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了几年了,死之前能会会这未来的‘天下第一’,对他来说确实是这辈子最完美的结局。 为此卞元烈还是来了,坐着这里,等待着他此生最后一段的江湖路。 “铛~铛铛~……” 三弦清脆的曲调中,老说书先生,依旧在讲着夜惊堂的典故,可能是没活儿了,都开始瞎编乱造,说夜惊堂被狗咬了。 卞元烈听着无趣,拿起酒壶灌了一口,打断说书先生的话语: “讲了这么多,全是碾压,这当今的南北江湖上,就没有能抗衡夜惊堂的人物?” 说书先生停下话语,拿起旁边的茶壶嘬了口: “夜惊堂如今步入武圣不久,项寒师、北云边这些人,应该还是能压住。” 卞元烈摆手道:“这些都没戏,天赋远不如夜惊堂,胜个年纪罢了。” 说书先生想了想,摇头道: “也不尽然,这江湖除开天赋异禀,还有‘大器晚成’,以后的变数,谁算的准? “远的不说,就说北梁那华俊臣,世家子出身,碌碌无为到四五十岁,世上没人会把他当个人物。 “但就在近些年月,华俊臣忽然一朝顿悟,短短几个月时间,从寻常公子哥,变成了‘承天府剑仙’,又位列‘北梁剑圣’,和夜惊堂遭遇数次都没死,北梁那边,甚至已经有了‘南惊堂、北俊臣’的说法……” “南惊堂、北俊臣……” 卞元烈眉头一皱,觉得这评价高的有点离谱了,询问道; “这华俊臣,真有这么厉害?” 说书先生琢磨了下: “江湖说书,都有夸大其词之处,但盛名之下无虚士,北梁人这么吹捧,必然有其缘由。” 卞元烈微微颔首,又喝了口酒: “江湖还是这么有意思,可惜,老夫被那秃驴在寺里关了五十年,江湖再无老夫的位置,实在可惜……”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客官若真浪迹江湖,八成活不到今天,也听不这些故事,这么想,是不是就不那么遗憾了?” “倒也是。如此说来,神尘和尚倒还帮了老夫一把……” 卞元烈喝着五十年未曾喝过的烈酒,和说书先生聊着天南海北,虽然连盘下酒的花生米都没有,却觉得活的比这五十年加起来都充实。 在彼此又聊了不知多久后,远方的一声轰然巨响,打破了胡杨树下的安宁。 轰…… 卞元烈抬眼看向月牙湾,虽然没法目视,却听到破风声由远及近。 卞元烈不清楚来的是什么人,但神尘和尚让他在这里等,那等的应该就是他当前最想见的那个人。 “劳烦再弹一曲,不出意外,下辈子见了。” 说书郎本就是江湖职业,见此也没多说,只是抱着三弦,唱起了小调: “铛~铛铛……” “梁州里来云州往~阿郎十六便离乡~回头看那山水路呀~老娘山头望……刀山淌来枪里闯~阿郎走到云湖岸~抬眼看那浪打天呀~今日不归乡……” …… 卞元烈聆听着说书先生哼唱的曲调,可能也是回想起了第一次踏上江湖路的那天,脸上浮现出几分苦笑。 毕竟一入江湖、生死为疆,等到幡然醒悟想回头的时候,哪有机会再回头了。 卞元烈轻叹一声,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沙砾,眼底的情绪也逐渐收敛,只剩下身为武夫的沉着,抬眼望向远方的沙丘,等待着送他一程的人到来。 但这老天爷,往往不遂人愿。 卞元烈已经酝酿好了情绪,甚至想好了见到当代的人间活阎王,该怎么说开场白。 结果等着等着,发现沙丘上冒出了三道人影。 为首之人,是个中年剑客,胳膊夹着个文人,看底子相当不错,但年纪和夜惊堂对不上。 而旁边则是个二十多岁年轻人,轻功称得上鹤立鸡群,但边跑边回头的逃难模样,着实没法和纵横南北的枭雄挂钩。 卞元烈皱了皱眉,回头看了看,想询问神尘和尚,这仨歪瓜裂枣是什么东西,但可惜,神尘和尚并没有现身。 而另一侧。 华俊臣夹着李嗣亡命奔逃,靠着武魁级别的底蕴,已经甩出佘龙等人几里路,连寅公公等人都给甩开了一截,沿途假模假样观察背后追兵,还真没注意前面的情况。 直到越过沙丘,余光发现不对,才愕然发现前方的胡杨林里,有几道寒芒,仔细看才发现胡杨树外插着十几杆兵器、坐着个弹三弦的说书先生。 而兵器的前方,则是个满头白发的老者,身形相当英武,半点看不出羸弱,但也没显露什么气势,只有一双眼睛,如同九天之上的鹰隼般锐利,哪怕隔着挺远距离,依旧让华俊臣心中汗毛倒竖。 “慢!” 华俊臣察觉不妙,急急拦住还在观察背后的许天应。 擦啦啦…… 两人双脚在沙地上搓出一条长槽,瞬间停在了原地。 而李嗣不明所以,发现前面还有人堵路,便催促道: “快跑呀!” “跑不掉。” 许天应只是看到这老者第一眼,就知道撞上了怪物,就这个距离,能跑除非对面不追,不然露背就是死。 华俊臣南北朝都有靠山,正常来讲无论是南朝还是北朝,都不可能为难他,为防被友军误杀,第一时间便自报家门: “承天府华俊臣,阁下何人?” “?” 卞元烈本想让这仨小屁孩一边去的,听见这话明显一愣,而后便从身后拔出一把青锋剑: “你是北梁剑圣华俊臣?” ? 华俊臣发现气氛似乎不太对,想否认明显晚了,只能硬着头皮道: “正是。敢问前辈是何方神圣?” 卞元烈用手指抹过剑身,平淡道: “九转天罗卞元烈,不过你小子应该没听说过。” 华俊臣微微蹙眉,确实没听过这号人物,余光望向许天应。 但卞元烈在大燕国灭的时候,不过三十岁,不到武魁级别,放在那个群雄逐鹿的年代,很难有人会记住,许天应自然也不知道。 华俊臣弄不清对方是那条道上的,只能再度询问道: “你是南朝人?” “算是,不过不是魏朝人。” 卞元烈剑锋斜指地面,也不想说那么多废话,缓步上前: “老夫不杀你,你接老夫一剑,让老夫看看如今南北天骄的火候,事后让你走。” 