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过裴家人已经提前通报,他一露面,两个老者就站起了身,遥遥拱手招呼: “惊堂少爷。” 夜惊堂不太想承认裴家少爷的身份,但他是裴远峰义子,不认都不行,当下颔首回礼: “两位客气了,三娘,这两位先生是?” “是家里的大掌柜,都是家里老人。” 裴湘君收起眉宇间的‘愁容’: “你们先回去吧。” “是。” 两个掌柜当即告退。 大鸟鸟瞧见大奶姐姐,顿时不困了,煽着小翅膀飞到裴湘君腿上,抬头用黑亮眼睛卖萌。 结果视野被衣襟挡住了。 鸟鸟微微歪头,好奇小跳,用脑壳顶了顶。 咚~咚~ 衣襟颤颤巍巍,风景绝秀。 裴湘君忙把鸟鸟按住,抱在怀里喂瓜子: “怎么这般调皮?” 夜惊堂只当没瞧见这场面,来到茶亭坐下,询问道: “三娘和两位掌柜,看起来都不太高兴,可是铺子里有琐事烦心?” “唉~” 昨晚还力能‘倒拔垂杨柳’的拼命三娘,此时变成了葬花的林黛玉,幽幽怨怨一声轻叹: “做生意,哪有顺风顺水的。家里没男人当家做主,外面那些地头蛇,就看准了裴家孤儿寡母好欺负,时常找茬闹事儿……” “哦?” 夜惊堂坐在茶案另一侧,蹙眉道: “怎么闹事?” “江岸码头的地痞,想在天水桥收‘贡钱’。我裴家在天子脚下做正经生意,自然不能给,结果这些人隔三差五找事儿,今天说菜是馊的吃出病了、明天说布行以次充好,一闹就是一天,让铺子做不成生意……” 夜惊堂恍然,他以前在镖局做事,对这种事儿实在太了解: “裴家在京城做生意,和官府没点关系?还是闹事儿的人有背景?” “闹事的是江安码头的青莲帮,和官府也有关系。咱们生意人,和衙门大人的交情,可都是真金白银砸出来的,为了这么点小事儿动用不值得;自己去解决吧,陈镖头你看到了,摆不平,只能这么晾着。” 裴湘君撑着额头,幽幽怨怨望着夜惊堂: “唉~他们最多扰的铺子没法做生意,不敢真在京城怎么样。师姑受点委屈罢了,忍忍就过去了,你不用操心……” 这委屈幽怨的小眼神儿,几乎是明示。 夜惊堂自然明白意思,起身道: “我过去看看吧。嗯……我初来乍到,在京城确实不好找门路,等事儿摆平,就在裴家当个镖师,工钱三娘看着开即可……” 裴湘君昨晚就和夜惊堂沟通好了,此时自然不废话,起身走到近前,帮他整理了下衣襟: “男儿家想自食其力,我自然不会硬给你塞银子。不过出门办事儿,还是得以裴家大少爷的身份,你本就是二哥的义子,我把你当雇佣的镖师对待,准被人说风凉话。” 裴湘君凑到跟前,香风拂面颇为撩人,面容本就美艳,还点了朱红胭脂,嘴唇张合间,贝齿若隐若现,配上温柔熟美的气质,就好似一把专斩少年郎的红袖刀。 夜惊堂定力不错,但有上限,扛不住三娘的‘软刀子’,往后退后一步,自己整理衣裳: “明白,那我先去办事了。” “把衣服换一下,你这打扮哪像大户人家的公子。秀荷,让人带少爷去换身衣裳,和陈彪他们招呼一声,待会跟着过去。” “好……” …… 片刻后,裴家大门外。 老镖头杨朝,带着两个镖师好手,站在一辆马车旁等待。 陈彪也带着两人,和杨朝闲聊: “青莲帮的帮主,和你还是本家,叫杨冠,有个厉害师父。‘三绝仙翁’你可听说过?” “三绝仙翁广寒麟?就是自称‘得过奉官城一句指点’的江湖宗师?” “没错,就是他……” 杨朝后面的镖师小六子,年岁不大,好奇询问: “被人指点一句,都能往外吹?江湖宗师这么不值钱?” “你懂什么?” 杨朝抹了把胡子,解释道:“奉官城可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出山既无敌,在天下间独占一档。不说被他老人家指点一句,能见着面的都是江湖枭雄……” 正说话间,门内传来丫鬟的叽叽喳喳声响: “哇……” “少爷,别走那么快……” 几个镖师转头看去,却见一道人影和被撵似得,撑着伞从影壁后走了出来。 人影穿着一袭黑色公子袍,内衬外衫皆为黑色,布料是一匹千金的水云锦,行走间衣袍如水波流云,仅凭肉眼就能看出其丝滑,随着光线变幻还隐隐泛出暗金色。 长发梳的一丝不苟,以墨玉发簪束起,整体看起来一尘不染、温文儒雅,唯一瑕疵就是手上提了把刀,稍显有辱斯文。 镖师六子硬是没认出来,老镖头杨朝也愣了下,仔细打量: “少东家,你这扮相着实不一般,说是王爷微服私访,估计都没几个人不信。” 夜惊堂快步出门,直接跳上马车: “走吧走吧,这群娘们,唉……” 话语刚过,一群丫鬟就追了出来,从影壁后探头打量,就差开口问要不要丫鬟随行了。 陈彪有些好笑,跳上马车,坐在车厢外驾车,提醒道: “少爷,您说话斯文点,让夫人小姐听见多煞风景。” “是啊,穿这身行头,就别提刀了,该拿把扇子。” 谈笑间,六匹马跟着马车,驶出了青石巷…… 第七章 干净利落 晌午时分,江岸风雨潇潇。 几艘空船停靠在港口内,码头集市鲜有人迹,勾栏酒肆中时而传来吆喝: “来喝……” “大大大……唉——” …… 集市建筑大多老旧,但紧邻的江岸,却有一座依山傍水的别院,隐于林木之间,自码头只能瞧见飞檐青瓦。 庄园名为青莲山庄,是京城权贵的私宅,盛夏酷暑才会来住几天,平时都交给‘护院’打理,顺便看着码头的生意;‘青莲帮’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 虽然名叫‘青莲帮’,但其和江湖帮派毫无关系,里面算江湖人的就帮主杨冠,其他人都是纠集的地痞闲汉,约莫百余人上下。 杨冠自幼在邬州三绝谷学艺,本事不差,在京城扎根后,靠着人脉短短几月时间,就摆平了码头上的地头蛇,独占了江安码头,最近还把手伸到了京城内部,想扩展业务。 