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不过我还是这么说,免得你为难。” 骆凝见小贼这么好说话,就知道怕是要付出代价,想了想,也没让夜惊堂主动开口,慢悠悠起身,坐在了床铺跟前,把玉器抢过来: “这是送给三娘的。你忙了一天,累了吧?我给你调理一下,你躺好。” 夜惊堂少有的瞧见这么温温柔柔的凝儿,当下轻咳一声,靠在了床头: “大白天的,不太好吧。” “没事,你开心就好。” 骆凝生怕夜惊堂得理不饶人,让她自作自受,所以非常的体贴。 夜惊堂有些好笑: “好了,你不乐意又不会强迫你……” “你还说不会?” 骆凝听见这话,脸色就有点不高兴了:“三娘对我那样,你都不制止……” “那是你和三娘较劲儿输了,我都不敢插嘴。” “你就是乐享其成。” “是又如何,有本事闷死我……呜……” …… 两人抱着打情骂俏没多久,游廊里就传来了脚步。 裴湘君方才在新宅操办,听见夜惊堂回来,就连忙赶了回来,刚刚转过游廊,就发现狐媚子在屋里,和惊堂腻歪。 裴湘君眉头一皱,快步来到西厢房,打量迅速起身合衣裳的骆凝: “没毛丫头,你说什么呢?” “裴三娘!” 骆凝听见这破外号,便是柳眉倒竖,不过想想又没发火,而是起身来到跟前把门关上,而后拉着三娘来到里屋: “夜惊堂给你买了个宝贝,你看喜不喜欢。” 说着把玉器丢给裴湘君。 裴湘君看向玉器底部的字迹,还真有几分惊喜,在夜惊堂身边坐下来: “这是做什么用的?” 夜惊堂轻咳一声,搂着三娘的腰,让她坐在了腿上,又拍了拍另一边,让凝儿坐下: “小物件罢了,待会和你说。” 裴湘君见狐媚子气势汹汹,就知道这东西很可怕,是来对付她的,也没傻兮兮问。 裴湘君把东西收了起来,转而打量夜惊堂身上: “你昨天没受伤吧?” 夜惊堂觉得坐着不舒服,就倒头一趟,把两个媳妇都带倒了: “没事,就是昨天没睡好,需要补个觉。” 裴湘君眨了眨眸子,凑上去在夜惊堂唇上点了下: “你想怎么补?” 骆凝靠在跟前,本来不想说话,但此时还是接了句: “他还能怎么补?我有点累,你快给他调理。” 裴湘君倒也没急着开始,靠在肩膀上,把夜惊堂的手拉到身上,询问道: “听说昨天是洪山帮闹事?” “对呀。石彦峰被我打死了,郑坤还关在地牢审问。” “石彦峰据说和蒋扎虎关系不错,死在你手上,他肯定记仇,虽然不敢擅自来京城报复,但你以后还是得多注意。” “知道了。” 夜惊堂一手一个西瓜,有点心猿意马: “待会我带你们进宫练玉骨图,早点休息完也好早点过去。” 骆凝听见这话,倒是来了精神,翻过身来: “承安殿的事,有没有进展?” “比较麻烦,得从长计议,你晚上过去,可不要乱来。” “我知道。” 骆凝见夜惊堂想要又不想猴急的样子,又在三娘腰后拍了下: 啪~ “你快点,磨蹭什么?” 裴湘君略显不悦,微微撑起上半身: “你又窝里横是吧?” “你!” “好啦好啦,别吵嘴……” …… 第十四章 礼尚往来 落日为斜,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一辆马车离开天水桥,沿着平直大道,驶向了远方的巍峨皇城。 夜惊堂身着水云锦质地的黑袍,手持马鞭坐在车厢外,双眸倒映着天边的红日,侧影看起来犹如逍遥无忧的游侠。 