部尚书,他才不愿意搭理这个人。 不过眼下,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没办法,只能苦一苦这几个人了。 “关公子说的有理,既然苦主有要求,我们自然要秉公办理! 来人啊,将这几人拖下去各打五十大板,再收监报送顺天府!”朱旦吩咐道。 丁晁却蒙了,这怎么我妥协了反倒是更严重了? 急忙出声阻止:“大人,您不是答应我只要我赔偿到位就不再追究了吗?” 朱旦却说:“你的案子跟关公子是两码事,不要瞎操心,你赶紧来签字画押,转让了店铺抵债。” “大人你!” 丁晁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朱祁镇拦住。 “朱大人,我还没报名字,就直接用刑,是不是不太严谨?” “朱大人想打你还管你叫什么?真把自己当回事了?”马玉又出言讥讽。 “大人,冤有头债有主,能不能让我这个苦主亲自动手?”马玉一脸期待的问。 朱旦却没理他,而是问:“行啊,你想通了最好,我也不是什么恶人。 只要你配和,让人家出出气,肯定不会为难你,来说吧你叫什么?” 不会太为难我?是让这个关公子用私刑? 朱祁镇不再跟这种人废话,手伸向腰间,撩开下摆。 “怎么报个名字,还得先摆好姿势吗?”关玉翻着白眼说。 朱祁镇没有理会这个傻子,下摆撩开后,露出了腰间的玉佩。 “朕告诉你,朕就是大明正统皇帝:朱祁镇!” 这块玉佩是只有皇帝能够佩戴,从用料到雕工再说形制,其他人用了都是死罪那种。 “你!你是皇上?”朱旦见到玉佩,猛地站起,失声喊道。 第32章 就在朱祁镇以为事情就此结束时,那朱旦将话又重新说了一遍。 “你竟然敢冒充皇上!还佩戴皇上御用玉佩,本来本官以为你们只是胆子大,没想到竟然是反贼,真是天意让我立此奇功!” 朱旦激动地忍不住颤抖,他已经预感到,自己以后的仕途已经是平步青云了。 原本愣在那的丁晁与董太启两人,也忍不住想劝朱祁镇两句,再着急也不能说这种杀头的话啊。 “公子,你可别犯傻,不懂规矩买了这种禁物,皇上肯定不会跟你一般见识,千万别自己昏头,说些傻话了!” 朱祁镇无奈笑了笑,并没有辩解,只是轻声说了一句:“亮明身份吧!” 早就已经急不可耐的几人,纷纷开始自我介绍。 “吏部郎中李贤!” “翰林院编修商辂!” “锦衣卫指挥使郭懋!” 当郭懋话音落下之后,手上的镣铐哗啦一声的落地。 身后锦衣卫纷纷将镣铐扔在地下,然后同时将令牌拿出,面色倨傲的看着朱旦。 “快!保护本官!反贼要行凶了!”朱旦惊慌失措的喊道。 刘强带领众人快速将朱祁镇等人包围, 同时也将丁晁与董太启逼进了包围圈。 锦衣卫同时低喝道:“皇上亲临,北镇抚司令牌在此,尔等还不下跪迎接?” 朱祁镇面色越来越冷,这些人难道都不怕死吗?敢对我拔刀相向? 却是忘了自己非要微服装逼的事…… “朱大人,这帮人准备的还挺全,什么吏部郎中、翰林院编修,连北镇抚司的令牌都仿造了! 一定是瓦剌的奸细,这下可立了大功了!朱大人升官,可不能忘了我协助的功劳啊!”躲的远远的关玉叫嚷道。 他这么一说,可算是给朱旦提了醒。 对啊!皇上都敢假冒,何况是大臣和锦衣卫?假的,都是假的! “快,刘副指挥,将反贼都拿下,对!还有这个什么布店老板、秀才。肯定都是瓦剌的探子,我说怎么这么厉害,一个人打八个。”朱旦急急说道。 见朱旦这么说,朱祁镇就要被气笑了,他撇了撇嘴。 无语的说:“你好歹是个正六品的朝廷大员,是不是仿造的你看不出来吗?” 被这么一说,朱旦又怔住了,他确实没仔细看腰牌玉佩。 本来侧起身子,完全将自己隐藏在人墙后的肥大身体,此时颤颤巍巍的站直,想仔细看看那些凭证,犹豫几番后却还是不太敢,刚才趾高气扬的样子已经完全不见。 朱祁镇一看这模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兵马指挥司的指挥都是行伍出身,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没卵蛋的东西?”郭懋也看不下去,出言讥讽道。 