能在京城做生意的家族,大多背靠豪门,非富即贵;没背景的街巷,也早已有了地头蛇盘踞。 杨冠物色许久,就发现天水桥这片非常干净! 裴家为首的几个商贾,手上有钱家里没人做官,附近还没有其他地头蛇抢地盘。 这么大只肥羊摆在哪里,和白给的地盘一样,杨冠自然不会客气,这个月都在和商户‘沟通’,尝试在天水桥站稳脚跟。 杨冠的志向无疑是远大的,但后果也立竿见影。 晌午时分,青莲山庄内,身着员外袍的杨冠,在客厅之中,侃侃而谈: “天水桥的裴三娘,是真不给面子,杨某下了两次请帖,都不曾赏脸,坐下来喝茶聊两句罢了,又不是贪恋她姿色……” “唉,裴三娘脾气硬,和官府也有点交情,附近的商家,都是看她的意思。杨员外想派些人手,帮忙驱逐闹事儿的闲汉,是好事。但裴大东家不答应,我们这几家,实在不好拍板……” …… 几个大东家,都是天水桥附近的豪商,对于杨冠这种地头蛇,商贾之家也不敢得罪,只是委婉拉扯,把事情往没到场的裴家身上推;要是裴家都顶不住,那这‘辛苦钱’确实得给。 杨冠也不清楚裴家女人当家,为何口气这么硬。还想恩威并施,让几个东家代为传话,外面忽然传来呼喊: “帮主,帮主……” 客厅里的几位员外,收声看向门外。 身着员外袍的杨冠,把茶杯拍在案上: “说了多少次,叫东家。” 客厅外跑进来的佩刀汉子,气喘吁吁进门: “东家,有客人到访,天水桥的陈镖头驾车,说是裴家的大少爷……” “嗯?” 几个员外郎,听见这话一愣。 裴家的大少爷裴洛,名气可不小。因为是裴家独苗,裴家自幼对其颇为纵容,花天酒地不务正业,算是附近有名的败家子。 杨冠显然也听说过裴大少爷的名声,眼神意外: “裴三娘不亲自来,让这么个纨绔上门,是搪塞杨某不成?让人进来。” 几个员外郎,见此顺势起身: “那我等先告辞,杨员外和裴公子慢慢聊,聊好了差人知会我等一声即可。” 杨冠端茶送客,坐在中堂下等待。 踏踏踏—— 很快,密集脚步声,从院外走道响起。 随着小厮抬手引路,一名黑袍公子大步走了进来,身侧颇高,面色冷峻,气势不俗。 在天水桥有点名气的陈大镖头,小跑在跟前撑伞,态度颇为谄媚。 而后面还跟着五个镖师,为首老叟提着把黑鞘长刀。 杨冠挑了挑眉毛,觉得来人不是游手好闲的纨绔,放下了茶杯。 刚刚走出门的几个豪商,对昨天镇远镖局的事儿有所耳闻,估摸这陌生公子,就是昨天来的那个狠人,当下也都停住了脚步,拱手招呼: “公子倒是面生。您是裴家的大少爷?” 夜惊堂没有回应,大步走上台阶,从杨朝手里接过佩刀,直接进入大门。 卡塔—— 大门被关上,把一脸茫然的众人都给关在了外面。 陈彪差点一鼻子嘭在门上,正想询问少东家作甚,就听见屋里传来: 呛啷—— 拔刀声! 屋里,坐在主位的杨冠,发现势头不对,抬手就伸向了摆在中堂下的阔背大刀。 也是在同一时刻,夜惊堂身形猛然前冲,半空长刀出鞘,一记力劈华山,直接劈向杨冠头顶。 飒—— 客厅中刀光一闪。 杨冠身手不差,大刀眨眼已经横举身前,但彼此爆发力差距太大,刚刚抬手,就被一记重刀,砸的刀背撞在胸口,直接压碎了坐下的太师椅。 哗啦—— “你——” 杨冠摔在地上,想要怒斥,却发现面前这忽然上门的小子,直接冲着杀人来的,转眼又是一刀,捅向心门。 杨冠毛骨悚然,自幼所学之艺业在此刻发挥到极致,双脚猛蹬地板,硬生生拉开了与刀锋的距离,同时提刀还手。 当—— 刀锋再次相撞。 杨冠一刀劈出去,未曾伤及对手分毫,反倒被对方的巨力劈了回来,后背抵住的漆木中堂,当即撞烂,整个人摔出了后方的穿堂门。 “咳——” 杨冠摔入后方庭院的雨幕中,发出一声闷咳,都没来得及看前方,就全力往侧面翻滚。 而不出他所料,下一刻,一把刀就砍在了他落地的位置,入石三分有余。 “你这厮……” 杨冠连滚带爬起身,脸色暴怒提着刀想说话,却见那面无表情的年轻人,拔出长刀再度走来,不紧不慢,还扭了下脖子,眼中并不凶狠,只透着习以为常的平淡。 杨冠心中惊悚,其他没看出来,只看出来这小子肯定杀过人。 他双手握刀怒喝一声,看似想要冲上,但脚步却往宅院后方挪动,拉开几步,就提刀往后院跑,同时大喊: “来人,都他娘死了……” 铛—— 话刚出口,背后就传来刺骨寒风。 杨冠身手着实不差,反手一刀,准确无误挡住了劈来的刀锋,但身体扛不住巨力,直接被劈得往前扑倒在地,手中刀也被震脱了手。 叮咣—— 杨冠来不及管大刀,爬起来就想往后屋跑,但这次再也没了机会,刚刚爬起,后脑勺就是一沉,被靴子直接踩的贴住湿漉漉的青石地砖,一道寒芒从眼前落下。 嚓—— “少侠且慢!饶命饶命……” 雨幕潇潇的雅致庭院里,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夜惊堂静立雨中,踩着杨冠的左脸,刀锋插在他眼前,低头看着,此时才有了点表情: “你给裴家下帖子,叫人来谈事儿?谈什么,说吧。” 杨冠面色扭曲,却没有半分愤怒,只是死死盯着眼前的刀: “误会,误会。我猪油蒙了心,不晓得少侠也是裴家人。这里是京城,出人命不好交待,少侠别冲动……” “听说你是‘三绝仙翁’的徒弟,这身手不太像。” ? 杨冠没想到这小子还知道他师父是谁,但现在也不敢狂,连忙解释: “记名徒弟,家里和师父有点交情,登门学了几年艺,没得真传,让英雄见笑……” “看在你师父名望上,留你一条命。” “多谢少侠大恩……啊——” 杨冠话未说完,就是一声惨叫。 只见刀锋拔出又落下,直接插入右臂,钉入青石。 杨冠面容直接扭曲,看向夜惊堂,眼神惊恐,根本说不出话来。 “这一刀,是怕你觉得我不敢下手。我可能弄不死你师父,弄死你真不费力。告辞。” 嚓—— 夜惊堂拔出佩刀,带血刀锋在杨冠衣服上擦了擦,收刀入鞘,转身走向客厅。 杨冠紧咬牙关,捂住血流如注的右臂爬起来,硬是没敢出声痛呼,目送夜惊堂离开。 吱呀—— 客厅大门打开。 外面的院子里,已经围了几十号手持铁器的泼皮;杨朝和陈彪等镖师,则握刀如临大敌守在门前。 而几个面色惊疑的豪商,则站在院门处。 夜惊堂把门带上,刀丢给杨朝,接过雨伞撑在头顶: “谈完了,走吧。” “这么麻利……” 陈彪小声嘟囔了一句,却没问怎么办的,毕竟屋里面的响动和惨嚎,外面人都听在耳中,傻子都知道怎么谈的事情。 院子里的一帮打手,见‘帮主’都没露面,哪里敢拦,纷纷在雨中让开了道路。 几个豪商不清楚这裴家后生,是不是直接把杨冠砍死了,也不敢搭话。 沙沙沙…… 偌大庄园内鸦雀无声,只有一把黑伞,不紧不慢飘出了白墙青瓦间的巷道。 直到马车从大门外离开,院子里才重新出现响动: “帮主?帮主你没事吧?这大但狂徒,竟敢……快去报官……” “滚!一帮子废物……还报官……” …… 第八章 勾栏听曲暮时归 咕噜咕噜—— 车轮碾过青砖,在裴府门外停下。 裴湘君抱着毛茸茸的鸟鸟,犹如等待夫君归来的良家贵妇,站在灯笼下眺望。 眼见夜惊堂从马车下来,裴湘君露出笑意: “惊堂,事情谈得如何?杨冠没为难你吧?” “三娘,你怎么在门口等着。” 夜惊堂踏上台阶,抬手摸了下比他会享受的鸟鸟: “没为难。费了好多口舌,才和杨员外把事情讲清楚……” “咳咳——” 正在卸马车的陈彪和两个不熟悉的镖师,闻言都是一个趔趄,回头看向夜惊堂,意思估摸是: 你前后加起来说了五句话,管这叫费尽口舌? 杨冠是没为难你,原因你自己不清楚吗? 老跟班杨朝和六子等人,倒是反应平淡。 毕竟在他们看来,少东家今天确实费尽口舌。 换在无法无天的边关小镇,遇上这种泼皮,少东家说一句话都嫌多,砍完扭头就走了。 夜惊堂没搭理几人的眼神,继续温和解释事情的过程,以免裴三娘一个妇道人家,被吓到。 裴湘君从头到尾都跟在后面看着,自然不会受惊,她如同乖巧小妇人,听夜惊堂说完话后,轻咬下唇眼神崇拜: “真厉害,家里有个男人就是不一样~” 绝色佳人露出崇拜强者的眼神,杀伤力很大。 夜惊堂自认不重名利,但在三娘崇拜的小眼神儿下,还是觉得有点飘,很大男子气概的摆手: “举手之劳罢了。” “刚才我和你大伯母商量好了,让你当裴家的少东家,月俸给你开百两银子,你不嫌少吧?” 少东家,约莫就是裴氏集团副董事,权限足够开银库;月薪百两纹银,换算下就是月薪十来万。 这待遇有些夸张,夜惊堂要是接了肯定亏心,摇头道: “三娘说了男人该自食其力,转头又给我这待遇,街上的掌柜准不服气。就按照镖局镖头的薪水开吧。” 陈彪听见这话,连忙摇头:“夜少爷,你还真见外,你今天把杨冠摆平,省下的银子可不止这点儿。再者镖头一个月十二两银子,放在您身上能干啥?裴少爷出去喝顿酒,都不止这个钱……” 裴湘君也点头道:“是啊。当少东家可不潇洒,出门应酬的场合多的很,要是和文德桥的官宦子弟喝酒听曲儿,你打赏姑娘都摸不出钱,岂不坠了裴家门面?这银子纯当零花钱,你真不好意思,用心帮家里做事就行了。” 夜惊堂见此,也就不再推让: “那就听三娘的安排。青莲庄的事情完了,家里可还有其他事情要我去办?” 裴湘君的事情挺多——大哥死于江湖,‘枪魁’名号被夺,这仇没报;不少江湖势力抢财路,没人出头平事儿;红花楼几大堂主不安分,不停施压让她让位。 但这些都是江湖事,夜惊堂接触还过早,就含笑道: “手下一堆掌柜,岂能事事都让东家出面。今天下雨,也没啥交际应酬,你先歇着吧,让陈彪带着你在京城转转。” 说着裴湘君凑近几分,取出一张银票,悄悄塞到夜惊堂怀里: “以后都是你手下人,没事带他们出去下馆子喝个小酒,也是少当家的分内事。” 陈彪听见这话,来了精神,麻溜就把马送回了马房。 鸟鸟听到下馆子,瞬间觉得裴湘君怀里不软和了,跳到了夜惊堂肩膀上,对着裴湘君挥翅膀:“叽叽叽~”估摸在说——大奶姐姐再见…… 夜惊堂先进屋换回了常服,才带着几个镖师出发。 不过将要走的时候,裴湘君瞧见陈彪笑容贼兮兮,又提醒了一句: “陈彪,你别乱带地方。惊堂刚从外面过来,没见识过京城的花花世道,你要是把惊堂带成裴洛那样……” 陈彪贼兮兮的笑容一收,故作老成: “当家的,你看我老陈像那号人吗?” “三娘放心,我自有分寸。” 夜惊堂回了一句后,就带着几个手下离开了巷子。 …… 半个时辰后,春香阁二楼。 抱着琵琶的乐师,在台上唱着婉转小调。 三个彩衣舞女,随歌起舞,身段婀娜。 七八个龙精虎猛的镖师,瞪大眼睛从窗口望着楼下的姑娘,直咽唾沫,连菜都不舍得夹一口。 夜惊堂在包厢里就坐,推杯换盏,鸟鸟则在旁边摇头晃脑,感觉比夜惊堂喝的还多。 陈彪双手端着酒杯,敬了夜惊堂一下: “少东家,您还真是有分寸!” 夜惊堂奉命带手下出来‘团建’,自然不可能太寒酸: “听个曲罢了,又不是去窑子。边关的姑娘,说实话比京城差太多,八成比我都壮,要不是我会点武艺,十四岁就被抢去拜了堂……” 陈彪眨了眨眼睛,凑近道: “少东家,您不会还是……” ? 夜惊堂不太好回答这个问题。 旁边醉醺醺的杨朝,接话道: “瞧你这眼力劲儿,以少东家的相貌,出去找姑娘,姑娘该倒给钱。这赔本生意,换你你做?” “也是。和少东家相配的姑娘,在我看来只有文德桥的千金小姐,外面的庸脂俗粉想拱白菜,我第一个不答应……” “呵呵……” 勾栏听曲,吃吃喝喝。 