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住了,毕竟她确实挺操心夜惊堂身体情况的,但夜惊堂推演鸣龙图的事儿没告诉云璃,说想云璃指不定误会,便随口道: “想你师娘了。赶快出发吧,要是在朔风城寻到了好宝贝,咱们刚好拿回去探望一下。” “好嘞~” …… …… 蹄哒蹄哒…… 熊熊烈日把无尽荒原烤成的焦黄色,黑簇城内的街道上,也没了行人,全在凉棚躲着毒辣日头。 七人组成的马队,从城门鱼贯而入。 走在前面的侍郎李嗣,做寻常商贾打扮,腰间挂着把防身宝剑,行走时不时注意着街边动静,显然是提防着随时可能冒出来的贼子。 从李嗣的角度来讲,孤身前往大漠和沙陀部商谈,让黄莲升带着兵马入关,显然是一步至关重要却又凶险万分的棋。 毕竟南北两朝都互相安插的有谍子,北梁和大漠联络的事儿不可能完全瞒住,南朝若是知道消息,势必会从中阻隔,把他这游说的使臣宰了,很符合南朝的利益。 而且为了让黄莲升牵制夜惊堂,他还拿着朝廷苦心炼制的神丹,这东西就是个烫手山芋,自己人都有可能起歹心杀人越货。 为此这颗丹药,只能让华俊臣拿着——华俊臣已经吃过,再吃作用不大,没有私吞的动机,而且还有华家几百口人做担保。 但华俊臣再保险,也只是下游武魁,如果在路上撞上了厉害的武魁武圣,照样没有生还可能。 为此李嗣即便带上了华俊臣、许天应,外加朝廷招募的四名江湖名宿,组成了一支堪称豪华的护卫队,此时心底依旧没底。 而与李嗣相比,走在两侧的华俊臣和许天应,心里则要轻松一些。 毕竟两人心底都知道,北梁的势力肯定不会动李嗣,毕竟没本事的人抢不了,有这本事的人,大可以直接问朝廷要,犯不着截杀外使,背上通敌叛国的大罪。 而南朝更不用说,华俊臣被赐了仙丹,就得给北梁献忠,此行被委以重任,可是立了军令状的,丹药或者李嗣出了闪失,那华俊臣肯定不能好端端活着回去,以夜惊堂的行事风格来看,要抢也不会从岳父大人手里抢。 在知道南朝北朝都没动机杀人越货的情况下,华俊臣和许天应自然没多大压力,在抵达守备衙门外后,便翻身下了马,陪着李嗣来到了大门外。 在此地等候消息的管家李贤和净空和尚,已经迎在了门口。 李贤见状便迎了上去,抬手道: “李侍郎快请,府上已经备好了宴席……” 李嗣并没有依言进入,在门前拱手一礼,便开口道: “军国大事,耽搁不得。早上传讯让准备的马匹,如何了?” “已经到位,全是巫马部产的千里良驹……” “那就好。朝廷已经有了安排,命我为外使去拜访沙陀部首领,净空大师速速收拾东西出发吧,剩下的路上再说。” 净空和尚过来就是谈事的,可没心思在这里吃吃喝喝,见李嗣这架势,明显是答应了沙陀部的诉求,哪里会耽搁,连忙命令部下整装出发。 李嗣连水都没喝一口,在门外等待片刻,见十几名沙陀部外使出来后,便翻身上了新马,朝着城外行去。 净空和尚等人也换上了送来的千里良驹,随着李嗣往外疾驰,沿途沟通着援助事宜。 李嗣和随行之人,都没去过沙陀部,只知道从黄明山可以过去,见净空和尚出城就往南跑,准备渡河,有些疑惑: “去沙陀部要往南走?” 净空和尚抬手示意天上的太阳: “这个天气,走不归原风险太大,我等过来走的是梁州望河垭,那边补给方便……” “?” 李嗣一听要从南朝借道,自然急了: “从南朝境内走,风险就不大?” “借道梁州,最多是和人斗,我等有一战之力。而走不归原,则是与天斗,风险难以估量。梁州那边很乱,南朝根本没多少眼线,咱们乔装成马匪,只要避开村镇,不会有任何人发现……” 李嗣可不信这鬼话,甚至有点怀疑,蒋札虎忽然出现在西海都护府,就是这群大漠蛮子大大咧咧,过洪山帮的地盘把人给引来的。 当然这说法有点牵强,李嗣为了不伤和气,并未明言,只是道: “这么多高手随行,过不归原都风险极大,沙陀部的兵马,又如何到西海来?难不成也从南朝借道?” 净空和尚对此道:“我家首领既然和大梁联络,那自然就有运兵之法。这些年沙陀部在大漠勘探,找到了一条沿途有水源补给的道路。不知道‘天兵伐黎’的典故,李侍郎可听说过?” 李嗣位居礼部侍郎,对各国历史自然如数家珍,这‘天兵伐黎’,已经算上古传说了。 在山河巨变之前,中原在当前西海各部的地域,而‘始帝’是从黄明山以西起家。 因为朵兰谷,也就是上古时期的‘夺南关’,始帝打不下来,就绕到黄明山北部,据说是借助溶洞峡谷横穿山脉,抵达了如今的巫马部北侧,覆灭了一个国号为‘黎’的小国,从而统一了天下。 自从山河巨变,西海诸部化为荒漠戈壁后,南北朝两朝连当年的城池都很难再找到,这种偏僻之地的地方自然无人知晓了。 李嗣听见净空和尚的话,意外道: “你们找到了那条兵道?” 净空和尚对此道:“这是我沙陀部的起家之本,我们能过去,西海虎狼就能过来,所以只有首领知道确切路线,还望李侍郎见谅。” 华俊臣一直旁听,见此忍不住插话: “就大漠那地方,连你们都嫌弃,想往西海诸部跑,他们岂会想着往过打。” 净空和尚对此解释道:“西海诸部知道了我们想在西海扎根,那肯定会先下手为强打我们。说句不好听的,万一李侍郎身边有南朝或西海诸部的暗桩,我带着你们走了那条兵道,恐怕第二天西海游骑就杀到沙陀部老巢……” 李嗣哪有心思听这些乱七八糟的,摆手道: “净空大师放心,我所携之人,皆是朝廷死忠之士,也没打听贵部兵道。不过咱们走梁州肯定不行,借道梁州虽然有补给,但距离太远,会耽搁时间。军令如山,李某今日所携之人,就算死掉一半,也得以最快速度赶到沙陀部。” 净空和尚确实是觉得走不归原太难熬,才想走梁州回去,见大梁的使臣如此坚持,也不多说了,调转马首: “那就听李侍郎安排,咱们走不归原回去……” “驾——” 交谈声中,马队往西方飞驰而去…… …… 于此同时,黑簇城中。 