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里侧,梵青禾醉醺醺的躺着,虽然尚未醒来,但被敲门声惊动,脑子里做起了夜惊堂又摸进屋的梦。 说起来这算是噩梦,但不知为什么,心底半点不惊慌,反而有点如释重负…… 梵青禾正在梦中挣扎之际,忽然感觉屋里的光线暗了些。 微微睁开眼眸打量,却见正上方就是男子的下巴,一只胳膊伸到了里侧,场景和梦里按着强她的模样大同小异。 发现她睁眼后,男子还低头看了眼,彼此四目相对…… ?! 梵青禾猛然瞪大眼睛,眼底涌现羞愤无措,想也不想就抓住近在咫尺的衣领,翻身往身侧猛摁。 “诶?梵姑娘……我草!” 咔嚓—— 夜惊堂见梵姑娘反应过激,尚未开口解释,就被抓着衣领摔向床铺外侧。 夜惊堂体重可不轻,梵青禾羞怒之下,摁的显然也不会太温柔,结果刚砸上去,好不容易补好的床板,又折了。 夜惊堂直接一个倒栽葱,摔进了床铺底下,而梵青禾显然也没料到这点,摁过头整个人直接跟着栽了下去: “呀!” 夜惊堂眼见梵青禾羞愤眼神化为错愕,径直朝着脸上撞来,他怕一身玉骨撞疼梵青禾,迅速用手撑住。 然后梵青禾就停在了夜惊堂正上方,她抓着夜惊堂衣领,夜惊堂也抓着她衣襟,两人再度大眼瞪小眼。 哗啦啦~ 木板断裂垮塌的声音眨眼既止。 梵青禾确实惊了下,眼见床板又断了,本来还想把弄坏床铺的责任推到夜惊堂头上,但还未开口,就发现不对,低头看去: 夜惊堂接姑娘的手法,简直是出神入化,事发突然,都能迅速找到重心,双手接了个满满当当,都陷进去了…… ?! 梵青禾眼神一呆。 夜惊堂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故意的,反正顺手就这么接了,感觉到掌心传来的温软触感,暗道不妙,迅速把手松开: “误会误会……” 扑通~ 梵青禾还在愣神,结果夜惊堂手一松直接掉怀里了,她脸色涨红,可能是被欺负的忍无可忍,抬起小拳头就在夜惊堂胸口锤了几下: “你又来你又来,你……” 咚咚—— 夜惊堂也不敢挡,只是开口解释: “我刚才敲门,见你喝醉了,就想……” “就想来摸我?” “没有没有……” “你摸到没有?” “我……” 夜惊堂肯定摸到了,无话可说的情况下,就眼神左右打量: “床塌了,你要不先起来?我把床铺修好。” 梵青禾都快被摸习惯了,咬了咬银牙想再警告几句,却觉得毫无意义,最终还是迅速翻起来,把散开的衣襟合上,眼神戒备: “我自己修,你出去。” 夜惊堂跟着起身,拍了拍衣裳: “确实是误会,嗯……诶诶!我自己走……” 梵青禾脸色涨红,推着夜惊堂的后背,硬把他推到了门外,然后迅速拴上门。 咔哒~ 夜惊堂站在门外,想哄两句,结果发现外面过道有丫鬟好奇张望,只能迅速做出无事发生过的模样,开口告辞。 梵青禾背靠房门,眼底明显带着慌乱羞愤,听到脚步声远去,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底其实也有点解开心结的感觉: 看来不是她有问题,只是前些天她严防死守,夜惊堂没找到机会罢了,昨晚一喝醉,这人不就来了…… 念及此处,梵青禾感觉心情都莫名好了几分,但吃了这么大亏,还高兴显然不对,当下把妆台上的酒瓶收起来,暗暗训自己: 都说了戒酒,怎么又喝上了,给人找到机会了吧…… …… …… 沙沙沙…… 小雨如云似雾,笼罩着江州的青山绿水。 虽然江州的市井街巷,远没有云安那般整齐壮阔,但参差错落的建筑,配上无处不在的石桥小舟,却呈现出了水墨丹青般的水乡韵味。 蹄哒、蹄哒…… 一匹白色骏马,穿过铺着青砖的老街,停在了一栋客栈外。 坐在后面的骆凝翻身下马,站在了客栈屋檐下,把蓑衣解开,连日奔波过后,脸颊上多了三分倦意,开口道: “你就不能和夜惊堂一样,直接冲进去,把刀架在萧掌门桌子上问?这么跑来跑去,得查到什么时候。” 平天教主带着斗笠,打扮如同高挑游侠儿,翻身下马,从马侧取下黑布包裹的兵器: “夜惊堂有官府背景,不依赖江湖势力,直来直去江湖人也不敢心生怨言;平天教不一样,本就被朝廷通缉,若还把江湖势力得罪死,以后手下教众吃什么喝什么?” 骆凝也只是随口吐槽一下罢了,也没多说,转身步履轻盈进入客栈,正想上楼,但马上又看向了大厅角落。 两人所在的位置是泸水镇,江州郡和林安郡的交界处,也是江州的交通枢纽,南来北往的人很多。 江州虽然没有什么扛大梁的门面人物,但航运发达,底层走江湖的人绝对不少,此时客栈大厅里便坐了两桌酒客,其中一个行商打扮的人,正津津有味说着: “那群酸秀才,最是瞧不起我们这群江湖汉。如今可好,林安的那什么才子江文远,跑去国公府讥讽当代武魁,人夜惊堂夜大侠都懒得拔刀,三言两语就给骂了个狗血淋头……我倒要看看,以后那群酸秀才,还有谁敢说我们是粗人…… “对,敢说就骂他们细狗……” ? 骆凝双眸显出讶色,仔细聆听,确认是自家小贼后,回头看向白锦。 平天教主听到夫人的情郎来了,眼底也有意外,和骆凝相伴走上楼梯,询问道: “他不是刚在京城受伤吗,怎么来了江州?” 骆凝听到小贼名字,便迫不及待想去百里开外的江州城看看。但思郎心切的心思,骆凝肯定是不会表现出来,只是随意道: “估计是朝廷安排的,见夜惊堂好用,就可劲儿用。嗯……你要不要过去见见他?” 我去见他作甚?! 平天教主和夜惊堂唯一的关系,就是共享一个夫人,自然没去见夜惊堂的动力。 不过她也知道凝儿想情郎想疯了,也没让凝儿失望,开口道: “萧山堡的事情,我出面不合适,不出面很难深入查,夜惊堂既然来了,就让他帮忙跑一趟。” 