几人正把酒言欢之际,外面的街道出现了些许喧哗。 踏踏踏—— 大队步卒跑动的声音。 几人眉头一皱,起身到窗前查看,却见不少禁军和黑衙的捕头,在雨中奔行,方向是视野尽头的鸣玉楼一带。 “怎么回事?” “这么大动静,估摸是靖王府那边出了岔子。黑衙里关了不少江湖匪类,鸣玉楼里听说也收藏了很多武功秘籍,经常有胆大包天的江湖贼子,在那边犯事儿,一般个把时辰就消停了。” 事不关己,夜惊堂也没有太留意,继续喝起了酒。 武夫酒量都不小,喝的酒又比较上等,香而不烈,大半天硬是没一个人喝倒,时间也不知不觉到了下午。 酒足饭饱后,有个色胚镖师,还言语暗示去‘荤场子’接下一场。 但陈彪知道轻重,听曲儿看看姑娘没啥,敢带少东家去荤场子,三娘铁定把他们全扫地出门,最终没敢和夜惊堂开口,众人就此散去。 等到天色渐黑,夜惊堂再度一人一马一鸟,回到了染坊街。 三娘今天给的银票,算是预支了一个月薪水,百两银子,足够租个两进大院,运气好指不定还能买个能暖床的小丫鬟晚上解闷。 夜惊堂虽然对住处不挑,但也没刻意吃苦的习惯,下了一天雨,屋子破那么大个洞,肯定没法落脚了。 夜惊堂现在回来,是准备收拾屋里的些许物件,和房东太太说一声,换个环境好点的住处。 吱呀—— 没挂锁的老旧院门打开,里面陈设毫无变化。 夜惊堂把马拴在厨房的屋檐下,收起伞来到主屋,推门而入,还在和鸟鸟说着话: “以后老实点,别没事往女人怀里钻……” 鸟鸟一副没听见的样子,蹲在肩膀上哼叽: “叽叽叽~……” 但下一刻,人和鸟都是一静。 屋子家徒四壁,本就没多少东西,有什么变化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来——屋顶的破洞,被一件蓑衣遮了起来。 但夜惊堂和鸟鸟,并未注意到这些,只是茫然盯着床铺。 铺着深灰床单的双人床下方,整齐放着一双绣有竹叶的青色绣鞋。一个陌生女人,在床榻上盘坐,头梳妇人髻,斜插着一根碧玉珠钗,看起来是个年轻少妇。 少妇皮肤极为白皙,生得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双眉犹如二月初春的柳叶,樱桃小口未点胭脂,却天生红润饱满,面容用国色天香来形容都显得俗套,更像是来到农舍报恩的狐仙、或者嫁入牛郎家里的仙女,硬是美出了几分出尘于世的仙味儿。 少妇身上裹着淡青色的披风,只能看到白皙双手收于腹部,掐子午诀,姿态如世外高人,应该在运转某种高深功法,额头挂着些许香汗,可见丝丝缕缕水雾从发髻间冒起,就和发高烧快熟了一般。 “叽?” 鸟鸟站在夜惊堂脚边,歪头望向床底,似乎在找下面的蒸锅。 夜惊堂莫名其妙,连少妇出尘于世的姿色都没注意,只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门了。 但屋顶破这么大个洞的房子,京城估计找不到第二家。 “女侠?” 夜惊堂回家窝被占了,不可能扭头出去,他在门口呼唤了一声,却不见少妇有反应,想了想,就握着刀走向床铺。 鸟鸟则是缩着脑壳,躲在门后探头,一副心惊胆战的模样…… 第九章 家中奇遇 踏踏…… 不过两步,已经来到床铺边缘。 夜惊堂小心翼翼打量——女人纹丝不动,连呼吸都感觉不到,就好似精心雕琢的玉器,但又能感觉到淡淡温热和暗香。 家徒四壁的屋子,忽然出现这么一个古怪女人,很容易让人联想起‘狐狸精、田螺姑娘’之类的典故。 夜惊堂迟疑了下,伸手凑到女子鼻尖下,感知呼吸——呼吸微不可觉,但很有韵律,不是死人…… 鸟鸟见此,也壮着胆子跳到女人肩膀上,歪头打量,还用鸟喙碰了下女子的脸蛋儿,结果就把人给碰醒了。 女子睁开眼帘,露出犹如寒潭般的桃花美眸,带着三分冷意,望向面前的一人一鸟。 “叽!” 鸟鸟吓得一抖,连忙跑到了夜惊堂背后。 夜惊堂感觉出了这道眼神蕴含的压迫力,迅速收手,往后退出两步: “女侠,你……” 女子没有言语,又闭上了双眸。 ?? 夜惊堂稍显茫然,暗暗琢磨——难不成在练功?或者被点穴了…… 龙骑士…… 夜惊堂也不知脑子里怎么冒出这么个词,仔细打量女子。 看女子的样子,应该是不想被打扰,再说话质问有点不合适。 但这是他家,鸠占鹊巢,他这主人在旁边望着算怎么回事? 夜惊堂正迟疑间,巷子外的街上却传来密集脚步: 踏踏踏…… “去那边看看……” 听动静是官差,有两人朝巷子里而来。 夜惊堂眉头一皱,想去门外查看,不曾想刚刚转身,旁边就响起了一道声音: “把门关上。” 声音颇为轻灵,标准的御姐音,口气微冷,却又天生带着三分柔美。 而且有些耳熟,似乎就是早上那对江湖女子中的长辈。 夜惊堂恍然大悟,下意识就顿住脚步,但反应过来后,眉头便是一皱: “你是逃犯?” 女子桃花眸微眯,眼底十分平静: “我在驱毒,并非不能动,只是不想妄动受伤。你去把官兵支开,事后必有重谢。” 夜惊堂询问道:“你犯了何事被朝廷追捕?” 踏踏…… 巷子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女子稍作犹豫,开口道:“我乃正道中人,入京只为救人。帮我把人支开,事后我教你武艺。” 夜惊堂稍作斟酌——能引起官差搜查,明显犯了事儿,窝藏盗匪罪名可不小…… 但他脚步刚一动,女子就从斗篷下探出了白皙右手,屈指轻弹,两枚铜钱飞出。 咻咻—— 一枚打在门上,另一枚从墙壁弹回,也打在门上,竟是把门给关上了。 ! 夜惊堂心中一沉——手法、力道如此精准,武艺深不可测,能弹铜钱关门,自然也能弹暗器杀人。 