南北天骄? 我也配? 华俊臣有点懵逼,面对这种不明立场的高手,他那敢上去送,当下暗暗咬牙,抬步想从侧面突围。 飒—— 便也在此时,沙海中传出一声剑鸣! 华俊臣余光看去,只见沙地上猝然暴起一线沙尘,瞬间从三丈外穿过。 哗啦~ 等沙层散开,一条两指宽的笔直凹槽,留在了地面,也如同万丈天谴,拦在了三人面前! 华俊臣瞧见此景毛骨悚然,许天应饶是轻功绝世,见此也放弃了逃跑的念头,神色如临大敌 华俊臣眼睛并不瞎,人家隔这么远能一剑送过来,杀他便用不了几下,再跑完全是自取其辱。 华俊臣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把李嗣松开,提剑迎风而立,逐渐展露了巅峰剑客的气势: “国难当头,华某别无二路,只望前辈说话算话,不要以老欺少。” 卞元烈五十年不出江湖,但知道江湖武学一直在迭代,也不敢小觑当代顶尖武人,当下眼神也凝重起来,左手微抬,勾了勾。 嘭—— 下一瞬,沙海中便传出一声爆响。 华俊臣立足之处,沙土瞬间炸出一个圆坑,一道雪亮剑光随之划破长夜,在沙地上冲出一条长槽,远看去便如同一条猝然出世的黄龙,直逼前方的黑衣老者! 此等声势,确实有武魁之威,练了几十年的‘游蜂剑’,也堪称炉火纯青毫无瑕疵。 但可惜,这改变不了没有实战经验,对敌不知变通的事实。 卞元烈瞧见此剑袭来,眼神便是一惊,毕竟以他的视角看去——这华俊臣浑身上下都是破绽,和他娘扑过来送死一样! 卞元烈活了九十多岁,哪里见过剑法稀烂至此的‘剑圣’,第一反应就是有诈,他肯定没看穿这一剑。 按照江湖常理,没看穿对手,必然处于大劣势,必须避其锋芒继续观察。 但卞元烈此行过来,就没想过活着回去,发现这么‘离奇’的剑法,看不懂那自然得去试,死了就死了。 为此在剑锋袭来瞬间,卞元烈已经提剑而上,身形如同飞梭,瞬间下压贴在沙地,避开了游蜂剑锋芒,继而右手持剑上挑,点向华俊臣心脏。 咻~ 这一剑看似没任何声势,但刁钻之极攻其必救,华俊臣只要接不住便必死无疑,按理说后招该出来了。 但卞元烈提心吊胆提防,随时准备收剑,却发现近在咫尺的华俊臣,面如死灰,似乎已经开始回忆起此生江湖路…… 哈?! 嘭—— 卞元烈左掌轻拍沙地,收剑旋身而起,顺势一记鞭腿扫在华俊臣肩头,把还没落地的华俊臣给扫出三丈远,砸在了沙地上。 嘭嘭嘭…… 华俊臣飞出去,连续弹了两次,才匆忙站起,连连后退用手摸向胸口。 “嘶……” 许天应瞧见此景,暗暗抽了口凉气,眼神满是震惊。 卞元烈旋身落地,剑锋斜指地面,脸色同样满是震惊,憋了半天,骂道: “就你这根葱,也敢称剑圣?还‘南惊堂北俊臣’?夜惊堂就你这点水平?” 华俊臣鬼门关走一遭,心有余悸之下,劈天盖地骂他也不敢还嘴,连忙解释: “前辈从哪儿听来的说法?我正在被夜惊堂追杀,何德何能敢称这名号?” 卞元烈一愣,又问道: “夜惊堂连你这根葱都追不上?” “有人殿后,夜惊堂特别厉害,要不前辈找他去?” 两人交个手的功夫,寅公公等人已经到了附近,发现势头不对停在了原地。 而更后面佘龙,发现那么大个北梁剑圣,被一脚踢出三丈远,又哪里敢过来,只是遥遥观望,判断这老者身份。 卞元烈此行目的就是为了夜惊堂,见场面乱七八糟,也没搭理这群乱七八糟的杂鱼,转而望向月牙湾方向: “旁边歇着去,老夫帮你们拦一拦夜惊堂,若是拦不住,你们也不用跑了,自裁还能死个痛快。” 华俊臣着实有点摸不清这老头子是那边的疯子,这时候也不敢问,当即往后退去,许天应也拉着李嗣转向侧面。 而远处的沙丘上,此时已经出现了数道身影。 夜惊堂瞧见华伯父直接往对方剑上撞,说实话也惊的不轻,直到那不知名老者点到为止后,才松了口气,放慢速度往前走去。 裴湘君如今已经跻身宗师顶流,但和江湖巅峰老怪还差距甚远,只是看这气势,就能感觉出这老者深不可测,但又完全不认识,便询问道: “这是什么人?” 东方离人和骆凝,乃至太后娘娘,都跟在后面,对此皆是摇头。 夜惊堂摸不清此人底细,抬手让所有人停在原地,独自往前走去。 卞元烈这次,眼神要舒服了很多,毕竟是不是高手,气势上便看得一二,江湖人再怎么装,这股山雨欲来的的压迫感装不出来。 随着夜惊堂走到三十丈外,卞元烈轻抛长剑,稳稳当当落入后方插着的剑鞘,改为单手负后: “你就是夜惊堂?这两天,老夫算是久仰大名。” 夜惊堂在前方站定,神色倒也平和: “阁下何方神圣?” 卞元烈从腰间取下牌子,露出上面的‘捕’字: “大燕卞元烈,人送诨号‘九转天罗’,天罗地网无处可逃的意思,往年和你权职差不多,不过你应该没听说过老夫。” 夜惊堂确实没听说过,忽然撞见个前朝大燕的官差,心头难免莫名其妙。 而后方,东方离人听见这话,倒是心中一动。 卞元烈是前朝余孽,还在沙州搞过复辟前朝的事儿,开国就被通缉过,而后不知所踪,刑部没确认死亡,自然挂在案库。 东方离人执掌黑衙,抓的就是这些人,看过卞元烈的案卷,只是没料到这人竟然还活着,而且武艺精进到了如此地步。 东方离人仔细回想后,遥遥开口: “阁下可是前朝刑部从四品提刑使,曾经在承天门外阻挡过我朝义军的卞元烈?” “哦?” 卞元烈还真没想到,失踪五十多年,当代竟然还真有人知道他身份,转眼望向东方离人: “小姑娘武艺平平,倒是博学,往年应该看过不少史册。” ?? 东方离人闻声眼神一冷,心中估摸在暗道:不愧是前朝余孽,说话果然难听…… 不过这话东方离人也不好反驳,便询问道: “阁下五十多年前便在大漠不知所踪,为何今日冒了头?” 