夜惊堂前往西海都护时,便把姜老九等人留在黑簇城,盯着沙陀部使臣的动静。 在收到李嗣即将出使沙陀部的消息后,夜惊堂自然没去寻找李嗣的踪迹,休息一夜后就直接飞马赶回了黑簇城,在衙门附近守株待兔。 而事实也如他所料,他刚到黑簇城还没吃完饭,就看到华伯父骑着马从街上飞驰而过,而后很快又带着净空和尚等人朝城外而去。 因为跟太近容易被察觉,夜惊堂也没急着出发,只是让鸟鸟先行跟着,他则先在城里置办些生活物资。 城内小街上,夜惊堂牵着马跟在梵姨身后,挑选着各式各样的干粮,安慰道: “放心,华伯父只是当护卫罢了,我就跟在后面,肯定不会有危险。” 华青芷走路不方便,又没带着轮椅,便坐在了马背上,因为不会骑马,还被璇玑真人搂着。 方才在街上瞧见爹爹一闪而过,华青芷心里确实挺担心,但听见夜惊堂的话还算放松了下来,询问道: “咱们接下来要去大漠?我熟读史书,对那边的情况倒是知道一些,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拖累公子。” 夜惊堂堂堂武圣,水儿还是半圣,要是连两个姑娘都带不动,以后也别带人出门了。对此道: “带着没问题,不过看华伯父他们的方向,是准备从不归原过去,这个天气,沙漠里能晒死人,你估计熬不住,要不和陆仙子留在这里,等我办完事情回来?” 璇玑真人对此道:“你知道不归原怎么走?” 夜惊堂以前和青禾去过不归原一次,但只是往里面跑了点,还被青禾捅屋顶掉下去了,并没有深入,他笑道: “不知道,不过跟着李嗣他们走就行了。” “沙陀部的人从梁州过来,说明他们也没把握,要是遇上沙暴照样会迷路,到时候你怎么办?” 夜惊堂想想也是,梵青禾则回头询问道:便问道: “你知道怎么走?” 璇玑真人眼底显出三分傲色:“我当年可是深入大漠三千里,一直走到胡杨树都不长的地方才回来,区区不归原算什么。” 说着又看向华青芷: “夜惊堂就是怕你受不住沙漠的天气,我知道哪儿有水源,无非热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华青芷虽然自幼金枝玉叶,但也没娇气到一点热都受不了的程度,对此轻轻颔首。 绿珠跟在旁边,帮忙抱着买回来的物件,想了想又好奇道: “陆仙子,我听说沙漠里全是沙子,方向都找不到,你以前怎么在沙漠找水呀?” 梵青禾想起了闺房里的玩笑话,随口接茬: “她是水神娘娘转世,会自己喷。” “哈?” “噗……” 夜惊堂闻言嗤笑出声,不过马上就被水儿用脚轻轻踢了下,连忙恢复了冷峻不凡之色。 璇玑真人脸色少见的红了三分,觉得禾禾有点皮了,不过并未当场教青禾做人,只是道: “天生比较敏感,就和骆驼一样,能感觉到水汽重的地方。” “是嘛,我还以为陆仙子会求雨呢……” 第十章 双鬼拍门 从黑簇城到黄明山,虽然没有山河阻隔,但沿途皆是戈壁荒原等无人区。 李嗣所携的马队,日夜兼程朝着黄明山进发,因为提心吊胆害怕被人截杀,沿途基本上只做短暂停留,可以说是把马往死的跑。 虽然净空和尚等人没叫委屈,但这可苦了在后面追踪的夜惊堂等人。 夜惊堂不能被甩开太远,虽然骑得也是好马,速度完全跟得上,但路上没有半点休息时间,停下来让马匹歇息不到个把时辰,就得继续出发赶路,如此周而复始,不说睡觉,连吃饭喝水都得在马上进行。 好在这样的奔袭,并未持续太久,自黑簇城往西疾驰两天后,两只队伍就抵达了朵兰谷附近。 过了朵兰谷就到了不归原,往后路途基本没有补给,为此必须在朵兰谷附近休息一夜养精蓄锐,准备足够的饮水和干粮后才能出发。 夜惊堂为了不被发现,并未跟着进入朵兰谷,而是拉开了二十多里距离,只在山脚的一条小河畔扎营休息。 银月当空,三匹骏马停在河畔草地上,华青芷被绿珠扶着从马上下来,在草地上坐着揉着小腿,放松酸的不行的筋骨。 梵青禾从马侧取来的毯子,铺子草地上,又取来准备的干粮。 夜惊堂则在河边捧起清水洗脸,同时和身边的水儿聊着: “你确定能在不归原找到水?要是没把握的话,我们就多带些,免得到时候喝完了,还得跑去李嗣那里借。” 璇玑真人坐在下游的一块石头上,褪去了绣鞋,把白皙脚丫放在了水中,手里还拿着酒葫芦: “我以前走过不归原,知道几处水源地,要是出了纰漏,你家法处置即可。” 夜家的家法是凝儿和三娘定的,也没具体内容,就是被折腾的时候不能拒绝,干啥都行。 夜惊堂听见这话,自然相信了水水的能力,目光顺势瞄了下泡在水中的脚丫和白皙小腿。 结果璇玑真人见状,大大方方把脚抬起来,送到了夜惊堂面前,让他摸。 夜惊堂虽然挺想的,华青芷在背后,他玩这种花样怕是有点崩形象,只是偷偷摸了两下,就收起了杂念,来到了草地上询问: “怎么样?扛不扛得住?” 华青芷在毯子上席地而坐,脸蛋儿上也沾了些许风沙,不过神色倒是很精神: “我又没走路,哪有扛不住一说,该关心的该是马儿才对。” 绿珠坐在跟前,把水囊递给夜惊堂: “小姐自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想出远门都没多少机会,夜公子能带着出来走走,心情好着呢,刚才还哼了几句小曲。” “哦?”夜惊堂把水囊接过来,好奇道:“什么曲子?” 华青芷擅长的便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方才只是触景生情随口哼哼罢了,见夜惊堂好奇,便含蓄道: “以前在国子监,听过西海诸部的学子唱曲,嗯……雨过山前呀~草木香~水清沙浅呀~见鸳鸯……” 正在旁边分干粮的青禾,听见这调调自然眼前一亮,笑道: “华姑娘倒真是博学,连巫马部的望山谣都会。” “就会这么一句,梵姐姐是冬冥部的大王,应该听过吧?” 