而身侧,跟着璇玑真人乱跑,结果饭没蹭到反而被太后娘娘揉了一顿的大鸟鸟,则如同当年走镖一样,蹲在夜惊堂身侧,哼着梁洲小调: “咕叽叽~……” 与一人一鸟的逍遥无虑相比,车厢内部的气氛则要紧绷一些。 身着青衣的骆凝,双臂环胸靠在车窗旁,脸颊一如既往拒人千里,但身体看起来有点蔫儿。 方才夜惊堂回来,当场抓了个现行,骆凝理亏的情况下,不太敢凶小贼,为此很是百依百顺,此举一是怕小贼让她自作自受,二是想让小贼收拾三娘。 但三娘明白小玉萝卜怎么用后,不好意思当她的面玩那么花,只答应下次一个人的时候让夜惊堂乱来。 她肯定不答应,拉扯半天又搞不定三娘,最后只能退一步,让三娘把腰铃挂在小腰上跳舞助兴。 后来发现,三娘骑马的时候,铃铛也会响,节奏感十分特别,三娘还挺满意。 她本意是收拾三娘,结果弄来弄去,变成她自己掏私房钱,给三娘买首饰助兴,这不成赔了相公又折兵吗? 为此她最后自己也戴着腰铃试了下,哪想到直接试出事儿了。 以前她很含蓄,能不哼哼就闷不啃声,实在忍不住才会哼一声。 而戴上腰铃后,铃铛可不会含蓄,“叮铃叮铃——”叫的比她响,弄得她羞愤欲绝,想按住腰铃,三娘还把她手捉住,差点被折腾死…… 骆凝越想越窝火,在车窗旁靠了片刻后,又回头瞄了眼。 车厢后方,裴湘君打扮如大户夫人,脸颊颇为水润,斜靠在小榻上,手里拿着一块玉石,正在用刻刀精心雕琢。 骆凝瞧见此景,心底难免戒备,毕竟她按不住三娘,三娘却是能给把她按着硬来。 万一三娘也弄一个小萝卜出来,小贼这没良心的又隔岸观火,她怕是得遭大罪了。 骆凝扫了几眼后,起身来到身边坐下,蹙眉询问: “你在刻什么?” 裴湘君慢条斯理削切玉石,随意道; “回礼,你那么用心给我准备礼物,我自然得礼尚往来。” 骆凝就知道是如此,她按住裴湘君的手腕,低声道: “你傻不傻?老和我斗气,最后咱们两败俱伤,全便宜夜惊堂,有意思?” 裴湘君眨了眨眸子,无所谓道: “惊堂开心就好。再者这次是你先动的手,我总不能不还吧?” “你前天不得理不饶人,我能找你麻烦?” “前天也是你先出主意算计我,没算计到,能说我得理不饶人?话说你想在后面刻什么字?出入平安?” “啐!你简直……” …… 夜惊堂坐在车厢外偷听,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笑了两声,结果恼羞成怒的凝儿,马上就隔着帘子在他后腰猛拧。 “诶诶?我没笑你……” “那你笑什么?” “笑鸟鸟望嘴。” “叽?” 三人一鸟如此打打闹闹,在太阳即将落下城头之时,来到的皇城东门。 夜惊堂早已经熟门熟路,把马车交由禁军看管,而后持着自由出入的令牌,带着两个女子进入了宫城。 裴湘君虽然在京城长大,但进入皇宫却是头一回,加之身为江湖人,本身对朝廷就有几分忌惮,为此进入宫门后严肃了许多,娴静端庄目不斜视。 而骆凝自不用说,身为平天教的反贼头目,大摇大摆跑到了皇城,从平天教建立至今,她估计都是头一个,心底颇为紧张,一直默默跟在夜惊堂后面。 夜惊堂走在前面带路,顺着高墙间的甬道行走,很快来到了长乐宫,在宫女的带领下,来到了承安殿。 夜惊堂让两个姑娘在湖边等待,而后独自来到大殿门口,没瞧见钰虎,反倒是发现东侧的一间大书房外,站着几名宫女。 略微打量,可见金碧辉煌的书房中放着张大书桌,身着修身蟒服的大笨笨,腰背笔直坐在龙椅上,面前摆着一摞折子,正在认真办公,比女帝都像女帝。 