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萧山堡望海楼的事情都忙完了,接下来就等着过年,也没其他事情可做,三人本意是直接回江州城,并不准备在林安郡停留。 但自官道上途径东陵码头之时,夜惊堂却发现江畔一座石亭里,站了道人影。 人影身着青衣头戴帷帽,裙摆和帷帘随着江风飘动,往东眺望着远处的东陵山。 夜惊堂和凝儿相处这么久,对这清冷体态实在太熟悉,距离尚有一里多就认出了媳妇,眼底满是意外,轻“驾!”一声,跨出官道跑过了青黄草坪,遥遥呼唤道: “凝儿。” 江畔石亭中,骆凝眺望着自幼长大的山庄,触物思情难免有点走神。 听到后方呼唤,骆凝回过头来,本想快步跑过去,但又不想展现出心底的思郎心切,于是就变成回身面向夜惊堂,不言不语望着。 夜惊堂对这模样早已经习惯,距离尚有几丈就停下马匹飞身落地,快步走进石亭内,把帷帘挑起来看向脸颊: “凝儿,你怎么来了?” 骆凝把挑起帷帘的手压下来,微微蹙眉道: “这附近都是熟人,别动手动脚……我听说龙正青下战书,才过来看看,你伤不严重吧。” 夜惊堂摊开双臂笑道:“皮外伤罢了,没什么问题。” 骆凝仔细打量一眼,确定没啥异样后,才松了口气,又望向从后面过来的两人一马。 璇玑真人同样瞧见了骆凝,见夜惊堂跑过去了,也没第一时间上前打扰,只是和青禾待在马上遥遥眺望。 发现凝儿望过来,璇玑真人便挑了挑眉毛,又示意夜惊堂,眼神暧昧莫名,看起来是发起了团战邀请。 ?? 骆凝瞧见这骚气模样,脸色就是一冷,直接没搭理,转而询问: “鸟鸟呢?” “叽~”骏马侧面的行囊中传来一声咕叽。 夜惊堂回望一眼,见水儿她们没过来,就收回了目光: “你一个人过来的?” “白锦也来了,在客栈练功。” 骆凝说到这里,倒是想起了什么,不动声色拧住夜惊堂的腰眼,眼神微冷: “前两天,你送了白锦和云璃什么东西?嗯?” 夜惊堂下意识站直几分,微微抬手: “我只是给梵姑娘赔衣裳罢了,都没进去,衣服都是她们自己选的,和我无关。” “哼。” 骆凝看在光天化日的份儿上,也没揪着不放,又把衣服捋平,转眼示意远处的东陵山庄: “小贼,你陪我回去看看。” 夜惊堂本来就想带着凝儿回家看看,见此自然不多说,回到马匹旁取出油纸伞: “薛教主和水儿要不要一起?” “……” 骆凝面对这个问题,红唇微动,倒是有点迟疑。 白锦和水儿都和她关系很好,按理说到了地方,该一起去坟前看看。 但她和白锦还没离婚,前前任水儿又和夜惊堂睡一起了,跑去一起去祭拜爹娘,怕是有点乱哦…… 骆凝犹豫了下,轻声道:“让她们先休息吧,你陪我一起去就行了。” 夜惊堂点了点头,回头对着远处等待的梵姑娘挥了挥手,而后便和凝儿一道,徒步走向了远处的东陵山庄…… …… 沙沙沙~~ 江岸小道被竹林环绕,细密雨声隔绝了外界一切声息。 夜惊堂左手撑着油纸伞,右手把披风展开,搂住凝儿的肩膀,相拥躲在伞下,沿着小道行走,目光落在周边景物上。 整个东陵山以前都是骆家的产业,所在的这片竹林算是后山,再往里就是祖坟,为此庄子卖掉了这片地方还留着;虽然祖坟还有以前的骆家徒弟事儿打理,但竹林基本上变成了荒林,也就中间小道能走动。 骆凝摘掉了帷帽,靠在夜惊堂身侧,冷艳清丽的脸颊上带着淡淡伤感,行走间轻声说着: “这片竹林,是我爹我娘以前练功的地方,看到那个石墩子没有?那周围本来是块空地,我娘还在那里教我弹过琵琶,这么多年没人打理,都荒废了……” 夜惊堂见凝儿神情低落,想了想道: “也没荒几年,以前没机会打理照看罢了,这两天我把庄子买回来,以后每年冬天,咱们都来江州过冬,平日照看的事儿交给陈叔即可。” 骆凝目光微动,但略微斟酌,还是摇头道: “有家里人的地方才叫娘家,没人那就是栋房子而已,买回来也没意义。你要真有心,应该在南霄山弄个宅子,想办法每年陪我回去住一段时间。” 夜惊堂知道这话的意思,是冰坨坨在南霄山,凝儿虽然跟他了,但还是放不下白锦,想时常回去看看。 他是大魏的国公,平天教主是反贼头子,想要逢年过节串门,难度显然很大,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平天教接受招安,两家合为一家。 夜惊堂稍微斟酌了下,把肩膀搂紧了些,低头在额头啵了下: “放心好了,当年答应过骆女侠,要么让平天教接受招安,要么让大魏投降平天教,我说到就会做到。” 骆凝倒是不反感小贼啵啵,但马上都走到祖坟了,列祖列宗都在看着,忽然被啵了口,心里顿时一急,眼神羞恼掐住腰眼: “你怎么没轻没重?在这里,你岂能乱来……” “我的错我的错。” 夜惊堂迅速把手松开,端端正正站直,做出庄严肃穆之色。 骆凝轻咬下唇,想想又帮夜惊堂整理衣襟头发,直到衣冠一丝不苟后,才带着夜惊堂一起走进祖陵,来到了临江的小山丘上。 夫妻合葬的陵墓,就在山丘上方,可以眺望沿江山水,凝儿上次过来清理过杂草落叶,周边看起来干干净净,墓碑前还有纸钱和香火的灰烬。 骆凝第一次带着男人来到陵墓之前,脸上隐隐能看到三分羞涩和紧张,在墓碑前注视一眼后,屈膝跪下,柔声道: “爹,娘。这个是夜惊堂,我……嗯……我在江湖认识的知己,年纪比我小几岁,不过人很好,也很有本事……” 墓中人可能根本听不到,但在骆凝心里,父母肯定是能听见的。 夜惊堂把油纸伞撑在凝儿头顶,撩起袍子也在旁边跪下,聆听凝儿的轻声细语。 骆凝端端正正跪着,说了片刻家常后,转眼望向夜惊堂: “小……惊堂,你要不要也说两句?” 夜惊堂撑着油纸伞,看着面前的墓碑,心思微动,也酝酿了些言语,但到最后,又转眼看向了近在咫尺的冷艳脸颊: “要不咱们定亲吧。” “嗯?” 