如果把这女子逼急眼了,跑来的两名官差大概率横死,他能不能全身而退也说不准…… 正犹豫之际,巷道里的脚步声消失,看样子捕快很老练,已经悄然停步,往院子摸来。 女子看着夜惊堂,语气依旧平静: “我不想滥杀无辜,但他们进来必死无疑。我同伴还在外面,若动静太大引来官兵围剿,导致我被抓住,她回来必然找你寻仇,你考虑清楚。” 夜惊堂听见这话,才想起这女子还有个同伙,这就麻烦了。 踏踏—— 不过眨眼间,隔壁院子的房舍上就传来轻响,看样子官差并不准备敲门。 那这样一来,连打掩护支开官差的机会都没了。 女子眼见即将暴露,柳眉轻蹙,看样子是想起身迎敌。 两名捕快进来大概率横死,夜惊堂也会被殃及池鱼,一番权衡,开口道: “别冲动,我帮你支开官兵,你无偿教我武艺,如何?” 女子目光微动,思索不过刹那,就颔首: “教一招……你!” 话刚出口,女子就愕然发现,面前这俊美无双的年轻男子,直接来到了跟前! 女子知道夜惊堂想如何掩护她,急声道: “少侠且慢……你这小贼!” 发现夜惊堂摁她,女子脸色瞬间化为羞怒。 夜惊堂并不想乘机揩油,尽力撑住身体,不与女子接触,以免她尴尬,用被子盖住两人,然后开始晃床铺,给她使眼色。 但让夜惊堂没想到的是,近在咫尺的女子明知他用意,大难临头却半点不配合,竟然露出一副‘受辱侠女’的模样,恶狠狠的盯着他,还想用手把他推开。 ? 你有病呀? 我又没占你便宜! 夜惊堂箭出难回头,他冒险仗义相助,这女子却如此不识时务,心中自然着急,恼火之下,只能掐了她一下。 女子措不及防,浑身猛地一抖,眼神变成了错愕,发出一声惊慌失措的低呼: “呀~!” 门外接近的脚步,也在同时猛然一顿。 夜惊堂松了口气,瞪了眼女人,让她继续出声,然后开口道: “相公厉不厉害?嗯?” 但让夜惊堂绝望的是,女子眸子里显出水光,死死盯着他,只是有气无力掰他的手指,就是不配合出声。 夜惊堂见此硬想把她直接丢出去,但已经开始做戏,没有半路回头和官差解释的余地,再恼火也得继续,只能唱独角戏: “嫌不够劲儿?……” 说话间不停和女子使眼色,让她配合。 但女子相当倔,死死咬着牙,就是不张嘴,眼角甚至还滚下了两行清泪。 虽然女子半点不配合,但夜惊堂演技确实过人,一番操作下来,还是把门外的官差糊弄住了,有窃窃私语响起: “大白天做这事儿,真是……床晃得和散架似得,还挺猛。” “女的真能憋,这都不叫两声。” “大白天哪敢乱叫……现在咋办?” “嗯……定然是贼子的疑兵之计!走,进去看看……” “走走走……” 说着跑更快了! ?! 屋里两人都懵了! 夜惊堂本来还松了口气,听到最后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也不知该说捕快太精明,还是太他妈不要脸,这都要跑进来看仔细?! 不过夜惊堂做戏比较全,已经把外袍拉了下来,迅速抱住了身下女子。 女子眼见捕快进来了,抵触倒是少了几分,但依旧配合不到位,慌慌张张想把手蜷在身前,尽力撑着夜惊堂。 夜惊堂刚才还觉得这女人不知好歹,但现在则感觉,这女人是真不知道如何配合,他也没机会深究,用脸挡住女子的面容,继续做戏。 啪—— 门被一脚踹开。 两个手持官刀的捕快,正气凌然冲入屋里,瞪大眼睛望向床铺。 “呀!” 女子这次还算不笨,贴着夜惊堂耳边,有模有样尖叫了一声,结果把夜惊堂耳朵差点震聋。 你这时候叫这么大声?! 夜惊堂被震的耳膜生疼,心中无名火起,不过这神态,刚好应对当前场合,他抱住女子护的严严实实,偏头怒目望着门口: “谁?!……诶?两位大人,你们这是?” 两名官差仔细扫了眼,发现盖得严严实实,除开头发啥也看不到,明显大失所望。 不过表情依旧正气凌然: “下午有贼子擅闯黑衙,例行巡查,你二人为何藏身此处?方才可见到可疑人影?” 擅闯黑衙? 夜惊堂心中一惊,没料到这女人本事这么大。 但这时候他也没工夫细想,小心用手拉过外袍,在袖子里摸了摸,翻出房东写的租契丢给捕快,做出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大人,我昨天才搬来,你觉得我像是能看见贼子的样子?” 捕快觉得不像,其中一人拿过租契看了看,确认是正常居民后,没话找话质问: “天都没黑,在家里干这种事情……” 旁边的捕快抬手道:“算了,大下雨又家徒四壁,还能干啥。走吧。” 说着把东西丢到床铺上,转身出了门,还把门带上了。 夜惊堂本想起身,却发现两人走出几步,就停了下来,纹丝不动。 看来这俩捕快也不是庸人,色胚中不失谨慎。 女子也发现了这一点,抬眼望向夜惊堂,冰山般的脸颊露出几分复杂,虽然没明说,但眼神意思明显是——继续。 夜惊堂心里怪怪的,有模有样道: “真他娘扫兴。媳妇,没吓着你吧?” “没,相公……你……” 女子眼神张了张嘴,眼底闪过茫然,看起来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 第十章 无耻小贼 咯吱咯吱—— 偏僻巷弄的小院里,依旧发出老旧木料晃动的声响。 夜惊堂绞尽脑汁说着些他都觉得不要脸的骚话。 冷艳女侠依旧咬着下唇,泪汪汪的眸子盯着夜惊堂,就是不肯让外人听见哼唧。 但好在夜惊堂演技到位,外面的捕快,最终还是放下戒心,又传来低声言语: “长得人模狗样,嘴还挺花……啥意思?” “改天我让你见识一下。没啥听头,走吧走吧……” …… 踏踏—— 两声翻越围墙的轻响后,院落里彻底安静下来。 密闭的房间中。 夜惊堂暗暗松了口气,偏头看向窗口,仔细侧耳倾听。 女子本来的冰冷脸色早已不在,红润透着水光,额头挂着汗珠,桃花美眸晶莹剔透。 