骆凝这些天已经把萧山堡附近摸遍了,虽然里面可能有隐藏的高人,但白锦暗中保驾护航,小贼再怎么也出不了事,对此自然道: “行,我去叫他过来,你先去歇息吧。” 说着扭头就准备独自离开,一副精明干练的教主夫人架势。 ? 平天教主见状,真有种‘天要下雨、媳妇要嫁人’的无力感,转身下楼,重新把斗笠系上: “云璃应该也来了,好久不见,我也去探望一下。” “……” 骆凝也不好把白锦抛下,想想也没多说,把马牵出来,两人翻身上马,而后便朝着江州城方向飞驰而去…… …… 另一侧,国公府。 夜惊堂从元青镖局回来,身着黑色公子袍,手里撑着青色油纸伞,走过白墙青瓦间的过道,尚未进入落脚的院子,便听到院墙后传来莺声燕语: “叽叽叽……” “你急什么?” …… 夜惊堂听见钰虎的声音,眼底显出好奇,来到院门前打量,却见院子的主屋里,放着个小车。 小车长五尺宽三尺,下面四个轮,精心打造成了龙船的造型,里面可以坐一个小孩。 小车里面应该有精巧机关,红裙如火的钰虎,站在后面踩着龙尾巴,能听到‘咔咔咔~’齿轮转动绷紧的声音。 而鸟鸟则满眼好奇站在龙头上,跳来跳去踩两个龙角。 等小车能动了,踩左边就往左拐,踩右边往右,不踩自动回正走直线,甚至还有能响的铃铛,先不说工艺问题,仅看彩绘漆水,都能称得上艺术品。 夜惊堂瞧见这场面,心底着实有点好笑,走进客厅询问: “这东西哪儿来的?” 女帝双臂环胸,看着坐车到处跑的鸟鸟,回应道: “太后娘娘和赵夫人刚才来过,看样子是想感谢你昨天仗义执言,不过你不在,又走了。此物是太后小时候玩的奇巧物件,拿过来给你见见世面。” 夜惊堂知道太后肯定想见他,但太后刚回来,赵夫人基本上形影不离,要见面估计也只能看晚上有没有机会了。他点了点头,又询问道: “陆仙子呢?” “喝多了,在屋里休息。” 女帝好不容易撇下公事来江州微服私访一次,在屋里待一晚上,已经到了耐心的极限,见夜惊堂回来,便转身往外走去: “你现在忙不忙?” 夜惊堂回来,就是和水儿换班的,询问道: “想去哪儿逛?” “听说十里雁街每天都有文会,时而能见到名声在外的才子才女,走去看看。” 夜惊堂就知道虎妞妞对这个感兴趣,当下也不多说,撑开油纸伞遮在钰虎头顶,相伴出了门…… 第六章 狭路相逢 天色渐暗,沿河长街人逐渐多了起来,各色油纸伞在青石街道上来来回回,从上方看去便像是一朵朵随波逐流的莲叶。 夜惊堂做寻常公子打扮,手持青色雨伞,遮在钰虎的头顶,举目打量着烟雨下的街巷。 女帝走在伞下,脸上带着面纱闲庭信步,见夜惊堂光看风景不说话,开口道: “街上这么多漂亮的小姐夫人,你就光看风景?” 夜惊堂回过头来,无奈道:“非礼勿视,江州又不是梁州,女子比较婉约,乱看不礼貌。” “意思在梁州,就可以乱看?” 夜惊堂倒也没含蓄,实话实说: “可以乱看,但比较危险。梁州那地方民风可是出了名的彪悍,男女都一样,以前我十三四岁走镖的时候,见到过个女寨主,胳膊比我大腿都粗,佘龙站跟前估计都显清秀。 “我当时好奇,多看了两眼,结果可好,人家回头一看,见我唇红齿白的,直接就开口给我义父五十两银子彩礼,让我去洪山的山寨当寨主;我义父不答应,又加到一百两,甚至准备硬抢,要不是我们跑得快,后果不堪设想……” 女帝见夜惊堂心有余悸的模样,打趣道:“还不是因为那女寨主长得不好看,要是梵姑娘路过边关抢你回去,你怕是当场就跟着走了,你义父拉都拉不住。” 夜惊堂本想否认,不过十三四的他,正是心比天高的年纪,身体又到了青春期,若是被蜂腰圆臀美人肩的梵姨往屋里拉,他怕真能把义父扔一边跟着跑了,当下想想只是摇头一笑: “这话可不敢乱说,让梵姑娘听到怎么办?” 女帝见梵青禾连女王都不当,整天黏在夜惊堂身边嘘寒问暖,就知道这女子迟早得进门;见夜惊堂还一副寻常朋友的样子,不禁暗暗摇头,也没在这些事情上多费口舌,转而看向了街上一栋高楼。 高楼上挂着‘文星楼’的匾额,算是雁街上的名楼,官府、书院或者世家大族牵头举办的文会,地点多半都放在这里,而平日里就算没什么活动,来这里交流的文人也挺多。 此时蒙蒙细雨之下,可见不少车马停在高楼外,不时有文人登门,彼此客套招呼: “王公子,幸会……” “李兄先请……” …… 夜惊堂过来时已经打听过,得知今天这里在办文会,是由此地郡守牵头举办,主题是写贺词,庆贺太后娘娘返乡。 太后看起来没什么实权,但身份地位摆在这里,只要能让太后开心了,回京后只需在女帝面前提一句‘某某官吏干的不错,某某才子很有学识’,就能平步青云,为此这诗会算是郡守大人在拍太后马屁,而捧场的文人显然也很多。 夜惊堂因为不想公开露面,和钰虎来到了文星楼侧面的巷子里,而后同时飞身而起,从二楼窗口飞身而入,来到了大厅二层的围栏旁观摩。 文星阁内规模颇大,此时已经聚集两百来人,大厅最前方坐着四个老夫子,其中一个身着官袍,应该就是江州城的郡守,旁边竖着块牌子,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个‘雁’字。 文人们则在大厅之中,三五成群围聚讨论,不时有人提笔写写画画;而大厅边缘,还站了不少书卷气很浓的小姐,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目光都打量着厅中几个看起来就神采奕奕的书生郎。 夜惊堂是纯粹武夫,热血沸腾的打擂看多了,这文会还是头一次来,旁观片刻,觉得静悄悄的有些无趣。 而钰虎则是双臂环胸,望着板子上的‘雁’字若有所思,看起来已经融入了其中。 夜惊堂观摩片刻后,询问道: “这是在作甚?” “嘘~” 钰虎将葱白玉指竖在嘴边,解释道: “根据题目作诗词。