卞元烈听见这话,轻声一叹: “年轻时运气差,跑去千佛寺找事,遇上了刚出山的神尘秃驴。” “……” 此言出,围观的所有人都沉默下来,至于“然后呢?”,根本不用问,是江湖人就知道结果。 夜惊堂听见这话,微微皱眉,甚至显出几分唏嘘: “然后阁下,就被关到了五十多年,直到现在?” 卞元烈点了点头:“对,不过老夫骨头硬,就是不出家,至今还留着头发。” “那神尘和尚,怎么放阁下出来了?” “年纪大了,活不了多久,求神尘秃驴放我出来还个愿。” 卞元烈说到此处,看向夜惊堂: “老夫是大燕残党,虽不沾仁义,但好歹沾个‘愚忠’。这做人吗,总得有始有终,你是魏朝的栋梁,我身为燕臣,过来和你生死斗,无论成败,也算为大燕尽了最后一份力。” 夜惊堂微微颔首,算是明白了这老头子的意思,摇头道: “大燕早已成了过往,我和你也无冤无仇,这么大年纪了,又被关了五十多年,趁着还没死,回老家去看看吧,落叶归根才叫有始有终。” 卞元烈其实很想落叶归根,但还是摇头道: “老夫的根在云安,家业都归大魏了,回不去。你若是忌惮老夫,不敢动手,老夫也不以老欺少,可以去找吕太清那小牛鼻子。” ? 夜惊堂见此,也无话可说了,抬眼望向后方插着的一排兵器: “你想比什么?” 卞元烈回过身来,拔出一把单刀: “你是狂牙子徒孙,狂牙子老夫见过,刀法不错,听说你青出于蓝,想见识见识。” 夜惊堂点了点头,虽然觉得对方年事已高,但并没有大意或者蔑视,在观察卞元烈一瞬后,左手微动! 呛啷—— 死寂沙海,猝然传出清澈刀鸣! 远近所有高手只觉眼前一花,未曾看到螭龙刀出鞘,沙海间已经闪过一线寒芒。 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悬刀而立的卞元烈,就如同夜惊堂的镜像,几乎同一时刻左手拔刀,身形快若狂雷,以八步狂刀起手式,直斩夜惊堂肋下! 铛~ 沙丘之间金铁交际,传出震耳欲聋的爆响。 夜惊堂一刀过后,身形便瞬间退开,飞身落在原地。 而卞元烈几乎是以同样姿势,稳稳当当落回原地,左手持刀横于身侧,眼底颇为赞许: “好身手。” 夜惊堂站直身形,螭龙刀斜指地面,稍显意外: “你也会八步狂刀?” 卞元烈收刀站直: “神尘那秃驴,可不是什么善茬,作为出家人,他不能行走江湖,但武人又不能缺乏磨砺,所以就把我这种天赋不俗的倒霉鬼,扣在了千佛寺,劝老夫放下屠刀皈依佛门。 “老夫肯定不乐意,为了活着出去,就只能想方设法练功,对付那秃驴,他也不阻拦,甚至知无不言指点。只要是老夫曾经见过的武学,这五十年间早都琢磨透了,只可惜打了神尘和尚几千遍,没赢过一回。” 夜惊堂听见这话,眉头自然皱了起来。 武人不经历生死实战,技法造诣便很难有所精进,哪怕是冰坨坨也是如此。 神尘和尚常年不问世,也没杀过人,他本以为只是功力深厚,技法上谈不上出神入化。 但万万没想到,神尘和尚竟然把一群恶人关起来,让这些人想尽一切办法越狱。 他若是有个不屈不挠天赋不错的挑战者,整天琢磨花活给他找事,用不了几个月技法造诣就能上天。 而神尘和尚如此练了几十年,恐怕只要是人能想出来的花活,神尘和尚都见识过,这技法造诣和战斗经验,应该早就打磨到无懈可击了。 夜惊堂沉默一瞬后,开口道: “原来如此。不过这一刀已经过时了,我有更快的,方才想杀你,你已经死了。” 卞元烈并非没眼力,收起佩刀,从地上拔出长枪: “八步狂刀,有进无退,讲究个一刀制敌。老夫以尽全力,你却收放自如,这局自然算你赢,咱们再打一场。” 夜惊堂也不急着追华伯父,当下并未拒绝,抬起手来,后方的佘龙,当即把鸣龙枪远远抛出。 飒~ 夜惊堂当空接住,九尺长枪横于身后: “我枪法霸道,以阁下的功力挡不住,你先出手吧。” 卞元烈见此,心神高度集中,双手握九尺大枪,抖了几个枪花: 呼呼~ 嘭! 继而猝然前冲,手中长枪如九尺游龙,在身前带出无数残影,指向夜惊堂全身各处,用的正是崖州赫赫有名的游龙枪。 夜惊堂单手握枪纹丝不动,直至暴雨般的枪锋到了丈余开外,才长枪前抬,精准无误击中枪锋,同时推枪前刺。 叮~ 只是一声脆响,双方动作便戛然而止 卞元烈双手握枪浑身僵硬,低眼看了看停在咽喉之前的枪锋,眼底满是惊艳: “好功夫!这是什么枪法?” “一声响。刚琢磨出来。” “一声响……好名字。” 夜惊堂收回长枪,轻叹道: “阁下刀枪都练的不错,但走的皆是他人之路,没自己的东西,不可能是我对手,打再多场也一样。” 卞元烈把长枪插在地上,脸上多出了一抹唏嘘: “我要是有自己的东西,还能和你打个旗鼓相当,岂会被神尘秃驴关到今天?木桩子便是木桩子,死前能见识下当代的天骄,也知足了。动手吧,死在魏朝手下,老夫也算有始有终。” 夜惊堂要杀早就杀了,不杀是因为这被关了五十多年的老头子讲点武德,而且和他确实没啥关系,没有杀的理由。 眼见卞元烈一心求死,夜惊堂倒也没直接回绝,而是在怀里摸了摸,悄悄取出了一块牌子,晃了一下。 卞元烈仰着脖子等死,结果抬眼一看,却见夜惊堂手中的黑色牌子上,赫然写着八个大字: 燕魂不灭,烈志平天! ? 卞元烈慷慨就义的神情,明显呆了下,作为曾经试图复国的大燕残党,他很清楚这八个字,是各地残党‘反魏复燕’的口号。 再低头看向自己的腰牌,结果发现差不多,明显都是大燕制式…… ?? 卞元烈抬眼望向夜惊堂,眼神肉眼可见的化为了茫然,似乎刚树立的世界观都崩塌了。 脑中千头万绪化为一句话,估计是——就你这浓眉大眼的,能他娘和老夫一样是大燕余孽? 这不离谱吗这? 夜惊堂不动声色把腰牌收起来,悄悄摆手: “走吧走吧,想死去找吕太清,别坏我大事。” “……?” 