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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到君山台,坐船也就一晚上,但仇天合不到,来的人再多也打不起来,他此行自然是不紧不慢,和刚认识的几个逼崽子游山玩水瞎逛。 自从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蹲了大半年,又遇见夜惊堂这种气死人的习武奇才后,仇天合的心态,较之往年其实有了很大变化。 仇天合虽然看起来不太正经,但本质上还是和所有巅峰武人一样,算得上武痴,心里装的也是江湖上的‘道义、侠义、情义’。 往年仇天合觉得世间最畅快的事情,应该是提刀站在君山台上,被江湖群雄崇拜敬仰。 但当了大半年死囚,世间最畅快的事情,就变成手里端着一碗老酒,晒着黄昏的小太阳。 曾经以为自己逍遥自在,但彻底失去自由后,才发现过去五十年,也只是被名利牵着走的俗人,哪里真正逍遥自在过一天。 而后遇上夜惊堂,仇天合就知道替代轩辕老儿当几十年刀魁的梦想,不可能达成了,既然登顶无望,对‘刀魁’二字自然就看淡了。 如今这一战,在仇天合心里其实算收官之战,给曾经划上一个句号,往后便放下江湖,正儿八经过寻常人该过的小日子。 仇天合自知打不过轩辕老儿,不过往年交手两次,他也算清楚轩辕老儿的底细,没个三五刀不可能把他干碎。 他见势不妙,掉头就跑认输,周边上万人看着,轩辕老儿脸皮再厚,也不可能追着他砍。 本来此战风险不大,仇天合心头还挺轻松,就和退休前最后一次上班似得。 但他万万没料到,夜惊堂能在这种时候,给他来个天大的惊喜! 仇天合正靠在船篷里喝着小酒,耳根忽然一动,听到旁边的大渡船围栏旁,传来两道声音: “君山台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神侯不露面就罢了,姚文忠、轩辕鸿志也没见人,就让几个外姓徒弟接待宾客……” “听说出事儿了。我一个弟兄在邬州混迹,昨晚送来消息,说是邬西河口出了乱子,好像是有人联手杀黑衙的官差……范老八、韩少平都死了,还有俩君山台的人,一死一重伤,据说就是轩辕鸿志和姚文忠……” 仇天合喝酒的动作顿住,抬眼看向外面,眼神讶然,意思估摸是: 轩辕鸿志死了? 老天爷还真是开了眼,这是哪位青天大老爷为民除害…… 但仇天合还没想完,接下来的话语就传入耳中: “你这不瞎扯。这四个人加起来,武魁之下随便杀,能全军覆没,他们对付的谁?璇玑真人?” “千真万确。据说是个年轻刀客,刀快的很,一眨眼功夫杀了四个……” …… ?? 黑衙官差、年轻刀客、刀快的很…… 仇天合觉得这形容,怎么听怎么像夜惊堂那小子? 不过虽然描述符合,也有动机,但夜惊堂应该打不过姚文忠,更不用说一挑四…… 难不成夜惊堂带着黑衙高手,把轩辕鸿志围了…… 仇天合知道邬州最近乱,也清楚轩辕鸿志和夜惊堂的仇怨,觉得这可能性很大。 他可是夜惊堂伯父兼半个师父的关系,夜惊堂把轩辕鸿志宰了,他隔天就跑来君山台,找人亲爹挑事打擂…… 这不送上门让人泄愤吗?! 仇天合坐直几分,觉得苗头不对,好像进火坑了,当即把酒碗放了下来。 按照夜惊堂的估算,仇天合作为江湖顶流刀客,气氛都哄到位了,翘首以盼的人这么多,就算知道登擂台会撞枪口,也拉不下脸面战术撤退,以免惹来江湖非议。 但实际上夜惊堂想太多了。 仇天合要是连这点脸面都拉不下来,能活到这岁数? 眼见形势不对头,可能被身怀丧子之恨的轩辕老儿往死里打,仇天合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就准备起身划船开溜,回京城继续陪着孟姐姐。 但可惜的是,船已经靠的太近了! 乌篷船尚未在渡船之间的狭小空间里掉头,哄哄闹闹的渡船,忽然安静下来。 继而寂静往外扩散,直至方圆数里的湖面都陷入死寂,只剩下潇潇雨幕和浪花。 咚~ 咚~ …… 一阵沉闷脚步,从千丈石台上响起,未见其人,厚重脚步却好似叩在人心底,重的连雨声都小了几分。 乌篷船上的三个年轻人,本来谈笑风声,一口一个‘轩辕老儿’,但这道脚步声响起时,便是齐刷刷脸色一白,咽了口唾沫: “君山神侯来了,这气势……” “不愧是当代刀魁……” “仇天合那狂妄小辈真没礼数,竟然让轩辕前辈先露面……” 啪—— “嘶!前辈,你抽我作甚?!” 仇天合在旁边的小年轻后脑勺上抽了下,刚握住的船桨又松开了,轻轻叹了口气,嘀咕了一句: “这狗日的江湖……” 话落,仇天合手按腰刀走出了船篷,站在船头之上,腰背笔直犹如险峻峰岳。 千丈碧波为之一静,雨幕之下的浩瀚天地,也在这一瞬间,只剩下相对而立的两名刀客…… …… 第四十六章 君山神侯 潇潇秋雨,让天地化为了雾蒙蒙的黑青色。 浪涛一次次拍打在千丈石台边缘,数百艘船只随波起伏,整片湖面陷入了死寂。 万人注视下,身着甲裙赤裸健硕上半身的花发老者,步步如山走到了高耸的无字碑前,面色不喜不怒,但腰间双目狰狞的麒麟腹吞,却好似一只盘踞在腰上的庞然巨兽,凝视着台下万千蝼蚁。 此行来君山台看热闹的人,不只有底层江湖走卒,冲着仇天合的名气,泽州乃至周边地域的江湖豪杰,基本上都来了。 距离最近的几艘大渡船上,便有涂州千鹤山庄、江州萧山堡,乃至天南江湖的武林群雄,若非邬州刚刚遭遇大乱自身难保,恐怕邬州十二门的掌门都得来一半。 随着在‘刀魁’位置上坐了近五十年的轩辕朝现身,所有人都走出了船楼,招呼声此起彼伏: “轩辕大侠……” “几年不见,神侯还是这般风采依旧……” …… 轩辕朝长发随风而动,并未回应认识或不认识的江湖小辈,只是用鹰隼般的眼睛,盯着夹缝之间的那艘小乌篷船。 