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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坐在跟前端着碗,疑惑道: “给老太后修个园子,石材里藏药材作甚?” 黄儒对此其实也比较茫然。 ‘蛇峰五怪’平日里做的是毒药买卖,因为北梁江湖宵小如云,生意还挺火红。 但自从为了抢稀缺药材,杀了钧天府的门人后,这行显然就做不下去了,他们技术再好,江湖上没商贩敢把原材料卖给他,还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黄儒需要的量很大,总不能自己进山挖,为此只能跑到湖东道来碰碰运气。 京城是四海商道的核心,什么药材都能找到,黄儒本意是去抢几个大药商,也没想过打朝廷的主意。 但在京城外的官道上蹲守的时候,他们没发现药商拉着稀缺药材路过,反倒是瞧见朝廷运送的石材不太对。 黄儒玩了一辈子毒药,手里专门养了几条蛇,用以在那些常人进不去的犄角旮旯寻找药材,结果运石材的队伍每次经过,蛇就会有反应。 黄儒搞不懂朝廷为什么要把药材带去碧水林,但知道里面藏得绝对不是寻常货,很可能就有最近从西疆弄回来的雪湖花。 黄儒琢磨了下,弄不清其中原委,便开口道: “管那么多作甚,咱们抢了就走,只要尸体处理干净,朝廷一时半会也查不到我等头上……” 在座四个同伙,对此显然有异议,老二道: “往日咱们离得远,名气又不大,朝廷才懒得管。如今要是在天子脚下犯案,给国师府、十二所捅了大篓子,朝廷可不会善罢甘休,咱们除非逃到南朝,不然活不了。” 黄儒六十多岁了,其实也知道在江湖行走,哪些东西不能碰,听见这话又犹豫起来。 五人正商量间,黄儒忽然耳根微动,转头看向隔壁。 余下之人同时停下话语,侧耳仔细倾听,却见一道男女交谈声,从隔壁不远处的房间传来: “我骗你作甚,华老太师为了给自家小姐治病,弄了不少雪湖花的花株回来……” “雪湖花的花株,也能治爹爹的气脉暗伤?” “不清楚,不过毒用好了是药,药用不好便是毒。花株的药性,肯定比花瓣大,但一脉同源,应该也能治伤……我都打听好了,华家的小姐,今天会去夕霞寺上香,为了按时吃药,东西都随身携带……” “嘘!你虎呀你,当心隔墙有耳……” …… 黄儒听见这些,目光自然一动,看向了桌上四人。 老二琢磨了下,低声道:“雪湖花的花株,可是万毒之首,据说‘囚笼瘴’便是此物所炼,鸣龙图都防不住。咱们若是能搞到几株,配成奇毒,少说能卖万把两银子……” 其余三人也是点头:“华家应该就是承天府的华家,华老太师都辞官了,现在也没啥势力。抢华家肯定比抢朝廷风险小得多……” “要不咱们……” …… 黄儒也觉得去抢富家小姐,确实比抢皇帝的东西风险小太多了,略微犹豫,轻轻点头…… …… 时间一晃便到了中午。 花红柳绿的学舍外,几名等着接小姐少爷回家的护卫,在僻静处安静站着岗。 竹帘卷起的学舍中,三十余名男女学子,在其中腰背笔直端坐,目不转睛聆听;气质儒雅的老夫子,手里拿着戒尺,含笑站在最前方。 而去南朝留学一趟,刚刚复学的华青芷,则坐着轮椅在学舍中间滑动,给同窗们讲述着此行去南方的经历: “当时南朝的女王爷进来,我便来了句‘离人何时至?几度凉风吹梦断’。不曾想那女王爷,未加思索便回道‘游龙此刻来,三钱白芷祛身寒’……” “喔……” “好才气……” …… 作为读书人,学舍中的学子显然对文斗很感兴趣,就如同听见武魁打架一般,时而发出几声惊叹。 夜惊堂抱着刀靠在廊柱上,远远望着其中的场景,不知为何,心底有一种奇怪感觉。 这感觉就如同整天打架阅女无数的江湖小混混,在教室外面等着品学兼优的小女友放学似的…… 夜惊堂察觉思绪有点跑偏后,便迅速扫开了杂念,又开始回忆起昨天晚上的事情。 昨天晚上美好归美好,但过程其实也谈不上太顺利。 青禾终究是第一次玩花活,紧张的很,开始荡来荡去还好,但后来他在青禾表演一字马的时候,想收刀入鞘,问题就出来了。 青禾本来还听话,但刚降下来些,胳膊就是一软,然后就直接掉下来了,坐了个满满当当。 可能是刺激过大,青禾本能一拉红丝带,结果武艺高强,直接把房梁崩的‘咯吱~’一声,差点把瓦片晃下来;还把不远处的华青芷给惊醒了,询问青禾怎么了。 青禾窘迫难言之下,把锅扣到外面放哨的鸟鸟头上,才打消了华青芷的疑惑。 然后鸟鸟就不乐意了,敲了半晚上窗户…… 哒哒哒…… 到现在脑子里还在余音绕梁…… 夜惊堂靠在廊柱上,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清楚过的多久,学舍里传来响动,学子陆续给先生道别,准备回家。 夜惊堂见此迅速收起杂念,等到华青芷从学舍出来后,才和绿珠一起上前,帮忙推着轮椅下台阶,其他学生则是回了国子监附近的宿舍。 华青芷在学舍里讲了半天,口有点干,接过绿珠递过来的水杯抿了口,才柔声道: “我方才和夫子打过招呼,下午没事了,夕霞寺的日落很好看,回去和爹爹打个招呼就过去吧。” 绿珠想了想嘀咕道:“小姐的画,在外面一副能卖几十两银子,王公子不会骗小姐的画拿去卖了吧?” 华青芷蹙眉道:“王家那么大的产业,会在乎几十两银子?别乱说这些得罪人的话。” “哦……” 夜惊堂在背后推着轮椅,附近同样有过来套近乎的学弟学长,他也没插话,等到送到国子监的大牌坊外后,便抬着轮椅上了马车,跟着车一起回到了万宝楼。 因为要赶在天黑之前到地方,华青芷上下车不方便,也没进家门,只是让绿珠进去通报一声。 