梵青禾自幼就能歌善舞,自己还有张从冬冥部带过来的琵琶,见华青芷好奇,也不吝啬,在毯子上坐下,娇喉婉借着唱道: “郎在山头呀~何时归,妾心如水呀~空望望~……” 夜惊堂听着梵姨的灵动嗓音,都想抱着肩头一起摇摇晃晃,但华青芷在旁边显然不合适,便随手摘了片叶子,凑到嘴边跟着节奏帮忙配乐: “嘟呜呜~~” 华青芷见此转过脸颊,眼神惊奇: “夜公子也会吹曲子?” 璇玑真人本来在河边赏月,见几个人围着唱起小曲了,也走了过来,坐在跟前接话: “他不光会吹曲子,还会弹,‘轻拢慢捻抹复挑’的功夫炉火纯青,不信你问青禾。” “是吗?!” 正在唱曲的梵青禾,见妖女一来就说不正经的,歌声一顿,把干粮袋塞到她手里: “吃你的东西,整天哄人家小姑娘,你好意思?” “呵呵……” 夜惊堂摇头笑了下,虽然长途奔波很疲倦,但晚上这样休息打闹一下,倒也颇有一番滋味。 本来按照估算,李嗣他们会在朵兰谷停留一夜,而他们也是明早再出发。 但就在几人吃完了干粮,并排排躺在毯子上看月亮准备休息时,夜惊堂却发现群山之上飞过来一个黑点,在上方盘旋一圈儿,又朝着朵兰谷方向飞驰而去。 夜惊堂瞧见此景,顿时翻身坐起,转眼望向群山;璇玑真人也坐了起来: “怎么了?” “有状况,我过去看看。” 夜惊堂见鸟鸟来去匆匆,也没耽搁,当即弹起来从身侧抓起佩刀,朝着群山之间飞驰而去…… …… 稍早之前,朵兰谷。 朵兰谷是位于群山之间的一个大盆地,内部被齐膝深的杂草覆盖,中心则是个小村落。 本来村落里隐居的是蒋札虎的家眷,但去年此地被左贤王带人围剿过一次,蒋札虎肯定不敢再让家眷住在这里,村子里的人已经迁徙到了洪山,半年下来村子已经彻底荒废,连篱笆墙内的菜地都被杂草所掩埋。 蹄哒蹄哒…… 近二十人的马队,自谷口飞驰而入,停在了盆地的边缘,哪怕已经时隔大半年,盆地中依旧可以看到横竖交错的几条战痕 李嗣还是第一次跑到黄明山来,在马上扫视一眼,询问道: “这地方扎营,确定安全?” 净空和尚回应道:“去年贵国的左贤王,和南朝的夜惊堂在此地交过手,蒋札虎也有参与,事后左贤王把这里的商路断了,已经小半年没人从这里走动,绝对安全。咱们去村子里落脚,那里有水井。” 李嗣看着荒无人烟的场景,也觉得没啥威胁,便带着队伍一起朝着盆地中心的村落进发,沿途还在聊着穿越沙漠的注意事项。 但一行人刚刚行出不过半里,尚未走到村子附近,跟在旁边的华俊臣,忽然抬起了手: “慢。” 二十余人离开静声,负责护卫的许天应,从马背上轻飘飘跃起,落在了李嗣之前,脸上也显出三分戒备。 咚~咚~咚~…… 李嗣本来还不清楚情况,但随着众人寂静下来,便隐隐约约听见盆地之中,似乎有一道木鱼声。 木鱼的敲击声不急不缓,感觉距离很远,但仔细听却又好似近在咫尺,敲击的节奏似乎能牵动人的心神,让武艺平平的李嗣,胸口都感觉到了几分沉闷。 蹄哒蹄哒…… 就在众人如临大敌之际,后方忽然产生些许混乱。 李嗣迅速回头看去,却见本来嘻嘻哈哈的净空和尚,不知何时已经面白如纸,骑着马缓缓后退,双眼死死盯着前方的死寂小镇,就如同孤魂野鬼忽然撞上了神佛。 华俊臣虽然武学造诣平平,但脑子并不笨,瞧见净空和尚这模样,便明白走到了鬼门关,当即抬手示意所有人后撤,而许天应额头也冒出了冷汗,和数名北梁高手一起往后退去。 咚、咚、咚…… 盆地之内,木鱼的敲击声没有丝毫变化,似乎并不介意忽然闯入的外来人就此离去。 但净空和尚就是千佛寺出来的人,可明白村子里那位真佛是什么性格。 神尘禅师是正儿八经的出家人,并不杀生,但江湖人并没有因此就觉得神尘和尚慈悲为怀,相反,对于沙州江湖的人来说,神尘禅师比夜惊堂更像个江湖魔头。 夜惊堂下手残暴归残暴,但行事准则是‘有罪斩立决’,虽死相有一点难看,但总归可以死个痛快。 而神尘禅师不一样,无论你是什么人,只要行恶举被逮住,就会被扣在千佛寺,以免你再行恶事,然后劝你迷途知返悔改。 这听起来很我佛慈悲,但这个‘规劝’没有期限。 你不悔改就扣着一直劝,悔改了那自然得出家,不肯出家那就是还没悔改,等同于死循环,只要被扣下了,这辈子就不可能再离开寺庙。 净空和尚就是十几岁在寺庙里偷了一吊香油钱,被抓住扣在了千佛寺,在寺庙里念经打杂到三十多岁,都没能赎清罪过;而他的领班师父,则因为偷看良家妇人洗澡,硬在厨房烧火烧到了六十多。 要知道偷一吊钱或者偷看妇人洗澡,放在黑衙也只是拘役十五天打几板子,千佛寺直接不由分说判无期徒刑,这不比夜大阎王狠毒的多? 净空和尚当年趁着神尘方丈外出讲经,想方设法逃出了千佛寺,每天做梦都怕被抓回去,甚至想过如果真被抓住,就直接自尽,好歹能死个痛快。 但现在他身负重任,不能就这么自尽,神尘禅师亲自莅临,以身边这三瓜两枣,也不可能护送逃出生天。 在明知不可能跑掉的情况,净空和尚最终还是停住了脚步,又上前跪在了草地中,朗声道: “孽徒净空,拜见方丈。当年私自逃出千佛寺,罪在孽徒一人,愿主动随方丈回千佛寺继续修行,还望方丈能网开一面,放过我这几个友人,他们皆是无罪之人。” 咚咚咚。 木鱼又响了三声后,便停顿了下来,盆地内的气氛也化为了死寂。 李嗣等人眉头紧锁,看着草地深处的村落,慢慢便发现月光之下,一道人影穿过齐腰神的草丛走来。 沙沙沙~ 诸人定睛看去,可见来人身材中等,下颚是两尺长的白色胡须,头顶则是九个戒疤,面相称得上宝相庄严,身披着一袭红黄相间的袈裟,脖子上挂着佛珠,左手则杵着黄铜禅杖,步伐不紧不慢。 