被这么一激,朱旦终于从众人身后露出头来,目光在锦衣卫手里的烫金腰牌上面停留许久,震惊害怕的神色逐渐浮现。 “你们这些反贼,谁知道是不是偷偷混进了锦衣卫,或者是在土木堡中,将战死沙场的锦衣卫腰牌拿出来用了? 说自己是皇上,皇上的大事这么多,怎么会有时间出来逛教坊司?是宫里的娘娘不好看,还是秀女不好看?”关玉又不失时机的出言。 本来神色已经满是害怕的朱旦,听得此语,心里的疑惑重又占据上风。 “对!对啊!一定是你们偷的腰牌!不要往皇上脸上抹黑!假的!一定是假的!” 朱旦否认,可不断颤抖的声线,还是将他心里最恐惧的事展现的一清二楚。 “哼!朱旦,前年你以考绩已满,上书请求吏部着即升调,当时是我与你回复的,你可还记得?”李贤高声问道。 朱旦听的这句话心里一抖,记忆回到了那天。 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他一脸谦卑的带着被批复的奏疏,来到吏部。 当时是一位满脸和气的年轻文选司郎中接待,那人认真的接过奏疏,口中说了一句稍等,就转身去察看案卷。 片刻后带着自己的档案回转,摊开后带着和煦的笑容,指着自己名字后面那行小字对他说了一句话。 “你是以淮王岳丈挂职,本是虚职,因缺员方行实事。考绩虽满,但无功绩无法攫升!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句话吗?”李贤一字不落的将当日所言重新复述一遍。 朱旦眼睛猛地瞪大,他抬头看着对方,不可思议的指着李贤,手指不停颤抖。 “大人!朱大人!切勿被他蛊惑,说不定你早就已经被探子盯上,这些都是这些细作的基本功!” 眼见情势不妙,关玉马上出言打断李贤跟朱旦的互动。 朱旦却没有恢复正常,他极力的想冷静下来,可他知道,当初那番话除了双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而那个人是与皇上亲征的李贤,自土木堡回来之后,更是成为皇上眼前的红人,定然不可能是一个探子细作。 “朱大人!你别抖啊!你想想,今天这事传出去,还能有你的好吗?还是趁乱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些人留下来,群龙无首之时,淮王殿下也并非没有面南背北的可能!” 关玉不知何时来到了朱旦身边,面有狠厉的说道。 此时正在不停擦拭冷汗的朱旦,已经告诉了关玉,面前的几人真的是当朝皇帝与各位大臣。 与皇帝发生冲突,他暗骂自己不走运后,就产生了这个想法。 朱旦一震,猛地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对方,这个二世祖是傻了吗?敢生出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到时候不是自己身死就能了结的,九族都得一块陪葬。 可随即他又被那句不是没有可能的话,将自己的想法拉入到一个危险的地步。 “皇上,看这指挥模样,不是蠢得话,应该是有些想法,怎么办?他们衙门的这几十个衙役,真要是一个动起手来,您的安全就……”李贤在朱祁镇耳边说道。 朱祁镇当然知道有这个可能,这么大的刺激下,有人要剑走偏锋的话,自己跟郭懋几人倒是还好,都是上过战场厮杀的人。 可这李贤跟商辂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到时候伤了他们怎么办? 要不还是先安抚这个指挥?虽然是胡乱判案,可没有行贿的证据,现在确实也没有当场处理的理由。 无能的话也就是先行免职,而且这人还是淮王的岳父,免不了会有那个便宜叔叔说好话。 正欲缓解气氛的朱祁镇,话还没有出口,身前因为神经紧绷而产生了肌肉痉挛的衙役,突然一抖,手中刀滑落在地上。 “大人小心!你们敢动手!”刘强大喊一声。 躲在身后的朱旦身子一抖,却下意识的下令道:“快保护本官,反贼格杀勿论!” 朱祁镇心里一沉,只能握紧了手里的锁链,与郭懋几人围成一圈,抵御衙役的攻击。 “没、没!我是自己手滑,刀掉了!”那掉了刀的衙役赶紧咽了咽唾沫,想解释刚才自己并不是受到了攻击。 “杀了这些鞑子,大明万胜!”刘强却在此时高喊出声,带头冲锋,将手里的长刀抡圆了向朱祁镇砍去。 “护驾!”李贤跟商辂一起喊道。 朱祁镇冷冷的看着眼前这个副指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好像是故意的? 嘭的一声,场中众人皆是一惊,纷纷停下手中动作,刘强不着痕迹的将手里长刀从郭懋身前收回。 东城兵马司大门突然被打开,锦衣卫冲进门内,迅速将场内控制。 两位身穿飞鱼服,腰挂着绣春刀的锦衣卫统领,飞快挡在朱祁镇身前,在确认没有危险之后,跪下齐声高喝:“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治罪!” 朱祁镇淡定的点了点头:“起来吧,将堂上众人扣住。” 说完去坐到指挥的位子上,冷看着那个已经被吓尿了的朱旦。 朱旦正瘫坐在地,身下一片屎溺之物,臭气熏的堂上众人眉头都是紧皱。 而刚才还是剑拔弩张的衙役,经过这个变化,迅速跪倒,跟门外的百姓一同跪倒,高声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镇面无表情说了句:“起来吧。” 李贤等人自然是回到朱祁镇身旁,而那些原东城兵马司的人却还是惶恐的跪在原地,尤其是刘强跟关玉两人,不停的磕头告罪。 门外的百姓见到皇帝,自然是看足了热闹,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 “皇上!请您为我们做主啊!”随着菊儿一句话,场外众百姓的喊冤声此起彼伏。 “皇上,我家的宅子被人占了!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皇上我们家的田被当官的占了!” “皇上, 我们村前年的赈灾粮被县长里正私吞了!” …… 看着门外嘈杂的百姓,朱祁镇张了张嘴,本想着让大家都进来说,可却被李贤拦住。 “皇上!偏听则不明,可令刑部来人,将百姓所说事情记下,让他们专人一一核实。 现在处理,万一其中有胆大欺君的人,会有损您的英明。” 朱祁镇这才按捺下去自己的想法,不过止住了要将朱旦带下去的锦衣卫,把菊儿请进了大堂。 然后又下了两个命令: 一、把刑部尚书金濂、都察院右都御史陈镒请来,带上自己的人; 二、让负责刑狱的锦衣卫同知曹敬,将门外百姓喊冤内容一一记录。并且把负责这附近的锦衣卫叫来,自己要问话。 安排后他静静坐在堂上,头顶明镜高悬四个大字仿佛重新焕发出了光彩,令人不禁侧目。 今天我要亲自审案! 第33章 日暮西垂,昏黄的阳光从墙头上努力的攀爬进东城兵马司,在衙门内留下最后一丝顽强的红光。 朱祁镇依然是高坐主位,堂内左手边坐着刑部尚书金濂,此刻他消瘦的脸颊上依旧是惯有沉静神色,不悲不喜,淡然出尘。 再往后就是都察院的右都御史陈镒以及各下属官员,来了有五六个。 然后是李贤跟商辂两人。一个吏部郎中,一个翰林院编修,在这个场合此时就显得有点突兀。 右边是顺天府尹王贤,虽然已是满头花白头发,但年逾六十依然是精神矍铄,不怒自威的脸上隐隐已有怒气浮现。 而王贤之后依次是顺天府的各级官吏,也有五六个。 金英站在朱祁镇身后,犹如一个入定的老僧一般,半睁双目悄无声息。 堂下丁晁已经去除身上枷锁,与妻儿噤若寒蝉的站在那里,董太启依然是陪在一边,脸上倒没有什么不安的样子。 而那位被吓尿了的指挥朱大人,已经被人洗净了身子,此时依然不免浑身颤抖的跪在中间,身上换了一身干净官服。 这也是朱祁镇交代的,未定罪的人要有最起码的尊重,这是他做出法制化努力的第一步。 关玉在朱祁镇身份官宣了之后,就自觉地将屁股下的椅子扔掉。此时依然是头如捣蒜的在磕着头,只不过光洁的额头好像是练了铁头功一样的坚硬。 副指挥刘强带着自己的一群弟兄跪在朱旦身后,低垂的脸上满是鲜血,额头一片淤青。 属下们都是一脸仓皇神色,充满对自己的项上人头担忧。 混混们平时也就是跟捕快打个哈哈,现在面对大明皇帝,没被吓昏过去已经是属于胆大了。 郭懋已经恢复了自己锦衣卫指挥使的派头,此时快步从门外而来,将手中的一份足有七八张的密信,送到了朱祁镇的桌案上。 