乌篷船上,仇天合没理会几个小逼崽子震惊的目光,风轻云淡立在了船头: “轩辕朝,去年你儿子收买平天教门徒,给朝廷通风报信,把我弄进了黑衙地牢,可曾想过我会因祸得福,重获自由身,光明正大站在这里?” 嚓—— 轩辕朝把君山刀插在身侧石砖上,在雨幕中微微抬头: “刀客,用刀说话。你想和老夫那逆子讲道理,待会大可下去当面讲。” “嗡……” 距离不远的数百江湖名宿,听见这话当即哗然,明白刚流传过来的邬州江湖消息是真的,轩辕鸿志应该是真死了。 而轩辕朝这句话出来,已经不是准备切磋了,提前挑明要杀人,仇天合再登台,就不能怪刚刚丧子的轩辕朝下手重了。 仇天合有自知之明,他瞧不上轩辕朝的为人,但从来没小看过轩辕朝的刀法,打不打的过,他远比在场所有人都清楚。 但都已经被盯上了,他想走轩辕朝显然不会答应,摆在面前的,无非是死的轰轰烈烈像个刀客,或者死前还落荒而逃丢个大人。 一场恶战注定躲不掉,仇天合也没有再打嘴炮,脚点碧波飞身而起,落在了千丈石台边缘。 双方既有新仇也有旧怨,站在了分生死的擂台上,也没了太多言语。 沙沙沙~ 细雨之下,原本嘈杂的湖面,在此刻彻底安静下来。 仇天合静立雨中,注视着前方比他高一个头的魁梧身形。 轩辕朝披散长发随风而动,锐利双眼扫了仇天合一眼后,就好似失去了兴趣,转眼眺望湖面的大小船只,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 生死擂台,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无疑是一种蔑视。 仇天合握了握手中刀,脚步往前跨去: “你不先把刀挂背上?” 屠龙令的精髓,就是‘后撤步躬背弹刀’,和八步狂刀一样,佩刀挂的位置是固定的,不然很难最快速度起手。 在场围观武人,瞧见此景也有点疑惑。 轩辕朝目光并未放在仇天合身上,平淡回应: “以前打擂是切磋,比的是谁招式更胜一筹;今天老夫要杀人,不和你按部就班打套路。” “……” 仇天合暗暗皱眉,脚步放慢了下来。 毕竟轩辕朝这话不是狂妄,而是准备动真格。 君山刀太重,只有躬背弹刀才能迅速起手,为此所有刀客,都在研究怎么破这个起手式,好一动手就把屠龙令按死。 轩辕朝往年在君山台上接受挑战,也从不玩虚了,就拿‘躬背弹刀’起手让人破。 轩辕朝按屠龙令的路数打,只要有点底蕴的刀客,都能接住一两刀不死,毕竟招式是明的,拼不过可以躲。 而不按照路数来,就猜不透轩辕朝会怎么出招,只能拼爆发力、眼力、反应、刀法理解等综合实力,稍弱一点就是一刀分生死。 仇天合目光微凝,忽略了擂台之外的一切声息,全神贯注观察轩辕朝的站姿、气息乃至眼神,想要先摸清对手的套路。 但可惜的是,轩辕朝稳得如同一块万钧巨石,谁都知道砸自己身上会死,但就是想不通这块石头会怎么砸过来。 两人相隔数十丈,仇天合却走了很久,速度越来越慢,直至雨势渐大,也没动作。 围观的江湖人屏息凝气,不少人脸都憋红了,却没人催促。 在彼此距离拉进到十丈,仇天合已经穷举完轩辕朝可能的出刀动作后,没有再迟疑,右手握住刀柄。 呛啷—— 千丈石台之上,猝然出现一道白芒! 仇天合身形爆起,手拖单刀,不过眨眼之间,已经消失在众人视野,等再次看清,雪亮刀刃,已从轩辕朝左后方刺向脊柱。 轰隆—— 也是同一时刻,擂台上碎石飞溅,传出一声爆响。 看向别处的轩辕朝,甚至没有回头,右脚猛然踢在了身侧的刀背之上,左手同时握住刀柄,继而腰腹发力浑身肌肉虬结,往左后方猛劈而下。 飒—— 擂台上横飞四起,骤然升腾的狂暴气浪,搅动了两人周边的雨幕。 远看去,就好似体型骇人的轩辕朝,反手一刀带动了风雨,化为一道巨浪。 而处于刀锋之前的仇天合,就好似狂风巨浪前的一叶孤舟,哪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人,也能看出只要被巨浪拍中,便是四分五裂的下场。 仇天合练刀一辈子,算到了轩辕朝可能如此起手,并不算措不及防。 但算到和接住完全是两回事儿。 眼见毁天灭地的一刀劈来,仇天合手中刀鞭长莫及的情况下,当即收刀侧闪,以左手抵住刀背。 下一刻,骇人气劲便从擂台上爆发。 铛—— 轰隆! 轩辕朝反手一刀劈在天合刀上,没有给对方半点‘后发制人’的机会,力道之大直接把仇天合劈的往侧面横移。 滑移的身形尚未完全停顿,身如山岳的轩辕朝,已经身随刀走旋身一圈,双手握刀飞身跃起,以力劈华山之势再度劈下: “喝——!” 爆喝声如雷鸣。 两刀之间毫无间隙,瞬间爆发的恐怖气劲,硬生生逼退了周边雨帘,在地面清出了一条长槽。 仇天合虽然不至于乱了阵脚,但轩辕朝刀势太过刚猛,想要无伤规避几乎不可能,只能以刀格挡,借力腾挪。 铛—— 重刀再度落下,仇天合脚下石砖瞬间粉碎,整个人往后倒滑。 身着甲裙的轩辕朝,一把君山重刀挥舞如风,不留丝毫间隙,几乎是跟着仇天合出去,一刀再度落下,在地上留下一个巨大凹坑。 轰隆—— 湖上能看清的顶尖高手,瞧见此景就知道胜负已分。 轩辕朝的刀法简单到毫无说头,就是纯粹是硬实力碾压,属于一力降十会的打法。 仇天合用的是天合刀,强在预判反手,此时连反手一刀的机会都没有,自然不存在取胜的可能。 仇天合连续接三刀,握刀的虎口已经被震裂,自知没胜算,再打下去可能暴毙,当即往后飞退,跃向湖岸。 君山台虽然方圆千丈,但两人交手的地方在湖边的无字碑前。 只要下了擂台,轩辕朝脸皮再厚,也不好当着上万人的面,追杀已经认输的对手。 但可惜的是,轩辕朝说分生死就分生死,眼见仇天合想逃,身形一闪之间,就来到了湖边堵住了退路。 