骆凝微微一愣,继而小西瓜肉眼可见的鼓了几分,又急又气低声道: “我让你打招呼,你在乱说什么?” 夜惊堂把伞放下,拉住凝儿的右手,笑容很是阳光: “定亲呀。从今往后,你是我未婚妻,我是你未婚夫,咱们有正儿八经的婚约,这样岳父岳母心里也有个底了不是。” 沙沙沙~ 细雨从天而降,没有丝毫遮挡,很快沾湿了骆凝冷艳动人的脸颊。 骆凝和夜惊堂都算老夫老妻了,什么都做过,只是没举行婚礼而已,定婚看起来多此一举。 但细想起来,她确实没和小贼确立过婚约,甚至到现在,都嘴硬说自己是为了帮小贼调理身体,才那什么…… 此时跪在父母坟前,握着男人的手开口定下婚约,那就是有父母之命了。 往后小贼再要,她这名正言顺的未婚妻,怕是不好装受辱侠女了哦…… 骆凝也不知道自己再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心里明显有点乱,对视片刻后,终是做出冷冰冰的模样,转过头去不言不语,意思估摸是向泉下有知的父母表示——我没答应哈,我是拗不过他…… 夜惊堂早已经明白凝儿的性子,表面不情不愿,那就是可以,当下面向墓碑,抬起右手: “我夜惊堂,今日当岳父岳母之面,以天地为证,与骆凝订下婚约,从今往后,我纵然万刀加身,也不会让凝儿委屈半分……” “诶。” 骆凝本来默默听着,发现夜惊堂这破嘴不会说话,发这么不吉利的誓,连忙在肩膀上轻拍了下: “什么万刀加身?这种话岂能乱说。” 夜惊堂眨了眨眼睛,转头道: “那你说,我学?” “……” 骆凝抿了抿嘴,也是没办法了,酝酿片刻后,还是把左手抬起来,面对墓碑柔声道: “我骆凝,今日当爹娘之面,与夜惊堂订下婚约,从今往后,甘则同享、苦则同受,同心偕老两相依,白首苍颜亦不悔……” 柔声言语传入满山雨雾,天地之间在此刻只剩下一双男女。 两道背影,并肩跪在夫妻合葬的墓前,任由细雨洒在身上。 在说完此生携手相依的誓言后,又一同俯首拜了拜。 等待相伴起身,将要离开时,骆凝又回头看了眼。 那双淡如秋波的眸子,也在此时此刻,从往日在外漂泊无依的女儿,变成了心有所属回娘家探亲的小媳妇。 虽然已经许了人,距离远了几分,但墓中人若是真泉下有知,想来也只会为此欣慰吧…… …… 下着小雨赶路不便,时间也不算早,既然在东陵港停了下来,自然是得在此地歇息一晚。 码头的一间小客栈外,梵青禾在大堂里就坐,点了两样小菜,和鸟鸟一起吃着便饭,等着去上坟的夜惊堂回来。 而璇玑真人则恢复了世外高人的气态,缓步走上楼梯,路过几个房间门口,侧耳聆听着里面的动静,而后在一间房门外停了下来。 凝儿既然在这里,璇玑真人便知道平天教主也在。 她和平天教主以前也算打过交际,不过那时候是为了抢凝儿的归属权,凝儿选择了平天教主,她败的体无完肤,不得不黯然离去,关系肯定好不了。 后来凝儿忽然红杏出墙,璇玑真人还挺担心出事来着,不过得知平天教主是女扮男装后,这些疑虑自然就都打消了。 此时璇玑真人来到门口,抬手轻敲了两下。 咚咚~ 房间里,薛白锦身着白袍在床榻上盘坐,面对敲门声没有太多反应,只是声音沙哑开口: “陆道长代为照顾凝儿,薛某感激不尽,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彼此接触还是免了。” 璇玑真人斜靠在门口,从腰后取下酒葫芦,随口道: “我过来找薛大教主,和凝儿无关,只是和你商量件事儿。” “劝降?” “非也。薛教主好像有一张长青图,鸣龙图学过也就没用了,你拿着也没法让实力精进半分,如果愿意上交朝廷,我可以和圣上说好话,让你学宫里所藏的鸣龙图。薛教主意下如何?” 薛白锦回答相当干脆:“女帝若是想要,让她自己拿着鸣龙图来换,三张换一张。” 璇玑真人前几天就知道,钰虎和薛白锦打过架,只是不知道两人把衣服打光了,还让夜惊堂看了个够而已。 见薛白锦话语带着火气,璇玑真人也不意外,继续道: “我是看在凝儿和夜惊堂的份儿上,才没有让夜惊堂说此事,免得坏了你们的交情。只要你肯把长青图交给我,学三张鸣龙图都可以,但换鸣龙图不行,此物只能由朝廷保管,流传出去会遗害百年。” 薛白锦知道女帝需要长青图,但她作为前朝余孽,就算不造反,长青图也是她以后归降的资本之一,在没有到绝路之前,怎么可能白给,对此只是道: “我不在意几张鸣龙图,肯三换一都是给朝廷面子。你若是拿不了主意,就回去和女帝商量,她答应了再来和我说这些。” 璇玑真人微微蹙眉,因为拿薛白锦没啥办法,见对方口气这么硬,也没再多费口舌: “行,我回去商量下,到时候让夜惊堂转告你。话说你今晚就住这儿?凝儿小别胜新婚,晚上怕是比较忙……” “……?” 薛白锦睁开眼帘,眼底莫名其妙。 她想说两句,但仔细一想——媳妇这么渣,光明正大晚上带着男人回房过夜,她待在隔壁听房,怕是有点苦主。 但自觉出门,免得打扰两人偷情,这不更苦主? 薛白锦越想越不对,作为山下江湖第一人,她显然不是优柔寡断的女子,既然尴尬局面避不开,那就从根源下手,直接道: “晚上让夜惊堂到我这儿来,我和他聊点事情。你和凝儿好久没见,晚上一起多聊聊。” ? 璇玑真人只是故意调侃,想把薛白锦逼走,晚上好和凝儿一起轮小贼,着实没料到薛白锦能来个釜底抽薪,让她们俩一个都吃不着。 “薛教主可是女儿身,大晚上把男人叫屋里,不太好吧?” “我薛白锦一生行事,何须在乎旁人眼光?再者只是请你代为传话,没问你答不答应。” 