门外的宫女,发现夜惊堂侯在外面,就开口通报: “殿下,夜大人来了。” “嗯?” 全神贯注的东方离人,闻声抬起眼帘,而后又低头继续批折子: “进来吧。你们都出去。” “是。” 宫女连忙退了出去。 夜惊堂进入书房,这次肯定不好凑到跟前乱瞅,只是在桌前询问道: “殿下,你怎么在这儿?” “圣上龙体欠安,这些琐碎之事交由本王打理。玉骨图放在桌子上,你拿去给凝儿她们看吧。” 夜惊堂来到桌前,拿起放在折子旁边的玉匣,问道: “圣上没大碍吧?” “这种事不要乱问,会掉脑袋的。快去忙你自己的,待会还的陪本王出去一趟?” “哦?”夜惊堂问道:“待会去哪儿?” 东方离人笔锋一顿,抬起眼帘: “你以为本王准备和你出去私会?” 夜惊堂轻轻笑了下,稍微回想: “是去玉潭山庄排查?这种小事我带人去就行了。” 东方离人严肃道:“你以为只是让你过去巡逻一下?圣上要去玉潭山庄小住,璇玑真人让你去排查,就是让你全权负责安防。若是事情没做好出了岔子,连你在内,所有禁军暗卫乃至宫女都得掉脑袋。任何事关圣上的事,都是头等大事,你在官场任职,就得先明白此理,明白吗?” 夜惊堂也没疏忽的意思,只是说这种事他一个人足以搞定,见笨笨这么严肃,他也没反驳,点头后,就拿着玉匣来到了鸣龙潭。 骆凝偷偷观察过殿前花园里的假山,看出下面的东西不好拿,心思便收了起来,等夜惊堂过来后,一道进入了湖中心的水榭。 骆凝和裴湘君都练过龙象图,要琢磨出图中门道花不了太久时间,但把运气脉络完全背下来,并熟练化为己用则有点费脑子,必须花几天时间认真研读,往后还得来几次。 夜惊堂也没指望两个媳妇看一遍就烂熟于心,在旁边盘坐一起练功,鸟鸟则在湖边看鱼;等天色转暗,东方离人从承安殿出来,才收起玉匣,交还给东方离人。 东方离人对夜惊堂很信任,本来想让夜惊堂直接把玉骨图拿着,学会再交回来。 但玉骨图这东西太特殊,真出了事夜惊堂免不了被牵连,想想还是收了起来,而后一道离开了宫城。 骆凝和裴湘君见相公有公事,自然没跟在后面打扰,等出宫后就相伴返回了天水桥。 玉潭山本就是御用的避暑行宫,女帝继位后,每年秋天都会到山庄住一段时间,已经成了惯例。 里面的收拾打扫不用夜惊堂操心,他要做的是带着暗卫、禁军、黑衙捕快过去,以指挥使的身份安排巡查、驻防工作。 能被安排这个差事,无疑是天子宠臣的象征,满朝王侯见了都得礼让三分;但要是有所疏忽出了岔子,也是第一责任人,估摸连鸟鸟都得跟着掉脑袋。 夜惊堂没有半分大意,出宫后,先调集来了一千禁军,和三十名暗卫、黑衙总捕组成的精锐护卫,由靖王的表兄王赤虎带领前往玉潭山,因为徒步行军较慢,他则和东方离人先行出了城。 月上枝头,驷马并驱的奢华车辇驶出城门,走上了通往城郊的官道。 夜惊堂单人一马走在车厢外,马侧挂着长枪,后面则跟着一队黑衙捕快 玉潭山庄距离京城约莫十余里,顺着江道一路往上游走,便能抵达白马书院,途中虽然风景秀丽,但并没有太多可圈可点之处。 东方离人坐在马车里,埋头画侠女泪的画册,因为昨晚被啵了口狠的,到现在都不想搭理夜惊堂,沿途也没什么言语。 夜惊堂骑在马上担任护卫,沿途扫视沿江两岸的风景,鸟鸟则蹲在车厢外的围栏上,和随行侍女讨要零食。 在走了约莫几里路后,官道上来往的车马逐渐减小,但依旧有些许南来北往的行人。 夜惊堂目光放在江面一艘满是莺莺燕燕的游船上,本来没注太多,但行走之时忽然察觉到不对,转眼看向了笔直官道的远方。 