以单字为题看似简单,但‘雁’字和‘秋思、秋悲’相连,要做一首庆贺太后归乡的诗,很考验人。” 夜惊堂恍然,继续耐心观望。在等待片刻后,发现一个俊朗书生把纸张递给了小厮,而后小厮便来到前方,高声唱喝: “林安城李公子,诗:雁阵横空报晓晴,一声嘹唳万山鸣。天涯消尽征人梦,只余清风伴月明。” 话音落,大厅里顿时响起称赞声,还有小姐夫人的窃窃私语: “不愧是李公子,这文采真好……” “是啊是啊……” …… 钰虎见此,也是若有所思点头,露出几分赞许。 夜惊堂双手负后认真看着,着实没看出意思来,便凑到钰虎耳边道: “诗倒是顺口,但感觉没啥韵味,只是闭着眼睛歌功颂德拍朝廷马屁……” 钰虎作为皇帝,觉得这诗很好,听见夜惊堂这么评价,自然不乐意了,偏头凑到耳边: “你有本事也来一首?只要比这好……嗯哼。” 说着轻提裙摆,还微微挑眉,意思应该是给夜惊堂特别奖励。 夜惊堂对奖励什么的并不在意,见钰虎确实喜欢这些东西,眼底还满含期待,当下也没让她扫兴,凑近轻声低语: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 柔声言语入耳,女帝眸子肉眼可见瞪大几分,转头望向夜惊堂: “这词……不是你写的吧?” 夜惊堂微微耸肩:“我打油诗都一般,怎么可能写出这种闺怨诗?以前在书上偶然看到,西北王庭一个女词人所写。” “……” 女帝半点不信,但也不得不信,毕竟意境辞藻这么绝的诗词,若是出自南北两朝,早就人尽皆知了,她完全没听过,只可能是出自信息闭塞又覆灭多年的西北王庭。 “西海诸部和梁州相差无几,能冒出来这么多文采斐然的诗词名家?” 夜惊堂严肃道:“西北王庭当年好歹三分天下,有几个读书人怎么了?你刚才让我来一首,可没说让我自己作诗,你就说这好不好吧。” “……” 女帝自然没法说不好,略微琢磨,又期待询问: “还有没有?” 夜惊堂连忙摇头:“我又不是读书人,哪里记得这么多,方才忽然想起来这首而已。” 女帝微微蹙眉,觉得是自己言而无信,让夜惊堂没动力了,当下左右看了看,而后微微侧身,做出有些闷热的模样,手指勾上衣领,看起来是准备给团儿透气凉快凉快。 夜惊堂余光见此连忙抬手,把钰虎衣襟按住,蹙眉道: “不用不用,我想起来肯定就和你说了,又不是图占你便宜……” “……?” 女帝微微低头,看向按住衣领上的大手。 夜惊堂发觉不对,触电似的把手收回来,轻咳一声做出蹙眉深思之状: “我再给你想一首,嗯……” 女帝觉得夜惊堂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都敢对她上手了。 不过看在好诗词的份儿,她也没说什么,只是认真等待夜惊堂回想,心里也在暗暗回味方才那首闺怨词。 但等待不过多久,夜惊堂还没想到第二首,女帝耳根忽然微动,转眼看向窗口。 夜惊堂见此询问:“怎么了?” “你去后面的巷子看看,有动静。” 夜惊堂看向窗外风雨,眉宇间便多了一抹凝重,想想手按腰刀悄然走了过去…… …… 沙沙沙~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沿河长街灯火璀璨,后方巷弄中却少见光影,细细密密的雨声,成了青石巷中唯一的动静。 在青机阁位列老三的梁上燕,独自蹲在距离文星阁挺远的巷子里,把细如蛛丝的银蚕丝,小心翼翼套在墙边杂物堆的木架子上。 梁上燕昨天晚上去过国师府外,但并未探查到夜惊堂的踪迹,便改用了守株待兔的法子,藏在距离很远的山上,等着目标出现。 而事实也如十二楼所料,只要是来江州的人,无论富贵与否,都会来十里雁街逛逛,这就和去了京城必到梧桐街一样,没去过等同于白来。 梁上燕等到今天中午,便发现有一对男女相伴离开国公府,朝着雁街而来,虽然距离很远又撑着伞,看不清相貌,但不似家丁仆役,孤男寡女出门也不带随从,很有可能就是夜惊堂。 梁上燕作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杀手,干的是用命换钱的买卖,在进入这行那天起,就知道迟早会死在某一次办事的路上,并不惜命。 但不惜命,不代表能接受死的像条杂鱼,梁上燕知道夜惊堂的本事,真撞上了,十个他都不一定够死,此行就没真动手的打算,纯粹是干一行爱一行,为了保住青机阁的声誉,过来意思一下。 按照梁上燕的计划,是找到个合适的机会,给夜惊堂放个暗箭就跑,然后让十二楼在墙上留句诗,证明刺杀夜惊堂的事儿是他们干的。 这样南北两朝江湖,就知道青机阁确实头铁讲信誉,只要收了钱,必死的事儿都会舍命再尝试一次。 而他俩也能安然脱身,没杀掉夜惊堂是因为夜惊堂太厉害,能跑掉是他们本事,江湖人总不能骂他俩为什么没死在当场。 虽然计划很美好,但实际操作起来却有点麻烦——真隔着百十丈放一箭射武魁,傻子都知道他俩在做戏,而且真射箭,可能箭没落地,夜惊堂都先到脸上了,毕竟武魁飞的可比箭快。 而离近丢飞刀也一样,他只要冒头就会被夜惊堂盯上,能让他跑了,除非是夜惊堂懒得追。 梁上燕琢磨半天,动手能活下来的唯一可能,就是在人烟稀少的巷子里弄个陷阱,再设法把夜惊堂引过来,踩过去就炸开。 这样动静大惊动街坊,刺杀的消息能传出去,还不用本人在场,可谓两全其美。 梁上燕知道武魁的听感有多强,为此一直在高处用千里镜追踪,此时动手,也是在距离文星阁一整条巷子的暗处偷偷摸摸来,按理说不可能被发现踪迹。 但可惜的是,他并不知道夜惊堂身边那个女人,是大魏女皇帝,远比夜惊堂这黑衙阎王要可怕。 