卞元烈显然有点懵,但夜惊堂如果真和大燕有关系,他再送人头,就是死在自己人手上,显然有点死不瞑目了。 卞元烈本想问两句,但周围还有那么多人,问这种事情显然不太合适。 为此沉默一瞬后,卞元烈还是本着不可信其无的心理,挠了挠白头发,转身离去,走出几步后,还回过头看了看,满脸都是欲言又止…… 第三十三章 贫僧也略懂一些拳脚 “铛~铛铛……” “天南里来北荒去~阿郎走到天涯山~寻遍山海无处觅呀~老娘在何方……” 苍凉曲调依旧在胡杨树下回响,但为壮士送行的悲壮与唏嘘,却变成了毫无兴致的平铺直叙。 说书先生抱着三弦,看着方才还视死如归的卞元烈,一步三回头的走回来,心头难免嘀咕了一句:白瞎老夫热血沸腾半天,还以为多轰轰烈烈…… 夜惊堂提着鸣龙枪立在原地,待卞元烈走远后,望向大漠深处。 起先遁走的李嗣等人,在跑出极远之后,于一处沙丘上方,边跑边回头观望战果;发现卞元烈比划两下就知难而退,当即便冲下沙丘不见了踪迹。 夜惊堂见此自然没去赶尽杀绝,转身走向等待的笨笨等人,准备继续去研究那块石碑。 几个姑娘乃至黑衙人手,瞧见卞元烈先是慷慨赴死,结果马上又挠着头走了,显然有点不明所以。 太后娘娘站在东方离人身边,小声询问: “夜惊堂方才掏了什么东西?怎么那老头话也不说便走了?” 东方离人也不清楚,只是在琢磨方才那招‘一声响’,夜惊堂为什么没教她。 而骆凝作为教主夫人,倒是猜到夜惊堂拿出什么东西,眼神稍显古怪,本想凑到三娘耳边说两句。 但话语尚未出口,远处的沙丘后便传来声响,继而骆凝脸色就浑身一震! 踏、踏…… 卞元烈刚走到胡杨树下,本欲拿起酒壶来一口压压惊,结果抬眼便看到,后方的沙丘后出现了一道和尚。 和尚看面相五十余岁,穿着黄褐色的僧袍,头顶有九个结疤,行走间一直看着远方的骆凝,在走过胡杨林后,便顿住脚步,而后轻撩僧袍,对着东南方跪了下来。 “邹泉明!” 寂静沙海中,猝然响起一声凄厉娇斥! 众人转头看去,却见向来冷清恬静的骆凝,双眸已经因为悲愤而化为了血红,整个人就如同被激怒的豹子,拔出了腰间泣水剑飞身上前,却被眼疾手快的三娘,追上去一把搂住: “凝儿!你……” 骆凝可能是头一次显露出歇斯底里,拿三尺青锋指向远处的和尚,怒声道: “你这白眼狼,还我爹娘!……” 话语中夹杂滔天恨意,听到让人心悸。 夜惊堂瞧见此景,眉头自然皱了起来,提着鸣龙枪转身,看向不远处的和尚: “你就是当年东陵山庄的大师兄邹泉明?” 面向江州跪拜的和尚,神色出奇的平静,只是微微颔首: “贫僧法号悟念,也是当年害的恩师家破人亡的邹泉明。” “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邹泉明摇了摇头,并没有言语,毕竟他的事,江州江湖无人不晓。 邹泉明出生于大魏开国后不久,和大部分经历国难的孩童一样,父母穷困难以维持生计,四五岁就开始跟着老母,在东陵码头刮鱼鳞维持生计。 当时整个东陵码头,都是江州名门骆家的产业,某次庄主参加江湖宴请乘船折返,在码头看到了他,觉得他刮鱼鳞手法娴熟,是个习武的苗子,便问他愿不愿意习武。 邹泉明当时还不清楚‘师徒’意味着什么,只是每天看着江湖侠客衣着靓丽往返,很羡慕那样的日子,于是便答应了。 而后来,邹泉明也没让骆庄主走眼,甚至超出了东陵山庄的预料。 在十六岁时,邹泉明就将所有外门武艺融会贯通,被提拔为嫡传,成了东陵山庄的大师兄;十八岁时位列宗师,标准的八魁之姿,放在江州人眼里,几乎已经是东陵山庄的继承人。 骆庄主对其视如己出,师娘甚至考虑过把女儿许配给他。 邹泉明对师父师娘很敬重,对师妹也很有礼节,愿意按部就班听从安排,娶妻生子、打理产业,直到有朝一日师父退居幕后,继承掌门之位,让东陵山庄在他的带领下名震江湖。 但可惜,骆庄主在邹泉明踏进东陵山庄那天起,就看出他目标是制霸江湖、成为人上之人,对儿女情长毫不在意,可能会对他女儿礼敬有加一辈子,但绝不会发自心底把女儿当成挚爱之人,他想要的只有江湖霸业。 骆庄主只有一个女儿,不可能让其嫁给一个不喜欢她的人,对此成婚之事一直没表态。 再后来,幼年在山庄打杂的骆英,因为憨厚老实又勤奋,博得了骆庄主的赏识,而后又被大小姐看上,变成了出门时形影不离的随从。 骆庄主知道邹泉明天赋更高,但东陵山庄在邹泉明眼里,只是一个习武往上爬的地方;而在骆英眼里,则是他的家,师父师娘便是爹娘,大小姐是他渴望却不敢妄想的全部,自幼被骆家养大改姓骆,本身也算是入赘给骆家传了香火。 为此骆庄主最终,还是把女儿许配给了骆英,让已经能独挡一面的邹泉明,离开门派自己闯荡去自立门户。 邹泉明在东陵山庄待了近二十余年,自认无论孝顺还是天赋勤奋,都比打杂的骆英多出百倍,青云直上时被从师门劝退,心中自然不服! 不光是他,连东陵山庄的师兄弟,乃至江州江湖都有无数人为其抱不平,觉得骆英是靠着巧言令色,才爬到了东陵山庄继承人的位置。 邹泉明心中有万千不甘,但江湖之上,师命便是王法,他不能违背这安排,只能流落江湖成了个无依无靠的游侠儿,这一漂就是十年。 十年时间,足够任何武人洗去铅华磨平棱角,但邹泉明没有,他一直记得东陵山庄,心底无时无刻不在愤懑,觉得师父不公,骆英拿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终于,在十年之后,东陵山庄的老庄主寿终正寝,山庄老少迭代,新庄主变成了当年他从未正眼看过一次的骆英。 师父在时,邹泉明不能回去,但师父走了,就是同辈之间的恩怨,他必须得为当年的事讨个说法。 