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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云安根本找不到能接招的才女,最后恐怕只有她上,她上也不一定压得住。 东方离人仔细研究对策,还没找出明显弱点,便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侍女来到门口躬身禀报: “殿下,夜公子来了。” 周夫人久闻夜惊堂大名,今天过来陪着靖王探讨书画,自然是想见见这才貌双绝的当朝新贵,闻言目光微动。 但东方离人知道夜惊堂相貌气质有多绝,周夫人又嫁人了,可能是怕闹出什么大问题,并未让夜惊堂上来,而是道: “本王在待客,让他等上片刻。” “是。” 周夫人见东方离人王爷架子这么足,心底不由敬佩,开口道: “殿下果真是女中豪杰,我若是有这么厉害的郎君,哪里敢让他等着,时时刻刻跟在身边端茶倒水,都会担心遭郎君嫌弃。” “周夫人太自谦了……” 东方离人嘴上说的风轻云淡,实则心里早飘到夜惊堂身上去了,又故作镇定聊了片刻书画后,才让侍女送周夫人回府。 东方离人在露台上目送,直至周夫人消失在游廊之间,才整理了下衣冠,快步来到楼下寻找。 鸣玉楼四层是卧室,下面三层则是收藏室,一楼放兵器,二三楼是各种秘籍,当然也不乏各种墨宝。 东方离人在放武功秘籍的房间里找了下,没发现夜惊堂人,正疑惑之间,忽然听到楼下传来: “在这儿。” 东方离人保持仪态不紧不慢来到楼下的房间,却见夜惊堂身着黑色官袍,站在书桌之前,面前摆着一副字画认真研究,旁边还有笔墨。 ? 东方离人挑了挑眉毛,有些好笑,缓步来到跟前,调侃道: “刚封国公,就开始学附庸风雅了?过几天是不是要再纳几房妾室撑门面?” 夜惊堂刚才在楼中等待,闲来无事便研究笨笨的收藏品,想找个比较厉害的书法学学,回去坑骗水儿老师。 不过这心思,夜惊堂自然是不好名言,他把椅子挪过来,扶着大笨笨的肩膀坐下,而后站在背后询问: “技多不压身,就是随便学学,免得坠了殿下脸面。这字是谁写的?真漂亮。” 东方离人在习武方面,确实是大笨笨,但琴棋书画那是真名家,墨宝能拿去赏赐臣子那种,可不像是宫里某人,只敢拿去赏赐夜惊堂。 见傻堂堂好奇询问,东方离人摆出了名家大儒的架势,左手拂袖,提笔在白纸上写字,笔风和字画异曲同工,同时讲解道: “这是前朝书圣赵松庭的真迹,其字严谨工整、险绝冷峭,嗯……就和你长相一样,俊而不妖、严而不厉,为世间难得的佳品,承安殿里那块‘长乐无极’的匾额,就是赵松庭的手笔,为圣上心头宝,每天都要观赏几遍……” 夜惊堂站在背后,仔细观察笨笨的手法,暗暗拆解一笔一划,笨笨在说什么其实都没听清。 东方离人不紧不慢把一幅字抄完,说了半天不见夜惊堂回应,还道是夜惊堂和她习武一样,听懵了不知道说啥,也没责备,把笔放下,拿起纸张看了看: “你觉得如何?” 夜惊堂知道笨笨写的肯定好,形韵暂且不提,字里行间明显有‘灵魂’,能看出笨笨的个人风格,这造诣比他高十万八千里。 不过为了逗姑娘,夜惊堂并未直接夸赞,而是抬起手来: “要不我试试?” 东方离人眨了眨眸子,有些好笑,把笔递给夜惊堂: “你武学天赋之高,本王自愧不如,但书画方面,本王随手一笔,你都得斟酌好几年……年……” 刷刷刷…… 夜惊堂站在椅子背后,微微俯身,下笔干净利落,在纸上空白处,把笨笨的字迹抄了一遍。 东方离人本来还昂首挺胸,但看着看着,就发现了不对劲儿。 她蹙眉仔细打量,又回头看了看,还抬手捏了下夜惊堂的脸,估计是在怀疑背后这俊美无双的公子哥,是不是诈尸的赵松庭乔装的。 写的像赵松庭的人,东方离人见多了,但一模一样,连发挥失常的地方都完美复刻的人,她真是头一次见,若不是夜惊堂站在背后,她都能以为是印刷作坊里拓印出来的。 夜惊堂写完一行字后,就停了下来,挑了挑眉毛: “如何?有没有赵松庭的神韵?” 东方离人瞪大眸子,明显有点懵,半晌后才转头打量字迹: “你这是跟谁学的?” “自学成才。” 夜惊堂持笔转了一圈儿,稍显得意: “这笔就是枪,纸就是人,以我的枪法,想在纸上留下一模一样的痕迹,还不是轻而易举?” “……” 东方离人眨了眨眼睛,忽然发现自己对夜惊堂的天赋,还是太低估了。 这也行? 东方离人仔细研究片刻后,觉得写的真好,但还是有哪里不对,想了想才摇头道: “字不是这样写的,你写成这样,只能蒙蒙外行,或者去造假。真正的行家,不说自成一派,至少得有自己想法,岂能不管对错好坏,全部临摹……” 夜惊堂微微耸道:“我一个游侠,写这样不错啦,殿下不奖励也罢,还说我,唉……” 东方离人张了张嘴,觉得也是,当下又点了点头: “本王没说你不好,就是还有进步的空间。嗯……你要什么奖励?” 夜惊堂低头瞄了眼胖头龙,又抬起目光: “这个肯定得看殿下的意思。” 东方离人自然注意到了目光,微微吸了口气,胖头龙更胖了。 不过看在夜惊堂给她惊喜的份儿上,她也没说什么,左右打量一眼后,把领子微微拉开,露出里面质地丝滑的小衣。 夜惊堂低头往深不见底的领子里瞄了眼,还想抬手摸摸,结果东方离人就把领子合上了,起身拿过来几幅字画: “你手这么准,光临摹别人,太大材小用了。本王教你个法子,这是历代书圣的字画,本王给你指各大名家的部分优点,你只记优点,不要管其他,最后把各大名家的筋骨神韵结合起来,自成一体。 “只要你能做到,写出来的字,即便还是照猫画虎没自己的风格,也能镇住国子监的大儒;就算书圣来了,也最多说你集百家之长尚未自成一派,还有成长空间,没法说你写的有问题。” 