围观的江湖群雄,瞧见轩辕朝真动了杀心,自然皱眉。 而也在此时,船堆之间,忽然传出一声轰鸣,伴随甲板被震碎的爆响。 轰隆—— 附近之人余光看去,却见千帆汇聚的湖面上,有艘小船的船尾忽然翘起。 而一道黑色身影,以骇人听闻的恐怖速度,飞掠过平静湖面,带起的劲风,直接在水面上拉出了丈余高的白色浪花,远看去就好似瞬间把湖面一分为二。 哗啦—— 浪花如脱弦利箭,眨眼间划过数十丈距离,目标直指刚落在岸边的魁梧老者。 仇天合正欲强冲,瞧见此景眼底闪过一抹错愕,急急顿住了脚步。 而堵路的轩辕朝,察觉背后有劲风逼近,也停下了身形,单手持刀斜指地面,不紧不慢转过身来。 哗啦啦—— 冲天水花被扬起,又迅速落回湖面。 浪花之前的黑色身影,发现轩辕朝停手,便在湖面转向,飞身而起落在了不远处的无字碑前。 直至此时,围观的无数江湖客,才看清来人的相貌。 来人是个男子,身着水云锦质地的黑袍,头上带着竹质斗笠,身材颇高、面容俊美,双眸如同剑芒般锐利,腰间悬着一把黑鞘长刀。 来人打扮是寻常江湖刀客的打扮,但腰间的这把刀,对在场无数刀客来说却很特别。 刀长三尺三,宽二指半,柄以黑绳缠绕,护手尾环为黄铜质地,皆雕螭龙。 这是上代刀魁的佩刀! 曾经这把刀无人不知,虽然已经在江湖销声匿迹近三十年,但它依旧是天下间最快的刀,没有之一! 雨幕下的湖面,在来人现身的瞬间,便陷入了静默。 轩辕朝左手负于身后,一百零八斤的君山刀,如同没有重量般,随手斜指着地面,配上两米出头的夸张体型,就如同寻常刀客,持着一把符合自身体量的寻常轻刀。 轩辕朝知道这个二十上下的年轻刀客,就是杀他儿子的元凶,但目光并没有放在来人脸上,只是望着腰间那把螭龙刀,眼底带着几分怀念。 当然,这并非怀念郑峰,而是怀念狂牙子。 世上巅峰武人很多,比轩辕朝强的也不算少,但能让他当做对手、目标,拼尽一切去追赶的‘刀客’,唯有狂牙子一人。 击败狂牙子后,轩辕朝在刀魁位置坐了四十多年,看似风光无限,但实则过的远不如三十岁前那般充实。 因为没了狂牙子这对手,他不知道手里这把刀,往后应该练给谁看。 当年轩辕朝对郑峰很反感,不留丝毫情面,想让女儿入宫是原因之一。 还有个原因,就是郑峰太平庸,连八步狂刀都练歪了,根本就配不上这把他呕心沥血追赶了三十年的刀! 而眼前这个年轻刀客,看起来比郑峰要强上一些。 轩辕朝注视螭龙刀一眼后,抬眼望向无字碑前的年轻刀客: “你就是夜惊堂?” 夜惊堂凌晨就到了君山台,方才一直在暗中观战,瞧见仇天合落入下风可能被砍死,才冒出来搅局。 从小听着‘轩辕朝’的名字长大,如今近距离瞧见这身高过两米的当代刀魁,夜惊堂确实感受到了压力,不过神色很自然,平静回应道: “梁洲夜惊堂,家父郑峰。” “嗡……” 此言一出,湖上听见的江湖名宿,皆是哗然。 郑峰名气算不上很大,但有云州三杰的名号在前,仇天合劫婚使队伍的事情在后,当年那场风波的原委,江湖上的刀客基本上都知道一二。 当年轩辕鸿志暗中激将,轩辕朝对实力明显远弱于自己、登门提亲的晚辈下死手,至今仍遭人不耻。 如今郑峰的后人登门,要干什么自不用说。 在场的江湖名宿,都把目光集中了过来,打量起夜惊堂,悄然询问起此子的来历底细。 轩辕朝虽然死了儿子,但脸上并没有显出怒火中烧,只是淡然道: “我打残了你爹,你杀了我儿子。你是想彼此有仇报仇,还是想让朝廷当和事佬,彼此两清往事一笔勾销?” 轩辕朝这话,看似是不追究儿子的死,想就此了结恩怨,实则不然。 因为轩辕朝知道儿子怎么死的——买凶杀夜惊堂翻了船,死于不长眼主动找茬,而非夜惊堂复仇,和当年的仇怨都扯不上关系。 夜惊堂义父被打残,自己又被君山台的人刺杀,这仇非但没报,还加深了,怎么可能答应一笔勾销。 轩辕朝如此大气的说不追究儿子的死,只是当着上万人的面,说给朝廷听。 夜惊堂背后是靖王,轩辕朝本身就是开国侯,谁杀谁都会惹来朝廷不满。 而轩辕朝先提议握手言和,夜惊堂不答应非要复仇,靖王事后再追究君山台责任,就不占理了。 夜惊堂一直都知道朝廷很难办这事儿,也明白轩辕朝此言的打算,直接道: “你打残家父,直至家父英年早逝;你儿子来杀我,差点让我葬身湾水镇。如此大仇,何来两清之说?” “那就是有仇报仇。” 轩辕朝长发随风而动,审视着夜惊堂,眼神居高临下: “你和你爹一样,过于鲁莽耿直,要报仇,也该有这个实力后再来;现在登门,只是给我儿子偿命罢了。” 夜惊堂来都来了,打不打的过先不谈,场面话得硬气,对此道: “我怕再过两年,你提不动刀,报仇都报的不痛快。” 话已至此,也无需多言。 君山台上下,再度安静下来。 仇天合已经收刀入鞘,可能是怕夜惊堂托大,落得和郑峰一样的下场,来到了夜惊堂跟前,准备情况不妙就二打一。 轩辕朝对此满不在乎,转眼看向了湖面。 湖面上,方才差点被踩翻的小船,靠在了岸边。 一个身着白衣的‘随行侍妾’,头上带着帷帽,把几样兵器抱着跃上了君山台。 轩辕朝扫了几眼兵器,目光最先落在五尺长刀上,眼底显出三分意外: “这把牧青刀,是天南刀痴孙牧青研究的兵器。孙牧青初用轻刀,败于狂牙子;后改重刀,又败于老夫,自知无望跻身刀魁,隐居于黄泉镇,终其一生都在研究如何破这两种刀法,打造了这把刀。你准备拿此刀来对付老夫?” 夜惊堂听见这话,总是明白那掌柜说把刀给他,老板娘为什么很不高兴了,不出意外这把刀应该是老掌柜的遗物。 他把刀借来,确实是想看看能不能研究出破屠龙令的法门,不过就算研究出来了,一晚上的熟练度,也不可能拿来对付轩辕朝。 昨天晚上演练刀法,他发现这把刀太长,左手拔刀不够顺滑,接屠龙令的招式又太轻,虽说攻击距离翻倍,甚至能用出‘黄龙卧道’‘青龙献爪’等招式,但都这么用了,换杆大枪威力更大。 