嘿…… 璇玑真人听见这嚣张话语,眼底自然显出不满,不过沉默片刻后,也没争口舌之利,只是微微点头,做出‘算你厉害,妖女报仇十年不晚’的模样,晃荡着酒葫芦下了楼…… 第二十五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 天色渐暗。 男女携手走过幽暗竹林,青色油纸伞撑出的咫尺空间,成了世间最温馨的二人世界。 骆凝祭拜完爹娘回来,神态轻松了很多,就和带着情郎回家见父母,得到了父母许可一般,被夜惊堂拉着手也不说什么,甚至还反扣住了五指。 夜惊堂拉着手摇摇晃晃,见凝儿心情不错,想了想凑在耳边道: “天地高堂都拜了,接下来是不是该入洞房?” 骆凝脚步微顿,眸子眨了眨,继而便把十指相扣的手儿松开,做出不悦模样: “方才你在祭拜时乱说,我怕拂了你的面子,才在爹娘面前配合你……” 夜惊堂就知道凝儿会反悔,当下也是摆出了未婚夫的架势,搂着腰往回走: “祭告岳父岳母的事,岂能口是心非?走,咱们回去把话说清楚。” ? 骆凝哪里敢在爹娘墓前扯谎,见状自然是不肯回去,把夜惊堂拉住: “既然已经说了,我又岂会出尔反尔……不过刚才只是定亲,又不是拜天地,你入什么洞房?” 夜惊堂这才停步,转身面对面,搂着腰让凝儿贴在怀里,低头四目相对: “定亲总得有点仪式感,总不能什么都不做,你说是不是?” 骆凝显然不习惯在外面亲热,臀儿被捏了下,便扭动身形,想推开贼手: “你现在做了,以后正式拜堂成亲又做什么?” 夜惊堂觉得拜堂后能做的事儿可多了,凝儿青涩的很,抱着照镜子都不肯,更不用说侠女泪上五花八门的招式。 不过这些话说出来,凝儿肯定打他,为此还是做出退让模样,柔声道: “那亲一下总可以吧?” “……” 骆凝对于这个倒是没再拒绝,眼神望向别处,摆出了无可奈何只能忍辱顺从的小模样。 夜惊堂满眼笑意,抬手把冷艳脸颊勾起来,低头含住红唇,手又顺着肩膀滑到小西瓜上,而后又扶过腰肢,绕到腰后。 骆凝轻踮脚尖轻启红唇,因为好些天没亲热了,被抚慰几下,有点招架不住,慢慢软在了怀里,手也抱住了夜惊堂的腰,闭着眸子享受着雨幕下的温馨和宁静。 但都这么久了,身前的小贼,还是没改掉借坡上凝的老毛病。 骆凝正心如小鹿沉醉其中之际,发现衣襟松散了几分…… ? 骆凝顿时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散开的衣领,连忙捂着胸口,羞急道: “小贼!你又得寸进尺是吧?” 夜惊堂轻咳一声,帮忙把衣襟捋平,笑道: “情不自禁,我没在这乱来的意思,走,快回去吧。” 骆凝眼神很是羞恼,毕竟若不是她反应快,待会恐怕就该在这竹林里,被搂着腿弯抱起来欺辱了。 眼见夜惊堂和没事人似得,骆凝抬手在腰间拧了下: “你怎么这般无法无天?光天化日荒山野岭,岂能这般……” “我知错,回客栈再说。” “回客栈你也休想……” 骆凝话语很是拒人千里,但走着走着还是任由男人搂住肩膀,变成了数落相公的冷艳媳妇,脚步也快了几分,看模样刚才被亲的不上不下,也有点不舒服,想快点回去。 两人就这般腻腻歪歪,很快走出东陵山,来到了港口附近,天色也逐渐黑了下来。 码头集市上行人不少,夜惊堂松开了手,只是如同贴心相公般帮忙撑伞。 待来到落脚的客栈,转眼便看到水儿和梵青禾,跑到了客栈对面的小酒馆里,面前摆着几样下酒菜和酒壶,都已经喝的脸颊酡红。 璇玑真人手儿撑着侧脸,端着小酒杯,和青禾碰杯,还在说着闲话: “俗言道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也老大不小了……” 凝儿瞧见水水在诱拐良家,气态顿时清冷起来,快步走进小酒馆里,把醉醺醺的水儿扶正: “你又喝这么多?明天不赶路了?还不回客栈睡觉?” 璇玑真人幽幽叹了声:“唉~睡不成了,客栈里那位,今晚让夜惊堂去她屋,警告我们别打扰。来坐下吧,咱们仨一起借酒消愁。” ? 骆凝一愣,略微琢磨,觉得白锦叫夜惊堂过去,应该是要聊正事儿,倒也没瞎想。 被白锦打断施法,不能和小贼甜蜜了,骆凝难免也有些悻悻然,但不好表现出来,便顺势在桌子旁坐下来,一起借酒消愁。 夜惊堂在门外收起雨伞,本来是想进去和两个半媳妇一起吃饭的,听到对话,自然止住了脚步,回头望向客栈,稍显心虚。 毕竟上次云璃送完小衣裳后,他就马不停蹄跑了,万一冰坨坨现在是来兴师问罪,那今晚上这关怕是难过哦…… …… 沙沙沙~ 窗外小雨如酥,客栈里很是安静,甚至能听到后院水壶烧开后发出的‘嘟嘟~’声。 夜惊堂轻手轻脚走进客栈,稍微整理衣冠后,才顺着楼梯上了二楼。 刚刚转过墙角,便看到一只大鸟鸟站在房间门口,探头从虚掩的房门中往里瞄。 夜惊堂见此放缓脚步,不紧不慢来到门口,顺着门缝往里看了眼。 房间里很是整洁,但天黑了并未点灯,只能透过街上灯笼的光影,看到桌子放着的包裹、兵器、斗笠等等。 床边摆着一双鞋子,平天教主身着宽松白袍,在床榻上手掐子午诀盘坐,胸口应该是缠着裹胸,看起来并不宏伟,不过因为资本雄厚,仔细看还是能感觉出衣襟起伏…… 而很是立体的五官,并未佩戴玉甲遮掩,头发也是自然而然披散在背上,双眸闭着只能看到修长睫毛,整体看去便是个威严冷冽的女强人,气质倒是和大笨笨有些接近,不过大笨笨是虚壮,冰坨坨是真材实料,为此这冰山气质要扎实很多。 鸟鸟躲在门口偷瞄,却又不敢跑进去卖萌,应该就是觉得这新来冰溜子姐姐有点凶。 夜惊堂在门口看了眼,见平天教主没反应,就抬手敲了敲房门: 咚咚~ “教主?” 薛白锦在床上盘坐,其实早就知道夜惊堂来了,听见夜惊堂敲门,才睁开眼眸,示意屋里的椅子: “进来坐吧。” 夜惊堂感觉薛教主挺严肃,当下进入房间,把鸟鸟关在了外面,来到椅子旁坐下: “教主叫我过来,可是因为上次的事儿?” 