净空和尚虽然在千佛寺待了十几年,但从未敢正眼看过神尘方丈,此时身体一紧,连忙以头触底。 而剩下十余人,虽然没感觉到任何压迫感,但感觉不到任何气息,就是最大的压迫感,当下又缓步往后退去。 沙沙沙~ 很快,手持禅杖的神尘禅师,走到了马队前方,而一道苍老嗓音,也随之响起: “净空,你肯以一人性命换心中大义,便不再是当年那个偷香油钱的痴儿。但战火屠戮苍生,死伤动辄百万,你今日放走了他们,来日便有无数人葬身战火,在老衲看来,你这是施小义行大恶,还是没看透。” 净空和尚知道说不过神尘方丈,当下道: “净空此举,虽罪在当代,但只要两朝一统,便功在千秋……” “你要真有辅佐帝王开创太平盛世的本事,老衲不会过来,但你没有,纵容黄莲升与北梁合谋,只会给沙州引来一场浩劫。” “……” 沙陀部本身的诉求,就是乘乱拥兵自立,让本就乱的两朝局势变得更乱,听见神尘方丈这话,净空和尚自然语塞了。 李嗣一直在旁听,觉得这神尘秃驴还是个讲道理的人,心底的压力小了些,开口道: “只有两朝一统,天下百姓才能迎来太平盛世,若该战不战维持现状,又代代征伐,才是真正的大恶。此番是我朝和南朝较量,神尘大师若是真圣人,就不该阻止‘分久必合’的大势。” 神尘禅师对此道:“老衲不过肉体凡胎,哪配得上‘圣人’二字,心底同样没放下。 “南北两朝怎么打,老衲不该过问,但黄莲升起兵,必然让沙州大漠生灵涂炭。 “老衲前来阻拦,说好听点,是我佛慈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能看着沙州大漠的百姓陷入战乱;说俗气点,就是沙州大乱,百姓人人自危,会坏了佛家的香火。老衲座下几千门徒,若无百姓施舍斋饭,还怎么吃斋念佛?” 千佛寺和沙陀部是同一区域的势力,一家乘势而起,另一家必然势微,北梁既然扶持黄莲升起家,那就不可能不影响千佛寺。 李嗣也知道光扯大义大善没用,想化解当前局面,还是得说点实在的,比如北梁大力扶持佛家,请神尘和尚跟着黄莲升一块搞事什么的。 但李嗣还没想好话语的尺度,附近就传来一道中年人的文雅嗓音: “神尘大师果真是高人,说话半点不藏着掖着,不像那些整天把慈悲为怀挂嘴边,却暗中大肆敛财的野秃驴。” 忽如其来的声响,把李嗣等人惊了一跳。 华俊臣迅速转头看去,才发现左边几十丈外,不知何时站了个中年男子。 男子身形挺拔,头竖玉冠着一袭文袍,面相虽谈不上俊朗,但很有气质,看起来像是个南朝文人雅士,不过眼神锋芒毕露,明显带着三分倨傲。 “首领!” 净空和尚瞧见此人,就如同看到了救星,连忙从地上站起来,跑到了中年男子背后。 而李嗣等人听见这称呼,就知道此人是他们要找的黄莲升,眼神略显惊疑,不过动作不慢,连忙跑到了跟前,继续如临大敌。 神尘禅师杵着禅杖,目光望着黄莲升,倒也没有太多意外,只是感叹了句: “绿匪果真神通广大,连老衲的行踪都能摸清。” 黄莲升对此道:“大势不可逆。你是出家人,就该好好待在寺庙里修佛,等以后两朝一统,我黄莲升给这天下开了太平,你自会知道净空今日之举,到底是大善还是大恶。” 黄莲升这话可以说野心勃勃,连李嗣都能听出来,这人不单是想分疆自立当个小王,而是剑指两朝,想当那千古一帝。 不过李嗣对此并不介意,毕竟北梁就算真养虎为患,黄莲升这只老虎,也绝对没夜惊堂这只老虎大。而且黄莲升野心够大才能扰乱局势,要是小富即安占了块地就不想打了,那才叫不堪大用。 神尘禅师听见黄莲升的言语,并未反驳: “老衲并非圣贤,群雄逐鹿,谁能一统,确实看不清楚。但有一点,老衲要提醒黄施主。 “绿匪不过是在养蛊,南朝女帝也好,项寒师也罢,乃至夜惊堂,都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子;只要有问鼎天下的潜力,绿匪都会暗中帮扶,然后看着这些人笼中死斗,直到出现一个蛊王。黄施主觉得,你和上述之人比起来,谁更像蛊王?” 黄莲升单手负后,还真认真想了想: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如果绿匪真如神尘大师所言,那奉官城算什么?养蛊之人?” “奉官城应该是跳出了棋盘,是什么黄施主应该亲自去问他,不过可能没这个机会了。” 神尘和尚摇了摇头,杵着禅杖转身离去: “黄施主既然自认有和夜惊堂笼中斗的底气,老衲便不再规劝。回去后会亲自做场法事,化解黄施主生前不甘之处,助黄施主再入轮回。” 最后一个字落,神尘和尚几乎同时消失在了草丛中,再无半点踪迹。 李嗣等人听见最后这话,不免有点茫然,华俊臣等人走了,才小声嘀咕: “这神尘和尚好歹也是世外高人,怎么和泼皮似得,临走还咒人死?” 净空和尚也疑惑道:“这确实不像方丈的作风,他说回去做法事,那对方肯定已经死了,出家人不打妄语……” “……” 黄莲升眉头紧锁,琢磨着神尘和尚的言行,听见此言,犹如被什么东西在心湖猛敲了下,眼神微沉,几乎没有任何征兆,便抓住李嗣就往西方逃遁。 轰—— 而华俊臣和许天应还愣了下,发现护送的使臣被劫走了,吓了一大跳,急忙全力疾驰追去: “你站住!” “放肆……” …… 而净空和尚等人还有四名北梁高手,显然没这么霸道的武艺,发现四个人刹那消失在了山谷另一头,才急忙调转马首往那边追,同时询问: “净空和尚,怎么回事?你家首领造反不成?” “不知道呀。” 净空和尚也莫名其妙,纵马飞驰想要追上,但马腿哪里跑的过许天应等人,又改为飞身而起以轻功全速狂奔。 