于是在庄主继位,东陵山庄开英雄宴那天,邹泉明到了场,公开指责骆英不配成为东陵山庄的掌门。 无数豪杰在场,骆英无论如何都得拔剑。 老庄主把邹泉明养大,猜到邹泉明可能会不服,在临走之前,特意教了骆英三招剑法。 但即便如此,邹泉明当天还是重伤了骆英,把十年来的不甘和愤懑,都发泄在了这个手下败将身上。 可打完后,却发现曾经为他抱不平的师兄弟乃至江湖人,看他的目光都变了。 那目光就好似在看着一个疯子。 因为当时在场的江湖名望,看出老庄主传的那三招剑法,都是破招的切磋之技,而骆英即便抓到了以伤换死的机会,也没选择那么做。 老庄主为了女儿或许有点私心,但至死都把邹泉明当徒弟,从未想过取他性命;而骆英即便被当众掀桌子,也从心里把邹泉明当自家出去的大师兄,没想过真正生死相搏。 但邹泉明只是把东陵山庄,当做不公和仇恨的源头,视其如同仇寇。 不久后,骆英重伤不治身死、庄主夫人怒急攻心随之而去,传承百年的东陵山庄,好似失了魂魄,在默默无声中销声匿迹。 邹泉明没敢留下,浑浑噩噩浪迹江湖,也好似失了魂,最后来到了沙州千佛寺。 神尘禅师收留了他,认他为徒弟,给他讲善恶、讲佛法,这次他听进去了。 他明白了师父当年为何让他出山闯荡,明白了他当年错在那里,明白了东陵山庄一直把他当做自家人。 但明白的越多,心底的罪恶也就越深,害的师父家破人亡,信了佛就能心安理得被宽恕,那谁去偿还含恨而终师弟师妹、已经化为断壁残垣的东陵山庄? 邹泉明看着夜惊堂走来,扬起脖子,想以血债血偿的方式,给这罪恶一生做个了结。 但一直在教导教他放下的人,自己却并没有真正放下。 嚓~ 嚓~ 就在夜惊堂提枪走向邹泉明之时,沙丘后再度响起脚步。 卞元烈乃至东方离人转眼看去,却见一个身披袈裟、手持黄铜禅杖的老和尚,顺着脚印走了过来。 夜惊堂顿住脚步,转眼望向不用问姓名也知道身份的和尚,蹙眉道: “神尘大师是来劝我放下屠刀,宽恕有罪之人?” 神尘禅师不紧不慢走到了跪地的邹泉明身侧,抬手行了个佛礼: “宽恕罪人,是佛祖的事儿,作恶在先,如果悔过就能被宽恕,还要王法律令何用?” “?” 夜惊堂倒是被这话给问住了,毕竟神尘说这个,他说啥? “那神尘大师是来让我从轻发落?” “佛门是劝人向善之地,不是审判之所。悟念来了千佛寺,老衲便得劝他悔悟,让他认识到自己做了恶。至于悔悟后,他是去是留,是他自己的事;该杀该放,当由王法依律定夺,和佛门无关,夜施主也不该徇私枉法。” 夜惊堂点了点头: “神尘大师确实是高人。” 神尘和尚对此摇了摇头,又轻轻叹了一声: “但佛法是佛法,老衲是老衲。 “老衲不是什么高僧,只是个江湖俗人,收了他为徒,劝他向善,他听了为师的话,为师自然也为徒弟说话。 “老衲觉得他悔改了,应该活下去继续修佛,夜大人要杀他,老衲自然不答应,所以过来请夜大人给老衲个面子,放他一条生路。” 神尘和尚的话语十分敞亮,夜惊堂也弄明白了其来意——我明白道理,但咱们先抛开道理不谈,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把我徒弟放了。 这不离谱吗? 夜惊堂见神尘和尚如此坦陈,硬是半天不知道说啥好,想想询问: “我要是不给面子,神尘大师当如何?” 神尘和尚再度行了个佛礼: “知道夜施主听不进宽恕他人的佛法,老衲倒也略懂一些拳脚。 “悟念有错在先,老衲收他为徒,自然得担起这份债。 “夜施主想为骆施主报仇,大可对老衲出手,能杀老衲,是造化使然,佛祖来了也保不住他;若杀不了,老衲自断一臂,给骆施主赔罪,此事就此了结,可否?” 在场诸人听见此言,明显愣了下。 卞元烈在说书先生旁边坐下看戏,闻言忍不住开口: “打不过你,你还断一臂给人赔罪?” 神尘和尚神色平静: “老衲不讲道理,不代表不明事理。劝人谅解,总得付出代价。” 卞元烈也无话可说。 沙海也随之安静下来。 夜惊堂只要邹泉明的命,对神尘和尚的胳膊并不感兴趣,但看神尘和尚这不讲道理的架势,不动手肯定不行了,当下轻轻抬手摆了摆。 东方离人等人见状,皆是往后退去;而骆凝则是双眸血红盯着邹泉明,裴湘君用力才往后拉开了一些。 神尘和尚右手把黄铜禅杖杵在沙地之中,左手转着念珠,眼神始终平和慈睦,身形却如同横断沙海的山岳,似乎连夜风都难以跨越。 夜惊堂气息也沉寂下来,右手鸣龙枪往侧面滑下,直至点到地面,而后缓缓绕至身后。 嚓嚓嚓~ 鸣龙枪的枪锋,在沙地上画出一道半圆弧线,很快抵达了正后方,继而: 轰—— 九尺长枪当空化为半月,狂奔气劲裹挟无尽黄沙,在死寂沙海中猝然带起一条遮天蔽日的黄色长龙,连远在十余里开外的华俊臣等人,都被惊的猝然回头! 随着一枪出手,夜惊堂身前沙地瞬间被撕裂,呼啸横风声犹如龙咆,不过一闪之间,便撞上了不过十余丈开外的不动老僧。 而处于正前方的神尘和尚,面对摧山断海般的一枪,身形纹丝未动,只在即将临身时身上袈裟高鼓,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轰隆—— 惊天动地的爆响声中,沙海之间瞬间出现一道肉眼可见的冲击浪潮,硬生生把前方沙土削去一层,连远处的黑衙捕快,都强横冲击下倒地。 原本势不可挡的黄龙,在震击下从中撕裂,就如同迎头撞上了一根定海神针,化为两股洪流冲上后方沙丘,在沙丘左右冲出两个巨大豁口。 而豁口之间,则是未被气劲波及的扇形地带,跪在神尘和尚背后几步外的邹泉明,竟是连衣袍都未被带动! 卞元烈绕是和神尘和尚打了一辈子,瞧见如此骇人光景,依旧倒抽一口凉气。 但他一口气没吸完,眼底便涌现震撼! 