朱祁镇不甚在意的翻看一遍,期间只是挑了两次眉,就不动声色的将密信放了回去, “东城兵马指挥司指挥朱旦!”朱祁镇叫了一声,所有人都是一震,皆将注意力高度集中。 “臣在!”朱旦颤颤巍巍的回答,他也算明白了,刚开始那份熟悉是从哪来的。 “朕问你,刚才你审案时说董太启试图贿赂你,可有证据?你可知道诬告是要反坐的?”丁晁打了人是事实,朱祁镇只能从别的地方入手。 “臣是瞎说的,就是因为那董太启惯于胡搅蛮缠,平日经常干扰官服审案,所以臣就吓唬吓唬他,没想当真。”朱旦早有准备的说。 “嗯,你倒是实诚,陈镒你们都察院都记清楚了。第一条:威逼胁迫百姓。” “皇上!臣冤枉啊!这刁民太多,如果不吓唬他们,那整天来胡搅蛮缠的我们也没办法办案了!”朱旦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 朱祁镇眼睛一眯,问:“那你们围攻朕,也是不得已了?未加了解就先行定罪也是不得已了?” 朱祁镇声音逐渐增大:“既然你说你不得已,那朕就好好问问你,你是怎么判定朕是街头恶霸的?” 朱旦一哆嗦,无声开口后还是作罢。 “行了!关公子,别在那磕头了,你演的不累,朕都看累了。”朱祁镇心烦的冲着关玉说道。 关玉如蒙大赦,顺杆爬的说:“谢皇上不怪,草民感激涕零。” “朱大人,你要是没什么话说,那就给你记上屈打成招、草菅人命的罪。”朱祁镇冷冷的问。 “皇上!皇上!臣冤枉啊!那是因为,臣、臣看您为这布店老板作证,以为是他请来的街头青皮,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实在是误会啊!皇上明鉴!”朱旦嘭嘭的磕起了头。 朱祁镇笑问:“所以你就让这关玉用私刑?要在这大堂之上殴打朕?” “我,我也是为了双方可以私了,也让治下的百姓可以免受牢狱之灾。臣都是好心啊皇上!”朱旦诡辩道。 “住口!皇上面前还巧言令色,欺君之罪!欺君之罪!”顺天府尹王贤怒喝。 “公堂之上私设刑狱,主犯朱旦,从犯关玉,已经记好了皇上。”陈镒补充道。 “我、不是!皇上,您不是原谅我了吗?您可是金口玉言啊皇上!”关玉拿出朱祁镇的话堵他。 朱祁镇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 说道:“对,我是原谅了你冒犯我的事,可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你犯了法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关玉…… 朱祁镇看着关玉的样子,突然长长哦了声。 “差点都忘了,这关玉还有寻衅滋事的罪,都记好了!”朱祁镇又补充道。 关玉…… 伶牙俐齿的二世祖没了背景的加持,也不过是个闷葫芦啊。 朱祁镇目光随即投向朱旦后方的刘强,刘强身子一颤,更谦卑的低下了头。 算了,这个人虽然可恨,但是连锦衣卫也没找到什么罪证,无非是与人吃吃饭,拿不到台面上说,但是总觉的不对劲。 又将目光投向混混,这几个混混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因为根本不敢抬头。 “你们几个,到底是如何受的伤?又是怎么盯上的兴隆布庄?” 八个混混浑若未闻,依旧是跪在原地瑟瑟发抖。 郭懋赶紧上去踢了一脚,那混混头子仿佛被砍了一刀般,开始杀猪般嚎叫。 “啊!别杀我!别杀我!” 郭懋无奈的说:“皇上问你话!老实回答。” 朱祁镇正欲用手中材料吓一吓这几个人,没想到还没开口,那混混连头也不敢抬的就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所知全都说了出来。 “小人,小人是街上的混子。前两天,那广德布行的掌柜找到小人,让我帮个忙,还给了我五两银子的好处。 让今天就提前将身上弄伤,故意跑到兴隆布庄处碰瓷,小人也是受人蛊惑,皇上饶命啊皇上。”说完就砰砰砰的开始磕头。 倒省得费劲了,朱祁镇又问:“那掌柜可说了其他的事吗?