薛白锦把夜惊堂叫来的目的,纯粹是因为想釜底抽薪,免得凝儿晚上乱来让她没法睡觉,并没有其他事情。 见夜惊堂自己脑补先开口,薛白锦便顺着话道: “身为武人,心正方能身正。你年纪轻轻,沉迷于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物件,轻则玩物丧志,重则坠入邪道,以后要注意才是。” 夜惊堂见冰坨坨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暗暗松了口气,笑道: “我没沉迷,只是上次赔梵姑娘新衣裳,她过去买,我在外面坐着付银子,也没料到云璃会给教主买一件……” 薛白锦又不是傻姑娘,半点不信这话,常言女为悦己者容,夜惊堂要是不喜欢,姑娘会花重金买那些既不能御寒,更没法遮羞的骚气衣裳? 不过这些话题有些过界,薛白锦并未继续往下聊,转而询问道: “你在萧山堡找到的剑条,是怎么回事?听说很厉害?” 夜惊堂就知道冰坨坨会好奇,当下从腰侧取下随行携带的‘法剑’,递过去: “此剑质地无坚不摧,不过好像也有瑕疵,见血或者见水会褪色,目前也没研究透。” 平天教是前朝钦天监道士创造的教派,说起来还算是道门分支,平天教主对于剑鞘上的五雷符自然熟悉,略微打量后,又剑出三寸,仔细观摩剑刃: “此剑确实玄妙,质感有点像是鸣龙图,不过颜色没鸣龙图鲜亮。” 夜惊堂也抱有同样看法,分析道: “陆仙子说,此剑似是道门法剑,当用以斩妖驱邪、济世渡人,若随意杀生,会沾染秽气,所以才会失去光泽。我觉得这说法有点道理,但又有怪力乱神之嫌……” 嚓~ 薛白锦拔出暗金宝剑,手指抚过剑身,若有所思道: “神仙妖魔,是凡夫俗子对不理解事物的神话,你我皆不信,所以知道世上没有神仙妖魔,但若是在放信的人眼里……” 薛白锦说到此处,双眸微眯,右手屈指轻弹剑刃。 叮~ 三尺剑条传出一声澄澈嗡鸣,无形气劲自指尖爆发,让坐在附近的夜惊堂都感觉到清风拂面。 而后放在桌上未点燃的烛台,便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从中被震断。 夜惊堂走到目前的境界,能明白这是把气劲聚于一点爆发所致,他偶尔也能玩出来,但无论是他还是孙老剑圣,都没法信手拈来,更不用说把气劲掌控的如此细腻,眼底不免显出讶色: “好功夫。” 薛白锦显摆完武圣的通玄造诣后,继续道: “若是在信的人眼里,这就是仙术与妖法。你我虽自知是凡夫俗子,但在常人眼里,你我和神仙妖魔,又有什么区别?” 夜惊堂听到这里,倒是有几分恍然——也是,他基本上刀枪不入,能飞天踏浪,也能摧城撼山,甚至能百病不侵、创伤自愈,除开不能延寿千年外,和传说中的神仙区别真不大了。 夜惊堂斟酌了下,点头道: “此言倒也在理,那意思就是,这把剑是专门用来杀山上人的?” 薛白锦收剑入鞘,想了想道:“在我看来,沿着武道走到最后,就是九张鸣龙图所代表的境界——战力无穷、刀枪不入、内外无暇、长生不老。 “前几个还好说,但最后真能长生不老,就打破了天道生息的规律;天地间没有永恒不灭的火,也没有永不枯竭的水,只要存在,就不会有任何东西能做到有生无死。 “如果武道走到尽头,真能不老不死,那这把锋芒溢出人间的剑,可能就是用来杀这种活神仙的。当然,也有可能是给那些已经走到武道尽头的人,去开天辟地,往更高的地方。” 夜惊堂觉得这说法,还算逻辑自洽,想了想又道: “历史上能达到这种地步的人,好像只有吴太祖。吴太祖据说最后乘龙而去了,能去哪里?” 薛白锦在南霄山隐居潜修,其实一直在思考这些,对此道: “万古长流,前不见来处,后不见尽头,谁知道这方天地,会不会只是某个仙人的袖里乾坤。吴太祖去了哪里,得走到了那个境界才会知晓……” “呵呵……” 两人如此探讨天道玄学,不知不觉便聊了两刻钟。 作为尚且走在路上的江湖武人,聊这些可能也只是在猜测‘皇帝是不是用金锄头挖地’,说完也就一笑了之。 薛白锦聊了片刻后,没了话题,便开始来回把玩起佩剑。 夜惊堂喝了一杯茶,感觉也没啥事了,便想告辞: “天色已晚,教主也早点休息,我……” 薛白锦今晚上就不准备让夜惊堂走,不然她就得出去躲着了,见此想了想,又放下宝剑,做出教主模样: “你是本教座下护法,为平天教办事也有半年,一直让你东奔西跑,还教了云璃四张鸣龙图,我却没给过你什么,说来深感惭愧。你可想学长青图?” ? 夜惊堂听见这话,又坐了回去,笑道: “我做的都是分内之事,教主能教我自然感谢,若是不便,我也不强求。” 薛白锦只是教一下,又不是白给,自然谈不上不方便。 不过为了拖延时间,免得夜惊堂学完就跑,她也没立即拿出来,而是道: “自行推演鸣龙图风险巨大,但你悟性超凡,路摆在面前却不能触碰,时间一长免不了会心痒难耐。 “要不你先尝试自行推演长青图?事后在对比真图,看看错了多少,这样既能保证安危,也能认识到自身无知之处,免得日后按耐不住铤而走险。” 夜惊堂听见这话,眼底显出了几分异色。 自行推演鸣龙图,就相当于按照已有模板,照猫画虎推演出后续走向,原理和推演运气法门类似。 但推演招式法门,最严重无非岔气走火入魔,而推演鸣龙图,就等于擅自修改身体构架,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都有可能造成身体机能连锁崩溃,风险可以说是大到天上去了。 拿到鸣龙图的武人,其实都有类似想法,但深知其害,最后真敢走这条绝路的,只有女帝这种已经身陷绝境,或者陆截云这种不可能再突破的武人。 