常言大道殊途同归,夜惊堂听到这个,倒是觉得和习武是一回事,如果能把各大派武学的筋骨神韵结合起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那结果不就是融会贯通,返璞归真嘛。 怪不得说写字就是练功,书法就是剑法…… 夜惊堂神色认真了些,当下俯身,仔细看着笨笨讲解纸上的一笔一划。 “书法一道,最出名着无非赵松庭和吴正源,‘赵如枪、吴似剑’,说的就是两人的书法风格……” 东方离人本来还怕夜惊堂听不懂,说的很详细。 但讲了几句后,她就明白为什么没几个宗师敢教夜惊堂了。 这夸张的理解能力和举一反三的悟性,很烦容易让师父觉得自己和夜惊堂的差距,比和猴子的差距还大。 东方离人教了片刻,甚至有点害怕,毕竟要是把夜惊堂教的文武双全,她不真成除开胸大一无是处的大笨笨了。 不过毕竟再厉害也是自己情郎,东方离人也没藏私,讲述了半天后,夜惊堂端来茶水,她润嗓子的功夫,又抽空道: “北梁使臣过来,肯定会在琴棋书画上找茬,可惜你是朝廷的主官,算是大魏这边的‘尊长、名士’,只能当裁判,亲自下场算以大欺小不合规矩,不然准能让那些个恃才傲物的北梁蛮子惊掉下巴……” 夜惊堂站着有点累,便把大笨笨抱起来坐下,然后让她坐在腿上,蹙眉道: “打架我还行,这些小手法,也就能逗姑娘开心,哪里敢拿出去献丑。” 东方离人坐在怀里,因为心情好,也没拧夜惊堂,还自己靠在了胸口,喂夜惊堂喝了口茶: “可别妄自菲薄,能让本王觉得悟性好的书生郎,可没几个。嗯……对了,你不是看了很多杂书吗?记不记得那种很难的对联,外面没听说过那种,本王过几天可能要用……” 夜惊堂见笨笨有求于他,还比较温柔,手自然而然滑进了蟒裙,轻轻捻着红珠,做出蹙眉思索之色。 “喔~……” 东方离人直接肌肤接触手指,没有任何布料相隔,被刺激的茶杯都抖了下。 不过她并未制止,而是用霸道御姐音,声音微冷提醒: “夜惊堂,你今天要是想不出来,可别怪本王不讲情面了。呜~……” 夜惊堂捻了半晌,直到大笨笨脸色涨红想跑了,才开口道: “记得一个,嗯……松下围棋松子每随棋子落,行不行?” 东方离人眼前一亮,觉得这对联能把那燕京第一才女为难死,当下点头道: “不错,下联呢?” 夜惊堂微微蹙眉,又做出苦思冥想之色。 ? 东方离人见状不由愣了,北梁才女对不出下联,她也对不出来,那不成平手了,拿出来有什么用? 见夜惊堂苦思冥想,东方离人心里着急,却也不敢催,发现夜惊堂瞄胖头龙,才明白了意思——这色胚是要打赏。 东方离人暗咬银牙,最终还是觉得战备要紧,转了个身,变成面对面骑在腿上,保持昂首挺胸的模样,眼神颇凶,却闷不吭声,默默学着侠女泪上的动作,自己托着,凑到夜惊堂脸上。 ! 夜惊堂见笨笨这么懂事,借坡上离的老毛病有犯了,靠在椅子上道: “侠女泪上,好像不是这么写的。” “……” 东方离人自然知道,侠女泪上没穿,她眼神微冷: “你得寸进尺是吧?今天要是想不出下联,你信不信本王把你那什么剁了?” 夜惊堂见此只得悻悻然作罢,示意继续。 东方离人轻咬下唇,微微挺身上前,抱住了夜惊堂脑袋。 因为彼此身高差不太多,这个动作很顺,把夜惊堂脸埋的严严实实。 “呜……” 夜惊堂感觉被钳住了命运的咽喉,根本没法呼吸,但乐在其中。 在埋了半天后,他才顺着脖颈滑上去啵了啵,凑在耳边说了起来。 东方离人面红耳赤,不过听到答案后,还是心满意足点了点头,抱着询问: “还有没有?” “嗯……这个……” “你这色胚,有完没完?” “确实想不起来了,我又不是读书人……” “你……” 东方离人毫无办法,憋了半天,还是只能连亲带哄,不择手段勾搭起面前的恶棍…… 第三十四章 使臣到了 长夜未尽,黎明之前。 晃晃荡荡的船队,自清江顺流而下,首尾船只承载着护卫队,中间则是北梁官船,船上都是远道而来的学子。 能随着朝廷使队前往他国交流的年轻才俊,家境都不差,即便本身出身低微,走到这个位置也缺不了赏识的贵人。 来大魏一趟,时间最短也得三四个月,如果不带仆役书童或保镖等等,可能连生活起居都是问题,为此每个人身边,多少都有同行的随从甚至长辈。 各行各业的年轻才俊加起来并不多,但算上随从以及北梁朝廷的官员,整个船队看起来就相当庞大了,后面还跟着一大串北梁商队,放眼望去望去看不到船队末尾。 天色未亮,船上的人多半都在休息,只有些许北梁军卒,在各艘船只上例行巡视。 正中心的大官船上,礼部侍郎李嗣,独自走出船楼,站在了甲板上眺望江岸,眼底带着淡淡的羡慕之意。 常年在云州生活的人,并不觉得这地方有多特别,而李嗣身在对立面,却明白云州这地方的霸道。 云泽平原几乎是三面环山,无论从哪个方向打,都是易守难攻,唯一的破绽在南方,偏偏天南地理环境太差,根本掀不起风浪。而且平原上不缺雨水、土地肥沃,不依赖其他州就能自给自足,可以说只要内部不出问题,就不可能被敌国从外部攻破。 而北梁的纵深要比南朝大,但地势好过头了,大部分地方都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大魏铁骑一旦冲进来,就只能且战且退、据城而守。 为此历史上北方一直都比南方更着急,特别是南朝忽然冒出个天降猛人的时候。 李嗣身为北梁宗室子弟,很清楚夜惊堂如果成长起来,会多可怕。先不提个人武艺或仇怨,光是重新把西海诸部拧成一股绳,就足以让北梁头皮发麻。 毕竟西北王庭重建后,为了填饱肚子必须扩张,往南打只能收获鸟不生蛋的梁州沙州,根本没意义。 而往东打,过了天琅湖就到了湖东道,那是北梁的鱼米之乡,西北王庭脑子正常,都知道该打那边。 李嗣知道必须除掉夜惊堂,但该怎么除掉目前却毫无头绪,就在他吹着寒风,暗暗思量对策之际,江面水波轻颤。 