只见遮天蔽日的沙尘,刚刚撕裂地面,夜惊堂已经接踵而至,身形如同闪烁到神尘和尚侧面,墨黑枪锋突破神尘和尚右侧,点向邹泉明眉心! 这一枪快的令人发指,饶是所有人中武艺最高的卞元烈,也只是在枪锋越过神尘和尚侧面时才堪堪看清。 但如此惊世骇俗的一枪,却在邹泉明眉心之前戛然而止! 神尘和尚握住禅杖的右手,不知何时松开,抓在了枪杆之上,握着念珠的左手,顺势前推,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喝: “吒——” 嘭—— 沙海之间气劲震荡,另一道冲击环,再度削去一层沙土。 夜惊堂长枪被凌空强停,右手当即往前冲出,与神尘和尚对冲。 结果双掌相接瞬间,传递到手上的掌劲,便好似如来灭世,强大到难以想象,气劲瞬间把后方地面都轰出一个扇形凹坑。 轰隆—— 爆响声中,所有人之间一条笔直黑箭激射而出,在漫天沙土中洞穿出一个空洞,接连撞碎两座沙脊,才凌空翻身落地,在地面留下了一条数十丈的长槽。 哗啦啦…… 等到看清落地之人,黑衙众人皆面露不可思议,连歇斯底里的骆凝,都瞬间冷静了下来,转眼看向了夜惊堂。 “阿弥陀佛!” 神尘和尚纹丝未动,抬手行了个佛礼: “夜施主可放下了?” “……” 数十丈外,夜惊堂单手持枪落在沙丘上,眼底也带上了一抹惊疑: “你看过地宫里那块石碑?” 神尘和尚坦然点头: “老衲幼年不过是一介江湖泼皮,好勇斗狠性格顽劣,虽得高僧点化,却一直放不下‘天下第一’的虚名。 “高僧知道若任我浪迹江湖,必成人间大恶,所以把我带到千佛寺,去始帝陵看了那块石头,并告诫我说: “你能看破这块石头,就能和吴太祖、始帝一样,成为跳出三界的仙;如果放下了这块石头,心底没了执念,同样能成至高无上的佛。 “高僧是大智慧,看透了老衲的心性,用那块石碑,给老衲套上了枷锁。 “老衲放不下那块石头,但石碑残缺,同样没看破。 “老衲怕没法成仙,又失了成佛的机会,只能恪守清规戒律,在千佛寺当个和尚,这一当,就是六十年。 “说起来,老衲和卞施主的遭遇没区别,都是被迫安分守己了一辈子。” 卞元烈本来在满眼震惊,听到这里,脸色猛然一沉,继而骂道: “你这狗秃驴还知道是被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人家高僧是大智慧,让你心甘情愿当和尚,老夫心甘情愿了?” 神尘和尚望向卞元烈,平和道: “所以说,老衲不是高僧。能让卞施主活到今天,五十年来未曾行半点恶举,老来还看透过往心境超脱,老衲便已经不辱没高僧教诲了。” 卞元烈张了张嘴,还真没法反驳,毕竟若神尘和尚不关着他,他不知得杀多少人,而且大概率活不过四十岁。 夜惊堂并没有听这些废话,而是在暗暗判断当前局势。 当前局势,可以说是相当明朗——神尘和尚本身就是实打实的返璞归真,功力之深厚和仲孙锦相当,额外多了地宫里的那块石碑,那就相当于古老版本的六张鸣龙图,练了近六十年。 曹公公天赋悟性也就顶流宗师的水准,四张图练了一甲子,已经敢硬拦武圣;而神尘和尚这夸张底蕴,亮出来足以让整个南北江湖窒息。 但若是不打,那凝儿的血仇就得一笔揭过了,神尘和尚若在打赢的情况下真断臂赔罪,以后就算反超,都不好再登门讨说法。 夜惊堂沉默一瞬后,轻抖枪锋,缓步往前走去: “真没看出来,神尘大师藏得如此之深,既有这等底蕴,为何不去拜会奉官城?” 神尘和尚轻声一叹: “偷偷去过,没打赢。” “……?” 众人闻言一愣,但对这话倒是不意外,毕竟真神仙打不过奉官城,对江湖人来说都算理所当然。 东方离人见夜惊堂还上前,眼神有些迟疑,开口道: “夜惊堂!” 夜惊堂微微抬手,示意不用担心,缓步来到神尘和尚对面: “你如果练了六张鸣龙图,我确实很难对付,不过始帝留下的那块石碑太古早,没吴太祖的鸣龙图那般无懈可击。 “方才我看那块石碑的脉络,神藏、气海、关元、神道、至阳、中枢这六处穴位,是功法命门,只要打中一处,你的不破金身,应该就出漏洞了。” 神尘和尚闻言,眼底闪过讶色: “夜施主的悟性果真旷古烁今,这么快就看出了石碑门道。” 夜惊堂没有再言语,把长枪插在了地上,左手微抬,观察神尘和尚的气息,继而: 呛啷—— 在所有人屏息观望之中,沙海中再度爆出璀璨刀光! 夜惊堂只是往前踏出一步,双眸便瞬间充血,身形化为黑色狂雷,眨眼及至神尘和尚身前,一刀入怀直刺气海。 而如他所料,神尘和尚这次没有再站着不动,身形当即侧滑,顺势抓向螭龙刀。 但夜惊堂近身瞬间,并没有选择单刀强击,在神尘和尚移开瞬间,右手已经隐蔽弹出,凌空一记剑指,直取神藏穴! 嘭—— 剑指尚未临身,指尖爆发出强横起劲,在飞扬沙尘中贯穿出一条手指粗细的空洞,瞬间抵达袈裟之前。 神尘和尚反应奇快,当即脚尖轻点,身形已如同电光往后飞跃,同时一记禅杖扫向夜惊堂,以免其顺势击杀邹泉明。 但夜惊堂知道硬碰硬接不住,根本没有接的意思,凭借轻刀的超高机动,剑指出手身形便已经侧闪,几乎紧跟着神尘和尚的身位,左手持刀连刺,右手剑指同时逼向身前三处要穴。 飒飒飒飒…… 一瞬之间,沙海内破风尖啸大作,沙地瞬间出现数十个凹坑。 两道人影在沙海中腾挪,如同两道席卷大漠的旋风,沿途飞沙走石,却始终贴身未拉开半寸距离。 神尘和尚表情始终没有丝毫变化,招架堪称行云流水,连接夜惊堂数十招,依旧没被碰到袈裟。 而夜惊堂以近乎自残的方式暴力提速拉扯,也没给神尘和尚再发挥恐怖力道的机会。 双方局势看似焦灼,但明眼人却能看出夜惊堂局势不占优。 