整张脸颊有了血色,此时看起来更是美的惊心动魄,就好似受过摧残后的天宫玉女。 女子望着近在咫尺的俊朗侧脸,也不知是不是羞愤太久的缘故,这时候反而有点‘愤’不出来了,寒毒明明消退大半,却比刚才还使不上力气: “你……啊~……” 待官差远去,女子刚想开口质问,就发现小贼的手动了下。 刚才是迫不得已逢场作戏,尚能解释,这次可是真的了! 她连忙捂住嘴,眼底显出杀意,盯着上方的男子: “你……” 夜惊堂转过头来,莫名其妙道: “不能松开?那我重新……” 女人可不是软柿子,腰间软剑猝然出鞘,带出一抹寒芒。 夜惊堂反应极快,直接跳了出去,落在屋子里,握住刀柄: “你想作甚?卸磨杀……过河拆桥?” 女人用软剑指着夜惊堂,眼神愤慨: “无耻小贼……” “女侠,咱俩谁是贼,你不清楚?” 夜惊堂看着梨花带雨,连生气都带着别样美感的脸颊: “不这样,你怎么保证官兵不过来查看你的相貌伤势?明知道大难当头,还死倔不肯出声,你想急死我不成?” 女人双眸冰冷,却压不住眼底深处的仿徨无措: “我知道你是逢场作戏,但你……你假戏真做!乘人之危……” 夜惊堂反问道:“我假戏真做你都不配合,逢场作戏你能配合好?你不是有闺女吗,不知道这戏怎么演?还是以前办事儿,也是头一偏、眼睛一闭,哼都不哼一声?” 女人面对这种‘污言秽语’,眼底羞怒更甚: “你无耻!” 夜惊堂面露不满:“刚才你让我打掩护,我冒着风险帮你,等官差走了就骂我无耻?你要是临危不乱和我配合,我能碰你?” “……” 女人瞪着夜惊堂,却也明白他说的是实话,银牙紧咬良久后,还是慢慢把软剑放了下来: “看在你仗义相助的份儿上,我……我饶你这一次……” 夜惊堂这才满意,来到床铺近前: “你说过教我武艺,教吧。” ? 女人抬起眼帘,满是怒色: “你如此轻薄于我,我不计较,你还……” “轻薄?你以为我乐意?我还没说你占我便宜。” 夜惊堂见对方想赖账,不高兴了,从床头拿起个小镜子,把两人的脸照在其中: “你自己看看,咱俩谁好看?我犯得着为你把身家性命搭上?” ? 女人可能从没被贬低过美貌,听见这话明显觉得可笑至极,但转眼看向镜子里的倒影: 她刚才饱受摧残,发髻散乱、脸上挂着泪痕,又怒气冲冲,底子再好,此时也不及平日一半惊艳众生。 而旁边的小贼,剑眉星目器宇轩昂,从五官到气质都完美到无可挑剔…… 在床底下躲了半天的鸟鸟,此时钻出来当裁判,站在两人之间左右打量半天后,用翅膀指向少妇: “叽。” 意思还是小西瓜姐姐好看。 ? 夜惊堂发现小蠢鸟拆台,顿时无语。 女人看懂了鸟鸟的意思,眼底显出闪过一抹淡淡的傲色,但这么一打岔,硬说这俊美小贼贪图她美色占便宜,也有点底气不足了,就冷声道: “此事……此事我只当没发生过,你也不许声张,否则神仙都保不住你。” 夜惊堂见少妇不无理取闹了,把镜子丢去一边,整理衣袍。 女人转开了目光,用薄被把自己包好,悄悄整理被揉乱的衣襟…… 夜惊堂看着少妇脸色涨红,眼神时而愤怒、时而无地自容,自然明白怎么会事儿,心中暗道:“逢场作戏都能成这样……” 这话说出来,铁定不死不休,夜惊堂并未多言,扣好袍子询问道: “现在没事儿了,你该把事情说清楚了吧?你是什么人?犯了什么事儿?” 少妇心思有点乱,悄声无息整理着衣衫,冷冰冰道: “我叫骆凝,其他的,你知道没好处;此行进京,只为搭救一个江湖朋友。中午在黑衙探查,不慎触动陷阱,中了毒烟,为了躲开白无常追捕,才藏身此地……” 夜惊堂听见这话,稍显意外——黑衙捕快,通常两人一组出门办事儿,而最强六位总捕,被江湖人称为‘六煞’,以鬼差命名,分为: 铁臂无常、鬼影无常、金刚牛头、银勾马面、白发谛听、八臂地藏。 眼前这名为‘骆凝’的少妇,被白无常追,还能逃掉,说明武艺确实不容小觑。 夜惊堂大概听完过程后,又左右查看: “你那丫头呢?” “帮我引开追兵,应该很快会回来。你……你最好马上离开……” “这是我家!” 夜惊堂示意床单被褥:“昨天才买的被褥,我全部家当。你招呼不打鸠占鹊巢,给我惹祸上身,我还没为难你,还想让我走?你是想赖账不教武艺?” 骆凝吃了这么大个亏,确实不太想教。 但江湖人一诺千金,她也不想欠这小贼人情,所以还是站起身,脚步滑开,抬起双掌: “我说了只教一招,也只教这一次。你能记住、学会,是你本事;学不会算你没福气,不能说我言而无信。” 夜惊堂微微点头,神色专注,望着骆凝的动作。 骆凝抬起双掌,很有韵律的移动,时而抱月、时而平举,动作行云流水,来回演示半天后,往前一推,完事。 “你可学会了?” ?? 夜惊堂满眼茫然:“你耍赖是吧?当我三岁小孩?这能叫功夫?” 骆凝面露怒色:“我已经教了你招式……” “你教什么了?” “叽。” 鸟鸟也是满眼茫然,还用翅膀晃了几下,示意——摇花手,这谁不会呀? 骆凝和夜惊堂对视,见他神情不似作假,怒色又慢慢收敛,疑惑询问: “你以前没学过功夫?” 夜惊堂本想说自己学过功夫,但转念一想——义父教的全是假把式……那不就是没学过? 夜惊堂脸色柔和些许,认真请教: “我确实没学过真功夫,你刚才确定在教招式?” 骆凝怪异瞄了夜惊堂几眼:“我看你根骨不俗,也有内劲傍身,还以为你学过功夫……没人教,你怎么练到这地步的?” “每天负重跑三十里、举三百次石锁、五百个仰卧起坐……” 骆凝微微抬指,示意不用说了: “你说的这些,当是有人指点,在给你打底子,正经武人不会这么练。” “那我属于不正经的武人?” “嗯。” 骆凝点头如鸟鸟,对这话相当赞同。 