月色清亮,把初秋的沿江两岸照的如同白昼,奢华马车带着十余名随从往外行走,而一匹老马,则顺着路边往京城方向慢悠悠行来。 马的年纪看起来很大了,毛发皱巴巴多了很多杂色,马鞍连同脖子上的铜制马铃铛,都已经泛黑,行走间甚至已经发不出叮当响声。 但从粗壮骨架和马行走间的韵律,还是能让人感觉出这是一匹好马,无论老来如何,年轻肯定一骑绝尘傲视过天下。 而马上之人亦是如此。 坐在马上的,是个瘦骨嶙峋的老翁,发黑的斗笠扣在头上,额前还有道缺口,身着黑灰色袍子,披着件已经看不出以前颜色的老披风,整个人看起来暮气沉沉,就如同准备去找个地方挖个坑入土。 但老翁骨架相当匀称,哪怕已经瘦的皮包骨,依旧不给人半分孱弱感,瘦的如同一把褪尽铅华的刀,一把没了剑柄剑鞘的剑,华美不在只剩锋芒,就那么孤零零的插在了天地之间。 “吁~” 夜惊堂轻跩缰绳,停下了马匹,微微抬手,止住了马车和后方随从。 后面的黑衙捕快不算顶尖高手,没发现周边有异样,见夜惊堂驻足,迅速驱马往前几步,护在了马车左右。 东方离人被动静惊动,在车窗旁偷偷打量周边,询问道: “怎么了?” “别露头。” 夜惊堂遥遥眺望过来的黑袍老翁,发现对方主动让路,退到了路边的原野上,并未放松警惕,想想驱马独自往前,自袖中取出令牌: “黑衙副指挥使夜惊堂。阁下是什么人?可有路引符牌?” 百米开外,黑袍老翁闻声略微抬起了斗笠,继而便翻身下马,从老马的侧面,取下一个黑布长条,杵在了草地上: “阁下就是夜惊堂夜少侠?” 声音苍老但不沙哑,反而很清朗,给人一种如在耳畔之感。 “……” 黑衙众人听到此言,就暗道不妙,悄然驱使马车,往后缓步退去,鸟鸟则飞升高空,观察四周。 夜惊堂也是暗暗皱眉,因为摸不清对方底细,翻身下马,手按刀柄往前行去: “正是。你是来拿刀魁名号的?” 位列八大魁,虽然享有了超凡江湖地位,但也从打擂人变成了守擂人,待遇和‘江湖公敌’同等,谁都想打一顿来证明自身,哪怕是夜惊堂,想法也是把所有武魁都干一遍,无论男女。 这种挑战,只要合乎江湖规矩,八大魁就没法避而不战,为此不胜其烦的武魁,多半都会指明一个徒弟或者师兄弟,让人打赢了再登门,也就是过门神。 而夜惊堂没有能帮他挡人的门神,想取代刀魁的挑战者,自然是直接找他。 不过前方的黑袍老叟,似乎没有挑战的意思,慢条斯理把手上的黑布长条拉下,露出了一把剑。 剑长三尺三,看起来很老,但不旧,当称作‘古朴’,整体呈黑青色,没有任何装饰。 夜惊堂脚步一顿,本以为是剑圣周赤阳来报仇,但对方看年纪和周老太公差不多,对不上,就询问道: “我有要事在身,阁下再不报来意,我只能不客气了。” 黑袍老翁长剑持于左手,缓步来到官道中间,慢条斯理道: “我这一剑,在匣中藏了三十年,想找个人称称,锋芒有几斤几两。听闻夜少侠快刀举世无敌,不知可方便?” 夜惊堂瞧对方这拦路的架势,他说不方便,估计也没用,当下不再言语,大步往前走去。 踏踏踏…… 黑袍老翁头里微抬,可见留着胡须的下巴,以及锋芒内敛的双眼。 老翁没有直视对手,而是看向了天空的圆月,再度开口: “夜少侠觉得,这青苍之上,可有仙人?” “可能有天上之人,但神仙应该没有。” “那夜少侠觉得,天上之人该是什么样子?” “先练体,直至金身无垢摸透人之根本;再练心,看透人世百态洞悉天地至理,能做到自然就成了天上之人。