啵啵~ 一道人影自江畔而来,无声无息跃上船只,落在了不远处,拱手道: “李大人。” 李嗣转眼看去,可见是带着斗笠做江湖打扮人的贾胜子,他开口询问道: “可是有了消息?” 贾胜子在左贤王帐下地位挺高,被李嗣当做跑腿的喽啰看待,心头颇为不满,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取出一张纸: “老夫手下之人,这两天打探了些情报,过来给李大人过目。” 李嗣挺敬重左贤王,但对于这些花钱养的江湖人,就如同大魏的户部尚书,看黑衙那一群吞金兽,心头是真没太多好感,更不用说当自己人对待。 李嗣抬手接过纸张,略微打量,可见纸上写的是云安城的消息。 比如夜惊堂受封国公,被定为此次接待的臣子;下午会去外使馆赴宴,可能乘车走竹籍街经过等等。 纸上内容很详细,夜惊堂近两天的日程安排都有推测,字里行间可见打探消息的人,对云安城街巷,乃至官场开衙散衙时间都很熟悉。 李嗣瞧见这些,对贾胜子等人倒是高看了几分,但队伍尚未抵达,他也没法验证消息证伪,当下只是点头道: “不错,继续打探,如果此事办成,本官必会替贾老乃至麾下部众请赏。” 贾胜子见此也没多说,拱手一礼后,便飞身离去。 而此时天空,也亮起了鱼肚白,玉潭山的轮廓,出现在了视野尽头。 李嗣转身道:“到地方了,让所有人都起来收拾东西,准备登岸。” “喏。” …… …… 城外主港千帆汇聚,天色刚亮便已经人头攒动,四处可见行人骡马呼出的白色雾气。 “包子……” “卖煤咯……” 码头集市的嘈杂声,自清晨的寒风中传入茶楼。 夜惊堂站在二楼窗口,做江湖游侠打扮,手里拿着两个大肉包子:睡眼惺忪的鸟鸟,则闭着眼睛在吃包子肉馅。黑衙的十余名人手,也乔装打扮成贩夫走卒,在码头各地来回,皆已经就位。 昨天早上去靖王府,本来是做日程安排,结果也不知怎么的,就跑去聊诗词书法去了,硬抱着大笨笨摸了一天,等到把正事儿忙完,再把情报送去停尸房放着,便已经到了深夜。 按照北梁船队的速度来看,今天早上就能到云安。 夜惊堂不用去接待,只需出席今天的晚宴,但明知花翎等高手可能潜伏其中来暗杀他,他也不可能睡得安稳,早上四点多,就从三娘怀里爬起来换了衣裳,去黑衙点人手,来西城港等着。 此行目的是在暗中观察,看能不能从过来的队伍里,提前锁定可疑目标。 西城港是云安主港,到这里来的多是官船或漕运船队,女帝的奢华宝船都停泊在港口里,还有水师护卫巡逻。 因为要接待北梁人,朝廷自然得彰显泱泱大国的底蕴,码头上焕然一新,不仅船只停泊井然有序,连街面都擦得干干净净,沿岸还悬挂着大魏龙旗。 鸟鸟还没睡醒就被摇起来上班,看起来很蔫儿,蹲在胳膊上吃着包子馅,还不停嘀咕,估计在吐槽夜惊堂越混越回去了。 毕竟往年在红河镇,只要入冬大雪封路,就开始放年假了,每天睡到日上三竿,一直到开春才会重新开工,哪像现在这样,摇床摇到后半夜,大冬天还得天不亮就起床干活。 夜惊堂认真注视逐渐靠岸的船队,并未注意鸟鸟在吐槽什么,在等了片刻后,便瞧见礼部侍郎陈贺之,带着官吏和整齐划一的禁军,出现在港口。 而北梁的船只,也陆续驶入西城港,船楼上露出无数男女老少的面容,中心宝船上出现了一队身着官袍的人。 两朝外使去对方京城,第一要务就是展现大国形象,不能让对方看扁了;无论是护卫队的人选,还是船只、铠甲等等,都属于女帝仪仗队级别的,看起来很是壮观。 为此云安城过来看热闹的百姓同样不少,江边几乎人满为患。 因为人数太多场面有点复杂,夜惊堂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使臣队伍里有什么可疑人物,反倒是瞧见茶楼下方的街道上,出现了道人影。 人影穿着如雪白裙,头戴帷帽,提着雪白长剑,在人群中闲庭信步,不时打量两侧窗户,显然是在找人。 鸟鸟也瞧见了,但却转身背对,不想搭理。 夜惊堂则是一愣,把鸟鸟放在了窗口盯梢,他快步下楼,在门口呼唤: “陆仙子,你怎么来了?” 小街上,璇玑真人腰后挂着朱红酒葫芦,也在遥遥打量江面的船只,听到声音,才缓步来到茶楼前: “本道乃当朝帝师,你能过来盯防贼子暗中潜入,我就不行?” 夜惊堂感觉水儿又不开心了,当下来到跟前,陪着一起行走: “这种杂活儿,我和衙门捕快来就行了。那什么……这两天确实有点忙……” 璇玑真人可不觉得夜惊堂能忙到,抢完她的小裤裤后,一天两夜连登门的时间都没有。 “做人不能言而无信,前天晚上你说了什么,可还记得?” 夜惊堂眨了眨眼睛:“好好练字?我昨天认真研究了下……” 璇玑真人抬起右手打住话语,淡淡哼了声: “夜公子倒是挺健忘。你前天晚上说把我衣服弄脏了,昨天去给我买件儿新的赔礼。本道昨天等了一天,东西呢?” ? 夜惊堂表情一僵,暗道不妙——他被水儿拿剑指着,为了保住小布料,匆忙说了一句,而后事情太多,确实忘记嘱咐三娘去买了…… 夜惊堂自知理亏,诚恳赔礼: “是我疏忽,唉……我待会回去就给陆仙子买两件新的送来……” 璇玑真人可不是那么好哄,微微偏头看向江边: “这里我帮你盯着,你现在去买。” “现在?” “对,你答应的是你去买,就得说到做到。不许嘱咐丫鬟或三娘,我只穿你亲手买的,要是买不回来,我就回玉虚山,明年再见。” “呃……” 夜惊堂表情微僵——亲手去买?他一个大男人,还是当代武魁兼武安公,亲自跑去范家铺子,找范九娘闺女买那么色气的小裤裤…… 这还不得身败名裂? 夜惊堂并不想失言,但这事儿比让他去挑衅奉官城都难办,当下只能委婉道: “我一个大老爷们……” 璇玑真人伸出右手勾了勾: “那把旧的还我。” “……” 把到手的纪念品还回去,好像比亲手去买新的还难以接受…… 夜惊堂张了张嘴,再度和颜悦色道: “我也不知道陆仙子喜欢什么款式,大男人能买回来什么好东西?