举报有功,如果你好好交代,朕可以对你们从轻发落。” 那混混磕头的动作一顿,好像在回想什么,只是片刻后就慌忙开口: “小人记得,那掌柜跟我说过,他已经跟东城兵马司的人打好招呼,只要我按时出现,稍后事情自然有人处理,不用我再管,只是说让我咬死了一百贯这个条件。” 朱祁镇点点头,示意郭懋一眼,随即锦衣卫带着一个身着绫罗的中年大肚男,那矮小的身子进了衙门就瘫软在地,被硬拖进来。 “来人可是广德布行的掌柜?”朱祁镇问。 堂下来人身子一抖,连连回道:“小人是,是,是,是。” “可是你雇人去兴隆布庄捣乱,还买通了衙门中人帮你讹诈丁家产业?”朱祁镇又问。 掌柜的犹豫了一刻才开口:“小人,是小人。小人利欲熏心,想吞并兴隆布庄。却没想到丁掌柜油盐不进,我就出此下策。 不过没有什么官府的老爷,这都是我瞎编的。我是算好了时间,知道东城兵马司什么时候巡逻,才这么说。” 言语间,却将所有的问题一并揽下,想必提前有人交代。 而此时,见掌柜如此说法,门外有个身着粗布衣服,却跟着数个随从,一脸谦卑神色,微有富态的体型,看上去约莫着不惑已深的男人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堂下,朱旦也跟着松了口气,那刘强仍是面无表情。 “这么说,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一人所为了?” 掌柜这次毫不犹豫的点点头,一力担下这件事。 “丁晁,你可认得这个掌柜?”朱祁镇看向丁晁。 丁晁行礼后回道:“小民见过,日前就是他自称广德布行掌柜,奉命收购我的布庄,但是我没有同意。 他还说我早晚会同意,到时候卖不卖就由不得我了,我到今天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说完丁晁长叹一口气,摸了摸丁静丹的头发。 朱祁镇颔首,又问布行掌柜:“你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掌柜摇摇头,分明要死扛到底。 朱祁镇也不恼,拿着手中的迷信问朱旦:“朱旦,念你是淮王的岳父,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自己将所有罪行供出,那朕可以酌情为你在陈御史面前求情,如果你扔执迷不悟的话……” 朱祁镇顿了顿才继续说:“太祖时有命,贪污六十两者剥皮充草。” 洪武年间,朱元璋定下法条,受贿六十两以上的官员,在土地庙进行剥皮之刑,人称皮场庙。 此言一出,不仅是朱旦,就连金濂、陈镒等在场官员也都身体一震。 朱旦更是浑身颤抖,将头猛地抬起,不敢相信的看向朱祁镇。随即又想到了自己的身份,迅速低下头来,可颤抖的身体已经将内心的恐惧暴露无疑。 但朱旦依旧没有开口,他还在赌,赌自己的事情皇上不知道,否则就算是说了也是个死路一条。 他能扛得住,不代表别人也能。 “皇上!我招我招!” 第34章 一个捕快面部扭曲,涕泪横流的哭喊道。 这倒是意外之喜,朱祁镇尽量将语气放的柔和,问:“别害怕,慢慢说,大明律对于年轻人一向是宽待有加。” “小人,小人是刘副指挥麾下捕快。昨天那掌柜的找我,说是让我今天路过兴隆布庄多注意点情况,拿人回来之后自然有上官处理。我就在见到丁老板时,第一个冲上去把人拿了。”捕快泣不成声的说道。 但在朱祁镇听来并没有更多有用的信息,不由得有些失望。 刘强听得这话,将头扭到捕快那边,圆睁的双眼血丝密布,显然已经是怒极。 朱祁镇当然也注意到了这幕,但总觉得这个刘强是在做给自己看,以表示事情跟自己无关。 不理刘强反应,出言安慰:“朕知道了,虽然你受贿接受请托,但念在你及时悔过,这次就将你所受贿赂上交,记过处理,以后可要引以为戒了。” “谢皇上!谢皇上!吾皇万岁!吾皇英明!”捕快感激涕零道。 小小的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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