但一行人刚在群山之间追出片刻,后方便忽然传来一声音爆: 嗙—— 净空和尚都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诸人如同被通天大鹏掀起了强风,冲了个东倒西歪,继而后脖子就被人抓住,直接一把从空中按到了泥地里。 嘭—— 净空和尚措不及防,只感觉被一条忽如其来的强龙,从后方一爪子踩在了地上,瞬间吓的面无人色,连声大喊: “饶命……” 说话间余光看去,却见把他摁在泥坑里的,是个身着黑袍的冷峻公子,面相不过二十来岁,但那双眼睛却好似九幽魔神,盯着他冷声道: “李嗣人呢?” 净空和尚本来还有点骨气的,但忽然撞上这么一条强龙,脑子都短路了,不假思索回应: “被首领带走了,大侠快往西追,神尘方丈也在附近……” 夜惊堂方才接到鸟鸟传讯,就火速从二十里外赶了过来,但三方接触也就几句话的时间,他过来就只看到净空和尚等人豁出命往西边跑了。 听见神尘和尚也在,夜惊堂眼神微沉,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迅速对着天空吹了声口哨,闪身不见了踪迹。 而半空盘旋的鸟鸟,则化身为利箭,朝着山西的不归原追去。 净空和尚趴在地上,等来历不明的黑袍神仙彻底不见了,才赶从土坑里探头,小心左右打量: “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神仙?” 十几个随从和四个北梁中等杂鱼,其实就在净空和尚附近,但从始至终气都不敢出,生怕被那尊魔神顺手捏死了,此时才低声道: “声势这么吓人,估计是南朝那活阎王。黄首领和李大人他们,恐怕凶多吉少了。” 净空和尚听见这话脸色又是一白,心头顿时领悟,他那超凡入圣的不记名师父,为什么说要给黄首领超度了。 他摸了摸脖子,发现自己没中什么延时死亡神功,又奇怪道: “夜大魔头怎么不把我们宰了?” “你指路那么利索,显然是可教之才,夜大阎王要是再下死手,以后谁敢降南朝?这在兵家中叫攻心之道,优待俘虏,瓦解敌军斗志……” “……” 净空和尚眼神尴尬:“方才被吓住了,这局势是明的,我说不说都一样……” 在场十几位杂鱼倒也没笑话净空和尚,毕竟换做他们被夜大魔头摁着头问话,恐怕跪的比净空都快。 而四个北梁宗师,彼此面面相觑,倒是有点茫然了,毕竟他们肯定不敢追阎王爷,但不追能去哪儿?护送的李大人眼看活不长了,他们又不敢回西海都护府,总不能真去南朝投诚。 净空和尚显然也不敢去追夜大魔头,迟疑了下,调转马首道: “咱们走梁州回去,在大漠和首领汇合。我就说走梁州安全吧,李侍郎非不信,现在可好,直接被南朝武圣双鬼拍门……” 在场诸人对这个提议十分赞同,当即驾马折返,朝着荒原飞驰而去。 蹄哒蹄哒…… 第十一章 风沙恶 呼呼—— 天色逐渐放亮,黄明山外却被沙暴所笼罩,内部暗无天日,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夜惊堂脸上裹着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站在沙丘之上,聆听着周边的动静,脚底的沙丘在狂风席卷下肉眼可见的缩小,整个人似乎被淹没在了黄沙里。 沙丘下方,璇玑真人和梵青禾裙子被吹的猎猎作响,虽然都裹上了面纱,但即便如此,依旧能被无孔不入的狂风把沙子吹到脸上,不时:“呸呸”几声。 而华青芷和绿珠,则是遭了大难,自幼金枝玉叶,哪里看见过这么吓人的天威,脸色发白闭着眼睛抱着璇玑真人的胳膊,生怕手一松就被吹跑活埋了。 梵青禾用袖子遮挡脸庞,哪怕距离很近也看不到夜惊堂的身形,只能混喊道: “怎么样?找到没有?” 夜惊堂其实也没法睁眼,睁了也没啥用,只能靠听力搜寻周边的动静,闻声道: “不在附近,咱们等沙暴停了再走。” “鸟鸟不会出事吧?” 鸟鸟一身厚实白毛,严格来说是雪鹰,很抗冻但不耐酷暑。不过夜惊堂并不担心,对此道: “晚上出去的,遇到沙暴能一直往高飞,怎么都能找到方向,追不上它会自己回黄明山。不过李嗣他们要是冲进了沙暴,鸟鸟在天上肯定找不到,只能等风停了再找。” “你要不先下来躲躲,站在上面吃沙子有什么用。” 夜惊堂站在沙丘上,确实只能吃沙子,当下从背坡滑了下来,站在了四人跟前,张开胳膊把四人一起抱住,帮忙抵御强风。 夜惊堂虽然人高马大,但横着抱四个姑娘显然有难度,说起来算是配合水儿青禾,把华青芷主仆围在了中间。 华青芷小腿都已经埋进了沙子里,个子也没青禾高,被这么一抱,几乎就是被以奶洗面,脸颊贴在了青禾的软绵绵上,她也没法抬头,只能闷声询问: “夜公子,这风要刮多久?” “不清楚,不过最多也是半天,应该快停了……” 梵青禾被夜惊堂搂着,几乎脸贴脸,见夜惊堂说话口干舌燥的,便望向对面的妖女: “过来的急,马留在山那边,没带多少水,你不是河神娘娘吗?不变点水出来?” 璇玑真人又不是真神仙,这么大的沙暴,沙丘都不固定,怎么可能找到水,当下从腰间取下酒葫芦,递给青禾: “那,先解渴,等风停了我带你们去找。” “你水都不带,带一壶酒?” “省着点喝,要是在沙漠里没酒了,我马上掉头回去买。” 梵青禾觉得妖女掉头不一定,但绝对能把她带的药酒糟蹋干净,当下还是还了回去,从腰后取下水囊,打开塞子喂了夜惊堂一口,而后有凑到华青芷嘴边。 华青芷见夜惊堂喝过,自己去接总感觉是间接啵啵,但这么大的风沙,她要是不对嘴喝怕是得喝一嘴沙子,当下还是小抿了几口,然后又轮到绿珠。 而璇玑真人则是自己喝酒,发现华青芷和绿珠被风沙吹的睁不开眼没注意,还含了一口,偷偷凑到近在咫尺的夜惊堂嘴边。 