要不这样,待会我陪陆仙子过去,你随便挑,挑完了我去付银子,如何?” 璇玑真人此行出来,是因为青禾要战备,需要买点药草配置各种解毒药,拉她一起。 她想起前天晚上的事儿,就自告奋勇把跑腿事情揽下来了,特地跑来找夜惊堂一起逛逛,哪里会真让夜惊堂一个大男人去买内衣。 见夜惊堂这么说,璇玑真人自然点头允诺,而后询问道: “夜惊堂,你拿我的衣服,做什么没有?” 夜惊堂略显疑惑:“做什么?” 璇玑真人隔着薄纱帷帘,扫视正气凌然的夜惊堂: “就是凑在脸上闻,嘿嘿嘿傻笑,就和市井泼皮偷寡妇肚兜一样。嗯哼~有没有?” ?! 夜惊堂站直几分,严肃道: “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做了也不会对外说是吧?” 夜惊堂着实招架不住水水,微微抬手道: “我就逗逗你罢了,拿回去好好放着,真没干别的。” 璇玑真人半点不信,不过也没再调侃,转而双臂环胸抱着合欢剑: “下不为例。前天太后娘娘忽然过来救了你一次,算你运气好。你要是再对为师有不轨之举,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后悔。” 夜惊堂知道陆仙子有这本事,虽然他无怨无悔,但嘴上还是点头: “明白,我以后尽力注意分寸。” “哼……” 璇玑真人沿途闲聊,教导着心术不正的晚辈,目光则在码头的人群中打量。 只可惜寻常武夫,肉眼能看出是不是练家子,而到了宗师往上,刻意隐藏不显山露水的情况下,仅凭外在很难看出藏得有多深。 两人从清晨看到接近中午,直到使队全部离港,先头队伍已经进入京城,依旧没发现花翎等顶尖高手的踪迹。 夜惊堂晚上还得去赴晚宴,下午就得回去收拾打扮,前往礼部衙门与官吏汇合,当下也不再耽搁,交代黑衙捕快跟着使队后,便和璇玑真人一道返回了云安城…… …… 咕噜噜~ 晃晃荡荡的车队,自东正街驶向西城。 沿街两侧皆是围观的百姓,以书生小姐居多,毕竟使臣队伍后面跟着的都是北梁的当代人杰,些许人的名声在大魏都不小;场面就好比夜惊堂忽然带着使队去燕京,燕京的年轻人,肯定得跑来看看到底长啥样。 随行学子中女学生不多,也就三十多个,虽然南北朝风气都比较开放,但女儿家终究比较含蓄,都坐在车轿之中,很少能看到长相,而书生郎则是骑马佩剑走在外侧。 北梁官吏的车架在最前方,靠后一些是学子中的翘楚,其中有俩马车,挂着万宝楼的徽记,旁边还有两个骑马的护卫。 为了低调,车厢原本装饰用的珠玉都摘了,除开宽大也看不出特别,此时车帘挑起来了些,露出一个书香气很浓的丫鬟脸颊,正好奇张望街边的布庄: “华宁,这栋布庄怎么回事?” 马车外的华宁,身材颇为高大,不过打扮是寻常家丁模样,闻言扫视布庄,可见布庄大部分地方完好,但石狮子被打掉了脑袋,廊柱上还被穿出来一个洞,故意留着没修补,痕迹旁边还写了行字——刀魁真迹。 这些痕迹,是夜惊堂打徐白琳的时候,不小心把布庄砸了留下的。 布庄老板获得补偿后,本来自认倒霉自己修了,哪想到夜惊堂唰唰唰一飞冲天,直接成了名震大魏的豪雄。 这么好的噱头,不用白不用,为此布庄老板又把打烂的石狮子,从垃圾堆捡回来了,摆在门口展览。 不得不说,这法子极为有用,随着夜惊堂名头越来越大,布庄老板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华宁是华太师府上的高手,眼力不差,略微打量几眼,便开口解释道: “南朝的夜惊堂,以前在这里和高手发生过冲突,故意留着痕迹。不过看起来,夜惊堂这身手力道,没传闻中那么无敌……” 丫鬟对此道:“盛名之下无虚士,那么大的名头,应该也不会太差。我听说夜惊堂长得很俊,他在不在云安城?我们这次能不能瞧见?” 车厢之中,传来一道轻柔话语: “夜惊堂是武夫,传言心狠手辣、野心勃勃,和我大梁还有灭国之仇。若是在,你们切勿跑到近前碍眼,他或许不敢打杀外使,但私下折辱一番,你们也毫无办法。” “知道啦小姐,我就说说而已。” 丫鬟悻悻然收起念头,又在街面打量几眼,询问道: “华宁,你去打听下王老神医住在什么地方。听说王神医架子大,过几天太医院的学生都跑去了,肯定忙,咱们还是提早过去拜访的好。” 华宁闻言也没多说,上前到官吏队伍中禀报了一声,而后就离开队伍,汇入了街市…… 第三十五章 诶?公子…… 小雪过后天气放晴,白墙青瓦的环绕的文德桥,多了不少衣着靓丽的小姐夫人。 此地住的都是达官显贵,女眷容貌多半差不到哪里去,配上精心打造的街道宅邸,风景可谓赏心悦目。 夜惊堂做寻常武人打扮,在街边缓步行走,本来还在欣赏街边美景,结果没走几步,就发现几个结伴闲逛的贵夫人,投来了饶有兴趣的目光,弄得他只能改为目不斜视。 璇玑真人并未摘下帷帽,发现夜惊堂摆出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调侃道: “躲什么?文德桥独居的贵夫人可不少,而且放得开,只要上去打个招呼,指不定今晚能被三五个美人伺候,明早还给你银子,不过去试试?” 夜惊堂虽然吃苦耐操,但这种要玩命的辛苦钱,还是不敢挣,微微抬手道: “嘘,别乱说,当心毁了妇人名节。” “就你我二人,又没人听见。” 璇玑真人靠近几分,继续道:“难不成为师在跟前,不好意思搭腔?” 夜惊堂无奈摇头,并没有接话,抬眼望向了街道中心地带的范记裁缝铺。 