薛白锦说完之后,也意识到这东西风险过大,又补充道: “我也只是提一句,此事风险极大,即便有真图保底,也可能出意外,你还是别轻易尝试。” 夜惊堂摩挲着手指,并未立即回答。 他知道此事风险,稍有不慎可能就得出大事,但在有保底的情况下,去攻克武道无解难题,这样的机会一辈子可遇不上第二次。 钰虎都没暴毙,陆截云也没暴毙,他总不能一碰就当场死;自行推演鸣龙图的恶果,都是慢性的,历史上似乎也没出现过当场气绝的情况…… 夜惊堂斟酌片刻后,心头倒是起了兴趣,看向面前的冰坨坨: “教主确定把长青图带在身上?” 薛白锦见夜惊堂动了心,有点想劝劝,但最后还是没克制住心底的求知欲,抬手伸进衣襟,窸窸窣窣…… ? 夜惊堂见状觉得不对,没敢盯着胸口看,望向别处,做出什么都没发现的模样。 薛白锦把金色纸张,从裹胸夹层里抽了出来,并没有给夜惊堂看,倒扣着放在了夜惊堂手边的妆台上: “你切记别大意,有任何不明之处,就参照原版对比,万不可自负冒进,真出事,我在旁边站着都无力回天。” 夜惊堂自然明白轻重,当下起身来到床铺上,褪去鞋子端正盘坐,开始在脑回里回想四张鸣龙图的纹理。 九张鸣龙图本为一体,一脉同源相辅相成,自行推演,就相当于通过当前拼图的缺口,推演出下一块的纹理。 虽然道理简单,但鸣龙图的运气脉络,已经庞大到了没法描述的地步,只能以形会意来参悟。 夜惊堂悟性称得上举世无双,推演武功招式可以穷举,至今以来没有能拦住他的。 而此时推演鸣龙图,情况却和穷举棋路一般,尝试了一下就明白不可能,只能凭借感觉慢慢摸索下一步该如何走。 薛白锦见夜惊堂霸占床铺,本来已经站起来身,但瞧见夜惊堂眨眼入定,她也没再计较这些小节,又坐在了跟前,认真观察夜惊堂的气息。 或许是怕眼睛看出岔子,还把右手搭在了夜惊堂的手腕上,感知体内气血情况。 随着两人不再言语,房间里便彻底死寂下来,只剩下外面的沙沙雨声,时间不知不觉便到了深夜。 窗外集市逐渐安静,连在酒馆喝酒的三个女子,都回到了房间歇息。 凝儿心头狐疑,还跑到门口瞄了眼,发现白锦在教夜惊堂武功,自然就不敢打扰了,又轻手轻脚跑了回去。 而房间之中,也慢慢发生着变化。 呼呼~~ 燥热气流,拨动了床榻的幔帐。 夜惊堂腰背笔直盘坐,脸颊明显泛红,额头滚下汗珠,甚至能看到青筋的鼓涌,整个人却不动如山,没有丝毫反应。 薛白锦本来只是安静等待,但饶是强横异于常人的心智,也慢慢开始提心吊胆。 她手指贴在夜惊堂手腕上,可以感觉到夜惊堂体内气血越来越汹涌,就如同开锅了一般。 这种程度的运功,若是放在常人身上,先不用说推演的对不对,光是持续高烧,都有可能烧坏脑子。 薛白锦想要开口制止,却又不能贸然打扰,最后只能拿着鸣龙图当扇子扇风,给夜惊堂降温。 呼呼呼~ 这种情况持续了很久很久,一直到了后半夜,房间里才忽然有了新动静。 只见盘坐几个时辰,浑身被汗水浸透的夜惊堂,睫毛略微动了动。 薛白锦目光微凝,停下动作,凑近些许,以极为宁静的声音呼唤: “夜惊堂?你没事吧?” 夜惊堂虽然脑力消耗过大,但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 随着回过神来,发现冰坨坨小心翼翼非常紧张,他可能是想缓解下气氛,脑子一抽,忽然睁开眼睛,转头吓唬道: “哈!” 扑通—— 薛白锦怕夜惊堂出事,连呼吸都近乎凝滞,心也是悬在嗓子眼,猝不及防被这么一吓唬,整个人几乎是原地弹起,往后坐在了床铺上,本来冷冽威严的冰山脸颊,也瞬间变幻,如果不是克制力惊人,恐怕已经本能一脚,把夜惊堂踹的撞穿墙壁,飞出去半里远了。 夜惊堂本来只是开玩笑,见把冰坨坨吓的花容失色,都展现出和小云璃差不多的神态了,心头暗道不妙,连忙摆出正经神色: “开个玩笑……诶诶诶,女侠且慢……” 嘭! 呛啷~ 薛白锦纵横江湖这么多年,堂堂山下第一人,被个毛头小子吓的失了分寸,反应过来后的震怒可想而知。 发现夜惊堂在故意吓她,薛白锦瞬间恢复冷冽神色,衣襟鼓胀估计把裹胸都撑开了些,起身一把抓住夜惊堂的衣领,直接摁在床铺上,反手拔出暗金宝剑,呼吸急促眼神冰冷: “你……” 夜惊堂知道问题在自己,连忙抬手赔礼: “是我冒昧,别息怒息怒……不对,我气好像不太顺……” 薛白锦摁着胸口,这气能顺咯? 不过长青图就关乎人之气,薛白锦也不敢拿性命开玩笑,把剑放下松开手,拿过长青图: “快看图,你撑不撑得住?” “还行。” 夜惊堂完全撑得住,但表现出来怕是得挨冰坨坨打,为此还是做出呼吸不稳之状,坐起身来,拿着长青图认真对比。 然后…… 薛白锦怕真出岔子,也不好打扰,只是眉头紧蹙在旁边观察,但看了片刻,却发现夜惊堂表情很奇怪。 先是目光凝重认真看鸣龙图;而后眉头微蹙,有些意外;再然后就隐去了一切情绪,摩挲着手指暗暗沉思…… 薛白锦见状自然不解,等了片刻后,询问道: “如何?错了多少?” 夜惊堂看着手里的长青图,仔细斟酌良久,确定冰坨坨火气没了,才开口道: “我感觉这图不对。” 啥?? 薛白锦听见这话,眼角都抽了下,柳眉倒竖冷声道: “我还能给你假图?就算我想,我到哪儿给你弄一张如此材质的假图来?” “我不是这意思。” 夜惊堂微微抬手,示意稍安勿躁,解释道: “我刚才自行推演,心中演练过很多次,觉得不会有任何问题。但和真图对比,发现错了两三处……” “那就是错了。” 薛白锦严肃道:“自行推演鸣龙图,都会觉得没问题,如果你能意识到错误之处,还能出差错?” 夜惊堂知道此理,但他有绝对刀感,推演运气法门也一样,与一张图相比,更相信自己的判断,想了想道: “鸣龙图亘古不变,但人有千种,每个人条件都不一样。 “你说有没有这样的可能——鸣龙图创造出来时,为了让每个人都可以学,所以构建的法门比较中庸,意在适合所有人,但并非每个人的最优解。 “我刚才推演的,是适合我自身条件的长青图,和真图有细微差异,但两者都对……” 薛白锦明白夜惊堂的意思——这就和武学法门一样,祖师爷留下的功夫,不一定适合每个徒弟,所以师父还得‘因材施教’,以祖传武学为蓝本,根据徒弟的身材、长处、底子,来微调招式法门。 死记硬背祖传的武学,再怎么练也不可能超越祖师爷,只有取长补短化为己用,做到武学彻底契合自身,也就是‘天人合一’,才能真正青出于蓝。 薛白锦蹙眉思索了下,觉得不无道理,但还是从旁边拿起宝剑,眼神很是严厉: “古往今来天骄那么多,难道就你一人有这想法?最后结果呢?你别觉得自身与众不同,就照着真图练。若是自负一意孤行练出事儿,凝儿怎么办?” 夜惊堂也不敢赌自己的看法肯定对,有真图肯定练真图,当下抬手道: “我只是说下自己的看法罢了,也没说要一意孤行硬来。至于看法对错,等以后你我彻底‘知其然’,自然就明白了今天我是对是错了。” 薛白锦知道夜惊堂天赋高,或许是担心他表面答应,私底下又一意孤行,提着剑再度警告道: “江湖人最忌讳的不是无知,而是傲慢自负。 “我和你萍水相逢毫无关系,但和凝儿情同姐妹,你若是私自触碰禁忌弄出事情,你死了我都把你挖出来挫骨扬灰。” 虽然语气很凶,但夜惊堂听得出言语里的关心,也奉劝道: “薛女侠天赋举世无双,但和我差距应该不会太大。我已经探过路,肯定会有差错,你以后也切勿铤而走险。” 薛白锦见夜惊堂都能推演出差错,有再多傲气也得掂量掂量自身悟性了,对此轻轻点头,把剑收起来丢给夜惊堂: “好了,你回去洗个澡歇息吧。女帝若是索要长青图,让她自己来换,你最好别动帮朝廷索要的心思,不然你我恩断义绝。” 夜惊堂其实挺想说说情的,但冰坨坨口气这么硬,他也不好再开口,当下起身穿上鞋子: “那我先告辞了,教主早点休息。” 薛白锦身形笔直站在床前,并未回眸,直到脚步声出去门关上了,才拿起鸣龙图,想要重新塞进内衣夹层里。 不过塞到一半,薛白锦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 “你等等……” 房间外哪里还有人影。 跑的还真快…… 薛白锦轻轻吸了口气,觉得今晚上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好像还不是比喻,真赔了夫人,还搭上了长青图…… 虽然隔壁还没传出声响,但薛白锦哪里会等在这里听那些不可告人的声响,暗暗摇头后,便把面甲戴上,飞身从窗户跃了出去…… 第二十六章 知心之人 吱呀~ 夜惊堂带上房门后,脑子里依旧想着鸣龙图的事情,行走间发现屋里开始‘窸窸窣窣’,应该是冰坨坨在穿内衣,他为了避嫌,自然没有在过道逗留,快步下了楼梯。 时间已经到了凌晨,客栈内外都悄声无息,只能听到细密雨声。 鸟鸟负责守夜,在客栈旁边的马厩里,踩着炭红烈马的脊背走来走去;烈马虽然名为胭脂虎,形同狮虎看起来异常威武,但性情倒是很温顺,半点不嫌弃。 夜惊堂来到后院,给两匹马喂了夜草,而后便来到水井旁,打了一桶水,准备冲洗下大汗淋漓的身子,免得媳妇不让上炕。 刚把外袍解开,客栈二楼便出现动静,一道头戴斗笠的人影从房间飞了出来,半空发现他在后院洗澡,又轻点围墙调转方向,眨眼不见了踪影。 ? 夜惊堂稍显疑惑,因为只穿着薄裤,也不好追上去问东问西,目送冰坨坨远去后,才开始梳洗。 昨天在望海楼一战,胸口受了外伤,此时还缠着绷带,洗澡还比较麻烦。 夜惊堂把绷带解开,低头看了看胸口,可见十几条伤痕都已经结痂,恢复速度惊人,但完全恢复如初,显然还得些时间,当先只是打湿毛巾,擦拭起没有受伤的地方。 正独自忙活间,客栈二楼再次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响。 夜惊堂抬眼望去,可见二楼的一扇窗户打开,睡眼惺忪的梵姑娘,从里面探头,低头看了眼,发现他在洗澡,微微一愣,又迅速缩了回去。 ? 夜惊堂穿着薄裤,并未亮兵器,瞧见这模样有点好笑。 很快,梵青禾又小心翼翼探出头,确定夜惊堂并非一丝不挂后,才从二楼一跃而下,落在了夜惊堂身边,严肃道: “你胸口有伤,不能轻易见水,洗澡和我打声招呼就行了,我让妖女来帮你,自己瞎折腾什么?” 说着偏头检查胸口的伤痕。 夜惊堂道:“我知道分寸,一直注意着。凝儿她们睡了?” “那酒蒙子,下午喝到半夜,还把凝儿姑娘灌倒了,刚躺下不久。” 梵青禾虽然一直陪着喝,但吃了两次亏后,发誓戒酒,今天喝到并不多,只是有点飘。 梵青禾说了两句后,就把夜惊堂手里的毛巾拿过来,帮忙擦背。 夜惊堂臂展再惊人,自己擦背显然也不会很方便,并未拒绝,摊开双臂站着,本想聊两句闲话,但马上就发现…… 嚓嚓嚓—— 梵青禾帮忙擦背,可不像水儿那样连摸带撩,站在身侧单手裹着毛巾,架势如同澡堂里的老师父…… 夜惊堂金鳞玉骨皮糙肉厚,倒是没龇牙咧嘴,还挺舒服,稍微体验,觉得比水儿专业多了。好奇询问: “梵姑娘还会搓背?” “不会,这和刷马的道理不都一样的。” 刷马……? 夜惊堂眨了眨眸子,略微琢磨,觉得梵姑娘应该是在夸他和骏马一样强壮…… 梵青禾用毛巾搓着腰背,可能是觉得不言不语气氛有点暧昧,又开口道: “刚才你在人家屋里聊什么?聊到大半夜,还‘女侠且慢’……你和平天教主,也不清不楚?” 夜惊堂摇头笑了下:“就是在探讨武艺罢了,中间开玩笑吓唬了一句,结果差点被打一顿。” 梵青禾见夜惊堂心有余悸的样子,忍不住轻哼道: “你就是欺软怕硬。