夜惊堂对于这个自然受宠若惊,连忙低头含住红唇抿了口,见青禾眼神微冷,又连忙凑过去喂了口。 “咦~” 梵青禾一触即分,做出嫌弃模样擦了擦嘴…… …… 沙海深处。 忽如其来的风暴,掀起了掩埋在建筑上方的黄沙,古老的石雕瑞兽,又再度从沙丘上面探出了头。 四道人影站起建筑轮廓遮挡出来的阴影处,轮流接过水囊润滑喉咙,长途奔波下来皆已经是满头大汗,热的甚至不想说出话语。 礼部侍郎李嗣,本就是个外交官,虽然也和所有富家子弟一样自幼习武,但只是强身健体方面,远远谈不上够用,哪怕过来都是黄莲升提着没怎么出力,此时也快热瘫了,嘴唇干裂举目扫视无尽黄沙; “这是什么地方?” 华俊臣只是个世家嫡子,虽然功力不俗,但从小到大都没走过江湖,莫名其妙被带着跑到了这鬼地方,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心头难免有点压力: “不归原,已经深入几百里,一场沙暴下来,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黄首领,确定有把握走出去?” 黄莲升气态颇为儒雅,看起来并不像个武夫或山大王,而是儒生,此时在阴凉处坐着休息,回应道: “我自幼在大漠摸爬滚打,方圆几千里都跑遍了,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 李嗣听见这话,稍微放心了些,也在跟前坐了下来: “昨夜神尘和尚都走了,为何要忽然丢下人手逃遁?” 黄莲升其实没感觉到有人靠近,毕竟等他察觉的,对手肯定就已经到脸上了,他解释道: “神尘和尚是沙州大漠的霸主,真圣贤也好、假慈悲也罢,都不会让我在大漠起兵扰乱大漠的秩序。他昨天既然露了脸,就不会让我安安稳稳离开,忽然大方离去,只能说明已经发现有其他人冲我来了,而且知道我插翅难逃。” “来到是什么人?” “不是吕太清,就是夜惊堂,后者可能性大些,夜惊堂要整合西海各部,应该就在梁州附近。” “夜惊堂……” 李嗣眉头一皱,稍加琢磨又道: “黄首领没把握对付夜惊堂?咱们这么多人手……” “贵朝仲孙老前辈,可是被平天教主加夜惊堂联手打废的,而且神尘和尚还在附近。李大人觉得我应该留在那里,和夜惊堂等人一决雌雄后再走?” 李嗣一想也是,夜惊堂过来可不一定是一个人,他点了点头,岔开话题都: “朝廷已经答应了贵部的诉求,足够两万人用的铠甲军械粮草,已经从镇北城出发,运往黄明山一带,战马则可以从附近马场随时调派。黄首领何时可以出兵?” 黄莲升笑道:“夜惊堂是天琅王遗孤,笼络西海各部不费吹灰之力,背后又有南朝以举国之力帮扶,这一仗如无变数,西海都护府是必丢的,所以我提什么条件,贵国都会答应。” 李嗣不太喜欢沙州蛮子,以这种趁火打劫的口气和他说话,不过当前也没异色,只是笑了笑: “我朝不缺两万人的军械,只怕黄首领没在西海站稳脚跟的能力。” 黄莲升拿起水囊喝了两口后,转头望向李嗣: “我说我的八千先锋军,已经在黄明山北部待命,李大人信不信?” “嘶……” 此言一出,李嗣还没说话,旁边的华俊臣和许天应,便暗暗抽了口凉气。 毕竟如果黄莲升此言属实,沙陀部真知道秘密兵道的话,那抵达的先头部队,应该在巫马部西北方的群山里。 巫马部老巢是依仗黄明山天险而建,几万族人住在哪里,青壮骑兵则已经集结,朝着南方行进,后方被偷家根本来不及回援。 虽然只有八千人,但偷袭的情况下足以拿下巫马部古根据地,巫马部族内老幼全被抓住,必然只能听命黄莲升,与巫马部相临的冬冥部直接就完了。 而更可怕的是,勾陈部还没完全倒向南朝,南朝这么短时间,也根本来不及把大量物资送往西海各部,只要巫马部倒戈、冬冥部服软,整个西海的局势可以说直接就翻过来了。 李嗣稍微愣了下,而后眼底便露出喜色: “果真如此?” 黄莲升气态平和:“别高兴太早,我手下八千勇士,为了千里奇袭,随身只带了粮草和兵器,没有马匹铠甲,只要过了黄明山,就没有再回头的机会,所以只能停留在黄明山西边。什么时候过黄明山,得看你们什么时候把粮草军械运过来。” 李嗣稍有失望,不过此行还是已经超出预期,他抬起一根指头: “十天!若是只运到巫马部以北的地带,只需要十天。咱们现在就可以下令,让八千勇士过黄明山,辎重若是晚到一步,我李嗣把头割下来给黄首领当凳子。” 黄莲升撑着膝盖起身:“走吧,我沙陀部是集全族之力殊死一搏,你大梁若连这只奇兵都接不住,那国运也基本倒头了。” 李嗣本来已经有点精疲力尽,此时却如同重新活了过来,自己提着袍子在沙丘上小跑: “兵贵神速,李某是真没想到,黄首领用兵能如此果断……” 许天应起身跟在后面,心头察觉到局势不对头,但以黄莲升昨晚的表现来看,实力深不可测,他也不敢妄动,当下只能落后几步,随身摸了下沙丘上的瑞兽石雕,同时将一枚雪花标悄悄放在了上面。 而华俊臣则跟在旁边琢磨,想了想又询问道: “黄首领是绿匪的人?” 李嗣听见这个,倒是眉头一皱,看向黄莲升。 黄莲升对这个也没避讳,回应道: “绿匪找到过我,提供了不少援助,不过我不听命与他们,只是借他们的力罢了。” 李嗣微微颔首,对这话也没怀疑: “绿匪行事向来不可捉摸,整天挑拨离间怂恿人造反,黄首领如此大才,又颇具雄心壮志,被他们找上不奇怪……” …… …… 另一侧。 无尽沙海之间,几颗胡杨树,生长在了一个较为庞大的沙丘后方。 夜惊堂徒手在树根附近挖掘,大概挖了有一人多深后,便感觉到了湿润的泥土,眼底惊奇之余,也暗暗松了口气: “还真有水,这要是挖不倒,咱们就得往回走了。” 