范家在外面的铺面挺多,但都是徒弟辈儿经营,主家不做开门生意,文德桥也没店面,远看去只是一栋宅子,王侯之家的夫人小姐,一般都是登门量身定做。 今天天气好,到范家订冬衣的夫人小姐相当多,门口停满了车轿;些许家世不够显赫的小夫人,甚至还得在外面排队等着。 夜惊堂瞧见一大堆谈笑甚欢的少女少妇,心头难免有点压力,询问道: “我陪陆仙子一起进去?” 璇玑真人是有让夜惊堂帮忙挑选的意思,但堂堂当朝帝师,带着徒女婿去买内衣,传出去怕是不太好听,为此很善解人意的道: “我自己挑,你去帮忙买点药材,青禾要用。” 夜惊堂暗暗松了口气,从袖中取出银票,放到璇玑真人手里: “你慢慢选,那我在外面等你。” 璇玑真人说好了要让夜惊堂赔新的,自然不会客气,把银票收了起来,说了需要的药材后,便转身去了范家。 夜惊堂在原地目送,待白衣倩影消失在视野中,才摇头一笑,回头进入了同一条街上的王家医馆。 街上闲逛的人挺多,不过医馆这种地方,生意好坏显然不受天气影响,登门的人并不多。 中午时分,和煦阳光自门窗照入,在医馆大厅门内留下了斑驳光影;几个学徒在后院捣药,发出‘咚咚咚~’的轻响,使得药香弥漫的大厅更显幽寂。 身着冬装的王夫人,斜倚在百子柜前的柜台上,手里没摇折扇,转而捧着个小香炉,正仔细聆听着患者的轻声诉苦: “刚成婚那两年,我不给,他还买首饰哄我;如今可好,我买文玩字画哄他,他都装傻充愣,半个月不碰一次……” “你是不是圆房的时候,都闷不吭声闭着眼睛一趟,什么事都不干?” “嗯……我是女儿家,还能做什么?” “唉~我教你哈,你待会去范家铺子……” …… 夜惊堂闲庭信步,走到门口听见这闲谈,心头恍然大悟——我清纯可爱的骆女侠,原来是被王夫人带歪的…… 念及此处,夜惊堂眼底不由显出了三分敬仰。 敬仰并非感谢王夫人带歪凝儿,而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大多不知情趣,也羞于启齿向外人询问;丈夫身为官吏,也不好提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法,新鲜感一过夫妻自然成了陌路人。 王夫人作为大夫,认真指导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看似不务正业没治病,但无形中却不知延续了多少对夫妻的感情,也提前掐断了‘病由心生’的不治顽疾,这对夜惊堂来说,不就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医者无煌煌之名’? 夜惊堂在门前驻足,本不想打扰王夫人开导过来求医的小少妇。 但男子忽然出现在门口,王夫人还是停住了话语,眼前一亮;小少妇则是回头看了眼,脸色微红,提着几袋药从侧门离开了医馆。 夜惊堂打扰了人家行医,不太好意思,进门拱手道: “王夫人。” 王夫人面对男患者,仪态要正经的多,把香炉放下,面带笑意欠身一礼: “夜国公大驾光临,妾身有失远迎……” “唉,王夫人太客气了,不嫌弃的话,和以前一样叫少侠就行。” “呵呵~” 王夫人没料到夜惊堂会过来,先是上下打量,而后询问道: “听说夜公子出门受了伤,可是过来拜访王太医?” 夜惊堂来到柜台前,摇头道:“伤势也不重,基本痊愈了,不敢劳烦王太医大架。过来是买点药材,拿回家备着。” 因为要买的药材有三十来种,口述不好记,夜惊堂便从柜台上移来开方子的纸笔,把所需之物写下。 王夫人在旁边等到,也在观察夜惊堂气色,想想询问道: “两个多月没见凝儿姑娘了,她没在京城?” “是啊,和闺中密友跑去江州探亲了,年前应该会回来。” “哦……夜公子的身体不一般,需要时常调理,凝儿姑娘走了,不是只有裴家三小姐一个人在身边伺候?” “……” 夜惊堂张了张嘴,不太好回应这话,但也不能瞒着大夫,想想只能笑道: “身边有个大夫时刻关注,目前倒没什么问题。” 夜惊堂外貌长得冷峻正气,行事也果断利落恪守正道,如果不是关系特别近的姑娘,第一印象肯定是那种举止稳重、对女色钱财并不看重的冷傲君子。 王夫人打量片刻,有点担心三娘不懂事,夜惊堂又不主动要,导致身体没调理好。 但作为妇道人家,这种事实在不好对着男人说。 王夫人心头正琢磨,要不要给靖王通报一声,让靖王代为传达时,医馆外的街面上,忽然响起了轱辘声,由远及近: 咕噜咕噜~ “小姐,好像就是这里。” “杏林圣手……这字不错……” …… 夜惊堂耳根微动,觉得不像是车轮声,便停下笔锋回头查看。 门外阳光和煦,能看到两个路过的大户丫鬟,在路边交谈接耳望向医馆左侧。 而后不久,窗户上就出现了一高一矮两道影子,很快移动到了门前。 后方是身材苗条的丫鬟,梳着双丫髻,身着水绿色的冬裙,腰间坠有压裙珠玉,看起来比寻常人家的小姐都贵气。 丫鬟双手推着个轮椅,虽然是木制,但木料和做工皆不是凡品,上面还雕琢着山水纹路,座位靠背都铺着白色貂绒,整体看起来四平八稳很舒适。 轮椅之上坐着的小姐,看面相最多十七八,穿着墨紫色的襦裙,还是渐变色,上半身纯白,裙摆颜色逐渐变深为墨紫,有祥云图案点缀,看起来就如同一副水墨画,很漂亮但艳不外漏,非常的雅致。 小姐看起来出自书香门第,带着很浓的书卷气,眉似远山轻画,唇若点绛红珠,墨黑长发仅以木簪斜束在脑后,余下披在背上,初看不显惊艳,但细看却如一杯清茶,那骨子里的书香韵味,让人越看越是沉迷,甚至会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夜惊堂回头看了眼,又打量坐下的轮椅,因为不太好和妇道人家有过多目光接触,便把笔放下,走到大厅右侧,打理起了各种摆出来买的老山参: “王夫人先忙,我不着急。” 