我对你无微不至,你却恩将仇报放肆,遇上人家山下第一人,你怎么不敢放肆了?” 我怎么不敢? 这不差点被摁着打了吗…… 夜惊堂心里这么想,却没有说出口,而是转过身来面向梵青禾: “我除开上次是故意的,以前都是误会……” 梵青禾瞧见夜惊堂转身,心底不免一慌,强撑气势道: “你站好,不许说话!” 夜惊堂见此只得打住,张开胳膊老老实实站着,转眼看向屋檐外的风雨。 嚓嚓…… 梵青禾开始擦胸口,擦到伤口附近,动作就轻了很多,发觉夜惊堂很安分,心里也轻松了些,但擦着擦着,忽然有点不对劲儿了。 三更半夜,屋檐下光线很暗,饶是近在咫尺,也只是看到轮廓,很难看清细节。 梵青禾用毛巾擦拭胸口,发现夜惊堂胸肌上好像有个‘小疙瘩’,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新伤,就用手指摸了摸…… ?! 夜惊堂本来怕冒犯温柔体贴的梵姑娘,还没胡思乱想,胸口比较敏感的地方,被轻轻挑逗了下,身子都酥了半边,低头难以置信看向近在咫尺的脸颊: “???” 梵青禾反应过来问题,身体微僵,手指不动声色的缩回去,想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感觉到夜惊堂错愕的眼神,她脸颊才化为了红烧云,强自镇定道: “你看什么?擦身子,有所触碰在所难免……你介意,那你自己擦好了。” 说着就把毛巾丢给夜惊堂,转身就想跑。 夜惊堂怎么可能介意,连忙抬手拦住去路: “怎么会,病不忌医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梵姑娘大胆擦就是了。” 梵青禾倒是不介意继续帮忙,但再病不忌医,就该解裤子往下擦了,她又不是妖女,还能连恶棍都一起擦不成? 梵青禾当下还是做出生气模样,轻轻“哼”了声,从夜惊堂胳膊底下钻过去,跑进了客栈。 夜惊堂眼底全是笑意,也没再为难无地自容的梵姑娘,自己把身子擦的干干净净。 因为袍子都被汗水浸透了,夜惊堂也没穿外衣,赤着上半身回到了二楼,来到了凝儿的房间里。 时值后半夜,房间中早已经熄了灯火,桌上放着几个空酒壶。 夜惊堂进入屋里,见没有动静,便到床榻前打量。 幔帐之间,凝儿脸颊酡红,躺在外侧闭目熟睡,身上紧穿着淡青色的睡衣,睡相很是柔雅,眼珠微动应该在做梦。 而璇玑真人酒量向来极好,并没有醉倒,此时躺在里侧,还侧身搂着凝儿,发现夜惊堂进来,便睁开了眼眸,上下打量: “大晚上的不回房睡觉,跑这里来作甚?” “呵呵……” 夜惊堂眉眼弯弯笑了下,挑开幔帐坐进去,俯身轻点红唇。 璇玑真人眼神微冷,略微后仰,抬手盖住夜惊堂的嘴唇: “为师看你有伤,才体贴了你几次,你岂能越来越放肆?我给你,你才能要,不给你,你不能用强,明白吗?” 骆凝并未醉的不省人事,耳边有了话语声,就睫毛微动睁开了眼帘,瞧见近在咫尺的夜惊堂,微微愣了下,本想询问是不是忙完了,听见水儿的话语,又回过头来: “什么为师?你羞不羞?” 夜惊堂从凝儿上面翻过去,厚脸皮挤在了两人中间,一手一个: “天都快亮了,早点睡觉吧,有话明天再说。” 骆凝到也没躲,只是蹙眉道: “小贼,你别乱来,白锦还在客栈……” “薛教主出去散心了。” “嗯?” 骆凝微微一愣,还想再问两句,嘴就被堵住了,她稍显不满扭了两下,但最终还是闭上眸子,做出不主动不拒绝的模样。 璇玑真人这几天吃了不少苦头,但并不妨碍她爱玩,眼见凝儿又开始装模作样,便摆出知心姐姐的模样,把手探入两人之间,硬把夜惊堂脸颊掰过来: “她不乐意就算了,何必为难她,让她好好睡吧。” 说着就主动凑上前,啵啵。 ?? 骆凝睁开眼眸,看着从自己碗里夹走的肉,目光顿时变得五味杂陈。 她本想说两句,但争风吃醋显然不符合她平日里的作风,犹豫稍许后,便默默转身,背对两人不言不语: “哼……” 夜惊堂嘴被堵着,根本说不出话,怕顾此失彼,又把凝儿搂了过来…… …… …… 翌日,江州城国公府。 黄昏时分,东湖畔一栋水榭之间,传出空幽琴曲: “铛~~铛~~……” 太后娘娘在宽大露台上侧坐,身前摆放着琴台,以及吴国公送的‘琴相如蕉叶’,素手轻勾撩拨着琴弦,从跑调的琴音到神色都能看出三分心不在焉。 不知不觉,回到娘家已经有好几天。 此行回江州,太后娘娘本以为能和大胆护卫再经历一场终生难忘的旅途,结果可好,自从某个女帝凑进来后,一切都变了。 她不说和护卫偷偷摸摸,想和小时候一样到处撒欢都不行了,每天都得注意言谈举止,以免失了一国之母该有的仪态。 而夜惊堂显然也不敢再胆大妄为,除开前些天放肆掏团团嘬了半天,彼此连面都不好见。 虽说要在江州待到年后,但天下间事情那么多,夜惊堂又是风口浪尖的人物,谁知道明天会不会发生什么大事,夜惊堂又临危受命走了? 太后娘娘勾着琴弦思索良久,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得主动争取下,于是便按住琴弦,起身来到水榭之中。 水榭内是画室,太后娘娘小时候便在这里学琴棋书画,墙上还挂着不少‘著作’,比如——似鸭非鸭的天鹅、胖头锦鲤…… 因为太后本就是掌上明珠,如今又是一国天后,这些墨宝自然成了国宝,赵夫人一件儿没丢,全都装裱的极为精美,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而临湖的画案前,女帝身着火红长裙,手持画笔勾勒着夕阳美景;虽然画的普普通通,但有太后娘娘小时候的涂鸦承托,还是展现出了几分大家风采。 太后娘娘双手叠在腰间,来到女帝身边仔细观摩片刻,微微颔首: “圣上的画工,倒是又精进了。” 