几人等了片刻后,便瞧见华俊臣做文士打扮,带着绿珠从宅子里走了出来。 华青芷在车窗处瞧见此景,略显疑惑: “爹,我就是去城外踏青,下午便回来了,你出来送什么?” 华俊臣可不是出来送行,摇头一叹道: “近些时日波折颇多,似是犯了太岁,为父和夕霞寺的慧能大师有相熟,去寺里烧两炷香,找高人祛祛晦气……” “……” 华青芷可知道爹爹犯的太岁,就站在马车跟前,除非夜公子走了,不然请地藏王菩萨来作法都不好使。 不过这些事情,华青芷也不好说出来,便道: “要不爹爹就在寺里住上十天半月?佛门清净之地,对修身养性都有好处。” “爹又不是和尚,在寺里哪里待得住。走吧走吧。” 华俊臣翻身上马,让马车出发后,便走在了夜惊堂跟前,小声询问: “华安,青芷昨晚没训你吧?” 夜惊堂摇头笑道:“老爷多虑了,就是叮嘱我以后要懂事些。” 华俊臣点了点头,又道: “以后对外,你就说是我好友之子,不用叫老爷,称伯父就行了。今天早上李光显还跑上门,嘴上说是探望我,心里其实是想背着陆行钧,探探你的天赋底子,看能不能收个徒弟。 “昨天我拍他一下,他竟然敢躲,这徒弟我才不给。从今往后,你想学武艺,随时过来请教,只要你勤奋好学,三十岁之前位列宗师,问题应该不大……” “……” 夜惊堂虽然心里不知该如何吐槽,但面对华伯父的好意,还是拱手谢道: “谢伯父赏识,往后我肯定勤学苦练。” 华俊臣抬手拍了拍夜惊堂肩膀: “应该的。话说你读过书没有?文采如何?” “没上过私塾,不过行走江湖的时候,自己一直在学。” “那以后得好好学,在京城行走,肚子里没点墨水可不行。我出个对子考考你,嗯……花柳争春人竞艳。” 夜惊堂面对这么简单的考题,也没装模作样装傻,想了想笑道: “风云际会我当先?” “呵~还挺狂,我喜欢……” …… 马车里,华青芷坐在窗口,其实一直在偷听爹爹和夜惊堂闲聊,待看到爹爹开怀大笑之时,也跟着抿嘴笑了下。 但很快,脸上的笑容,又化为了一抹淡淡的复杂。 毕竟面前的‘华安’,终究不是真正的护卫或子侄,而是南朝的国公,女帝手下第一悍将,西北王庭的太子。 这样的身份,注定了他一定会站在北梁的对立面,身份暴露那天,彼此关系越好,心里的伤口便越深。 爹爹若是真赏识,把夜惊堂视若子侄徒弟,到时候恐怕会为此失落数年吧。 而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第十三章 幺鸡二筒 中午时分,城郊的一处小山丘上。 毛茸茸的大鸟鸟,飞了半天有点累,此时正趴在草丛里晒着小太阳睡懒觉。 折云璃趴在花丛里,双手撑着下巴,仔细打量着过往的一个车队,蹙眉道: “这车队有问题,车上拉的木料,看起来都是二十根圆木,但中间两辆起步停车感觉都轻盈一些,没其他车那么笨重,我估摸圆木下面应该是空的,藏得有东西……” 梵青禾趴在跟前,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着镇子上的小客栈,闻言低声道: “理这些不相干的作甚,根据打探,蛇峰五怪应该就在镇上,先找到行踪……” 今天早上,夜惊堂送华青芷去上学后,梵青禾便和云璃去了暗桩的接头地点传达夜惊堂的吩咐,而后两人便一起在京城的人山人海中寻找蛇峰五怪。 梵青禾以前来过京城,也翻过不少王侯将相的柜子,对燕京的门路很了解,先找到了西市的‘万事通’张老四,想打听一下消息。 结果不知为何,张老四见到她俩蒙着脸上门,当场就给跪下了,直言道: “别打了,有完没完,我真不知道……” 这场面直接把梵青禾搞蒙了,问张老四缘由,还嘴硬不说,她只能拿毒药恐吓,才得知昨天到今天来了几波人打探蛇峰五怪的下落。 梵青禾有些疑惑,不过想想也不算意外,毕竟青龙会、十二所、南朝密探都可能在找人,彼此前脚走后脚到很正常,她怕撞上北梁朝廷的差人,便离开了。 而去其他几个地方打听,虽然有点疑似的信息,但比较笼统,她和云璃几乎跑遍了燕京,才从海量线索中,把范围锁定在了东郊的十里坡。 十里坡镇附近,便是燕京比较有名的景点夕霞寺,阳春三月来踏春的人极多。 梵青禾先去镇子上走了圈儿,没发现线索,便跑到镇外的高处蹲点守株待兔,看镇子上有没有可疑人影出现。 两人就带了一只千里镜,折云璃肉眼找人有点累,便趴在旁边晃荡着绣鞋,在看了片刻后,目光又移动到梵姨背后。 梵青禾身材本就比中原女子火辣些,此时趴在花丛中,手肘撑地举止千里镜打量,肩背到腰间逐渐收束,而到了臀儿又迅速饱满起来,显出了沉甸甸的半圆,下面又是笔直的双腿,侧面看去曲线可谓完美。 折云璃眨了眨眼睛,回头看了看自己,而后就抬手在梵青禾背后抓了抓: “梵姨,你屁股好大……” “啐~” 梵青禾措不及防,羞的脸色通红,把千里镜放下来,在调皮丫头脸上捏了下: “说什么呢?羞不羞,你师娘屁股不大?往那一趴……咳……” 折云璃本来在偷笑,听见这话不免茫然: “一趴?师娘趴在梵姨面前作甚?” “……” 梵青禾脸色更红了,眨了眨眼睛辩解道: “嗯……三娘教的法子吗,就是拉伸筋骨,你没学过?” 折云璃以前在裴家住过,自然学过一些,此时双腿弯曲跪趴在地上,摆出猫猫伸懒腰的姿势: “这样?” 梵青禾瞧见这不正经的姿势就觉得羞人,偏过头继续打量下镇子: “大白天的做什么呢?好好干活,不然回去我告诉惊堂你偷懒,看你以后还能不能出来。” 这个威胁还是挺有力的,折云璃连忙趴好,开始扫视镇子,结果这一看,就发现有一个小车队,从京城方向过来: “诶?那是不是华家的马车?” 梵青禾用望远镜一打量,便发现了骑马走在前面的夜惊堂,也略显意外,正想起身引起夜惊堂注意,不曾想旁边的不孝侄女,直接按住她的后背。 