王夫人眼力肯定不差,只是一眼,就看出门外的姑娘,不是文德桥的小姐,但出身肯定不差,当下从柜台走出,眼神关切询问: “姑娘腿是怎么回事?” 门外的小姐,仪态无可挑剔,撑着轮椅慢慢起身,端正站好如同常人,而后微微一礼: “小女子华青芷,是北方人,幼年习武,打底子时出了岔子,伤了筋骨,寻访无数名家,都建议小女子到云安来拜访王老太医,所以……” 王夫人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 外面的大夫,在治不好的情况下,多半都会推荐更厉害的名医,而天下间名望最高的大夫就是王老太医,所有名医都直接往这里推,那只能说是不治之症。 王老太医也不会仙术,有得治自然能治,没得治照样没办法,最后基本上都是建议去西海诸部,让那群老巫医死马当活马医。 王夫人瞧见这么灵秀的姑娘,年纪轻轻便造此大劫,自然心生怜悯,先握住手腕号脉看了看,结果发现身上气脉不通。 武夫气脉被打断,尚能靠雪湖花续脉,而面前这小姐,则是气脉全乱了,还有所阻塞,王夫人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种病情。 王夫人眉头紧锁,看出这姑娘端正站着有多吃力,当下扶着胳膊让她坐下,而后把轮椅推上台阶侧面专门修建的坡道: “这情况确实麻烦,我也不好乱说,外面凉,先进去坐着。我去请王老太医,待会给你看看。” 华青芷已经看过很多大夫,知道此病无解,心头其实早看淡了,此行只是顺道过来碰碰运气,她微笑道: “夫人不必如此忧心,我日常起居无碍,活到五六十岁也没问题,能光明正大坐着出行,说起来还算福气。” “唉~” 王夫人接触的病患多,听到这话心中愈发感叹,知道这可怜姑娘已经不报希望了,保持乐观只是没办法,不得不以坚韧心智乐观面对现实。 咕噜咕噜~ 王夫人推着华青芷进入医馆大厅,还把暖手的香炉拿来放在她手里。 而跟在背后的高挑丫鬟,则打量着大厅侧面,那寻常武夫打扮的男子,觉得有点似曾相识,但长得太俊,让她根本没法细想,发现对方余光看过来,就连忙转头,做出文文静静的样子。 华青芷被推到了柜台前,柔声细语和王夫人说着闲话,学徒则跑去后面通报王老太医,目光自始至终都没对站在大厅角落的俊俏男子产生丝毫兴趣。 不过说了两句话后,华青芷目光忽然被什么东西吸引,将香炉放在柜台上,拿起了旁边写到一半的纸张查看,还微微点头: “吴神赵骨,杨筋邵韵,这字当真特别。敢问王夫人,这是谁写的?” 王夫人刚才光暗暗欣赏夜惊堂相貌去了,还真没注意其他,此时华小姐提起,才低头打量,结果这一看,好家伙! 正雅爽利的字迹看起来简单,但勾转点折皆有门道,又浑然天成自为一体;如果不是华小姐提起书法四大家,她都看不出这字传承自哪门哪派。 王夫人虽然不善书法,但见多识广,觉得这字,就算放卧虎藏龙的文德桥,恐怕都能进前十,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夜惊堂落笔,打死她都不相信这是武魁能写出来的东西。 王夫人愣愣打量片刻,又下意识转眼望了望夜惊堂,想开口问问,又觉得外人在场不太合适。 而华青芷自然也把目光投向了大厅侧面的黑衣俊公子,眼底较之方才明显多了几分惊讶,开口道: “这字是公子所写?” 夜惊堂本来在看老山参,听到后面的书香小姐,只是扫了眼就把门道摸清楚了,心头不免尴尬。 毕竟他昨天忙活一阵天,才在大笨笨的指导下,东抄抄西抄抄,硬凑出了套看起来很潇洒的字体;大笨笨还拍着胸脯保证,说整个京城能瞧出门道的不会超过一手之数。 结果可好,他今天拿出来第一次用,就被路人把底裤看穿了。 笨笨果然靠不住…… 夜惊堂见那华小姐发问,也不好当没听见,缓步走到柜台前,笑道: “姑娘好眼力。我只是一介武夫,为了撑点门面,时常临摹四大家的著作,没想到姑娘一眼就能看出了门道。” 华青芷可能是觉得坐着说话不礼貌,又撑着轮椅站起来,欠身一礼,而后才坐下道: “公子太自谦了。世间文人,皆是临摹四大家的字,能学到一家神韵,便足以为人师表,能像公子这样集四家所长自成一体的才子,小女子生平头一次见。 “这等功底,只需再往前迈一步,便是书法一道开宗立派的名家,公子还如此年轻,成为当代书圣也不无可能……” 夜惊堂没有自己的灵魂,该留那些笔墨都是笨笨教的,距离超凡入圣可远得很,不过见这小姐没有说他东拼西凑,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 “姑娘过誉了,世间学的像的人数不胜数,但能走出自己风格的人寥寥无几,我也不只是比其他人学的更像点,和历代大家还差的远。” 华青芷才学很高,眼力自然不差,明白寻常人哪怕三岁持笔,日日笔耕不倦,也没法写出这种效果。 毕竟像一家不难,而取四家之长合为一体,那就纯靠天赋了,正常人这么来,铁定猪脑子不够用,写个四不像出来。 眼见面前的俊公子如此谦虚,华青芷微笑道: “公子有这等天赋,走出自己的路是早晚的事。不知公子现居何职?可还有其他著作存世?” 夜惊堂字是亲手写的,被姑娘夸几句自然也开心,但装文人才子就心中有愧了,当下示意腰间的佩刀: “我确实是武人,目前在衙门当捕快,平时也不接触文人,这王夫人清楚,姑娘想和我探讨琴棋书画什么的,实在没法胜任。” 王夫人知道夜惊堂的履历有多离谱,说出来估计能把这小姐迷个茶不思饭不想,可能是怕华小姐自知高攀不起后黯然神伤,也顺着话道: “确实如此,这位公子四月份才来京城,目前在衙门当官差,不怎么舞文弄墨。” 