阁下显然没到那一步。” “呵呵……” 黑袍老翁笑了一声,收回目光望向夜惊堂,手放在剑柄上: “我没到哪一步,但比夜少侠多走了一甲子,所以这一剑,当心了!” 呛啷—— 话语落,秋风徐徐的江畔,发出了一声出鞘脆响,却闪过两道寒芒。 夜惊堂在黑袍老翁拔剑同时,腰间环首刀已经出鞘,刀光一闪间来到老翁近前。 而黑袍老翁动作看似不紧不慢,实则干净利落无懈可击。 三尺青锋离开剑鞘,没有带起任何气劲余波,却让后方黑衙护卫,都感觉到几分凉意,似乎清江沿岸在这一瞬间入了冬。 夜惊堂持刀狂袭途中,意识到了不对劲。 到了武魁这个地步,‘未知’远比任何杀力无穷的招式可怕。 面对轩辕朝时,他尚能看透对方动手后一切可能意图,但面前这黑袍老翁,气势并不强,但手中那把剑,却如同没实体的青色虚影,轨迹有规律,但完全看不透攻击意图。 眼见对方能跟上他出手的速度,夜惊堂没有冒险强提速度以力破局,而是奔袭途中侧闪,瞬间冲至黑袍老者斜后方,一刀削向老者后背。 飒—— 身形狂袭带起的强风,瞬间压平了江畔的草地,也带起了两人的衣袍。 黑袍老者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花哨动作,而是行云流水般回转剑锋,消瘦身形如锋芒毕露的利刃,对着侧后方便是一记大巧不工的直刺。 “咻——” 身随剑走,剑随气走。 三尺青锋出手瞬间,凭空带出一声尖锐哨响。 此剑如苍龙吐息,连同下方草地都出现了一条往前蔓延的笔直细线。 夜惊堂距离尚有三尺,便感觉到锋芒直刺双目,一股毛骨悚然之感油然而生,当即再度侧闪。 轰隆—— 也在此时,秋风骤然加剧,蕴含浩瀚气劲的三尺青锋,往江畔直刺而出。 强劲横飞裹挟万千草叶,便如同一条猝然出世的青蛟,以龙行于野之势横穿草地,直至撞入江水,在辽阔江面上带起一道锥形涟漪。 哗啦啦—— 夜惊堂侧闪出去避开锋芒,虽然毫发无伤,但并未在乘势抢攻。 因为他看得出来,这剑客确实老了,出手的声势,还没有他在西王镇用黄龙卧道那一下夸张,根本不是他对手。 但这一剑同样老道,火候甚至已经到了快看不懂的地步。 夜惊堂起初一拳一枪出去,会把衣服震烂,看似声势惊天动地,实则气劲太过分散,没有做到聚力一点。 而如今他学会了掌控,把所有气劲压在刀锋之内,出手便是无波无澜的最强一刀,只有在全力施展时,才会压不住导致气劲四溢。 而黑袍老者这全力以赴的一剑,带起如此骇人的动静,浑厚内劲却明显还是可控的。 剑出一条线,其劲撼动江水,衣袍却如在秋风里,连身后的草叶都没被惊扰。 能把一身内劲掌控到这个地步,剑出不中,完全可以收回去再来一剑,老者直接出手,显然只是为了向他炫技。 沙沙沙…… 无数纷飞碎叶,在秋风中飘落,洒在了被铲除一线长槽的草地上。 两名身着黑衣的武夫,在江畔站立,都停了下来,江畔也恢复了死寂。 远方官道上,十余名黑衙捕快,瞧见此景都是张大嘴边,眼神茫然中带着如临大敌。 而车厢里被警告不要探头的东方离人,透过车窗缝隙看到此景后,难以置信开口道: “龙气剑孙无极?!” 夜惊堂持刀斜指地面,听见这个名字,眼神也愣了下。 龙气剑是千鹤山庄的剑法,而孙无极则是千鹤山庄的老祖宗,不过这个身份江湖上一般没人提,都是称呼其更为熟知的另一个名号——剑圣。 孙无极在前朝时就成了剑圣,大概三十多年前,被二十出头的周赤阳击败,从此在江湖销声匿迹。 