折云璃练龙象图的时间可不短,武艺也不低,这一巴掌下去,直接把梵青禾摁的趴在了花丛里,衣襟都压扁了,差点啃了口草,她转头道: “云璃!” “嘘!” 折云璃趴在跟前,把面前的草丛稍微拨开一些,示意山坡下的小镇: “看那边,那是不是蛇峰五怪?” 梵青禾听见此言,眼神严肃起来,压低身形仔细打量,却见镇子边角的小巷里,有个头戴斗笠的人鬼鬼祟祟行走,很快进入了一栋没挂门头的小客栈。 而后一行五人,就先后从客栈后方的窗户出来,打扮的颇为隐秘,根本看不到长相,其中一人还从隐蔽处探头,打量起镇子外经过的车队。 “嘿?” 梵青禾瞧见此景,都愣了: “这蛇峰五怪失心疯不成?满燕京都在找他们,他们还敢打夜惊堂的主意?” 折云璃也感觉到这次的目标客户不太冷静,找死找的清新脱俗、荡气回肠,稍晚一步可能就抢不到了,她小声道: “稍安勿躁,我们跟在后面,看他们想作甚。惊堂哥跟着车队,不方便出手,我们能暗中解决了最好。” 梵青禾当下也没多说,和云璃一大一小并排排趴着,仔细观察起蛇峰五怪的动向…… …… 咕噜咕噜~~ 马车驶过花红柳路的官道,离开城池不到十里,一座金顶庙宇便出现在了京郊河畔的山上。 燕京处于湖东道腹地,并没有高山险峰,夕霞寺所在的山头,高度也就百十米,严格来说就是个大土丘,不过寺庙占地面积颇大,庙宇建筑从最高处的金殿一直蔓延到山下,周边还有草地花田,上面满是春天过来踏青的游人。 而十里坡镇,就处于寺庙两里开外的官道旁,下午时分正处于饭点,镇子口已经出现了些许堵车场面。 夜惊堂护送着华青芷的马车前往夕霞寺,沿途和华俊臣随口闲聊,路过小镇时,见街面上人游人太多了,便也没进去,直接开始在官道外的草甸上,寻找起可以写生的地点。 华青芷从去年秋月末起,便开始筹备南下求医之事,冬月份到了云安,居住个把月后又折返前往西疆,可以说一直都在奔波的路上,直至此时此刻才彻底闲下来。 看着车窗外的花红柳绿和明媚春光,华青芷心头也渐渐来了兴致,开始默默构图,琢磨起要画些什么东西。 夕霞寺风景最好的地方,莫过于寺庙外的‘禅台’,是夕霞寺外围的一个草坪,边缘高约两左右,往外便是广袤平原和河流,黄昏可以瞧见日落;据说几十年前,神尘和尚云游的时候,还在此地和夕霞寺的老方丈论过佛法,为此过来打卡的江湖人也不少。 夜惊堂在寺庙外围停下马匹后,便取下轮椅,推着华青芷来到禅台附近,华宁和护卫一起,抬着画案寻了个风景最好的地方放下,绿珠则在上面摆上了笔墨纸砚。 华青芷坐着轮椅来到画案前,眺望寺外的无边春色,略微琢磨后,觉得如此美景,不配个美人实在有点单调,便回头道: “华安,你在前面站着让我看看。” 夜惊堂跟着出来,是想找个机会跑去二十里开外的碧水林打探,但这事儿等华青芷画完再去也可以,并不着急,当下便来到了草坪的边缘: “这样?” 华青芷略微打量几眼,觉得肩宽背靠的背影美极了,当下提起画笔: “爹,你把扇子给华安,烧香我就不去了,您一个人去吧。” 华俊臣本来摇着扇子,在旁边看闺女画画,想评价个两句,见闺女不怎么想让他盯着看,当下也只得摇头,把折扇给了夜惊堂: “好好照顾小姐,绿珠,待会天气凉了,记得给小姐加件衣裳。” “好的老爷。” …… 夜惊堂接过折扇站在画案前,带华伯父走远后,才低声询问: “小姐准备把我画进去,送给宫里的贵妃?” “……” 华青芷正想落笔,闻言觉得是不对,但好不容易逮住让夜惊堂当模特的机会,就这么算了太可惜,便道: “我画两幅即可。你左手负后,右手摇扇子,目视远方,最好露个侧脸……” 夜惊堂其实也想知道,是笨笨画的他好看些,还是华青芷的功底更深厚,当下依言照做,摆出来个风流倜傥的姿势,当起了木头人…… …… 与此同时,寺庙后方停放车马之处。 郊野春光明媚,趁着好天气来庙里上香的大户人家极多,本来还算宽阔的场地,马车已经停满了,不少大户人家的仆役,都聚在附近的凉棚下,聊着些乱七八糟的杂事: “据我家老爷说,那‘东海五仙’可不一般,为首之人号‘黄龙真人’,胳膊上盘着条黑水玄蛇,身长九尺三寸,吐纳间有呼喝如雷之感……” …… 而场地附近的树林里,‘蛇峰五怪’头戴黑巾遮掩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睛,在灌木丛后悄然隐匿。 其中老二听见护卫的闲谈,有些茫然的道: “这东海五仙是什么人物?好像没听说过……” 作为老大的黄儒,身着麻袍,袖子里盘着条黑蛇,此时正在马车中搜索着华家马车的踪迹,对于老二的询问,冷声道: “管这些闲事作甚?刚才骑马的那个中年剑客,应该就是华俊臣,手段相当了得,切勿大意。老四老五,你们在这里放风,老二老三跟我来。” 余下四人尽皆点头,其中两人左右看了看后,跟着黄儒一道悄然跃出树林,借着车厢为掩体,左右腾挪,很快就到了挂着‘万’字木牌的马车外。 华青芷的马车,虽然也留有车夫看管,但此时都跑去凉棚里听段子去了,周围并没有人。 黄儒行事极为谨慎,怕留下蛛丝马迹,并未贸然进入车厢,而是先把手放在车厢外。 “斯斯~……” 细微声响中,两指粗的黑蛇,吐着蛇信从袖子里滑出,在车厢外来回探索,很快便有了反应。 黄儒瞧见此景,便知道车厢里肯定有罕见药材的气味,眼底微微一喜,当下便让黑蛇进入车厢,搜索起角角落落,他则悄然起身,从腰后皮夹中取出药瓶,开始在马车上布置陷阱。 蛇峰五怪虽然单人战力和江湖宗师差着些距离,但加起来实力并不算弱;而且毒师、机关师这些行当,和其他武人不一样,杀伤力没有理论上限,只要提前布置到位,一人杀千军万马都并非不可行。 