夜惊堂张了张嘴,没和骆女侠吵架,询问道: “正常武人怎么习武?” “所谓武功,武为招式、功为内劲,两者相辅相成。只有招式而无内劲,永远只是‘形似’;而有内劲无招式,则等于手下千军万马,却只会蛮力攻城,不通半点计谋。” 夜惊堂明白了意思:“我是有这感觉,那我现在算是只会横冲直撞的无脑将军?招式该怎么练?” 骆凝认真道:“招式是‘运气’的法门,而不是实战的套路,等你融会贯通、神形兼备,自然就明白了这一招该如何在实战中使用。同样是一记大巧不工的直拳,人家能撼动城墙,你却打不破门板,区别就在于背后的功夫不一样。” 夜惊堂似懂非,抬起双手缓慢移动: “意思就是,这样慢慢演练,就是运气的门道;真打起来,只有最后这一推?” “看来听懂了。” 骆凝颔首:“这一招,是《粘云十四手》第一式,讲究柔劲,能练到掌击胸腹,脏器尽碎而皮肤无损,便算是入门。寻常人练到这一步,至少三……三……” 少妇还没说完,就瞧见面前的黑衣年轻人,抬起双掌来回游移,动作和她方才分毫不差。 “你记性还真不错!” 骆凝略显讶异,继续指导:“仔细琢磨,为何有这么多动作,体会每个动作的分寸、力道、气血走向,认真感悟暗藏其中的运气法门……门……” 话语停了下来。 呼……呼…… 密闭的小屋里,有隐隐微风拂面,吹起了少妇鬓角的发丝,眼神也慢慢从讶异转为了震惊…… 第十一章 教主夫人 夜惊堂全神贯注,仔细感知每一个动作,来回练了不过两次,就体会到了一种颇为玄妙的感觉。 以前体内无处发泄的躁动气血,似乎随着招式的引导,有一股‘气’,在往右手汇聚。 虽然动作看起来和平时挥手区别不大,无非发力方式有差异,但他的感受,却像是以前不会走路,忽然学会了走路一样,来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领域。 说简单点,就是以前练武,练得是‘形’;而现在练得是‘神’。 在练到第三次之后,夜惊堂没去认真琢磨,就明白了这些动作的用意,感觉来了,直接往旁边的墙壁上递出一掌。 嘭—— 屋子里出现一道沉闷响声,声音微不可闻,却极沉,就好似裹着棉花的千斤铁锤,砸在了墙面上,没有声音,只有力量。 老旧房屋略微震了下,破洞又掉下几块老瓦,除此之外再无变化。 夜惊堂把手从土墙上拿开,可见土墙完好无损,连墙皮都没掉,但用手指一戳,却好似陷入松软泥沙。 沙沙沙…… 沙土滑落,墙壁上出现一个清晰的掌引,深达两寸有余! “好功夫……” 夜惊堂看向自己的手掌,眼神惊异,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发现自己武艺这么高。 骆凝随手教一招,他都如此厉害,若是能挖出埋在后宫的无上秘籍《鸣龙图》,化为己用,那还不得当场起飞? 念及此处,夜惊堂下意识看了眼窗外的皇城方向,眼底闪过一抹热切。 而对面,骆凝红唇微张,勾人的桃花眸几乎瞪圆了,愣愣望着夜惊堂,憋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不可思议道: “你……你为何会《粘云十四手》?” “嗯?” 夜惊堂收起心念,看向骆凝,莫名其妙: “你不刚教的吗?” “你还知道刚教?刚教你就能学会?” 夜惊堂抬起手来晃了晃:“这么简单的招式,教了都学不会,智障不成?” 简……单…… 智障…… 骆凝瞪着眸子,显然被这话惊呆了。 《粘云十四手》,寻常人入门都得三年。 虽然面前这小子底子早已打好,有一身磅礴内劲,但三下摸清全部运气门道,并化为己用,也太过匪夷所思。 还理直气壮说‘学不会是智障’。 按照这说法,天下间除了‘一仙二圣八大魁’,余者全都是白痴! 骆凝檀口微张,想质疑夜惊堂,但招式她刚刚亲手教的,以前从不外传,这小子凭什么提前学会? 难道这小子的天赋,真匪夷所思到这一步…… 夜惊堂看出了少妇的震惊,估摸自己确实学的有一点快,就收手笑了下: “我学得快,还是骆女侠教得好,教的仔细。嗯……要不骆女侠再试试?我不信我看一遍,就能学会这么高深的招式。” 骆凝也不信,抬手就像试试,但马上又反应过来——这小子是想白嫖她! 骆凝迅速把手收了起来,单手负后,摆出冰山美人般的高人姿态: “想学功夫,规矩你应该知道?先拜师孝敬三年,师父看你心诚、品行悟性都不错,才会考虑教真功夫。你可有师承?” 夜惊堂明白少妇的意思——想收他为徒——他没有说话,目光瞄向骆女侠规模不俗的小西瓜。 “……” 骆凝这才想起,刚才被摁着摸过,拜师怕是有点不合适,就轻咳了一声: “我在江湖上有些人脉,除了山上那三个老神仙,余者皆有交情。你天赋不错,若是有心,我可以代为引路,给你介绍师父。前提是你得真心追随我,把我当……当……” 好像当啥都不对…… 夜惊堂看出了骆凝这话口气有多大,意外道: “八大魁你都认识?” “认识,都得卖我几分薄面。” 夜惊堂满眼质疑:“那你为何在京城被打的抱头鼠窜,靠我来帮忙打掩护?” 骆凝感觉出了夜惊堂的不屑,双眸微凝: “你以为什么人,都敢来京城找黑衙的麻烦?我方才只是不想滥杀无辜,否则你加两个小捕快,都不用惊动街上人,便能置于死地。你若不肯追随我,那就只能学一招,你我两清,互不相欠。” 夜惊堂见此也不强求,跳起来把漏雨的屋顶补好,随口询问: “骆女侠,你真嫁人了?” “嗯?”骆凝一愣,冷眼望着夜惊堂:“你什么意思?” “刚才看你的反应,很生涩,连怎么亲热都不知道,不像是有夫之妇……” ?! 骆凝顿时羞怒,当即就要拔剑。 但就在此时,院外忽然又出现轻微脚步。 