梁上燕小心翼翼布置着机关,即将完工之际,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声响: 滴滴答答~ 雨珠砸在伞面,又顺着伞骨滑落的声音。 梁上燕动作一顿,余光往侧面看去。 距离约莫十余丈的一栋铺面后门处,挂着个随风飘摇的昏黄灯笼,光线照亮了周边丈余方圆。 一道黑影不知何时出现,右手持着油纸伞,静立在簌簌小雨之中,背光看不到脸,只能瞧见腰间泛着黄铜色泽的刀首铜环,整个人犹如无声出现在巷子里的索命无常,正用一双幽暗眸子看着他。 沙沙沙…… 青石老巷在此刻陷入死寂。 梁上燕余光看了下靠在杂物堆旁的佩刀,稍许沉默后,又继续在杂物中拨弄,做出捡破烂的模样。 而立在后门处的夜惊堂,并未靠近或者拔刀,而是遥遥开口: “三更半夜,何人在此鬼鬼祟祟?” 声音清朗威严,透过雨幕直接传入耳中。 梁上燕动作顿了下,似是才发现,转过头面带不悦,上下打量道: “阁下哪条道上的?” 夜惊堂手腕轻翻滑出一块腰牌: “差人。” 梁上燕注视一瞬后,就如同偷鸡摸狗被逮住的江湖泼皮,抓起刀掉头就跑。 夜惊堂已经在远处盯了片刻,看出此人行踪鬼祟,并未被这过人演技蒙骗,右手松开雨伞,双脚同时发力。 呛啷—— 雨下青石老巷,寒芒一闪! 满巷风雨被气劲牵动,看起来好似有一道强风从围墙之间席卷而过。 梁上燕察觉不对,心中毛骨悚然,前奔之势骤然加快,半途转身佩刀出鞘。 嚓~ 但身体尚未转回来,便发现强风从身上一扫而过。等到完全转回身形,摆出应敌之姿,逼近的寒芒已经无影无踪。 而短暂消失的黑色鬼影,又回到了灯笼下,伞在手,刀归鞘,就好似从来没有动过,只有屋檐下剧烈摆荡的灯笼,证明着转瞬之前这里掀起过风波。 梁上燕精神高度集中,身体却陷入僵硬,右手握着出鞘一半的佩刀,死死盯着远处始终未看清脸的黑影,过了片刻,肋下才传来刺痛,血水顺着衣袍,和雨水一道滴落在了青砖上。 滴滴答答…… 梁上燕紧紧握着刀柄,并没有低头去看不知何时出现的伤口,双眼凝视前方人影许久,才开口说出一句: “好快的刀。” 夜惊堂右手撑伞,除开衣袍上多了几点雨水,并无其他变化,淡然开口道: “交代出幕后主使,可以从轻发落。” 只是一刀,梁上燕便可以确定面前之人,是此行要对付的大魏活阎王,自知绝无生还可能,想想收回了佩刀,在雨中站直身形,坦然道: “青机阁梁上燕。国有国法,行有行规,此行目的,夜大侠应该明白。” 夜惊堂蹙眉想了想,没搞懂,询问道: “来送死?” 梁上燕本想否认,但事实好像没区别,便点了点头: “差不多。” “……” 夜惊堂一时无言,想想评价道: “青龙会倒是对得起江湖名声,看你是条汉子,给你留个全尸。” 说罢便准备送走这脑子里不知装着什么的职业杀手。 但也就在此时! 嗖嗖嗖—— 三枚圆珠,从不远处的楼阁屋脊激射而来,在巷道上空爆开,继而白雾如同瀑布般抛洒,瞬间遮蔽了整条巷道。 夜惊堂手按佩刀纹丝未动,瞄向楼阁上方: “送一个还不够?” 楼阁上方并无人影,但柱子上多了行用剑刻出的细微字迹——多情最是西楼月,照见春风十二回。 这行字本来是完事后刻在尸体旁边的,提前写出来,显然是担心出手后,没机会证明身份。 白雾弥漫的巷道中没有任何杂音,肋下血流如注的梁上燕,眼神也恢复了宁静,手握刀柄微微躬身,做蓄势待发之姿。 夜惊堂并未搭理一个伤患,蹙眉感知周边风吹草动,结果意外发现,竟然探查不到十二楼的气息踪迹。 十二楼作为北梁位列第二的刺客,青龙会的双花红棍,实力毋庸置疑,能在雨中把行迹压到这种地步,隐匿潜行的本事恐怕超越了大部分武魁,毕竟没有那个正经武人,会去专精这方面的造诣。 夜惊谨慎注意围墙两侧,等待不过一瞬后,侧后方墙头猝然冲出一道白影。 嚓—— 夜惊堂腰刀出鞘,不等梁上燕前踏步,身形已经到了墙头之上,刀锋回旋横削。 刺啦~ 冲出的白影,瞬间一分为二被腰斩,但断开的却是两片白袍。 咻! 也是同一时刻,凄厉剑鸣自脚下响起。 夜惊堂双脚尚未踩在围墙之上,下方弥漫的白雾间,便出现了一道漩涡,银色剑刃在前,眨眼便来到了腿弯。 这一剑比徐野棠要刁钻太多,算准了夜惊堂的落脚位置,时机角度都无可挑剔,甚至卡主的夜惊堂收刀回防的距离死角。 如果换做寻常武人,这一剑即便不断腿,也得重伤膝盖。 但武魁便是武魁,某一方面可能弱于专精旁门左道的顶尖高手,但综合实力肯定碾压寻常武人。 夜惊堂见势不对,根本没有收刀,而是双脚当空合拢夹住剑刃,未等剑锋回转气劲爆开,整个人便如同随风柳叶般跃起,无声落在了外街一根挂着灯笼的长杆顶端,甚至没有惊动下方往巷子里茫然打量的路人。 嗖嗖嗖嗖—— 数枚珠子飞出暗巷,再度在沿河街面上炸开,白雾四处飞散,遮蔽了大半视野;茫然驻足的行人,此时才开始逃窜躲避: “怎么回事?” “这什么东西……” …… 夜惊堂立在长杆顶端,佩刀换到了右手,目光在雨雾之中打量,因为没锁定十二楼的位置,还开口夸赞了一句: “好功夫。” “过奖。” 回应接踵而至,与之同时到来的,是身侧酒楼窗内刺出的一柄佩剑。 夜惊堂站在灯笼上方,距离沿街酒楼不过三尺,银色剑锋刺破窗纸,几乎和剑鸣声同时抵达左侧脖颈,根本不给任何反应机会。 这种程度的突袭,基本上是武魁之下能达到的极限,蒋札虎、轩辕朝等走硬开硬打路数的武魁,都没法爆发出这种骇人剑速。 但夜惊堂是毫无疑问的最快刀客,这种突袭速度,对他来说还是太慢了。 只见窗纸被刺破瞬间,夜惊堂已经抬起左手,双指分毫不差夹住即将临身的剑刃,继而一拧! 叮~ 质地精良的银色宝剑,瞬间崩断了剑尖,酒楼中也传出窗户破碎的声响。 夜惊堂头也没回,便左手轻翻,夹着剑尖往侧面抛射而出。 