女帝对别人夸她武艺,心里不会有半点波澜,毕竟世上能看清她底蕴的人都没几个,又哪里能夸到点子上? 而夸奖琴棋书画就不一样了,女帝最缺的就是这个,即便知道是拍马屁,也总比没人夸强不是。 女帝闻声抬起画笔,面带笑意打量画卷几眼: “是吗?何处精进了?” 太后娘娘三脚猫的画工,哪里看得出来什么地方精进了,不过常年在深宫陪着女帝二人转,回应倒是自然而然,指向画卷是的水波: “这几处称得上神来之笔,比往日在宫中所见,造诣高了很多……” 之所以敢这么瞎扯,是因为女帝肯定也摸不准她说的是对是错。 事实不出太后所料,女帝看着画卷上的水波,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然后就没有再继续菜鸡互啄,转而询问: “太后娘娘怎么不继续弹琴?可是乏了?” 太后娘娘仪态端庄而稳重,幽幽叹了一声,看向夕阳西下的湖面: “本宫身为太后,虽然不理朝政,但有些该说的话,还是要尽本分说一句……” 女帝虽然艺术天赋一般,但脑子显然不笨,只是听个话头,就明白太后娘娘是想劝她别痴迷享乐,忘记了一国之君的身份。 女帝稍微沉默了下,平静回应: “太后无需担心,我自有分寸。” 太后娘娘过来,是想催女帝赶快回京城,但看到女帝眼底那少有的一瞬迟疑,又不忍心开口了。 毕竟她在宫里待这么多年,时常龙床侍寝,已经算这世上最了解女帝姐妹的人了。 女帝也只是个女人而已,十年之前,是大魏金枝玉叶的长公主,反感帝王之家的无情之道,所求无非和妹妹开开心心的过日子,然后有朝一日,相中个才貌双绝的驸马爷,这辈子也就过去了。 但有些人生来便是注定是风口浪尖的弄潮儿,即便想随波逐流趋于平凡,老天爷也不会给这个机会。 十年前先帝驾崩,皇长子登基,因为宫廷旧怨和外戚立场,毫不留情的把女帝姐妹往绝路上逼。 王贵妃已经过世,离人什么都好,但扛不起大梁,能挽回她们姐妹命运的,也只有女帝自己。 自从女帝坐上龙椅,接受万人朝拜那天起,太后就发现女帝变了,和往日那个离人差不多的刁蛮公主彻底没了关系,变成了坐在龙椅上的孤家寡人。 虽然女帝所行之事毫无瑕疵,甚至能去追求‘千古一帝’。但太后娘娘常年累月陪在跟前,再未见她发自真心笑过,眼底永远带着深邃、睿智,再也瞧不见离人眼底的那种灵动与活泼。 太后知道女帝是把这些情绪藏起来了,心底可能并不喜欢这种万人之上的日子,只是迫于处境,不得不走下去而已。 她是深宫里的金丝雀,而女帝又何尝不是? 太后娘娘寡居深宫十年,知道孤苦无依的难熬,想到这些,便不忍心为了私情,再催着女帝赶快回去了,又转而道: “心智再坚韧帝王,也没法一个人抗下所有,若是闲下来能有个信得过的枕边人,说说闲话聊些家长里短,心头压力会小上许多。圣上年纪也不小了,虽然碍于宗室,明面上不好婚嫁,私底下……嗯……” 女帝转过眼眸,笑道: “养个面首?” “……” 太后娘娘是这意思,但这么说未免太直接了,便委婉道: “也不是面首,是知心之人。本宫看艳后……看古书上记载,好像有寡居的太后太妃,让心怡男子进宫当太监,在身边日夜伺候,只要不大肆宣扬,朝野都挑不出毛病……” 女帝走到画案之前,双臂环胸靠在画案上,回应相当霸气: “朕看上男子,何须如此遮遮掩掩,就算公开召美男入承安殿侍奉,只要不诞下皇子立储,也不会引起动荡。” 太后娘娘也想学着女帝,臀儿枕着画案靠着。 但她海拔不够,跳起来坐在桌子上双腿悬空,又太孩子气了,只能端庄稳重站直: “既如此,圣上为何不挑一个入眼的情郎?” 因为离人私藏秀男…… 女帝不太好回应这话题,便眉眼弯弯反问道: “太后娘娘是不是有了此类想法?” ?! 太后娘娘听见这话,珠圆玉润的脸蛋儿都白了下,连忙严肃道: “本宫身为太后,岂能……” 女帝微微抬指,示意别这么紧张,轻叹道: “朕以女儿身坐天下,本就掀翻了古礼纲常,又岂会和昔日帝王一样死守教条。太后是朝廷与东南士族的纽带,朕没法让你归乡,但私底下也不会太过刻薄,只要不闹个满城风雨,暗地里有个知心之人,朕和离人,反而不用担忧太后整日郁郁寡欢了。” “……” 太后娘娘听到这大逆不道的离谱话语,都感动坏了,嘴唇动了动,没敢接话。 女帝轻轻叹了口气,又继续道: “西北一行后,太后娘娘似乎换了个人,比以前活泼开朗了很多。” ? 太后娘娘心中一紧,感觉女帝似乎话里有话,在暗示什么。 刚在说知心面首,现在忽然提起西北一行…… 太后娘娘脸颊不知不觉化为绯红,又迅速压了下去,叠在腰间的双手紧扣,故作轻松道: “出去一趟散心,本宫心情确实好了些。嗯……圣上也不用太过忧虑天下局势,本宫只要在,江州水师乃至东南士族,必然是圣上最有力的后盾,我爹要是老糊涂不听话,我都让大哥取而代之,大哥不行本宫自己上,其他人也是一样的。” 女帝见太后娘娘表这么大的忠心,也没有再多说了,闲庭信步转身,继续勾勒起山水画卷。 太后娘娘不确定女帝有没有看出端倪,心里慌的要死,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死丫头红玉忽然从湖边跑来,遥遥就咋呼道: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夜公子回来啦!” 太后娘娘心中一紧,迅速做出母仪天下的稳重模样,蹙眉训道: “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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