黄儒知道队伍里跟着承天府的豪侠华俊臣,据传言有中游宗师的实力,但只要不是正面碰上,他并不算忌惮。 此时他小心翼翼,在马车外布置和花香味道相近的毒粉,等华府众人烧完香回来,马车一动,细微粉尘便会随风飘往周边,因为春暖花开有花香飘散很正常,这足以让随行之人在毫无防备下中毒。 黄儒用的药,并非迅速致死的烈药,毕竟这些药反应太大,只要沾上就会让人警觉,及时压制毒性并不难;此时他用得,是类似‘软骨致幻散’的药物,武夫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中药不会有丝毫异样,等到药性暗暗发作时,想再提气已经手软脚软头晕目眩。 而等到毒发的时候,马车也已经走出了大概两三里路,到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官道僻静地带,他们到时候再杀出,得手可以说十拿九稳。 黄儒作为天牝道的老派宵小,手法极为专业,甚至根据过来时车队的大概站位,调整放药点,以便做的雨露均沾没有漏网之鱼。 但就在黄儒全神贯注布置的时候,空无一人的车厢里,却忽然传来了动静! “嘶嘶~” 黑蛇吐着蛇信,从小榻下方穿过,寻找着车厢里暗藏的药材,很快便来到了小榻另一头。 而就在黑蛇探头,准备往小榻旁的箱子上爬的时候,一只长着白毛的粗壮大爪爪,忽然从天而降,直接扣在了黑蛇七寸之上。 啪~ 毛茸茸的大爪爪,带有黑色勾爪,上面还连着粗壮的大长腿,直接把黑蛇死死按在了地板上,再难动弹半分。 黄儒正在细心布置药物,听见忽如其来的动静心头一惊,转头看向车厢,却见一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雪鹰,蹲在软榻角落,正低头看着估摸不够半顿晚饭的小破蛇。 蛇鼠本就在鹰隼鸮等猛禽的食谱上,只要抓到就根本没活路。 黄儒瞧见此景心都颤了下,但下一刻又眼前一亮。 毕竟车厢里这只雪鹰,毛色极正,几乎是雪白,圆润敦实,体型也比寻常鹰隼大的多,而且看起来很聪明通灵性。 就这种品相,市井卖茶的老大爷看了都知道贵的离谱,黄儒以前听说过左贤王爱玩鹰,收了只好游隼,直接赏了上贡的江湖人三千两雪花银,车厢里这只雪鹰,显然比黄不拉几的游隼威猛,这价值…… 念及此处,黄儒顿时打消了冒险抢雪湖花花株的想法,毕竟只要遇上爱玩鹰的大爷,车厢里这玩意可比几株药材名贵多了,当下便想捉鹰。 但车厢里的雪鹰,显然不是麻瓜,在抓住黑蛇后,便“嗖~”的一下蹿出窗户,展翅而起飞向了后方林地。 黄儒瞧见此景,急忙低声吩咐: “快抓住!” 在后方蹲守的老四老五,脑子并不蠢,瞧见一道白影子抓着黑蛇疾驰而过,就已经悄然跃起想要想阻截;而老二老三也是压身飞速追击,试图捉住这只会飞的摇钱树。 但雪鹰终究比人多俩翅膀,不是走地鸡,没有腾空后不便腾挪的说法,在树林间画着曲线乱窜,还真没那么容易抓到。 黄儒见这鹰没往高空飞,自然不会放弃摆在眼前的横财,追入树林后,甚至不惜摸出银针,想要把雪鹰打下来。 但让五人没料到的是,这雪鹰似乎还被精心训练过,竟然知道躲暗器,在树林中蛇形机动以树木为掩体,晃得五人差点一针钉在同伙脑门上。 “嘿?” 黄儒追出小半里地,渐渐也感觉到不对劲儿了,毕竟这么厉害的雪鹰,不可能是野生的,看起来训练有素,应该不会私自乱跑,能出现在车厢里又跑向荒无人烟之地,大概率是听从了鸟主的吩咐! “不好!” 黄儒危险直觉相当敏锐,察觉不对瞬间,就知道中了诱敌之计,当即顿时脚步,想要撤出山林。 满树林乱窜的雪鹰,见此在树枝上停了下来,回头望向不再追的武人: “叽?” 嚓嚓嚓…… 与此同时,一道踩踏枯叶的脚步声,也从树林深处响起。 黄儒袖袍下的双手滑出飞刀毒针,回头看向来路,却见一道人影从松树后走了出来。 人影身材清瘦,穿着黑衣头戴斗笠,只能看到面巾遮挡的下巴,左肩扛着把身高差不多的黄鞘长刀,步伐不紧不慢,甚至带着几分闲庭信步之感。 蛇峰五怪眼力并不差,仅看体态就知道是个女子,从气势来看武艺深不可测,而且必然有备而来,当下眼底都显出了如临大敌。 为首的黄儒,站在五人中间,余光搜索着左右,开口道: “阁下是何方朋友?我等不记得得罪过阁下。” 折云璃可算逮到了单独出手的机会,情绪有点激动,但外在看起来很是冷冽,颇有几分冰坨坨的味道。 来到五人正前方后,折云璃把刀放下了杵在地上,斗笠微抬看向几人: “青龙会二筒,那只鸟叫幺鸡。有人出钱,买你们的命。” “青龙会?” “二筒……” 蛇峰五怪等人,听见这自报家门肯定懵了,青龙会的名字他们如雷贯耳,但幺鸡二筒是从那里冒出来的? 黄儒终究是久经江湖之辈,知道对方这么出来,那肯定是不准备善了,见对方底气十足不太好招惹,他当下先客气道: “原来是二筒女侠,久仰。不知雇主出了多少银子?我等愿意出双倍银子给大侠,就当买个人情。我等也不是泛泛之辈,真动起手来,女侠不一定有胜算,何必伤了彼此和气……” 折云璃见此倒也没多说,抬手比划了个‘七’的手势: “一个人七两。” ? 蛇峰五怪见对方比划了个‘七’,本来还以为要狮子大开口喊七千两,他们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正想讲价,听到‘七两’,直接愣了。其中老二皱眉道: “多少?!” 黄儒脸色则冷了下来,明白对方是在故意胡说八道嘲讽,根本没让他们离开的意思,当下直接道: “杀!” 咻咻咻…… 四名同伙虽然吃惊对方的报价,但生死关头,反应并不慢。 