毕竟把风池逆血这种殊死一搏的绝招当小招用,无论身体负担还是消耗,都堪称恐怖,饶是夜惊堂的体魄都不可能撑太久;而神尘和尚则是完全无伤,这种互相躲避杀招的打法,估摸能陪夜惊堂打一天。 卞元烈勉强能看清两人交手细节,此时已经站起身来,眼见夜惊堂打法过于激进却占不到好处,恨不得自己也上去,帮夜惊堂对付这贼秃驴。 但卞元烈还没想好要不要插手两人单挑,余光忽然发现不对,急急转头呵斥: “别……” 只见就在所有人紧张观望战局的时候,面相东南跪在地上的邹泉明,忽然站起身来,飞身而起,直接冲向了远处的骆凝。 裴湘君搂着骆凝,目光也放在风卷残云般的两道残影声上,听动静不对,手中霸王枪已经抬起,直刺侧面破风而来的身影。 噗! 一声金铁入肉的闷响! 骆凝回头看去,可见尺余枪锋,毫无阻碍的从僧袍上洞穿而过,在沙地上洒出一线血珠。 扑通~ 邹泉明落在半丈开外的地面,长枪自胸口灌入,后背透出,脸色也随之涨红,但神情却没有丝毫痛苦,看向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骆凝,喉咙里夹着血沫道: “血海深仇,自当血偿。九泉之下,我会亲自去向师父师弟师妹赔罪。” 话落,邹泉明跪坐在了地上,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 “你……” 骆凝手持泣水剑,咬牙盯着跪在面前的和尚,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嚓~ 长枪拔出来,邹泉明双手随之垂下,鲜血瞬间染红了僧袍。 裴湘君脸白了几分,拉着骆凝往后退出几步,转眼看向远处。 而远处惊天动地的战局,此时也已经停下。 夜惊堂单手持刀,并没有回头,目光锁定在前方的神尘和尚身上。 而身着袈裟的神尘和尚,脸色也再无从始至终的慈睦谦卑,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显出了震怒与冷冽。 卞元烈和神尘和尚打交道五十年,可是知道这秃驴非常小心眼,放下身段正在和夜惊堂谈判,徒弟忽然被宰了,这要是能忍,那就不配叫神尘秃驴。 卞元烈这还是头一次从这秃驴脸上看到这种神情,心底暗道不妙,连忙呵斥: “神尘!你潜心修佛六十载,可别一朝……” 轰隆—— 话音未落,两人对峙的沙丘,便整个炸开,致使方圆数里的沙海,都出现了一道环形尘浪! 神尘和尚金刚怒目,双手持黄铜禅杖,在沙海中砸出一个碗装巨坑,气劲未散便再度飞身而上,禅杖直击夜惊堂。 夜惊堂脸色骤变,飞身后拉躲开第一记重击,却愕然发现神尘和尚近乎疯魔,全力爆发下连同头顶都化为赤红,百余斤的黄铜禅杖在手中如同没有重量,硬生生跟上了他的步伐,不由分说便朝额头砸来。 铛—— 震耳欲聋的爆响声中,夜惊堂抬起的螭龙刀,切入禅杖顶端过半,却没能化解足以降服蟒龙的恐怖力道,身形瞬间激射而出,硬生生在沙海中打了几个水漂。 卞元烈飞身冲到跟前,试图阻拦拉架,可惜尚未动手,便被神尘和尚一袖袍扇了出去,同时再度前压,以虎跃之势砸向尚未停步的夜惊堂: “吒——!” 轰隆—— 整片沙海犹如被陨石轰击,距离较远的东方离人等人,感觉沙海已经在剧烈震荡中化为流体,站立不动都在迅速下陷。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夜惊堂,发现难以拉开距离,心中一横,尚未落地便凌空抬起右手,发出一声爆喝: “喝!” 咻—— 下一瞬,沙海中便莫名掀起横风! 凄厉剑鸣声中,一道金色剑光,从东方离人腰间窜出,以雷霆之势洞穿无尽飞沙,半途剑尖向前,直指神尘和尚侧脸。 刚刚飞出去的卞元烈,瞧见此景,眼底顿时涌出茫然,但他尚来不及思考,就被下一幕所震撼! 咻—— 金色剑光眨眼即至交手两人近前,夜惊堂双目血红,右手全力把剑推向神尘和尚。 但抬眼之际,却见神尘和尚松开黄铜禅杖,左手抬起如单手持月,身前当即气劲爆震,发出一声惊天雷鸣: 轰—— 而后快若奔雷的天子剑,便在手掌咫尺之外骤停,剑身震荡发出剧烈嗡鸣,再难寸近半分! ?! 夜惊堂瞧见此景眼神微震,心底涌现出难以置信。 而神尘和尚的脸上,也涌现出了压抑六十年的狂傲,目如铜铃怒声道: “老衲对着石碑苦思六十年,你以为窥见了点天地大道的皮毛,就能在老衲头上撒野?给我破!” 嗡嗡嗡~ 金色长剑在两人之间剧烈震荡,继而当空翻转,指向了夜惊堂,寸寸逼近! 周边数十人瞧见此景,已经被震撼的无以复加,想插手都不知道如何靠近。 神尘和尚打了六十年底子,体魄明显能承受住这凡人不该有的力量。 而夜惊堂不过一瞬之间,整个身体都化为了赤红,虽然黑莲锤炼过千百次的体魄,已经勉强能撑住,但和如日中天的神尘和尚相比,依旧如同风中残烛。 眼见金色长剑寸寸逼近,夜惊堂眼底也显出冷意,左手刀松开,继而五指轻勾: “谁告诉你我只窥见了点皮毛?!” 唰唰唰…… 话音未落,附近的胡杨林内边传出数声破风急响! 卞元烈堪堪落地,正在眼神震撼旁观,却发现寒风压顶,插在地上的十余把兵刃,竟然如同被强人掷出,化为脱弦利箭,激射向袈裟飞舞的神尘和尚全身各处! 此景不光是卞元烈和围观众众人,连气势如虹的神尘和尚,都猝然冷静了几分,僧袍高鼓把十余把兵刃强停在了身外,肺腑也发出了一声闷哼。 夜惊堂直接咳出一口血水,但眼中狂热不减反增,趁神尘和尚分心之际,身形瞬间前压,一掌贴在神尘和尚胸口。 这一掌没有任何声响,更没有裹挟气劲,十余把兵刃却当空掉落,插在了沙地之上。 