瞧见璇玑真人那‘普攻就是大招、拿狐狸尾巴都能自成章法’的武学造诣后,他思索了半晚上,觉得这把刀思路应该走错了。 刀法更上一层楼,重点在‘法’,而不是‘刀’。 真正的好刀法,确实该走中庸之道,但应该是‘可长可短、可快可慢、可重可轻’,手持木棍亦有开山之力,身携重刀亦能灵巧如风。 要用出这种效果,看得是用刀的人,而不是刀的款式。 眼见轩辕朝问起,夜惊堂摇了摇头: “我以前的想法,和铸造此刀的前辈一样,以为想破尽天下刀法,刀得不轻不重、不长不短、不快不慢。 “最后发现,诸事皆能,便是诸事不精。 “能用这把刀破你的屠龙令,用君山刀就能破神尘和尚的金身;能用这把刀破狂牙子的八步狂刀,换螭龙刀估计能快过吕太清。 “这把刀是好刀,但没本事的人用不好,能用好的人,已经不需要。” 璇玑真人本来在安静当花瓶,听见这话微微偏头,眼底露出了几分讶异。 毕竟她只是昨晚喝醉随口讲了句‘刀不是这么用的’,没想到一觉醒来,夜惊堂还真能有点新领悟。 轩辕朝则是评价道: “好悟性。不过,你没练到‘无刀胜有刀’的地步,没了这把刀取巧,你拿什么破屠龙令?” 夜惊堂左手按住刀柄,微微抬起斗笠: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八步狂刀是世间最快的刀法,自然就是最强的刀法,不应该有对手,能被针对被打断,只能说自己还不够快,而非刀法不行。 “你能破狂牙子的刀,说明狂牙子的刀还没快到极致,而非你刀法更胜一筹。 “我不一样,我的刀,可以比狂牙子更快。” …… 第四十七章 八步屠龙 霹雳—— 雷霆划过压在头顶的云海,无数扭曲电蛇往天际蔓延。 黄豆大的雨珠,砸在巨型黑碑之上,分立左右的两道人影,与千丈平台对比小如米粒,此刻却成了整片天地的焦点。 数以万计的江湖武者,全神贯注盯着石碑前的两名巅峰刀客,听见‘我的刀比狂牙子更快’的话语,并没有人为此嗤笑。 毕竟‘武道’便是如此,踩在前人的肩膀上,用一代又一代的‘青出于蓝’,把武学理念拔升到极致,没有最快只有更快,没有最高只有更高,从来就没有什么亘古不变的最强招式。 但这道理江湖人都知道,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 武学招式就是棋谱,虽说‘千古无同局’,但千年传承下来,历代江湖天骄,已经把最强路数摸索到了‘多一颗棋子显累赘、少一颗棋子差火候’的地步。 后人不说凭空创造一门绝世武学,就算只是推陈出新,略微优化前人的路数,使其提升一分一毫,都难比登天。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初次’现身江湖的夜惊堂身上,觉得夜惊堂如果没有推陈出新超越狂牙子的地方,应该不敢在这种场合口出狂言。 但夜惊堂的年纪,看起来实在有点太小了。 虽然当代的一仙二圣八大魁,九成都是在三十岁前登顶,年纪小并不算稀奇。 但夜惊堂看起来,最多二十上下,男子二十四五体魄才完全定型,这个年纪可以说还没到巅峰期。 现在就能超越狂牙子的话,那这天资已经属于谪仙人级别了,往后怕是有可能撼动奉官城。 轩辕朝在雨中静立,面对夜惊堂的狂言,只是平淡回了句: “用刀说话。” 哗啦啦~~ 大雨如注,湖面之上顿时寂静下来。 夜惊堂注视轩辕朝一眼后,转身走过石碑,来到君山台的内腑。 轩辕朝见此拔出了君山刀,从腰后取下皮质肩带,挂在了背上,从另一侧往深处走去。 踏踏踏~~ 稳重脚步,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声响。 仇天合见此有点迟疑,毕竟在石碑前打,交手之人有机会跳下擂台,按照江湖约定俗成的规矩,落擂既败,胜者跳下擂台追杀,属于玩不起的行为,一般没人会这么干。 而在千丈平台中间打,约等于笼中死斗,弱势一方根本没有逃出擂台的可能,能不能活也只看胜者会不会刀下留人。 仇天合走在后面,欲言又止,想劝夜惊堂别这么托大,但上万人看着,涨他人气势灭自己威风,显然不可取。 璇玑真人抱着一堆兵器,仪态要平静很多,目光放在夜惊堂背影上,暗暗琢磨着夜惊堂怎么把刀用的比狂牙子还快。 君山台太大,在湖面上飘着的无数江湖客,距离太远看不真切,见有外人上台,些许胆大的刀客,也跟着落在了平台边缘。 虽然站在台上,被随手砍了白死不说,还得挨骂,但和近距离旁观这种级别的交锋比起来,这点风险真算不得什么。 踏踏踏…… 很快,两人来到了君山台的正中心,远离周边浪涛和船队,天地间只剩下风雨声。 夜惊堂摘下了斗笠,露出黑带束起的长发,双手自然下垂站在雨幕之中,目光从锋芒毕露转为平淡,再无气息波动,变成了和环境融为一体的石头。 仇天合瞧见此景愣了下,毕竟前些日子在京城,夜惊堂完全没有这种天人合一的气象。 到了这种境界,夜惊堂看不透轩辕朝,轩辕朝同样看不穿夜惊堂。 为此轩辕朝眼底多了几分正视,把新仇旧恨抛之脑后,双手同样自然下垂,心思只在刀上,注视着夜惊堂的眼神。 双方距离十丈站定,君山台周边密密麻麻的人群,皆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而一场必将名传四海,影响往后数十年江湖格局的交锋,也在此刻正式开始! 霹雳—— 苍雷响彻云霄,君山台中心也随之响起了一道凄厉刀鸣。 呛啷—— 夜惊堂身形由静至动,根本没有半分征兆。 在雷霆响起的一瞬间,整个人已经破空而出,脚下石砖全数震裂,密集雨珠被身形撞碎为水雾又被劲风裹挟,化为了一条长龙般的白雾。 轰隆—— 夜惊堂爆发同时单刀出鞘,在刀尖离开刀鞘的同时,人影已经来到了轩辕朝近前! 