武魁被击败后,江湖路也就走完了,柳千笙这样还想着复起的是极少数,大部分不是当场死了,就是找个地方隐居颐养天年,因为必然带伤,心中那口气也散了,通常活不了多久。 孙无极消失三十年,江湖人早把其归类为历史上的人物,千鹤山庄也变成了二流门派,最近出过的名人,还是千鹤山庄的少主,被誉为下一代剑圣,不过十几年前去周家拜访过后,在回家路上被不明人搞死了。 龙气剑本身就是世间最上乘的剑法之一,在停尸房的时候,曹阿宁发现夜惊堂用八步狂刀,当时就换成了龙气剑应战,只是被骆凝识破,才没敢用。 按照年纪算,孙无极恐怕进百岁了,夜惊堂瞧见这种和他祖师爷狂牙子一辈的老人,自然惊讶,收刀拱手: “阁下是孙无极孙前辈?” 嚓~~ 孙无极一剑过后,气色并不是很好,但脸上带着笑意,慢条斯理收剑如鞘: “果然好底子。武魁对寻常人来说是山巅,对夜少侠来说只是开始。前些天夜少侠帮忙寻回了亡孙的佩剑,千鹤山庄也没还礼,不知道这一剑,能不能入夜少侠的眼?” 夜惊堂前些天拿到了灵机剑,凝儿出主意物归原主,他返程时就差人送去了涂州,本意是有机会亲自登门请教剑法,但没料到千鹤山庄重情重义到这个地步,竟然老祖宗亲自登门答谢。 夜惊堂再度拱手一礼: “孙前辈这话可就太抬举在下了。前辈若能指点剑法,我按规矩得携重礼登门拜访,哪有让前辈亲自上门的道理,这要是传出去,我以后非得在江湖上落下个目无尊长狂傲无礼的名声。” 孙无极把剑挂回老马上,牵着缰绳道: “情记在心里,而非台面上。老夫不清楚能活几年,也不清楚夜少侠会不会上门,不能把恩情带进棺材里。顺道出来走最后一遭,有个像样的晚辈招待,也算此生幸事。” “前辈请。” …… 第十五章 笨笨亲身施教 劲风过后,江畔陷入宁静。 围在马车周边的捕快,听闻来人是孙无极,眼底都显出惊疑之色。 而东方离人也打开车厢,站在了门外的小围栏后仔细打量。 能有如此反应,是因为孙无极这名字,和柳千笙、狂牙子不一样,这两人只是江湖巅峰武人,而孙无极当的起侠字。 千鹤山庄前朝就是剑学名门,孙无极成为剑圣后,又以重情重义、乐善好施著称,哪怕千鹤山庄早已人才凋零,如今连个撑场面的人都没有,江湖人依旧当名门大派对待,这些都是孙无极攒下的名声。 而当年义军破云安,狂牙子等人入宫抢鸣龙图,孙无极则和少数江湖豪侠,在太华殿外帮义军对付大燕死忠。 事后大魏太祖论功行赏,余者皆受赏,唯独孙无极直接来了句“他日魏王为君无道,某亦会提三尺之剑与诸君共伐之”,而后便走了,太祖老来还时常以孙无极的事教导子嗣什么叫‘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东方离人只在先帝口中听过这名字,本以为孙无极早就寿终正寝了,忽然见到真人,真有种梦回开国的感觉,见夜惊堂和孙无极来到马车前,也颔首一礼: “原来是孙老前辈,久仰大名。” 孙无极牵着老马,仪态颇为随和: “靖王和太祖,眉宇间倒是有几分神似。当年义军在这里扎营攻城,先帝年仅六岁,还时常跑到我跟前说想学剑法。没想到一晃甲子过去,老夫还在,故人都真成故人了。” 这话没有技巧,全是辈分,东方离人都不知道怎么接,便面带笑意抬手道: “孙前辈上车一叙,本王对开国之事知之甚少,也想请教一下前辈。” 孙无极是纯粹江湖人,并不想和朝廷有太多交际,对此道: “靖王有要事在身,不必为老夫耽搁行程。我与夜少侠在后面聊两句即可。” 