咻—— 两寸剑尖,脱手而出化为一条银线划过雨幕,穿透酒楼墙壁甚至没带起多大动静,又从侧面透墙而出。 身着书生袍的十二楼,单枪匹马对付夜惊堂这种位列前三的武魁,能近身突袭两次已经属于不负盛名,此时距离太近根本没法躲,身形刚钻入白雾,索魂镖般的剑尖,便已经到了后脖。 夜惊堂发现是青机阁的刺客,便知道是北梁花重金聘请而来,心里挺佩服这俩的勇气,也不想吓到街上还处于茫然状态的小姐夫人,为此出手还挺仁慈,都是准备留全尸。 这一飞剑过去,十二楼矮身都来不及躲开,没有任何生还可能。 夜惊堂出手后都已经单手负后,准备掏牌子来句:“黑衙办事,闲者退散”了。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剑尖刚射进白雾,巷道里便骤然响起一声雷鸣: 轰—— 夜惊堂站在长杆顶端,可见整条巷子都肉眼可见的震动了下,两侧围墙直接龟裂,就如同一条狂龙猝然撞过狭小巷道,撕裂了弥漫白雾和雨幕。 叮~ 裹挟蛮横气劲的剑尖,被手指轻描淡写弹开,往夜空飞旋而去,眨眼不见了踪迹;而一股足以让人窒息般的骇人气势,也出现在侧巷中。 如此骇人声势,不光让上方的夜惊堂心神暗惊,连不远处文星阁内的女帝,都无声出现在窗外,摆出了如临大敌之姿。 但剑尖弹开后,接踵而至的恐怖攻势并未出现,街巷间反而凝滞下来。 夜惊堂右手持刀眉头紧锁,看向雨雾被冲散的街道,却见十二楼僵立在原地,而不远处还站着个人。 人影穿着男子款式的锦袍,脸上也带着玉甲,但衣襟相当宏伟,满头黑发披散下来,还是湿的,看起来像是刚在洗澡,忽然起身冲出房间的样子。 虽然穿着有点怪,但丝毫不影响那股君临天下般的霸道气势。 女子左手负后,右手甚至撑着夜惊堂刚在巷子里松开的油纸伞,身形笔直站立,个头甚至比身材中等的十二楼还高半寸,虽然比例协调体态起伏有致,但完全感觉不到柔弱,就和在太华殿前面见曹公公的钰虎一样,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不可撼动的锋芒锐气。 女子驻足后,可能是察觉到穿着不太合身,未等十二楼回过神,就屈指轻弹,两枚铜钱激射而出,一枚打中十二楼后脑,一枚正中跑过来的梁上燕眉心,两人几乎同时倒地,哼都没哼上一声。 扑通—— 放倒两人后,女子抬起眼帘,玉甲下的淡然双眸,望向在长杆顶端耍帅的夜惊堂: “两个杂鱼,有必要打的鸡飞狗跳满天飞?” 夜惊堂认出巷子里是平天大教主,但看到这凹凸有致的打扮,还是稍微愣了下,听见声音回过神来,心中暗道不妙,正想悄悄使眼色,就发现旁边传来破风声。 呼~ 面带薄纱的女帝,落在了旁边的酒楼上,低头打量下面胸脯和她差不多,武艺也差不多的不知名女高手,开口询问: “姑娘和夜惊堂认识?” 平天教主瞧见旁边冒出来个腰细腿长的女子,本以为是冬冥大王,但细看要高一截、胸脯大一些,不太像,便稍微收敛了站姿,开口道: “点头之交,曾经见过几面。十二楼虽是收钱办事的杀手,但讲些江湖道义,曾经在北梁,收过一个弃儿一文钱,帮忙杀了雪旗帮的帮主,为其报了血仇。这种人杀了可惜,夜大侠可以押回去关黑衙地牢,若是能收复,对朝廷来说也算莫大助力。” 声音淡雅从容,听起来像是个常年行走江湖的女侠。 女帝眨了眨眼睛,倒也没多说,只是微微颔首。 而夜惊堂感觉这俩专业杀手,脑回路比燕州二王还离谱,心底想恼火说实话都恼火不起来,加上黑丝白丝两条大腿碰头了,那还有心思管这俩杂鱼,心惊胆战开口道: “官府办案,能抓活口问口供,自然不会主动灭口,该怎么判按照大魏律来,我说的也不算。嗯……白女侠怎么在这里?” “江湖游历,途径此地罢了。” 平天教主刚在和凝儿一起泡澡,连身子都没擦,就裹着一件外袍,不太想在男人面前久留,转身道: “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告辞了,有缘再会。” 夜惊堂自然是没敢挽留,只是站在灯笼杆上目送。 女帝同样面带笑意目送,但心底却不似表面这般平淡——她刚才在窗口旁观,可是瞧见了此女神人降世般的声势。 虽然只是惊鸿一现,但这展现的底蕴绝对强于她师尊璇玑真人,而且强的不是一点。 但当代江湖明面上最强的女子,就是她师尊,如果还有其他的话,那只可能是常年隐世的大能,或者顶尖武魁武圣有人女扮男装。 隐世高人世上必然有不少,孙无极这种就属于半隐世的,但年纪普遍大,把红尘俗世看穿了才选择隐世修仙,这女子显然太年轻了点。 而江湖之中,一仙二圣不可能是女的,璇玑真人上面的武魁,就只有龙正青和薛白锦。龙正青五六十了,身手应该也没这么夸张,年龄、身手都对得上的,似乎只有从未以真面目示过人的平天教主…… 当然,也有可能是北梁那边的女神仙,但可能性微乎其微。 女帝内心暗暗琢磨,待撑伞的女子消失在暗巷中,才转过头来,看向站在灯笼杆上被无数小姐书生惊艳围观的夜惊堂: “你还站上面作甚?” 夜惊堂感觉钰虎应该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也没心思管其他了,飞身跃上酒楼屋脊,开口道: “这位女侠武艺确实厉害,我也就见过几次……” 女帝并未言语,只是在雨幕中起落,前往了国公府…… 第七章 你哄鬼了你! 郡守就坐在文星阁内,外面忽然发生冲突,不过转瞬之间,大队官兵就已经赶到,抓住了两个昏迷不醒的贼子。 夜惊堂遥遥瞧见此景后,没有再逗留,跟着钰虎在建筑群间起落,回到了国公府内。 刚刚入夜,国公府尚且灯火通明,落脚的客院之中,并未看到梵姑娘的踪迹,水儿也没待在房间屋里。 