黄儒下令瞬间,左右两人便洒出了粉尘,大袖一挥便扫向前方的杀手;老二老三同时往两侧腾挪逼近;黄儒则接同伴掩护悄然投射出三枚毒针。 江湖上衡量一个人实力最权威的,就是人头赏金。 蛇峰五怪自年轻时便一起闯荡,浪迹江湖三十来年没散伙,配合可以说到了不分彼此的地步,虽然单个人实力不高,但加起来确实有三十五两银子的水准,比三十两的赵栋明显要强得多。 随着五人同时出手,树林中瞬间飞沙走石、烟尘漫天,把折云璃包裹在其中。 折云璃刚才其实有点轻敌,此时面对几乎没破绽的配合,明显感觉到了压力,拖刀迅速后撤。 踏踏踏~ 呛啷—— 脚步飞退中,原本杵在地面的长刀,也被拔出了刀鞘,而后便是原地回旋发出一声娇斥: “喝——” 飒—— 利刃破风的刺耳声响中,五尺长刀在周身斩出一圈,带起的横风瞬间卷飞了激射而来的毒针,也把铺面而来的烟尘搅出了一片空洞。 蛇峰五怪的老二,此时刚刚冲至近前,面对骤然被推开的烟尘和扑面刀风,眼底着实惊了下,没料到这听起来年纪不大的女杀手,爆发力如此惊人。 虽然对方用的是刀,但老二看得出施展的是枪招,抢在折云璃回手之前,强行近身左手往前甩出。 咻咻咻—— 密集破风声中,细密铁砂从袖中激射而出,在空中散开成云雾,几乎笼罩折云璃整个上半身,逼的折云璃再度飞退。 而黄儒也在此时飞跃到了树冠之上,双手连弹犹如连弩,毒针从高空激射而下,专打折云璃可能落脚借力之处。 擦擦擦擦—— 不过转瞬之间,树林中便碎叶横叶横飞,地面也被打出无数土坑。 梵青禾在不远处暗中观战,瞧见此景就暗道不妙,觉得云璃对付不了这种北梁江湖的专业宵小,当下便取出毒针暗器,想要上去以恶制恶。 但她刚刚探头,还没飞出去,身形又顿过顿,眼底闪过一抹意外! 叮叮叮~ 树林中暗器破空声不断,折云璃在其中挥刀急退,和追击蛇峰五怪拉开距离,看似处于节节败退的劣势。 但折云璃从来就不是寻常武夫,而是被平天教主不计代价培养的接班人,天赋、悟性、师承、机缘全拉满,本质上和夜惊堂一样是六边形武夫,只是维度小了一圈儿而已。 面对环环相扣不留任何空档的五人,折云璃并没有乱了章法瞎打,脚踏师娘从来没用对过的‘九宫步’,让黄儒完全没法判断下一步落点,在树林中左右横跳,飞速与五人拉开距离。 待推到三颗松树之间后,折云璃又毫无征兆的强停在原地,左腿绷直、右腿弯曲呈弓步,双手握刀横在身侧刀尖指向前方,还闭上了眼睛。 黄儒本来在穷追猛打,瞧见此景脸色骤变,当即呵斥: “有诈。” 话语落瞬间,四名同伙就令行禁止,几乎同时闪到了树干之后。 黄儒纵横江湖底层一辈子,精善机关毒术杀人无数,经验不可谓不老辣,只是一眼,便看出三颗松树构成了个三角,上方树冠遮天蔽日,是布置机关陷阱的绝佳场所。 对方在节节败退之下,忽然在此地违反常理强停,明显是站在了阵眼位置,避免被自己布置的暗器误伤。 但五人同时躲闪到树干后,预想中暴雨倾盆般洒下的暗器飞刀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闷响,继而便是近乎刺耳的破风尖啸: 飒—— 折云璃根本就没布阵,此时打的就是这五人江湖经验老道,也就是‘空城计’。 五人同时躲避想象中的不知名陷阱,折云璃自然压力骤减有了反手时机,闭眼通过天合刀判断树后之人身位,弯曲的右腿便猝然,身形如同穿林猎豹,瞬间来到树干后方,对着合爆粗的树干便是一刀横斩! 嚓—— 爆响声中,树干应身而断,连带着后方的人影一起腰斩,带出了一片血雾。 咔咔啦~ 枝叶崩断树干倒下的声响中,折云璃已经脚踏木桩冲向右侧,顺势又是连环一刀! 飒飒飒—— 树林中刀风呼啸不断,只能瞧见一道黑影闪电般左右横跳,瞬间便带出了两道血光。 而攻势止住又被打乱节奏的蛇峰五怪,配合明显出现了问题,余下三人被分割成了两波,变成了被逐个击破的局势。 远处的梵青禾,瞧见此景都愣了,完全没料到折云璃胆子这么大,心还这么细腻。 刚才那下违反常理的停步,即便换做她瞧见,都会怀疑有诈,会暂停攻势判断虚实。 但此举只能用来阴江湖老手,若是遇上菜鸟,根本不看走位,闷头就是莽,这停步不设防,对方毒针暗器可就全招呼在身上了,再想招架根本来不及,换她肯定不敢赌。 功力招式可以后天练,但胆识、洞察力、判断力却是天生的,就这实战表现,感觉比妖女都稳健,恐怕过不了多久,云璃也能按着她让夜惊堂捣药了…… 梵青禾在不远处旁观,因为云璃表现太惊艳,眼底满是全是赞许,甚至琢磨起她为什么没这么争气的小徒弟,但很快又是瞳孔一缩,提醒道: “当心!” 树林中,折云璃在左右拉扯逐个击破,转瞬便击杀了没法再形成配合的四人,而后单刀直入追向匪首。 黄儒在第一名弟兄被杀之时,就意识到河边行走江湖一辈子,这次恐怕湿了鞋,但心底并没有显出慌乱情绪。 四名同伙转瞬被斩杀,黄儒连连后退,眼底全是惊恐错愕,瞧见杀手提刀冲来,便丢掉手里的银针,直接跪地磕头: “女侠且慢!” 折云璃是南朝江湖出身,本就比较注重武德,眼见对方放弃抵抗跪下,下意识在身前停步。 结果黄儒跪下赤手空拳撑在地面磕头,看似没有任何威胁,低头瞬间,后背却传出一声爆响: “咻——” 只见麻袍背部,猝然被穿出一个空洞,一道黑箭犹如蝎尾毒刺,贴着黄儒后脑激射而出。 黑箭来势极为迅猛,彼此距离又太短,可谓防不胜防。折云璃瞳孔一缩,当即抬刀挑开,不曾想刀尖触及黑箭,便炸开一团黑雾,露出了其内包裹的三根银针。 银针表面极为光滑,带着幽绿色泽,其中一根被刀尖挑开,余下两根依旧往前激射,直接灌入腹部气海位置。 噗噗—— 黄儒‘黄尾蝎’的名号,就来源于这一手,手段毒心更毒,如果换做寻常人,挨这么一下偷袭,就算没当场毙命,也得留下永久暗伤,武艺尽废都说不准。 