神尘和尚脸色瞬间变幻,可见青筋鼓涌,想抬手一掌轰出,却发现体内气血逆流,先行发出一声闷咳: “咳——” 夜惊堂在摸冰坨坨时,就发现‘搬山图’能引导对方体内那股‘气’,既然能引导,那就自然能干涉! 此时夜惊堂手掌贴在神尘和尚胸口,感受到无处不在的滂湃气劲,不由分说就是一通连搅。 而哪怕是鸣龙图锤炼的半仙体魄,在这种降维打击下也是形同虚设,气血乱窜甚至逆流的情况下,不说招式,连正常行动都存在问题。 神尘和尚眼底明显露出惊愕,察觉不妙当即衣袍大动,在周身带起旋风,口鼻涌出血水,怒喝了一声: “开!” 轰隆—— 旱地惊雷般的爆震声中,神尘和尚身上的袈裟四分五裂,两人脚下地面也被轰开,在周边冲出了一道环行沙浪。 夜惊堂在不分敌我的冲击之下,当即被震开,但身在半空之时,已经拉回天子剑,再度刺向神尘和尚胸口。 咻~ 虽然神尘和尚腾挪及时,但气血紊乱影响行动的情况下,依旧被无坚不摧的金色利刃,在肋侧刺出一条见骨血口! 飒飒飒~ 沙海之中剑鸣声不断,金色利刃犹如飞梭,在神尘和尚周边飞速穿行。 沙海之间狂风大作,连通周边沙地都在震荡,周边之人已经看不清也看不懂当前局势。 夜惊堂全力爆发近身,只要摸到神尘和尚,便搅乱其气血,生死相搏硬生生打出了以二敌一之感,但自身也在这种不计代价的攻势下被摧残的千疮百孔。 但就在两人硬撑,看谁先顶不住先倒下之时,一道忽如其来的声音,忽然从沙海之间响起: “住手。” 声音极为洪亮,穿过了惊天动地的喧嚣,传入了所有人耳中。 夜惊堂本就是在全力强撑,发现还有高手,当即持剑飞身后撤,落在了东方离人等人附近,转眼回望。 神尘和尚则是站在了原地,袈裟已经染血,被夜惊堂乱七八糟的仙术教育一通,此时疯魔神色也冷静了些,转眼看向沙海深处。 沙沙沙~ 随着冲天气劲骤然停歇,沙粒便如同雨点般当空洒下。 围观数十人,都保持目瞪口呆的神色,此时都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听见声音,才转头望向声音来源。 声音传来的地方,是距离众人很远的一个沙丘,可以看到一道人影,以惊人速度往过这边飞驰,等到走近,才能瞧见来人身着一袭文袍,面白如玉长得颇为儒雅,竟是洪山帮的帮主蒋札虎。 洪山帮和千佛寺接壤,蒋札虎前日从望河垭的堂口哪里,得知夜惊堂大驾光临,还往沙州跑的消息,就担心这走到哪儿死到哪儿的活阎王,会来砍神尘和尚,连忙就往千佛寺跑,发现神尘和尚不在,又沿途追踪打听夜惊堂等人的下落。 结果还没等追到月牙湾,惊天动地的动静就传了过来。 此时蒋札虎从远处飞驰而来,发现整片沙海都被犁了一遍,神尘和尚生平头一次浑身挂彩了,而夜惊堂也是嘴角挂血明显内腑重创,急的是想骂娘,落地后直接拦在两人之间,怒声道: “你们俩打个什么?脑壳有水啊?弄个一死一伤,让吕太清一个人去对付北梁?现在西海打仗你们不知道?” 卞元烈此时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从地上翻起,询问同样目瞪口呆的说书先生: “这又是哪根葱?” “应该是拳魁蒋札虎。” …… 夜惊堂站在原地气喘如牛,见蒋札虎跑出来拉架,情绪也冷静了一些,想想觉得这命拼的确实不太合适。 毕竟凝儿的仇人已经死了,神尘和尚和他又没仇怨,还是大魏的二圣,他拼命杀了不咋占理不说,弄成一死一伤自损两员大将,项寒师北云边要是乘虚而入,吕太清怕是得气吐血。 “呼……” 夜惊堂喘息几次后,抹了把脸上的汗水,转眼看向神尘和尚: “六十年才悟出这么点东西,你打不过我;邹泉明以死谢罪,骆家报仇是天经地义,你也不该拦。现在打我一顿气也出了,你要是再不讲道理,别怪我不顾大局了。” 神尘和尚打之前,显然也没料到夜惊堂悟性这么夸张,体魄拼不过就纯靠造诣凑,什么乱七八糟的仙术都能往外冒,此时打完一场,发现对方远超预料的强,其实两个人都冷静了。 神尘和尚把禅杖拔出来,转身离去: “既然成仙无望,那便只能成佛,老衲原谅你了,此事就此了结,望夜施主日后少造杀孽,给苍生开个太平盛世。” 夜惊堂感觉这疯和尚就是小心眼,他也没计较这些,抬手拱了拱…… 第三十四章 大舅哥 黄沙落尽,只留一地狼藉。 神尘和尚杵着黄铜禅杖渐行渐远,黑衙诸人也没了言语,唯独骆凝坐在了沙地上,手里握着青锋剑,眼底只剩下茫然。 “呼……” 夜惊堂站在身侧,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瞧见这魂不守舍的模样,其实明白凝儿当前的心境。 去年他看到义父留的那封信,从梁州出来时,他虽然表面阳光开朗,但十八年养育之恩在前,为义父报仇的重担一直压在心底,在登君山台前,一直都是想着如何击败轩辕朝。 但等到真正打倒轩辕朝,完成义父遗愿之时,他却没有什么欣慰愉悦,有的只是发自心底的失落。 毕竟在那之前,他尚且为义父而拼搏,走在报仇的路上;而大仇得报的那天,义父就真正成为了过去,他余生所做的任何事,都和曾经长年陪伴的亲人没了关系。 三娘和东方离人都来到跟前,半蹲下来柔声安慰。 而松了口气的蒋札虎,此时则来到夜惊堂跟前,蹙眉询问道: “你伤势如何?撑不撑得住?” 夜惊堂虽然脸色时红时白,明显受了严重内伤,但神色倒是很平静: “小伤罢了,没大碍。” 蒋札虎听见这话一愣: “你管这叫小伤?” 卞元烈为了避嫌,依旧远远站在胡杨树附近,此时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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