华青芷显然是爱才之人,发现天赋如此出众的年轻人,在大魏竟然只能当个缁衣捕头,心里自然为其抱不平,蹙眉道: “习武无非护卫身前三尺,读书方能治世开天平。公子有如此才气,进能文韬武略开疆治世、退可文冠当代名留青史,岂能自甘堕落,去混下九流的武行?” ? 王夫人听到这话,表情不由微微一僵,心头暗道不妙。 捕快因为不要门槛,算是帮官府办事的编外狗腿子,正经人根本不会干这行,确实被算在下九流之中。 这小姐的目的,虽然是想劝夜惊堂这惊才绝艳的才子,不要干下九流的勾当,要好好读书走正道。 但当着黑衙阎王的面说捕快下九流,显然有点作死了。 万一夜大人一怒之下,把这姑娘抓紧黑衙地牢小皮鞭伺候教教规矩,文德桥恐怕都没几个人拦得住。 王夫人看情况不对,想开口打圆场,但柜台前的夜惊堂,却微微抬手制止了。 夜惊堂江湖镖师出身,没那么小肚鸡肠,对此只是神色平和回应道: “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如果心不正,文武都是下贱行当。有的人善武,所以在前方刀口舔血;有的人善文,所以在后方运筹帷幄,彼此是各司其职,无贵贱之分,缺了谁都国不成国。姑娘觉得习武难当大用,读书才能建功立业,想法太狭隘了。” 华青芷对此并不认同,辩解道: “大义人人皆知,但文人在朝堂能走到的位置,确实比武人要高。我并非贬低武人,只是觉得公子如此大才,走武行太大材小用,你如果一心从文,学文韬武略,往后成就,肯定比当个只会舞刀弄棒的武夫高……” 夜惊堂感觉这小姐有点执拗,和传教似得,便委婉道: “人心里可以傲气,但对外还是得谨言慎行。我习武十八载,也算有所成就,但自认阅历尚浅,尚未看透武行,从不敢轻易劝人弃笔从戎。 “弃武从文也是一个道理,如果是学问高的大儒名士,劝我弃武从文,我或许会认真考虑;但姑娘看年纪,不一定有我大,书都没读完,便来劝我迷途知返,我如何相信,姑娘指的路是对的?” 这话是说华青芷年纪小,指导他人还不够格。 背后的丫鬟绿珠,听见这话眼神古怪,下意识站直几分,觉得这俊公子算是撞枪口上了。 她家小姐,可是名冠燕京的第一才女,还是学生就已经在书院代课,名师大儒见了都不敢摆长辈仪态,岂会没指导年轻人的资格? 北梁这次过来,本身就是想办法带点东西回去,而这俊公子,刚来京城、才气横溢、职位不高,显然是沧海遗珠。 如果能用才华让其折服,收为北梁所用,梁帝见了怕是得笑的合不拢嘴。 丫鬟念及此处,都不用小姐亲自开口,便插话道: “我家小姐自幼苦读,阅尽天下名篇,诗词著作无数,虽然年轻,但学问可不输云安的大儒名士。公子若是不信,可畅所欲言发问,我家小姐若是答不出来,便自认孤陋寡闻,冒犯了公子。” 华青芷虽然没有说话,但腰背挺直坐在轮椅上,面带微笑,显然也认可了丫鬟的说法。 夜惊堂眨了眨眼睛,觉得这两个陌生的小姐丫鬟,有可能是跟着北梁使队过来的人。 毕竟这么大的口气,必然有点真本事,而云州有本事的大家小姐,王夫人不会没听说过。 夜惊堂打量华青芷一眼,稍作斟酌,点了点头: “我读书不算多,但也记得点东西,姑娘既然‘阅尽天下名篇’,我便来考考姑娘,看是不是真如此。北梁那边的文坛著作,姑娘知道多少?” ? 丫鬟见这俊俏书生,一个劲儿往枪口上撞,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微笑道: “南北两朝,只要是佳作名篇,小姐都烂熟于心,公子随意发问。” “我听过一首诗,为西北王庭国灭之前,一个文官所写,姑娘要是能说出名字,我从此给姑娘鞍前马后,如何?” 华青芷柳眉微蹙,觉得这个考题挺难,但还是点头: “西北王庭灭国后,部分官吏流入北梁朝廷,珍藏著作都有留存。只要是能入眼的诗作,我都了解。” 夜惊堂见这北梁小妞这么狂,也没多说,把写着药材的纸张翻过来,提笔在背面写下了几行字。 沙沙沙…… 行云流水写完后,夜惊堂放下毛笔,把纸张顺着柜台推到华青芷面前,转身走向大厅门口,往后抱了抱拳: “告辞。” 踏踏踏…… 脚步声渐行渐远。 “诶?” 丫鬟莫名其妙,回头看了看: “他怎么走了?” 华青芷也有点茫然,把柜台上的纸张拿过来,却见上面写着四行银钩铁画般的字迹: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 华青芷一直风轻云淡的脸颊,明显出现了几分变化,先是双眸放大,而后凑近仔细看了看,又回头看向门口,想起身,但一时焦急没站起来,便焦急开口道: “诶?公子?……绿珠,快去追。” 丫鬟都没搞明白怎么回事,闻言连忙跑出门追赶,但街上哪里还有人影。 王夫人都看懵了,觉得还好自己年纪不小了,要是十七八岁,被夜大公子这么折腾一下,这辈子都别想再睡好觉。 她见这华小姐焦急往外面张望,开口道: “姑娘,这诗是谁写的,你可清楚?” “……” 华青芷再学富五车,又怎么可能知道这诗的底细,想了想道: “我确实不知晓……他是不是生气了?我只是觉得他才气高,弃武从文会更有成就,他写‘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火气这么大……” 王夫人安慰道:“别想这么多,这公子人不错,只是已经婚配,不好和陌生女儿家多有纠葛,才写完就走,哪里会动真火。” 华青芷感觉这公子,是被她傲慢言行冒犯了,想想又询问道: “夫人,这位公子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方才是我孤陋寡闻狂妄自大,当登门致歉……” 夜惊堂没透漏,王夫人又哪里敢瞎说,稍显犯难道: “就是衙门的捕快,偶尔过来买些药物,其他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嗯……京城乃卧虎藏龙之地,这样的年轻才俊,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姑娘以后可别这么托大了,遇上心眼坏的,很可能把自己赔进去。” 