但让黄儒没想到的是,快若奔雷的银针,刺入这杀手毫无防护的腹部,虽然穿透了黑衣,但入肉不到半寸就戛然而止,如同刺在了铁木之上,再难寸近半分。 而本该被重创往后飞退的黑衣女杀手,连闷哼都没有,提着刀低头看了看后,眼神就化为了滔天怒火,咬牙切齿: “卑鄙小人!” 飒—— 黄儒以为对方穿了软甲,暗器没打进去并不意外,趁着对方停顿的间隙,已经飞身而起,往树林逃遁,结果刚出去三五步,一把飞刀就从侧面及飞来。 咻—— 还有高手?! 黄儒脸色骤变,面对两人合击根本没法招架,咬牙想要强接飞刀逃遁。 不曾想后面的女杀手脾气爆的很,能砍他都不砍,先把侧面的飞刀挑开,而后才削向他腰腹。 飒飒飒—— 转身三刀临身,不擅长近战的黄儒哪里是对手,不过交手两下,便被一刀扫在膝上,尚来不及求饶,第二刀便转瞬即至扫到了脖颈。 噗~ 血水飞溅! 梵青禾见云璃受伤,眼神满是急切,刚飞身来到跟前,黄儒便已经身首异处,她上前迅速拉住云璃: “别动气,这针有剧毒,快治伤。北梁人都这样,下次注意些就行了。” 折云璃方才着实被惊的不轻,如果没练金鳞浴火图,她可能就当场重伤了。见梵姨担惊受怕,她才收起眼底怒火,想要说没事,结果蹲在树干上的鸟鸟,却忽然提醒: “叽叽……” 梵青禾耳根微动,也听到有人从树林外飞速接近,她怕身份暴露,也不敢逗留,当即把云璃抱起,往树林深处飞遁: “快走。” 折云璃倒是临危不乱,刚把刀收起来,忽然想起了什么: “等等,忘记刻青龙会的名号了,雇主不给银子……” “来不及了,先走再说。” …… 第十四章 铁证如山! 夕霞寺深处,一间佛堂内。 佛门清净之地,虽然外面香客如云,但内部却听不到半点喧哗,只有两个光头小和尚,坐在镀金的佛像前,敲着小木鱼。 咚~咚~咚…… 而偏殿的房间里,身着袈裟的慧能大师,在茶台旁盘坐,两条白眉耷拉下来,从里到外都显出慈眉善目之色,轻声询问: “华施主,心可静下来了?” 茶台上雾气寥寥。 华俊臣身着文袍,在蒲团上正坐,闭着眼睛聆听木鱼的节奏,沉默良久后,睁开眼睛叹了口气: “唉,还是静不下来。自从出发入京开始,我便感觉碰上了脏东西,近在咫尺、挥之不去,但又找不到问题出在哪里……” 慧能大师是在千佛寺进修过的和尚,确实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派头,不急不缓道: “若身边找不到,那就是心魔作祟。华施主最近,可是心头有郁结,迟迟未曾解开?” 华俊臣性格开朗随性,又出身名门望族,很难遇上不顺心的事,要说心头郁结,恐怕就是当年想让闺女当女侠,结果害的闺女双腿落下暗疾的事儿了,他略微斟酌: “大师的意思是,问题出在青芷身上?” 慧能大师和华俊臣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情况都了解,见此点头道: “那就是了。华施主与千金最近可有分歧?比如贵千金想做的事,华施主不想允许,但出于当年愧疚,又不能不允许?” 华俊臣摸着下巴思索了下:“嗯……倒是有。青芷从南朝回来,似乎对南朝的一个人念念不忘,我作为大梁名门之后,确实有点进退两难。” 慧能大师叹了口气:“缘分乃天定,来去不由人。华施主想要六根清净,就要学会放下……” 华俊臣感觉自己也没拿起来。 夜大阎王真看上他闺女,他不放下又能咋滴? 听见慧能大师叽哩哇啦讲了半天,华俊臣摇头道: “我感觉问题不是出在心魔上,身边真有脏东西,要不大师给我做个法试试?或者画个符,我带身上……” “画符是道家的手段,贫僧倒是会,但画出来,道祖恐怕也不认贫僧这门外之人。” “那就做个法,念几段经文,辛苦。” “唉~” 慧能大师见华俊臣确实疑神疑鬼,便站起身来,围着茶台转圈,手指拨动念珠,开始念诵经文。 咚咚咚~ 华俊臣听着木鱼声和耳畔环绕的经文,缓缓闭上眼睛,仔细感知着寂静天地,想要让心湖平静下来。 但他还没完全入定,耳根便是一动,听到寺外的山林间,似乎有些许异动: 咻咻~ 华俊臣底子不俗,听得出是暗器破空的声音,当即眉头一皱,转眼看向了寺庙后方。 慧能大师见此停下念叨,柔声询问: “华施主还是静不下来?” 华俊臣发现寺外有可疑动静,心怎么可能静下来,起身跃出窗户: “似乎有人在寺庙外捣乱,我去看看。” 夕霞寺是京城周边香火鼎盛的大寺,跑来寺中偷偷摸摸的江湖小盗不在少数,慧能大师对于这些,只要不过分,本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华俊臣身份不一般,要是跑出去帮忙抓贼,夕霞寺肯定担责,当下还是转头吩咐: “法信,去镇上叫官差过来看看。” “好的方丈……” …… …… 夕霞寺香客颇多,又有不少豪门大户在郊外野游,治安方面官府不可能不考虑,镇子和郊野一直都有差人巡逻,以防打架斗殴或者小偷小摸。 但寺庙后方的树林是荒山野岭,连路都没有,自然也不会有闲人跑去哪里。 华俊臣从佛堂里出来,便跃上了围墙,想要去后山看看,结果低头就看到闺女坐在围墙外的草坪上,正在勾勒着美男图。 华安手持折扇站在画案前方,看起来从始至终没动过,华宁和绿珠则在轮椅后面目不转睛观摩。 华俊臣本想悄悄摸摸从后面跑去树林,结果不曾想刚刚转身走出几步,后方就传来的闺女的声音: “爹?你去哪儿?” 华青芷本来在画画,也没发现异样,直到纹丝不动的夜惊堂忽然回头看了下,她才发现爹爹鬼鬼祟祟的踪影,眼底显出了三分狐疑。 华俊臣闻言身形一僵,怕闺女又说他,便随意道: “去车上取点东西,你们忙即可。” 