此等骇人听闻的速度,不说围观的近万武人,连仇天合都惊了下,毕竟他可以百分百确认,这一刀他就算能看清,也绝对反应不过来,等他刀出鞘,脑袋已经没了。 轩辕朝终究是纵横江湖数十年的刀魁,虽然到了巅峰期末端,但依旧在巅峰期,这惊世骇俗的一刀,并未让其气息产生半分波动。 眼见快若奔雷的一刀袭来,轩辕朝眼底甚至闪过了一抹恍如隔世。 毕竟他年幼时初见狂牙子,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刀,完美无瑕、惊艳天下、避无可避,虽然只是一记起手,却给他留下了一副终生难忘的画面,为此不惜一切追赶了数十年。 再次看到这一刀,让轩辕朝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和狂牙子一战定刀魁的那一天。 但可惜,刀还是以前的老刀,没有任何变化,而他已经不是以前初出江湖的他了! 轰—— 在夜惊堂身形往前突袭的同一时刻,轩辕朝已经起手。 近两米高的魁梧身形瞬间爆发,肌肉高耸连满头花发都当空炸开绷直。 龙蟒般的两条臂膀抬起,左脚后撤腰背躬起,重达一百零八斤的君山重刀,便从背后破开了漫天雨幕: “喝——” 夜惊堂全力爆发一刀横削,速度已经提升到极限,拦在面前的却还是当头劈下的君山刀。 双方都没用虚招,只是把各自巅峰的招式运用到极致,以最快对最快,而结果,在场能看清的高手都已经了然。 夜惊堂爆发力足够,但这一刀必然被屠龙令拦住。 只要双刃相接,夜惊堂不可能硬接重刀,更不用说把君山刀劈飞出去连下一刀。 唯一的结果,就是被一刀断掉招式失去平衡,而后被屠龙令无限连死。 此景不光围观武人,连璇玑真人都看出了不妙,已经悄然脚步前移,准备在夜惊堂被劈飞出去的时候驰援,以免轩辕朝直接两三刀把夜惊堂砍死。 但让所有人难以置信的是,双刃相接的场面并未出现! 轩辕朝躬背弹刀暴力起手,靠着后撤步拉开的半步距离,重刀已经轮到了头顶。 但下一瞬,轩辕朝猛然发现,面前的黑衣刀客,踏在身前的最后一步,如通天浮屠脚震山河,瞬间震碎了方圆数丈的石砖。 咚—— 而左手握刀横削的夜惊堂,俊朗脸颊瞬间赤红,双眼布满血丝,身上衣袍四分五裂,连同发带都炸开,本就登峰造极的爆发速度,硬生生在这半步之间翻了个倍! ?! 轩辕朝眼神错愕,瞧见此刀的第一眼,就明白这一刀,融合了红花楼的‘风池逆血’。 ‘风池逆血’确实可以用未伤敌先伤己的方式,做到瞬间爆发力翻倍。 但是‘风池逆血’枪招,气脉走向在脊线,和霸王枪的运气脉络为一体,和八步狂刀起手式根本就不沾边,生搬硬套的结果,只能是岔气震伤经脉。 夜惊堂能用出此刀,只可能完全拆解了风池逆血和八步狂刀的招式,然后重新构建运气脉络,把两种巅峰武学的精髓合二为一,虽然表象和八步狂刀没区别,但内里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刀法。 狂牙子三刀过后开始自残,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为求杀力疯狂到不惜性命,所以其刀法被称作‘狂刀’。 而夜惊堂这一刀,显然青出于蓝。 拔刀就不惜重伤堆爆发力,生死只在这一刀,根本不留后路,可以说把狂牙子的理念贯彻到了极致,已经算的上世间最疯魔的刀法! 轩辕朝惊人的刀法造诣,让他一瞬间摸清了这一刀的底细。 但面对这种不要命的鬼刀法,还是陷入了捉襟见肘的局面。 正如夜惊堂战前所说,他的刀比狂牙子刀更快! 这快的不是硬实力,而是刀法造诣。 哪怕他和狂牙子同水平,也是他的刀更快,打一百次都是狂牙子输。 轩辕朝起手的‘后撤步’,防的是狂牙子的起手式,以空间换出刀时间。 而面对这骤然速度翻倍的一刀,显然已经触及了躬背弹刀能应对过来的上限,双方同水平之下,屠龙令打一百次照样是输! 飒—— 速度快到近乎癫狂的一刀,在重刀劈下之前,到了轩辕朝的腰腹。 如果不出意外,轩辕朝一刀落下后,夜惊堂已经靠着骇人速度,从身侧一闪而过,彻底终结了轩辕朝的不败战绩。 但轩辕朝终究是刀魁,追赶狂牙子几十年,不可能没想过这一刀防不住的情况。 在夜惊堂气息出现异样的瞬间,轩辕朝已经放弃了出刀,稳若磐石的身形转为侧闪规避。 轰隆—— 大地碎裂的轰鸣声中,化为黑色残影的夜惊堂,从轩辕朝身侧一穿而过,在背后带出一条血线。 轩辕朝身形刹那侧闪出数丈,和夜惊堂拉开了距离,左侧肋下,出现了一条寸余深的血口。 相较于轩辕朝的体型,这点皮外伤和没有区别不大,但殷红血水洒在灰黑石台上,还是引起了满场哗然! “嚯……” 毕竟这是轩辕朝成名四十年来,第一次在擂台上见血! 仇天合瞧见此景,目光直接呆滞,根本没看懂。 而璇玑真人则是暗暗咋舌,完全想不通夜惊堂从哪儿摸出来的这么一招。 夜惊堂想出这一招,时间其实也不久。 以前他没见识过八大魁的实力,眼界一直放在‘见招拆招’上,一直在研究兵器、动作这些外界条件。 而昨天见识过璇玑真人‘一拳就是一拳’的底蕴后,他算是开了眼界,明白‘招式、兵器’在山巅巨擘眼里,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内里。 然后他就用了另外半晚上时间,开始调整霸王枪、屠龙令、八步狂刀等运气法门,彼此互相借鉴探索,看怎么才能让原本的招式变得更强。 只要眼界到了思路正确,构建运气法门、寻找出最优解,对他来说真就个把时辰的事情。 此时一刀穿身而过,在轩辕朝身上留下一道伤口,夜惊堂向来沉静如水的眼神,也涌现出了血脉贲张的狂热。 “喝——” 夜惊堂冲到轩辕朝背后的刹那,双脚重踏地面,身形拐出一个锐角,左手刀顺势送入右手,推刀前斩,瞬间在千丈平台上拉出一条白雾! 轰隆—— 两刀衔接毫无间隙,不给对手任何反手的时间。 轩辕朝侧闪出去脚步堪堪落地,夜惊堂已经再度杀到面前! 轩辕朝研究了八步狂刀半辈子,对招式一清二楚,不可能被一套连的毫无反手之力,在侧闪同时,重刀已经顺势旋身一周,劈向了夜惊堂攻来的方向。 但夜惊堂也知道屠龙令的短板,仗着轻刀收放自如,突袭半途速度骤减,恰到好处的让君山刀从前方一扫而过,而后速度再度爆发到极致! 飒—— 轩辕朝虽然对百斤君山刀运用到了信手拈来的地步,但同水平搏杀,兵器重一百斤,就不可能保持和夜惊堂一样的反应速度。 眼见夜惊堂见缝插针,轩辕朝毫不迟疑停刀横拉,护在身前为盾牌。 铛—— 君山台上骤然响起一声惊雷。 全力爆发的夜惊堂,双手握刀突袭至身前,见轩辕朝拉刀格挡,直接转斩击为刺击,点在了宽厚刀身之上。 这一刀凝结夜惊堂毕生所学,威力堪称恐怖,刀势出手便震开了雨幕,在身前刺出了一条空洞。 如果落在君山刀上,哪怕轩辕朝拿着神兵利器,也有可能被直接洞穿,直至刺入心门。 为此轩辕朝反应奇快,右手推刀让君山刀形成了斜面,螭龙刀刺中就顺势往左后方滑去,火,在厚重身上擦出了一条放血槽,火星四溅! 嚓—— 夜惊堂手里的螭龙刀,可不会像君山刀那样收不住,一刀刺空,当即收刀下拉,划向轩辕朝腹部。 但轩辕朝经验亦是夸张,虽然速度赶不上,却算尽了夜惊堂的攻击方式,先人一步飞身极退。 飒飒飒—— 铛铛铛—— 千丈平台之上,暴雨被横风带动,化为了乱流四散横飞。 周边观战的近万武人,只能看到一道黑色残影,在轩辕朝周边来回穿插,带出点点火光和刺耳雷鸣。 轩辕朝虽然体型如山岳,但身法却轻若游蝶,百斤重刀在周身来回闪转,游刃有余挡住了夜惊堂近乎疯狂的突袭,看似不落下风。 但璇玑真人等顶尖高手,却能看出这场搏杀不出意外已经结束了。 因为轩辕朝两次起刀都被夜惊堂强行打断,根本没有第三次起刀的机会,只是把重刀当盾牌被动格挡。 君山刀转不起来,就没法依靠惯性累加速度和刀势,给夜惊堂造成威胁。提着百来斤的铁疙瘩,想砍中夜惊堂,除非夜惊堂脑壳进水往刀口上撞。 而夜惊堂占据主动权,可能砍一百刀不中,但只要中一刀,轩辕朝就没了。 “嗡……” 君山台周边围观的武人,虽然后知后觉,但还是很快意识到,轩辕朝的屠龙令,好像真被压死了,湖面上逐渐响起雷鸣般的嘈杂。 仇天合瞧见这幻想过不知多少年的场景,双手微微颤抖,竟然有热泪盈眶之感。 但仇天合还没来得及兴奋,擂台上的一幕变数,忽然让整片天地陷入死寂! 所有人都能看出轩辕朝必败无疑,作为当代刀魁,轩辕朝自己又岂会看不出来。 就在夜惊堂身形再度折返,想趁着轩辕朝旋身半圈一刀贯入肋下之时,一道刀鸣声忽然从擂台上响起! 呛啷—— 轩辕朝满头花发飞散,原本古井无波的双眸,也显出了专属于刀客的狂热,怒喝声中,握住君山刀的双手微拧,继而身形忽然爆起,在雨中拉出了一道璀璨白芒! 夜惊堂心中寒毛倒竖,身形骤然顿住,改刺为挡,瞳孔微缩仔细看去,却见厚背阔刀飞了出去,只剩刀刃,不见刀柄。 而速度暴涨的轩辕朝,双手持着一把四尺出头的长刀,刀身纤细、寒芒毕露,目测分量最多不过六斤,几乎在空中带出残影,眨眼已至身前。 挡—— 双刃相接,轩辕朝恐怖的爆发力终于得以展现。 夜惊堂虽然反应及时,但体型差距摆在这里,重劈之下双脚踩碎石砖,整个人往后硬生生滑出了十余丈才停住身形。 此景不光夜惊堂,连璇玑真人等人都看愣了。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君山台弟子会带副兵器,以防起刀失败后没法反手,但没料到轩辕朝本人竟然也藏了把轻刀。 一刀过后,双方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夜惊堂浑身雾气蒸腾,看着远方的轩辕朝,开口道: “丢了名震天下的君山刀,可就算承认屠龙令被破了。” “嚯——” 君山台周边围观的无数江湖客,直至此时才敢喘气,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脸上都带着不可思议。 轩辕朝赤裸上半身,血水染红了左侧甲裙,四尺长刀斜指地面,眼神依旧不失傲气: “屠龙令输了,老夫可没输。屠龙令是老夫二十多岁悟出的刀法,等了四十余年才有人破掉,你难不成以为,老夫这四十年,是在原地踏步?” 夜惊堂知道轩辕朝不可能只有这点底蕴,但还是道: “我能破狂牙子的八步狂刀,就能破世间任何刀法,你憋出什么东西都一样。” “老夫三岁练刀,生平最钦佩者莫过于狂牙子,也知道‘唯快不破’的至理。屠龙令能破八步狂刀,确实赢在狂牙子刀还不够快,还没有把八步狂刀打磨到巅峰。” 轩辕朝手腕轻翻,将长刀倒持于左手: “练屠龙令,迟早被更快的刀破掉;而练快刀,才能真正做到万法不破。 “你以为,世上只有你把八步狂刀的刀法,拔高了一尺?” “嚯……” 旁观无数江湖人,听到轩辕朝准备用八步狂刀打夜惊堂,眼底满是难以置信,但细想又在情理之中。 轩辕朝能破八步狂刀,必然苦心钻研了几十年,以轩辕朝的悟性,照猫画虎研究出八步狂刀真不稀奇。 虽然是同一种刀法,但夜惊堂的运气法门,和狂牙子的已经完全不是一个东西。 轩辕朝显然也是如此。 此举不能说是同门相争或偷师,而是各自根据前人的武学理念,自行研究领悟,开创的两种新流派,彼此较量,分出谁悟出来的新刀法更好! 夜惊堂见轩辕朝准备打不过就加入,和他拼八步狂刀,稍微沉默后,开口道: “屠龙令的刀法理念,让我叹为观止,和八步狂刀各有优劣,但都是环环相扣无懈可击,为江湖最顶尖的刀法。 “八步狂刀打不过屠龙令,是人不行;屠龙令打不过八步狂刀,照样是人不行。 “你放弃屠龙令,转而研究八步狂刀,着实可惜。” 轩辕朝眉头一皱,没有言语。 夜惊堂把螭龙刀插在地上,抬起手来: “世间武学千千万,彼此相生相克,哪有什么绝对的强弱之分,无非看用的人是谁。” “你让我见识什么叫八步狂刀,我也让你看看,什么叫屠龙令!” “嚯——” 周边观战之人,听到这话当场炸锅。 毕竟打完之后换兵器再打一场,无异于爷孙局,两场全输就是奇耻大辱,直接可以就地自裁了。 仇天合都愣了,虽然知道夜惊堂霸道,但没料到能嚣张到这一步。 教轩辕朝用屠龙令,杀人还要诛心…… 璇玑真人也没想到夜惊堂这么横,看着擂台上意气风发的年轻俊公子,眼底闪过几分异样。 若非场合不适合,按照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性子,非得来句‘你要是能打赢,姐姐我就满足你一个什么都可以的愿望’来刺激下夜惊堂。 只可惜,上万人看着,璇玑真人不可能这么瞎搞,只是把君山刀和肩带,丢给了夜惊堂。 呼呼~ 啪—— 夜惊堂单手接住飞过来的重刀,把肩带套上,挂在了肩头。 漫天风雨也在此时陷入死寂,只剩下位于千丈平台正中的两人。 轩辕朝静立雨中,眉头紧锁,眼底忽然没了往日维持四十年的锋芒。 因为轩辕朝居然发现,现在的他,确实不是三十岁前的他了。 三十岁前,他面对如日中天的狂牙子,依然敢和现在的夜惊堂一样,提着君山刀登门,看看谁是当代刀魁。 而如今懂得多了,见识多了,那股愣头青一般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心气,反而没了。 知道‘唯快不破’是好事,但若人人皆大彻大悟练快刀,没有傻子愣子去另辟蹊径钻研旁门左道,哪还有当今这百花齐放的江湖? 夜惊堂身上的傲气和绝对自信,犹如醍醐灌顶,让轩辕朝猛然惊醒,意识到自己闭门造车四十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随了大流,忘记了当年练刀的初心! 一个刀客,若是产生了自我怀疑,不再相信自己的刀,双眼又如何展现出锋芒? 轩辕朝握了握刀柄,沉默良久后,轻轻吸了口气,压下心底万般杂念,开口道: “可惜,你生晚了。此战过后,江湖上再也没有能和你我平起平坐的刀客,那感觉举世无敌,但也说不出的迷茫寂寞。” 轩辕朝这话,是在感叹‘有旗鼓相当的对手,才能意识自身错误,从而精进成长’。 夜惊堂明白意思,双手自然下垂,平淡回应: “如果不是当年那场风波,打灭了年轻刀客的心气,如今的君山台,应该群雄并起、百花齐放。 “江湖刀客有今天这般光景,不是因为江湖练刀的少了青黄不接,而是你这带头的刀魁,不值得年轻人当成榜样去仰慕追赶。” “呵……” 轩辕朝年过古稀,早已明白此生是非对错,当前所求无非畅快一刀而已,没有再说话,大步往前走向夜惊堂。 咚、咚~ 沉闷脚步,再度从雨幕中响起。 夜惊堂浑身雾气蒸腾,身若苍松岿然不动,眼底的狂热已经化为了平日里的宁静。 霹雳—— 一道雷光,再度划破苍穹。 轩辕朝脚步越来越快,在相距十丈时,双脚骤然发力,伟岸身形躬起又弹出,瞬间撞破雨幕,左手长刀顺势削向夜惊堂中门。 此刀同样快到匪夷所思! 轩辕朝能看穿夜惊堂的刀法底细,夜惊堂同样一眼看出了这一刀的门道——化用‘躬背弹刀’的法门,把弹刀改为弹人,大幅度加强八步狂刀起手一刀的突袭速度。 这改良可以说十分精妙,因为夜惊堂也只是想过左手刀、右手刀,没考虑过在腰腿上下功夫,来让手里已经到极限的刀更快半分。 这一刀虽然没有夜惊堂自损八百的出刀方式提升恐怖,但胜在不用自损八百,而且破屠龙令确实够了。 不过可惜的是,夜惊堂用的并不是正常的屠龙令,而是昨天改良八步狂刀时,用相同思路顺手研究出来的新版屠龙令。 “喝——” 就在轩辕朝起手的同时,夜惊堂左脚后撤半步,双手握住背后刀柄,浑身上下的露出的皮肤瞬间涨红,浑身肌肉青筋暴起,眼角甚至涌出血丝。 轰隆—— 狂奔气劲瞬间推开漫天雨幕和地面碎砖,在周边清出一片真空。 挂在的背后的君山刀,也在眨眼间弹起,以一种近乎疯魔的速度,往前悍然劈下。 此景此景,连不会武艺的武人,都看出夜惊堂起刀瞬间,就震伤了浑身气脉,全身筋骨也必然有所拉伤。 但这并不妨碍此刀毁天灭地的破坏力。 轩辕朝全力爆发,以此生最巅峰的速度冲至夜惊堂身前,也没能绕过这他呕心沥血数十年研究出来的后撤步躬背弹刀! 夜惊堂后撤的那半步,就好似拦在面前的一道天堑,任凭他如何压榨体魄,等在面前都是那把当头劈下不给半点机会的君山刀。 也是此时,轩辕朝明白了狂牙子当年面对他的感受,也明白了所有刀客面对君山刀的感受。 那是一股势不可挡的绝望! 就好似一座高山朝自己压来,使出浑身解数,都跑不出被殃及的范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座万丈山岳砸在自己身上。 这无疑是世间最美最暴力的刀法之一。 就算不能稳破八步狂刀,也是彼此势均力敌,只看用刀的人是谁。 如果年幼之时,他看到的是这一刀,恐怕也会为此魂牵梦绕一辈子吧…… 但现在,为什么会从其他人的手中看到这一刀! 这本是他的刀呀…… 轰隆—— 双刃相接,漫天雨幕被震回高空。 强劲刀风肆虐,瞬间铲平了一层地砖。 而无论是在战场还是在江湖,都屹立不倒一辈子的轩辕朝,此时和所有接屠龙令的刀客没区别。 劈山断海的恐怖力道压下,轩辕朝伟岸身形根本没法站住,被力劈华山的一刀,砸的刀背撞入小臂,整个人往后砸在了地上。 