夜惊堂落在院中,在屋檐下收起油纸伞,见主屋里的小车不见了,开口道: “太后刚才应该……诶诶诶?!女侠且慢!” 话没说完,背后就传来一股拉扯力。 女帝落在屋檐下后,就如同在外面生气但不好发作的媳妇,柔媚双眸便冷了下来,抬手抓住夜惊堂腰带后侧,把他拽进屋里,用脚关上门,而后就是用力一摁。 嘭~ 呛啷—— 夜惊堂被摁在房门上,眼前寒光一闪,螭龙刀就到了面前。他连忙抬手: “别别别,有话好好说……” 女帝右手举着刀,左手摁着胸口,眼神很是不善,冷声道: “你和刚才那江湖女子,是什么关系?” 夜惊堂感觉这口气和夫人吃醋似的,微微抬手,示意稍安勿躁: “点头之交,就见过几面。” 女帝略微抬起螭龙刀,沉声道: “你还敢狡辩?有那等惊人武艺的人,整个大魏不会超过一手之数,其他都是老头子,唯独平天教主从未以真面目示人。你别说你都八魁第三了,还猜不出她是谁。” 夜惊堂就知道平天教主出了手,钰虎能看出端倪,他心平气和道: “我又打不过她,猜到又能把她怎么样?” 女帝知道夜惊堂没法把平天教主怎么样,只是好奇两人关系,又询问道: “她也是你在江湖认识的红颜知己?” ? 夜惊堂这次就真无辜了:“怎么可能是红颜知己。上次在黄明山找蒋札虎要金鳞图的时候,我被左贤王带人围了,她刚好路过,帮忙击退了左贤王,我也就这么和她接触了一两次……” 女帝微微颔首,想了想道: “她出手相助,那就对你有恩,你准备怎么报恩?帮她复辟前朝,还是准备以身相许?” 夜惊堂摇头道:“怎么可能。我是天子亲封武安公,还是西北王庭遗孤,在西海诸部一呼万应,替平天教复辟前朝我图啥?事后封我个国公或异姓王?” 女帝给夜惊堂破格封赏,就是怕他被冷落,跑回西海诸部当土皇帝;夜惊堂连有兵有地的天琅王都没要,显然不可能瞧上南霄山那弹丸之地。 为此女帝又问道: “那就是看上了她的人,想以身相许?” 夜惊堂也是无奈了:“她一直带着面具,我连她真面目都没见过,能看上她什么人?她再好看能有你好看?还是地位比你高?” ? 女帝一愣,见夜惊堂敢撩她,凑近几分,嘴唇贴到耳垂: “刀架脖子都不怕,你以为我在和你打情骂俏不成?” 因为衣襟本就宏伟,这么靠基本上就贴胸口了。 夜惊堂被压在门上,微微抬起手: “没有。我和她真没什么关系,彼此结识,心里也是打着招安平天教的主意,我虽然不在乎名利地位,但也不想看着天下大乱打仗,作为黑衙副指挥使,招揽江湖奇人为朝廷所用,也是分内之事……” 夜惊堂说的算是实话,凝儿和小云璃都是平天教的人,他不可能看着这俩朝夕相处的姑娘,跟着平天教主作死,为此在成为山下江湖第一人后,他首要任务肯定是把这事儿解决了。而解决方式只能是招安,毕竟他总不能把薛白锦灭了。 女帝被夜惊堂舍命救过,也清楚这半年来,夜惊堂立下过多少血汗功劳,心底并没有怀疑的意思,只是奇怪夜惊堂怎么和平天教主勾搭在了一起。 听完夜惊堂的解释,女帝觉得可信度挺高,便也没再深究,手腕轻翻把刀插回刀鞘,转身来到椅子旁坐下: “朝廷能给的最大条件,是镇南侯,薛白锦身为山下江湖霸主,看不上这封赏,扎根南霄山易守难攻,朝廷也不好打,让她服软很难。你若是有机会,还是把她抓回来最好,到时候我给圣上求情,不治她罪,该给的封赏同样会给她。” 夜惊堂见钰虎恢复了正常,暗暗松了口气: “我倒是想,但前提是打得过,现在去抓,我可能反手就被掳回南霄山当俘虏了。” 女帝知道夜惊堂当前很难办成此事,也没去为难他,毕竟朝廷又不只是过来了夜惊堂一个高手。她抬手倒了杯水,随口道: “好了,你先去休息吧。你还欠我一首诗词,想好了记得给我送来。” 夜惊堂还想去看看凝儿来了没,当下也没在多说,告辞后便离开了房间。 踏踏~ 脚步渐行渐远。 女帝端着茶杯,以杯盖轻轻摩杯沿,直至脚步声消失,动作才微微一顿,脸色恢复了坐在金銮殿上的神光内敛。 哒~ 茶杯放下,女帝起身来到里屋,打开了随身的行李箱。 箱子里除开眼花缭乱肚兜小裤短裙,下面还放着三个长条盒子,里面装着一刀一剑双锏,马槊太长并未带着。 女帝打开木盒,拿起刀剑打量几眼,略微琢磨,最后还是拿起了两柄暗金重锏。 锏百炼实心,乃兵中正器,非刚正烈节之人难以操持;这两柄麒麟锏,为前朝燕太祖取陨铁所铸,算得上镇国之器;可惜末代子孙燕恭帝,并未记住了祖宗的教诲,既不刚正也谈不上烈节,此锏也就落到了女帝的手上。 女帝观摩几眼后,把木箱合上,在榻前坐下,用手绢慢条斯理擦拭。 而窗外的夜雨,也逐渐大了起来…… …… 雨幕淅淅沥沥。 元青镖局外的巷道内,一把青色油纸伞悄然而至,停在了白墙外。 骆凝站在伞下,眺望着高墙,因为刚刚认真洗白白过,冷艳脸颊看起来如同婴儿般滑嫩,红唇色泽不艳,却很是柔润,青色长裙也极为得体,显然精心准备过。 骆凝今天下午就到了江州城,因为知道元青镖局在哪里,本来准备直接过来,结果不曾想正在洗澡的时候,就发现到哪儿都不消停的小贼,又跑去了雁街上打架。 白锦露了面,因为周边有很多人人,骆凝也不好再跑过去,等白锦回来后,才独自出门跑来了这里。 此时侧耳倾听,能白墙后传来轻声细语: “小姐,下这么大雨,你还往出跑……” “听说雁街那边有人打架,我就过去看看……” …… 声音由远及近,很快来到了巷子里的侧门。 骆凝眼神微冷,摆出了严肃师娘的模样,转眼看向侧门,安静等待。 吱呀—— 很快,侧门打开,小云璃从里面一头钻了出来,身着襦裙做书香小姐打扮,手里举着把花伞,转头就想往街上跑,不过才跑出两步,脚步就猛地一顿,表情微僵。 “小姐,你……诶?” 