说罢就故作自然的消失在了围墙转角。 华青芷见此自然感觉到古怪,转眼望向夜惊堂。 夜惊堂六识敏锐,同样听到了树林中的异动,知道是云璃和青禾在办事。 他只听动静,便知道青禾云璃足以应付,本来不想借故往过跑,但发现华伯父往那边去了,他也怕产生误会,当下回过身来推着轮椅: “过去看看吧……” …… 华俊臣察觉树林里动静逐渐加剧,也没心思管后方的情况,来到山林附近后,便从诸多车厢上一跃而过,跃入了林中。 咻咻咻…… 铛铛—— 随着距离拉近,金铁交击的声音也从密林深处传来,动静愈来愈大,甚至能听到男女呼喝声。 华俊臣单凭动静,便感觉出交手的人实力不一般,当下压低声息,速度也放慢了几分,小心翼翼前行。 但他刚看到树林深处有人影闪动,动静便戛然而止,树林也随之恢复死寂。 “……” 华俊臣脚步微顿,握住腰间剑柄,确定没有危险后,才小心翼翼穿过密集丛林,刚看到林间的狼藉战场,便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枝叶横飞的树林中,有数棵草木被斩断,无数尸块四分五裂,或是挂在树杈上,或是被压在树干下,几乎没有完整的,木桩、地面上还有无数飞针及毒粉的痕迹。 华俊臣哪怕习武多年,如此惨烈的场景也没见过几次,心跳都快了几分,正想查看周边蛛丝马迹,忽然听见‘哗啦~’一声,继而脚踝便被人握住了! ?! 呛啷—— 华俊臣措不及防,三魂七魄直接被吓掉一半,握住的宝剑下意识出鞘斩向下方,结果便是: 轰—— 压在树干下方的半截身体,被一刀腰斩,时间太短并未完全死透,本能抓住了眼前走过的双腿。 此时一剑扫下来,上半身连同树干瞬间被撕裂,连泥土都被剑气冲出一条长槽,直接在原地炸出血雾。 华俊臣被溅了一身血,却也顾不得,身形倒飞而出,落在了数丈外横着的松树上,右手持剑左手比剑指,仔细扫视左右,确定只是诈尸,才缓过来一口气,又连忙把还抓在脚踝上的断手踢掉。 而就在华俊臣手忙脚乱忙活之时,急促脚步声,忽然从后方传来。 嚓嚓嚓~ 华俊臣本就紧张,听见动静便持剑转向身后,戒备望向树林中不停闪动的人影,冷声道: “何方神圣?” 结果树林中马上传来回应: “爹?” “?!” 华俊臣戒备表情一僵,连忙道: “先别过来!此地凶险……” 树林中,华青芷坐在轮椅上,被夜惊堂抬着走,华宁则在前面挥刀,砍断拦路的灌木杂藤。 听见爹爹如临大敌的语气,华青芷哪里能放心,没让众人停步,刹那便穿过丛林,结果就看到了近乎血腥恐怖的一幕。 只见满是断裂树木的林中,散落着无数血迹和碎尸,根本辨认不出一个完整的人。 而原本身着素洁文袍的爹爹,单手持剑站在一颗斜着倒下的松树上,浑身全是血点,三尺青锋上也往下滑落着血水,正如临大敌的扫视着左右。 “啊——!” “老爷!” “保护小姐……” 华青芷和绿珠防瞧见这人间炼狱般的场景,发出一声惊呼。 而华宁看到华俊臣浑身浴血,魂都吓掉了一半,迅速拔刀挡在小姐面前,摆出护卫之姿扫视左右: “老爷你没事吧?这些是什么人?可还有埋伏?” 华俊臣怕有人冒出来偷袭,也飞身落在了闺女前方,冷声道: “不清楚有多少人,其他人应该已经走了。” “真是胆大包天,天子脚下,竟然敢刺杀我华家的人,还好老爷武艺高强……” ? 华俊臣本来在警戒周边,想让护卫去叫官差过来,听见华宁这话,微微一愣,而后眼神便化为错愕,迅速把剑收起来: “诶!这人可不是我杀的,我也刚来,还没到人就死完了……” “……” 本来如临大敌的护卫,听见这话,忽然安静下来,齐刷刷望向浑身浴血的华俊臣,连夜惊堂都眼神出现异样。 毕竟华俊臣剑上明显沾了血,腿上还有血手印,地面还有那么大一道剑痕,在地上铲除一条槽,连华青芷都能看出华俊臣刚才明显动过手。 华青芷还以为逆父怕挨骂,不敢承认,此时严肃道: “爹,你被埋伏可不是小事,这些到底是什么人?” “我……” 华俊臣都蒙了,摊开手道: “这人真不是我杀的,我刚才听见动静,就跑过来看看,不曾想……” “不曾想是诱敌之计,在此对你设下了埋伏?” “不是!为父赶过来人就死完了……” “死完了你还弄一身血?还有腿上的血手印……” “我……” …… 夜惊堂知道方才不是华伯父动的手,但最后收尾的肯定是华伯父,所以也不算冤枉。 他方才听见云璃应该受了伤,此时看情况应该不严重,才暗暗松了口气,扫视了树林,发现周围并没有留下青龙会的字迹,怕这差事白干,当下趁着父女辩论的空档,不动声色移动到了背后的松树旁,从背后取出工具小刀,在树干上偷偷刻字。 而华俊臣解释半天,闺女就是不信,非要让他说明刚才遇险的遭遇。 华俊臣无可奈何之下,本想让护卫评评理,但转眼扫向身边的华宁和华安,心头忽然意识到不太对! 七个马贼死于非命,华宁和华安就在跟前…… 剥皮书生无端暴毙,华宁和华安也在跟前…… 这忽然多出来五具尸体,华宁和华安还在跟前…… 那身边这脏东西…… ? 念及此处,华俊臣眼神顿时冷了下来,目光看向华宁。 但这自幼当沙包的榆木疙瘩,应该不至于藏这么深,于是又看向了刚刚来华府不久的华安,脸色威严,沉声喝道: “华安,是你暗中杀了这些人?!” “……?” 此言一出,周边的护卫闺女都惊呆了! 夜惊堂正倒着刻字,眼神莫名其妙: “啊???” 华青芷闻言也是柳眉倒竖,毕竟前两次确实是夜惊堂动的手,但这次和夜惊堂能扯上什么关系?她恼火道: “爹!华安刚才一路扛着轮椅送我过来,华宁他们都看着,拿什么跑来杀人?