轰隆—— 千丈石台上碎石飞溅,正中心的位置瞬间被砸出一个巨大凹坑。 身着半甲的轩辕朝,从坑中斜着飞出,又摔在地面上,顺着光滑平台滑出了数十丈。 “喝——” 夜惊堂一刀落后没有半点间隙,飞身再度跃去,双手拖刀旋身一周,劈向轩辕朝落点。 飒—— 轩辕朝反应奇快,翻身而起往侧闪,躲开了险之又险的刀锋,但紧跟着下一刀就再度袭来。 呼呼呼~—— 不过眨眼间,君山台再度响起了那道让万千江湖刀客视为梦魇的恐怖声响。 夜惊堂身随刀转,不过刹那间就转成了风车,远看去只能瞧见圆形的雪亮刀光,根本摸不清刀本体在哪里。 而君山台上的滂泼大雨,也被螺旋气劲搅成了漩涡,犹如一条水龙卷,在平台上飞速游移。 轩辕朝两米出头的庞大身形,在浩瀚天威前也显出了渺小,身手依旧快若奔雷,在高台上飞速腾挪闪转,但已经没法再去碰那把穷追不舍的重刀。 君山台周边近万人,无论识货的还是不识货的,都知道胜负已分。 屠龙令刀势起来便基本无敌,想打只能用长兵。 夜惊堂把刀势累加到这般恐怖的地步,转的人看都看不清,不说轩辕朝,就算夜惊堂自己用改良过的八步狂刀,敢钻空子估计也是以死换死。 因为进去了根本没时间抽身,不管刺中哪儿都至少被劈一刀。 方才所有人都以为,确实是八步狂刀更胜一筹,但现在看来,屠龙令真不弱,只不过一个拼前期,一个拼后期,强势期不同罢了,纯看刀放在谁手里。 呼呼呼—— 近万人全神贯注,看着千丈平台上的那道水龙卷。 而这场事关刀魁归属的交锋,也在此刻变成了夜惊堂的个人舞台。 刀势累加至此,速度、威力都已经无暇,轩辕朝根本破不了这自己赖以成名的刀法,能做的只是不停闪转避其锋芒。 但屠龙令刀势起来后,只要会控刀,百斤君山刀就是在自己飞,根本用不了多少力气,闪转腾挪也不算慢。 轩辕朝除非掉头跑,不然不可能甩掉穷追不舍的刀锋,甩掉了夜惊堂显然也不会停下已经成型的刀势,照样会追过来。 “喝!” 轩辕朝这辈子可能是头一次,被打入这种无计可施的绝境,纵横江湖一辈子,并未就此认输,而是双目瞪如铜铃,骤然发力撞向飞旋的重刀,双手推刀一记直刺,取夜惊堂躯干。 此招是想以命换命,强行逼停逼夜惊堂的刀势。 但夜惊堂根本没有给半点机会,旋身途中后撤拉开半分距离,一记刚猛无双的重刀,直接扫在了刺来的刀锋之上。 铛—— 金铁交击的爆响中,百斤重刀的恐怖破坏力由此展现,砸在六七斤的长刀之上,完全是一边倒碾压。 轩辕朝手握得住刀柄,刀身却扛不住如此蛮横的重击,硬生生被砸弯了刀身,变成了一个拐角。 而不过一瞬之间,旋身一圈的重刀,便以力劈华山之势,再度落向轩辕朝头顶,根本不给半点反应机会。 轩辕朝抬起被砸弯的长刀格挡,重刀蕴含的恐怖气劲,便直接宣泄在了身上,长刀没断,却被砸的陷入胸腔,肋骨尽碎血肉横飞,整个人都嵌入了地面碎石之间。 轰隆! “喝——” 夜惊堂一刀落的瞬间,下一刀已经发力,旋身一周再度劈向了尚未弹起的轩辕朝。 以轩辕朝的底蕴,此时仍然可以翻身腾挪躲开,再拉扯片刻。 但轩辕朝并没有再动,身为刀魁,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当前局势,再拉扯毫无意义。 轩辕朝用那双看了江湖七十载的老眼,直愣愣望着当空落下的重刀,眼底并没有惶恐、后悔、遗憾、不甘,有的只是一抹解脱。 毕竟这就是江湖。 新人生、老人死。 江湖就是一代又一代的新老交替,所有巅峰武人,都没法绕开这个宿命。 他曾经生在刀下,纵横战场、独霸刀坛,完成了寻常江湖人一辈子都只能奢求的壮举,一生都屹立在山巅。 而如今死在刀下,也死在巅峰之时,输的堂堂正正,没有因为年老体衰,而留下半分不甘。 这对一个巅峰武人来说,确实是善终。 此战后就算活着,肋骨尽断伤及根本,活头也不过几年,面对退去的光环和老病躯体,等待他的恐怕也只有孤独终老的无尽懊悔。 而死在刀下,此生对也好、错也罢,都将归于尘土,不用再去想了。 但可惜的是,这一刀很长,直至最后也没落在头上。 沙沙沙~~ 千丈平台陷入死寂,只剩下密集雨响。 夜惊堂双手持刀,在轩辕朝头上三寸骤停,气喘如牛汗气蒸腾,眼神却十分平静,看着那双昏黄老眼,开口道: “你害了儿女一辈子,也害了我爹一辈子,风风光光当了几十年刀魁,打不过了就想痛痛快快的死在我刀上,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继续活着,无儿无女没指望,在悔恨中活完最后几年;若是受不了这苦,也可以痛痛快快自裁就此解脱,死的像个纯粹江湖人。” 夜惊堂说完,把君山刀收起来,插在大坑边缘,宽厚刀身看起来就好似一块无字墓碑。 浑身是血的轩辕朝,眼神动了动,继而便涌现怒色: “要杀便杀,何必说这些废话?” 夜惊堂抬手抹了把雨水,看向了遥远的西北,平静道: “我爹过的并不苦,有个儿子,十几年日日陪在跟前,帮忙打理家业,风雪天也会帮着加件衣裳,寿终正寝后也有儿子披麻戴孝、养老送终,心中遗愿也能交给儿子去办,一辈子挺圆满。 “你如果当年没那么利欲熏心,现在应该也有个成器儿子。 “你这个年纪坐在台上,或许还能看着儿子和我切磋,赢了开怀大笑,输了也会安慰两句‘江湖就是后浪推前浪,爹还没死,你往后有的是时间’。 “指不定你还能有几个聪明伶俐的孙子、外孙,闲时坐在屋檐下,看着几个小娃娃拿着木刀在院子里比划,笑呵呵指点两句……” “夜惊堂!” 轩辕朝被这诛心之语,刺激的满面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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