璇玑真人站在胡杨树下,手儿轻扇解暑: “出家人不打妄语,本道说有自然就有。” 梵青禾和华青芷都蹲在土坑边缘,看着夜惊堂挖坑,瞧见坑底逐渐流淌出清水,慢慢汇聚成一个水洼,眼底也显出喜色,连对妖女向来不看好的青禾,都忍不住夸两句; “你还有点本事吗,不愧是河神娘娘投胎。” 绿珠凑不进去,便拿着千里镜,爬到了一颗胡杨树上,四处打量,在看了许久后,忽然抬起手来: “哪是不是鸟鸟?” 璇玑真人见此,迅速转过身来,朝着天空打量,结果便看到万里无云的天空上,有个小点飞速俯冲下来,落在沙丘上就滚出了好几圈,发现沙子烫爪爪,又连忙跳起来: “叽叽叽……” 璇玑真人知道鸟鸟肯定辛苦,连忙跑到跟前,把鸟鸟捧起来,用袖子遮住太阳: “青禾,快把水囊拿过来。” 梵青禾连夜惊堂都不顾了,取下水囊来到跟前,用璇玑真人用手捧着喂鸟鸟喝水,连华青芷也缓步走了过来,捋了下毛毛安慰: “慢点喝,热坏了吧?” 鸟鸟长着一身毛,等同于在沙漠里穿棉袄,肯定热的不轻,不过好在白天飞的时间不久,沙尘暴一散就飞回来了,倒也没热懵。 在喝了好多水后,鸟鸟才缓过来,张开翅膀“叽叽……”比划。 璇玑真人跟鸟鸟一起这么久,倒是看的明白意思,翻译道: “它说四个人,在西北方,七十多里。” 夜惊堂如同地鼠般从坑里探头:“四个人的话,神尘和尚应该不在其中。取完水咱们就得快点出发,若是再来一场沙暴,李嗣他们跑到太远,鸟鸟就没法追了,沙漠里没水不敢飞太远。” 水儿和青禾见此也不耽搁,把随身的水囊拿过来,等水变得清澈之后,全部装满挂在了腰间,便一道出发继续向北方前行。 为了速度考虑,夜惊堂还是背上了华青芷,梵青禾则把绿珠搂着。 而鸟鸟在这么热的天,显然是飞不动了,璇玑真人专门用树枝,临时编了个大篮子,上面盖着纱布遮阳,让鸟鸟蹲在里面,只探出脑袋指引方向。 一行人如此往西北前行,很快飞驰过七十余里沙漠,尚未靠近露出建筑残骸的大沙丘,夜惊堂便发现沙丘上有个隐隐反光的亮点。 夜惊堂见此,背着华青芷加快速度,几个起落便来到了沙丘上方,打量已经不知埋了多少年的瑞兽石雕,可见石雕顶端放着枚雪湖标,看造型是截云宫的暗器,旁边还用手指硬刻出了些许痕迹。 华青芷趴在背上,用袖子帮夜惊堂遮掩,仔细打量痕迹: “这好像是个箭头。” 夜惊堂感觉这箭头刻的挺仓促,应该是走的很急,当下看了眼太阳的方向,又回头询问: “指的是北方,沙陀部不在北方吧?” 璇玑真人当年跑遍了大漠,对大漠中的大小部落很了解,回应道: “沙陀部散布在沙州西北的几个绿洲附近,从这里过去的话应该是正西。” “往北走是什么地方?” “往北就是沙漠,除非中途翻过黄明山,不然就被山脉挡住了。亱迟部祖上就去探过路,沙漠有去无回,才选择从黄明山南面迁徙,一直跑到了天涯峰下。” 夜惊堂发现李嗣等人南辕北辙,自然有些茫然,询问道: “难不成他们迷路了?” 梵青禾摇头道:“黄莲升是大漠本地人,不可能连通过太阳分辨方向都不会,应该就是往北走了。” 夜惊堂点了点头,正午的天气,也没法让鸟鸟出去侦查虚实,略微权衡,还是背着华青芷朝北方追了过去…… …… 与此同时,望河垭。 望河垭为梁沙二州交界之地,在上古时期,本是山脉之间的河谷,有滚滚江水从沙州而来,望东汇入红河,而后入海;但自从山河巨变后,昔日大江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下烈日灼烧的一片枯黄戈壁。 虽然环境十分恶劣,但洪山高达万丈,寻常商队不可能翻过去,只能走望河垭出关,为此哪怕处于战时,来往的商队驼队依旧很多,河谷中间甚至还修建了个规模不俗的小镇。 正午时分,日头过于毒辣,往返的商队都停留在镇上补给水源物资,等着太阳落山再出发。 镇子的一间小客栈外,净空和尚拿着铜钵,从食客手中讨来清水,而后来到外面的屋檐下,恭恭敬敬道: “方丈,天气这么热,喝口水吧。” 神尘禅师手杵着黄铜禅杖,安静站在阴凉处,目光望着远道而来的一只马队,面对弟子的孝敬,声音慈睦: “你先喝吧。” 净空和尚谦逊一笑,而后便忍痛端起铜钵,喝起了从朵兰谷逃离后的第一口水。 至于他为什么在这里,旁边还有神尘禅师,倒是好解释——因为顺路。 净空和尚发现夜惊堂杀过来,大难不死都给吓懵了,第一反应,就是从梁州、沙州绕道,赶快跑回沙陀部。 但他显然忘记了,神尘方丈忙完了事情,也得回千佛寺! 净空和尚带着十几个跟班,冲出朵兰谷往南方疾驰,还没跑出十几里地,就发有个拿禅杖的大和尚,正不紧不慢往梁州走。 那一瞬间,净空好像悟了。 明白了什么叫‘缘,妙不可言’,明白了为什么妖魔再厉害,都逃不出佛祖的五指山。 身后跟着的十几人,发现神尘和尚在前面,只恨胯下马匹少生两条腿,掉头往西海方向跑去。 而净空和尚显然没跑的必要了,老老实实上去拜见,然后帮忙扛着禅杖一起回家。 昨天净空准备留下自己,放李嗣等人走,是因为他知道,首领回头肯定会搭救他。 而如今首领被夜大阎王追杀,方丈觉得死定了,那大抵上是死定了。 首领死了,那下半辈子就肯定没法离开千佛寺,此时此刻净空和尚心底那股绝望,世上恐怕只有燕州二王能懂。 “吨吨吨……” 净空和尚喝完半碗水后,又把铜钵递过去,纠结良久,还是开口道: “方丈,弟子在寺内修佛十余年,已经诚心悔悟……” 神尘禅师接过铜钵,示意屋檐在面前投出来的一道阴影,声音平和: “你还俗后,若能隐居乡野,娶妻生子安静过完这辈子,现在就能走。” “……” 净空和尚望着近在咫尺的那条影子线,嘴唇微动,倒是迟疑起来。 