华青芷头一次来云安,虽然知道大魏京城,肯定卧虎藏龙,但出门遛街就能撞上个这么离谱的,还是超出了她的接受范围,根本不相信有十个八个的说法。 华青芷拿着纸张,望了门口片刻,询问道: “找到人没有?” “转身就不见了……那个俊公子写的诗很罕见吗?小姐没听说过?” “你自己看。” “烽火照……我的天!我再去街上找找……” …… 第三十六章 自取其辱 “嗯哼哼~……” 范家铺子侧巷,璇玑真人手里提着个小包裹,不紧不慢走出后门,戴上了薄纱帷帽。 来到巷口打量,街上依旧有不少小姐来回,但本该在王家铺子门口等待的小郎君,却不见了踪影。 璇玑真人哼声一顿,还没来得及疑惑,后方就传来了细微动静: “这儿。” 璇玑真人回眸看去,却见怀抱环首刀的夜惊堂,靠在偏巷的后方的一颗柳树后,正冲她勾手。 ? 璇玑真人把小包裹搭在肩上,仪态闲散来到跟前,上下打量夜惊堂一眼: “你刚才偷看里面的夫人小姐换衣服了?” 夜惊堂摇头道:“怎么可能。怕你出来找不到人,专门在这里等着罢了。挑的可满意,让我看看买了什么款式?” 璇玑真人手指勾着小包裹,作势要给夜惊堂看,但夜惊堂伸手之时,又拿了回去: “你想的挺美。走吧,青禾应该等……急……了……” 璇玑真人说到此处,在夜惊堂左右打量: “你买的药呢?” 夜惊堂表情稍显尴尬,他刚才给北梁的姑娘上了一课,而后事了拂衣去,其间显然不太好开口让王夫人装药,想事后回去取,但那华小姐待在医馆里不出来了,他要是再跑回去,鬼知道会被拦着问多久,为此只能两手空空在这里等着。 眼见水水出来,夜惊堂开口道: “里面有妇道人家瞧病,我占旁边不合适,需要的东西王夫人应该打包好了,你要不帮忙取下,东西我帮你拿着。” 璇玑真人把小包裹挪开,没让夜惊堂搭手,有些好笑: “调戏身边人的时候脸皮厚如城墙,到了外面倒含蓄起来了,你专吃窝边草不成?” 夜惊堂眼神无奈微微摊手,表示说什么都认了。 璇玑真人也没耽搁时间,把小包裹丢给夜惊堂,转身走向步行街: “你若是敢打开看,我回来有你好果子吃。” “知道啦。” 夜惊堂接住轻若无物的小包裹,待到璇玑真人拐出巷子口后,确实有打开偷偷看的冲动,但还是强压了下来,只是用手捏了捏,以听风掌仔细感觉: 嗯……还是蝴蝶结小裤裤……薄纱半透款的…… 夜惊堂眨了眨眼睛,觉得陆仙子真会考验人。 在巷口等待片刻后,璇玑真人便抱着十几个盒子走出了大门,手上还挂着两串,和小云璃第一次抱锅碗瓢盆回家似得,从正面都看不到人。 ? 夜惊堂抬了抬手,觉得有点亏待水水,等到璇玑真人走进巷子后,上前把一大堆东西抱过来: “这么多?” 璇玑真人也没料到梵青禾买这么大一堆,把东西全丢给夜惊堂后,拍了拍如雪白裙: “谁知道她要做什么。对了,方才我在后面,看的个书香小姐,长得闭月羞花,气质更是一绝,你不去看看?” “唉,那姑娘是个可怜人,年纪轻轻就落下了残疾,开这种玩笑不合适。” 璇玑真人见此也不多说,把小包裹从夜惊堂怀里抽出来,便走在了前面,行出两步又低头看了看包裹: “你闻过?” 夜惊堂眼神颇为无奈:“刚买的几块布,我闻它做什么?” “没穿过,闻着不带劲儿是吧?” “?” 夜惊堂无话可说…… …… …… 异邦来朝的外使馆,修建在城西,距离禁军驻地不算太远,周边街区则是异邦人聚集地,北梁、西海诸部乃至天南的些许商旅走卒,一般都居住在这里。 过来的几百学子,被安排在外使馆侧面的几条巷子中居住,初来乍到都带着新鲜感,虽然刚来事务繁多不准跑太远,但在附近闲逛没事,街巷间随处可见行人,各家铺面也是爆满。 下午时分,使馆后方的一间书房里,刚刚送走接待官吏的李嗣,一杯茶尚未喝完,便又开始准备今天晚上在芙蓉池的晚宴。 千机门沈霖,乔装成了随行仆人,此时也坐在书房中,分析着: “今早西城港的码头上,确实发现了黑衙眼线的踪迹,但夜惊堂有没有在暗处,难以确定。如果贾胜子的情报情报完全准确,再过半个时辰,夜惊堂就会从礼部衙门乘车出发,前往芙蓉池,走的西正街……” 李嗣翻阅着今晚要交流的各种事情,插话道: “初来乍到,尚不知深浅,动手风险太大,还是先让随行高手散入城中摸几天底。花翎在什么地方?” “花翎性格浪荡,昨晚就提前离开,不过人倒是好找,此时不出意外在金屏楼陪着头牌喝酒。” 李嗣皱了皱眉:“给他送个消息,让他收敛些,来使馆随时待命。在外面浪荡,万一提前泄露行迹,身处卧虎藏龙的云安,朝廷可保不住他。” 沈霖点了点头,放下茶杯无声离开了书房。 李嗣也是凌晨才从贾胜子口中得知,夜惊堂被指定外接待的官吏,晚上就要在酒桌上碰头。 李嗣被梁帝暗中授意除掉夜惊堂,刚到就得王见王,心头岂能没点压力,在书房独自琢磨片刻话术之后,才起身来到门外,想找晚上陪同的几个名士聊聊,结果走出正堂时,便瞧见华青芷在游廊中,被丫鬟推着来回逛游。 华青芷是华老太师的嫡孙女,身世相当显赫,如果不是身体有问题,当太子妃都够格。 不过其从不提自己的出身,对外只是自称万宝楼大掌柜的千金,此行若不是华老太师送信让李嗣代为照拂,李嗣都不知道这名满燕京的大才女,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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