踏踏…… 两人皆是一惊,以为官差去而复返,反应出奇的一致——绝色女侠倒头躺下,摆出媳妇该有的模样;夜惊堂扑了上去,开始摆造型。 但尚未出声,外面就传来一声女子的低呼: “师娘?” !!! 晴天霹雳! 夜惊堂刚准备说话调情,话到嘴边差点被噎死。 骆凝都准备配合了,被这声音吓的直接一抖,抬脚蹬在夜惊堂身上,把急吼吼的男人踹下了床。 扑通—— 屋里传出一声闷响。 也是在如同一时刻,房门被撞开。 一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人影,冲入了家徒四壁的房间内。 人影身材不高,估摸只到夜惊堂肩头,蓑衣下挂着把红穗刀,斗笠下的面容十分精致,是个年仅二八的少女。 斗笠少女身手极为矫健,撞入屋里瞬间,就看到人高马大的夜惊堂,在地上滚一圈儿起身。 而师娘则面色煞白、担惊受怕的靠在墙上,满眼惊慌失措,也不知受了何等欺辱! “贼人!” 斗笠少女瞧见此景勃然大怒,当即拔出腰刀,往夜惊堂扑了过去: “受死!” 夜惊堂有点懵,本能拔刀挡了一下,结果发现这丫头挺猛,一刀竟是把他劈了个趔趄,再度杀来。 夜惊堂就算能招架,也不能真打,眼见骆凝吓懵了不制止,急急提醒: “女侠且慢,自己人!” 斗笠少女动作一顿,余光看向师娘。 缩在墙角的骆凝,浑身都在抖,此时回过神来,急忙道: “云璃,住手。这位小贼……不对,这位少侠是好人。” 斗笠少女半信半疑,冷眼望向夜惊堂: “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在这里?” “我……” 夜惊堂本想解释,但马上又觉得不对,微微摊开手: “云姑娘,这是我家!你说为什么会在这里?” 折云璃一愣:“本小姐姓折!不姓云。我先找到这地方,住了半个月,怎么就你家了?昨天过来,你鸠占鹊巢,我还没收拾你……” 夜惊堂从袖子里取出房东太太写的租赁合同: “你给钱了吗?拿租契给我看看?” “……” 折云璃自然没有,理亏之下,岔开话题,打量夜惊堂的装束: “你不是书生吗?” “谁说我是书生?” “师娘说的……好吧。” 折云璃总算察觉到,她们才是私闯民宅的贼人,把刀收起了,跑到床铺跟前: “师娘,你没事吧?” 说话间摘下了斗笠,露出男儿般束起的长发。 瓜子脸很是精致,柳眉红唇带着几分别样的侠气,论起姿容,并不比面前的大美人逊色,只是尚未长开,没有那股醇酒般的勾人韵味。 夜惊堂听折云璃叫骆凝师娘,两人又不挂相,不知为何暗暗松了口气。 骆凝明显心虚,窝在被子里做出虚弱模样: “我没事,不用担心。” “师娘,你脸怎么时红时白?” “方才逼毒弄得。师娘功力深厚,已经无碍,就是有点岔气。” “哦……这怎么有只白鸡?” 折云璃望了望旁观的鸟鸟,又看向夜惊堂: “你养的?” “叽?” 鸟鸟很不高兴。 “看样子是了,我给师娘炖点鸡汤。”斗笠少女说着就要去抓鸡。 结果夜惊堂还没动,骆凝连忙把刚才帮她‘说话’的鸟鸟挡在身后: “这鸟吃不得。嗯……万物皆有灵,这鸟我喜欢。” 折云璃见此,就放过了鸟鸟,想帮骆凝检查身体,不过拉被褥的时候,又转头看向夜惊堂: “你这有干粮没?师娘下午没吃饭,我回来的时候风头紧,忘带了。” 夜惊堂看着两个不准走的一大一小,稍作沉默,还是把鸟鸟叫过来,转身出了门…… ……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正屋门窗紧闭,却挡不住从缝隙钻入的微风;遮在破洞上的蓑衣,时而滴一粒晶莹雨珠,发出‘滴答’脆响。 一盏油灯放在床头,在墙上照出两个人的影子。 骆凝抱着枕头,趴在床榻上,茶青色的裙子褪至臀线处,白如羊脂的腰背,暴露在烛光下,就好似万金难求的无暇美玉。 折云璃双手在后背上按摩推拿,梳理气血,嘴上唉声叹气道: “都怪师父,咱们‘平天教’那么多高手,一个都不肯给我,要是四大护法随便来一个,何至于被追着跑……” 骆凝有些心不在焉,柔声道:“你师父并非绝情,京城卧虎藏龙,外面十万禁军,大内还藏着一众高手,你师父来都没把握救人,岂能让门徒来涉险?咱们欠了仇大侠人情,私下跑来,已经属于不顾大局……” 平天教乃当世江湖最顶端的势力之一,平天教主位列八大魁榜首,也是大魏明面上最厉害的‘反贼头目’。 但平天教和整个天下的统治者比起来,差距还是太大。 折云璃知道师娘说的是实话,依旧闷闷不乐: “仇大侠为了掩护我才被官府抓住,随时可能处斩,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吗?就怪她,不来救人也罢,还不肯把真本事都教我,也不教师娘……” “习武看天赋,你师父是百年不出一个的天纵奇才,奉官城都说自己若离开尘世,你师父有可能接下‘武仙人’的名号。这种人物会的本事,就算教了,你我又能学会?以前师娘想学,你师父教我‘开屏剑’,说是随便琢磨的普通剑法,结果我学了半月都没入门,你是不知道,你师父那嫌弃眼神,唉……” 骆凝说道这里,偏头望向窗外的夜雨,若有所思,估摸是想起了夜惊堂今天那——难以置信,竟然有傻子学不会——的眼神儿。 折云璃偷偷笑了下,发现师娘没反应了,眨了眨眼睛,回头望向窗户: “师娘,你时不时看窗口作甚?” 我怕那小贼偷看…… 骆凝把目光收回来,柔声道: “屋里四面透风,师娘脱衣裳,自然得小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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