毕竟他偷学武艺后,能跑到黄莲升麾下,还担任和北梁交接的外使,那心中所求,自然是封侯拜相、列土封疆,享尽人间富贵。 让他就此退隐,去乡下娶老婆生孩子当个朴实无华的老百姓,这和在千佛寺囚居到死有什么区别? 神尘禅师杵着禅杖等待片刻后,又开口道: “你当年拿走那一吊香油钱,我问你,若放你走,你还会不会再偷,你当时的反应,便如同此时此刻。 “你能迟疑,而非口是心非,说明你尚有佛心,只是暂时没放下。只要放下了,你其实比我更适合穿上这身袈裟。” 净空和尚有点无语:“我日后言而无信,方丈要是不抓我,那我马上就走。” 神尘和尚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即便要抓你,也得等你言而无信之后,现在路在面前,你为何不走?” “方丈你了解我,知道我会言而无信……算了,这已经是葫芦话了,你是圣人,怎么说都是你有理。” 神尘和尚摇了摇头: “老衲同样是俗人,知道‘六根皆净、四大皆空’方是佛,但和你一样,心存私欲放不下。 “虽然我心怀业障,难以修成正果,但你有机会,所以你心中一日不空,便一日不会让你还俗,直到你放下为止。” 净空和尚琢磨了下:“方丈,你这算不算己所不欲、强施于人?” “算。” “……” 净空和尚张了张嘴,又摊开手道: “您堂堂山上二圣都放不下,我这俗人就能放下?你要是想让我当不要钱的劳力就直说,出家人不打妄语,何必这么拐弯抹角?!” “你放不下,就是不要钱的劳力;放下了,就成了佛。” “你……” 净空和尚气急之下,直接把铜钵抢过来,半点不给方丈脸色。 毕竟地主从来不会把自家驴打死,他怕个啥? 神尘和尚对此倒也不介意,只是讲起了故事: “老衲出生之时,正值大燕国祚风雨飘摇,六岁时父母死于战乱,我没时间挂念,只想着该怎么活。 “流浪途中,我发现能在乱世中吃香喝辣的人,都是武夫,所以也开始习武,前后用了三年时间,终于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好手……” 净空和尚本来懒得听这些教诲,但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转头: “啥?三年?您老九岁打便十里八乡?” 神尘禅师抬手示意自己: “武圣吗,都天赋异禀,不必惊奇。” 净空和尚吸了口气,摆手道: “行,您老继续说。” “当时在十里八乡横行,十一二岁便手染人命,再未饿过半天肚子,但可惜的是,武艺进步却越来越慢。我觉得是自己瞎练的问题,想成为一方霸主,还是得找师父,于是就四方寻觅高手,结果最后遇到了个老和尚。 “当时我见老和尚厉害,便想拜师,老和尚问我学武想做什么,我说想当天下第一,享尽人间富贵。” 净空和尚蹙眉道:“然后老和尚就把你抓回去当苦力了?不放下不准走?” 神尘禅师连忙摇头:“人家是真高僧,岂会和我一般不讲道理。” “你还知道呀?!” 净空和尚眼神错愕,不过此刻也习惯了,问道: “人家真正的高僧,是怎么和方丈说的?” “老和尚说,天下第一算不得厉害,如实知见三界之相的佛,才叫至高无上;人间富贵也算不得逍遥,跳出三界不入轮回的仙,才是真逍遥。 “我问怎么才能成仙成佛,老和尚便把我带到了千佛寺,指着一块石头说——你以后在这里修行,等心中放下了这块石头,便成了佛;若看破了这块石头,就成了仙。” 净空和尚听完最后的话,倒是好奇起来了: “所以方丈至今还是放不下那块石头,想成仙?” 神尘和尚目送黑衙人手护送的车队,从客栈外经过后,转身往镇子外走去: “对。所以说,老衲也是俗人。” “不是,您放下了是佛,看破了是仙;换到我这,就成了‘放下了是佛,放不下是苦力’,您觉得这公平?” “老衲遇到的人是高僧,你遇到的又不是。” “……” 净空和尚哑口无言。 第十二章 尾行 在往北追逐三天后,夜惊堂一行人又再度来到了黄明山下。 虽然沿途一直有水儿引导,并不缺乏饮水,但在黄沙大漠中奔行三天,依旧让武艺不俗的几人感觉到了几分疲惫。 而其中最辛苦的,莫过于打工鸟。 鸟鸟本就膘肥体壮,白天只能躲在篮子里瘫着,而到了晚上凉快时候,也没法休息,得立马上岗,跑去大漠上寻找李嗣等人的下落。 虽然鸟鸟侦查能力过人,沙漠也没什么遮挡,方圆几百里只要有人就肯定能找到,但黄莲升对大漠的地理环境远比水儿熟悉,而且反追踪能力极强。 一行人在大漠中左弯右绕,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两刻钟,风沙又会遮盖脚印,夜惊堂无视野盲追的情况下,基本走上一截,就得让鸟鸟出去侦查,尚未追到停留地,黄莲升等人便又跑了。 如此周而复始追了几天,眼看到了黄明山下,夜惊堂难免也有点犯愁,抬眼看着巍峨山岳,皱眉道: “看模样是进了山,山里必然有峡谷洞穴,容易躲藏,接下来恐怕不好追了。” 华青芷虽然一直趴在夜惊堂背上,并没有走路,还能吹风,但每天顶着烈日赶路硬晒,此刻也快晒懵了,原本端庄舒雅的仪态也没有再维持,把领口解开了些通风,闻言询问道: “山那边是什么?” 梵青禾把绿珠放下,手里拿着水囊解释道: “按距离来看,这里已经到了天烛峰西边,我也没来过,不清楚具体离天烛峰有多远,翻过天烛峰,就到了巫马部所在的草原。李嗣他们不回沙陀部,往这里跑作甚?” 璇玑真人提着鸟笼,眼底也带着几分疑惑。 毕竟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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