你就算不想承认,也不该把事情栽赃到护卫头上……” 华宁也看不下去了,插话道:“是啊,华安一直在跟前,说他暗中跑来杀人,我真不信。” “……” 华俊臣眨了眨眼睛,觉得还真是,华安明明一直在青芷跟前,怀疑华安暗中跑来杀人,确实有点强词夺理。 那这脏东西到底是谁? 华俊臣被夜惊堂的不在场铁证打消狐疑后,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左右看了看,转而吩咐道: “快去叫官差过来,先检查这些人身份……” 夜惊堂见此也不多说,和护卫一起,小心翻找起地上的尸体。 而绿珠怕小姐看到血腥场面做噩梦,来到了轮椅前面遮挡,结果这一转身,就看到后面的松树上有字迹: “诶?老爷,这树上刻的有字!” 华俊臣正满脑袋问号,闻言连忙回身来到松树前,看向树干上歪歪扭扭的字迹: “主月锋……青锋一指云烟落!是青龙会的人,你们看到没有,是青龙会动的手,我就说和我没关系,你们还不信……” 华青芷瞧见字迹,心头狐疑稍微打消了些,但看到爹爹浑身是血的模样,还是不太信爹爹是清白的。 而抱有这种想法的,显然不止华青芷一个! …… 不久后,落日西斜。 后山发生命案,为防惊吓到大户人家过来的香客,此事并没有广而告之,但不少官差,还是及时封锁了寺庙后方,牵着猎犬在林中来回,搜索着蛛丝马迹。 满地狼藉的树林中,五块白布,遮盖着好不容易拼起来的尸体。 十余名差人,站在尸体周边,或是摸着下巴,或者双臂环胸,眼底都带着几分深思,不时瞄一瞄旁边不远处的上司和华老爷。 而今日在十里坪值班的薛百户,腰间挂着官刀,双手负后站在松树旁,仔细看着树上的字迹: “华先生说,和慧能禅师论道的时候,听到异常动静,等跑过来时,这五人已经死了?” 华俊臣站在旁边,感觉所有人看他的眼光都不对,但还是点头道: “没错,我刚赶到,青龙会的杀手就走了,什么都没瞧见。” 薛百户神色带着股欲言又止,转过头来,看向华俊臣袍子上的血点,和裤腿上的血手印,眼神意思估摸是: 华先生当薛某是智障? 华俊臣感觉便如同黄泥巴糊裤裆,有理说不清,但还是认真解释: “我刚过来,这些人还没死透,有个被腰斩的尸体,抓住了我脚脖子。我受惊之下,就随手来了一剑……” 薛百户转头看向地面‘两丈长’的剑痕,微微颔首: “华先生这随手一剑,力道不小……” 华俊臣见此有点恼火了,摊开手道: “我和这些人素不相识,薛百户莫非认为是我杀的人?” 薛百户被人证物证砸脸上,凭什么不认为华俊臣杀的人?他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地上的尸体: “这几人,是十二所通缉的匪寇‘蛇峰五怪’,杀了是好事。剥皮书生是南朝悍匪,也无恶不作,杀了同样是好事……” 华俊臣站直几分:“薛百户!我知道是为民除害的好事的,但这两人都不是我杀的,是青龙会杀的,这有字迹……” “唉,昨天的字迹,薛某去看过,确实像青龙会的手笔。但这字迹……” 薛百户没有明说,但在场都是武行中人,明白意思——青龙会好歹是豪门大派,出来办事字写这么丑,还不如不写,直接钉个带有门徽的飞刀。 这明显是被发现后,仓促之下偷偷刻了行字,栽赃到了青龙会头上的,这也和家仆及时赶到的情况吻合。 薛百户昨天还不信华俊臣暗地里行侠仗义,但今天真有点怀疑华俊臣是被家里管得严,在这里做好事不留名了。 铲除了通缉犯,无论谁杀的,对十二所来说都是坐收渔翁之利的好事。 薛百户想让华俊臣悄悄承认,他好回去结案,但碍于身份较低,这话实在不好开口。 就在两人明示暗示拉扯之际,树林外又传来了动静。 夜惊堂一直守在华青芷身侧,在远处看戏,听见密集脚步声,随意回头看去,结果便发现四个小太监,抬着一架软榻,从林子外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几十号锦衣官差。 雕花软榻之上,坐的是个身着亮蓝色袍子的太监,面向约莫四十左右,头戴纱帽、臂弯搭着浮尘,看起来带着三分阴郁,前行间不苟言笑,扫视着林中蛛丝马迹。 夜惊堂本来还没在意,但看清这太监相貌,眼神便微微一变。 虽然他不知道这个太监叫什么,但看其面向,明显是上次在天琅湖遇见的三名太监之一,上次交手虽然很快,但十二侍都练过明神图,肯定瞧见过他的面容。 夜惊堂不清楚明神图的感知力有多夸张,为防身份暴露,悄然回身,低头凑到华青芷耳边: “走吧,有人来……?!” 话语戛然而止。 华青芷坐在轮椅上,正看着爹爹和十二所百户沟通,忽然听见耳边传来的言语,下意识回头,结果就发现脸颊碰的了很温润的东西。 这感觉从未接触过,就像是被春天的蜜蜂扎了下一般,哪怕对方及时抽空,触感还是很明显,直接从肌肤贯穿到了心底。 !! 华青芷身体微微一僵,看向了近在咫尺的俊朗脸颊,红唇微张,脸蛋儿也染上了火烧云,还有点惊慌无助。 而夜惊堂表情也有点僵,他全身心注意着后方接近的太监,还真没料到华青芷来真的,他张了张嘴,局势不利之下,还是只能先眼神示意后方。 “……” 华青芷看样子脑子都空白了,嗫嚅嘴唇懵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垂下头去,深呼吸压下杂念,而后对着不远处的华俊臣道: “爹,天快黑了,我先回寺里了。” 正在想方设法解释的华俊臣,此时才想起闺女害怕,连忙吩咐道: “华安华宁,你们把小姐送回去。哟!戌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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