萍儿紧随其后跑出来,发现巷子里站着的青衣美人,微微愣了下,继而连忙把伞收起来,退回后门屋檐下,开口道: “夫人,你怎么回来了?小姐非要往外跑,我拉她来着……” 折云璃眼见萍儿卖主求荣,脸色一黑,连忙回头: “瞎说什么?我就在周围走走……” 骆凝保持清冷气质,撑着伞来云璃跟前,蹙眉询问: “大晚上的,下大雨还往外跑?今天的书抄完没有?” 折云璃看到师娘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但这时候完全激动不起来,讪讪笑道: “抄了一半,坐的有点累,才想在周围走走……” “哼……” 骆凝也没多过问,站近仔细打量,才惊觉云璃长得确实快,年初离开南霄山时,云璃才到她下巴,胸口也是荷包蛋。 如今站在跟前,都快和她差不多高了,胸脯鼓鼓把身段承托的起伏有致,唇上一抹红胭脂更是…… ? 瞧见云璃唇上和三娘同款的红胭脂,骆凝明显愣了下,继而用手勾起下巴: “谁教你点这么红的胭脂?我都不敢画这么艳,你才多大?” “呃……” 折云璃躲都不敢躲,连忙笑嘻嘻解释: “铺子老板娘说我适合这个,我其实也不喜欢……” “不喜欢你还用?” “买了怕浪费吗……” …… 或许是听到了外面动静,在屋里等着惊堂回来的三娘,顺着声音走了出来。 一出门就瞧见凝儿在收拾云璃,三娘满眼意外,快步来到跟前,把云璃拉到背后,恼火道: “你怎么回事?十六七岁的姑娘家,打扮下理所应当,你训她做什么?” 骆凝看着云璃从四五岁的小屁孩长成现在这样,一直把云璃当小孩,本身性格恬淡,肯定希望云璃长大,也变成她或者白锦这样的高冷美人,最次也得和水儿一样外冷内媚。 结果可好,这才离开多久,云璃直接朝着小狐狸精方向猪突猛进,就这小胭脂点的,小贼看到还不得啃一口…… 不过三娘一说,骆凝也觉得自己确实逼太紧,当下又收敛了冷冰冰的表情,柔声道: “你年纪还小,就算收拾打扮,也得点淡妆,画这么艳,你照镜子不觉得不好意思?” 三娘可不觉得云璃会不好意思,上次在双桂巷和惊堂撒娇,那幽幽怨怨的口气,把她都听得如临大敌。 但这种事儿,说了云璃得屁股开花,三娘也不好多嘴,便岔开话题道: “进去说吧。下大雨的站外面作甚。” 折云璃如释重负,连忙往屋里跑: “师娘快进来吧,我去抄书了。” 骆凝见云璃落荒而逃的样子,心中暗暗摇头,把伞遮在三娘头顶往门口走去,询问道: “夜惊堂最近如何,身上的伤好没有?” 裴湘君待云璃离开,大妇仪态便又出来了,双手叠在腰间走在前面: “已经好了,现在应该在国公府……你就这么撑伞的?!” 骆凝见三娘把她当撑伞的丫鬟使,自觉就把伞收了回去,轻哼道: “让你和夜惊堂独处这么久,你应该有点感激之心。这段日子你就在江州城老实忙生意,晚上没事别往我们跟前凑……” 裴湘君躲在伞下,听见这话自然恼火: “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这些日子过的很舒坦?自从去梁洲开始,惊堂不是受伤,就是赶路见不着面,几个月下来,我才亲热几次?” 骆凝见三娘把话挑明了,也不再含蓄,认真道: “我在外面东奔西跑,连面都见不着,好不容易回来几天,你就不能让让?” 裴湘君哼了一声:“我倒是能让,就是怕你哭哭啼啼受不住,半夜又跑来求我帮忙。惊堂养了半个月,现在可是龙精虎猛,昨天把床板都弄断了……咳……” 话语戛然而止。 ? 骆凝满眼意外,凑到三娘跟前: “你把床都弄坏了?” “……” 裴湘君眼神古怪,想说些什么,又不太好开口,便含糊其词道: “差不多吧……” 骆凝眨了眨眸子,觉得话里有话,想想也没细问,进入了镖局。 …… 梵青禾早上又被摸,等把床铺修好后,就偷偷跑了;房间本就是璇玑真人落脚处,在和夜惊堂换完班后,璇玑真人便回到了此地歇息。 昨天晚上太累,璇玑真人到现在都没缓过来,躺在屋里正琢磨天又黑了,要不要去太后那里躲躲,便听到外面传来话语: “下大雨还往外跑……” “抄了一半……” …… 璇玑真人顿时回神,眼底明显慌了下,从床榻上起身拿起合欢剑,看模样是想无声遁去。 但刚刚套上鞋子,璇玑真人又坐了下来,觉得这样也不行。 璇玑真人心里一直把凝儿当做好妹妹看,她敢爱敢恨,也敢作敢当,喜欢夜惊堂,也接受了夜惊堂,就算瞒着,迟早也会有见光的一天,时间越久越不好和凝儿解释。 而让夜惊堂来解释,她躲在后面等消息,显然不符合她的行事作风,就算解释清楚了,她冒出来和凝儿见面,彼此也尴尬不是。 璇玑真人斟酌了下,觉得事情已经出了,长痛不如短痛,还是见面就挑明的好,免得拖个几天才磨磨蹭蹭开口,反而让凝儿留下心结。 念及此处,璇玑真人又把剑放了下来,轻轻吸了口气,压下心底杂念,起身站在了窗口…… …… “夜惊堂不在?” “他住在国公府,刚才好像还在雁街抓贼,估计事情比较忙……” …… 骆凝和三娘走过巷道,来到客院之内,走过一处院子时,转眼便发现院子里亮着灯火,白衣如雪的璇玑真人站在窗口。 瞧见她后,璇玑真人不知为何眼神有些躲闪,转身就消失在了房间里,不见了踪影。 骆凝脚步一顿,眼底有些茫然,询问道: “水儿怎么了?” 裴湘君也不好多说,便微微耸肩往自己屋走去: “不清楚,你去看看吧” 骆凝见此把伞递给三娘,快步进入院子的主屋。 主屋之中并没有太多摆设,只有里屋亮着灯火。 璇玑真人身着如云似雾的白裙,在床榻上侧坐,脸颊上再无往日的玩世不恭,只是轻咬下唇望着窗外,看起来还有点魂不守舍。 “水儿?” 骆凝可是水儿的老闺蜜,当年一起洗过野澡那种,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水儿如此凄楚,连忙来到跟前,扶住璇玑真人的肩膀,偏头打量脸颊: “你怎么了?” 璇玑真人眼底惭愧中夹杂伤感,望了骆凝一眼后,又低下头: “我……唉……不提也罢。” ? 骆凝也不傻,瞧见这模样,就知道水儿受了难以启齿的欺负,而这世上能欺负水水的男人,好像没几个。 她抿了抿嘴,把水儿脸颊转过来,严肃道: “有话你直说,若是被人欺负了,我给你做主。” 璇玑真人咬了咬银牙,再度偏过头去,做出哀愤之色: “欺负我的是夜惊堂,你也能做主?” “……” 骆凝哪怕早有预料,得到确认后,眼底还是显出了复杂。 她沉默一瞬后,轻抚水儿后背: “他怎么欺负你了?你和我说,我帮你收拾他。” 璇玑真人目光忽闪,犹豫片刻,还是‘照实’说道: “前些天在京城,北梁送了坛子夜白头。你知道我好酒,当时贪杯多喝了点,夜惊堂也在,便让他也喝了几杯,结果不曾想……不曾想第二天醒来,他就……” 骆凝聆听这些言语,眼底慢慢显出恼火,双手握了握。 璇玑真人见此,抬起眼帘道: “他年纪还小,不懂事,你也别怪他……” “你哄鬼了你?” “嗯?” 璇玑真人凄凄楚楚的眼神一呆,有点茫然。 骆凝小西瓜肉眼可见的鼓胀了些许,望着面前的水儿道长: “陆冰河,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什么道行我不清楚?几坛烈女愁都灌不醉你,你几杯酒下肚,就不省人事被夜惊堂欺负了?” 璇玑真人坐直些许:“本就是如此。夜白头不一样,劲儿大。” 骆凝冷声道:“夜惊堂不好酒,虽然好色,但也没太过分,你不喜欢不愿意,把他打死他都不会毁你清白。我和他刚开始那会儿,他身受重伤都憋的神志不清了,都得先确认我喜欢他,才肯碰我,不然怎么说都没用,你说他两杯酒下肚,就管不住自己酒后乱性?” “……” 璇玑真人着实没料到凝儿是这种反应,她眨了眨眼睛: “事实就是如此,他一直对我心存邪念……” “他对哪个姑娘不心存邪念?” 骆凝眼神分为恼火:“君子论迹不论心。夜惊堂最是在乎女子感受,我以前不高兴说了他一句,他就再也没在姑娘不乐意的情况下冒犯过人家,你现在告诉我,他趁着你喝醉对你乱来?” “他也喝醉了……” “他喝醉什么样我不清楚?倒头就躺最多抱着你蹭蹭,能办事肯定醒着,醒着就不会乱来。酒后乱性不过是借口,你不懂可以问问梵大夫,看男人喝的烂醉如泥,还能不能行房。” 骆凝腰背挺直些许,严肃望着面前的闺蜜: “陆冰河,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你主动的?” 璇玑真人被凝儿如此质问,脸上有点挂不住红了几分,蹙眉道: “我被夜惊堂欺负了,你指责我在背后勾搭你男人?” “不然呢?我还得谢谢你帮忙照顾夜惊堂?你就这么照顾的?” “……” 璇玑真人见凝儿唬不住,也装不下去了,倒头靠在了床头,从妆台上拿起酒葫芦: “倒也不用谢我,应该的……诶?” 骆凝柳眉倒竖!翻身就把璇玑真人摁住,双手拧在背后: “你怎么能做这种事?靖王可是你徒弟,你……” 璇玑真人趴在枕头上,回头道: “你还背着薛白锦呢,我再怎么也是待嫁之身……” “薛白锦是女的,我和她做戏罢了,能和你比?你还真准备师徒共侍一夫?还是准备让女王爷知难而退?” 璇玑真人还是头一次知道,薛白锦是女的,满眼意外,心中则多了几分释然——怪不得从小清纯刚烈的凝儿,会做出红杏出墙偷男人的事儿,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面对凝儿的质问,璇玑真人倒也没无地自容,只是脸颊贴着枕头,询问道: “那云璃呢?” “……” 骆凝表情微僵,眼底明显多了几分躲闪,稍作沉默才道: “云璃还小,和夜惊堂又没关系……” 璇玑真人轻声一叹:“痴儿。云璃情窦初开的年纪,和夜惊堂岁数相仿还门当户对,就算没关系,长辈也该撮合。我喜欢就是喜欢,不会去斩断心中情丝,更不会为了自身,去斩断徒儿的姻缘,大不了就被世俗骂几句,我认了。你这样可不像个好师娘,云璃以后会恨你的……” “你胡说什么?” 骆凝显然被触动了心底最不想面对的东西,用力摁着水水: “你是你,我是我,我才不会和云璃一起……以后云璃若真动了情思,我就和夜惊堂撇清关系……” “意思是斩断情丝,安心当岳母大人?关系可以断,男女之欢,你这岳母大人也能当没发生过?” “啐——” 骆凝被说的面红耳赤,但却没法辩驳,羞恼难言之下,眼圈儿都红了。 璇玑真人侧过身来,手儿撑着侧脸,轻叹道: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喜欢就喜欢了,错不在你我,而在天上月老,把红线牵的乱七八糟。心有纠结,骂月老几句出气即可,何必为了这些避不开的事情,把自己弄的不得安宁。” 骆凝在遇到白锦之前,都是受水儿照顾,她为了家仇,从道观不告而别,水儿怕她受委屈,还单枪匹马杀去南霄山,问过她是不是真喜欢薛白锦,她点头后,彼此才断了来往,她心底其实一直觉得亏欠。 如今再度相逢,如果能继续做姐妹相伴到老的话,骆凝其实不是非常抵触,以前甚至猜测过,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水水,会不会近水楼台先得月,和夜惊堂发生什么。 此时听到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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