东方离人本就尚武,对于问鼎过江湖的巅峰老辈兴趣挺大,见此下了马车,让车队继续行进,走在了夜惊堂身边: “孙前辈只当我是寻常晚辈,不必把我当王爷看。” 孙无极也没说什么,牵着马走在队伍后方,轻抚胡须,打量着沿岸江景: “前朝末年,这里可没什么好景色,路上所见之人个个面黄肌瘦,肥头大耳皆官绅地主,短短一甲子变成如今光景,大魏三代帝王功不可没。” 东方离人微笑回应: “现如今日子好过了,江湖反而不行了,孙前辈那代的宗师武魁,一穷二白尚能想着提三尺剑,平尽天下不平事;而如今个个掉进钱眼里,心中还藏着‘侠’字的没几个……” 孙无极摇了摇头:“此言差矣。心怀天下不重功名利禄的年轻人,又岂会在乎江湖虚名,都在过安稳日子,乱世自然会出山;而能在太平岁月闯荡江湖的人,所求无非权钱名色,想为国为民也没那么多机会。朝廷盛则江湖衰是历朝规律,而非某代人不如前人。” 东方离人听到这里,觉得也很有道理——夜惊堂就不好权钱名,要是再不好色,报完仇无欲无求,确实该回乡隐居了,哪会继续待在京城当差。 这么说来,夜惊堂好色还是有好处的…… 夜惊堂显然不知道大笨笨想法能歪到这里,又听孙无极说了两句后,询问道: “孙前辈此次进京,可是想打听仇家?” 孙无极牵着马缓步行走,摇头道: “我那亡孙天赋极好,三十岁前成剑圣不无可能,但性子太急,没有听我的话,三十岁后再出山。 “能杀他的人,江湖上找不到第二家,周赤阳人不错,不喜名利一心求剑道,不会去杀一个还没资格当对手的后辈;而周家没了周赤阳,就一无所有,在乎家业的人,自然有必杀之心。 “走江湖,本就是把脑袋挂在腰带上,我那亡孙只看到了江湖的表面侠义,没看到暗处的人心险恶,只能说命该如此,老夫既然退了,就不会再过问江湖事。再者,这个仇夜少侠应该已经帮忙报了。此次进京,只是还夜少侠的人情。” 夜惊堂道:“我不过举手之劳,按照律令,缴获被盗赃物,本就该物归原主。” “那是朝廷的规矩,江湖自有江湖的算法。” 孙无极单手负手,看向夜惊堂: “夜少侠觉得,方才那一剑如何?” 夜惊堂仔细回想了下,评价道: “精妙到不合常理,有‘通玄’之感。” 孙无极面带笑意道:“六十岁前,老夫心藏一口剑气,自认剑法无敌于世,饶是对上奉官城,剑法上亦能平分秋色。但我终其一生,都没在奉官城剑下撑过三招;当时我认为奉官城用的不是剑法,只是以力取胜。 “而六十岁后,我败在周赤阳剑下,心灰意冷在江边钓鱼,偶然遇见一个樵夫,在用砍柴的斧子杀鱼,虽然工具不对,但手法相当老道,鱼杀的也没问题。 “我当时略一琢磨,忽然明白,奉官城用的确实是剑法,我才是那门外汉。 “剑法重在‘法’字,只要把‘法’琢磨透,手上拿什么兵器都一样,不用在拘泥于形状、轻重、长短。剑法和杀鱼之法同理,你心中有了‘法’,换成斧子无非调整动作,杀出来的鱼不比用刀差半分。而只有拿刀才会杀鱼,说明没练到家。” 孙无极说的有点晦涩,东方离人完全没听懂,只是若有所悟点头。 而夜惊堂想了想回应道:“大概就是万法皆通后,求得大道至简,心中有一剑,拿树枝亦能施展出最强剑招?” 孙无极点了点头:“大道至简、殊途同归,武夫练到最后,求的都是一样东西,这也是为何八魁前三不再挑兵器。 “但武道也没有终点,我走到这一步后,才发现相较于辽阔天地,我不过是刚刚在山巅抬头看了眼。 “天高万丈,山高不过几里,往前千万年,肯定有无数武夫和我一样站在山巅抬头看过,他们明白天高海阔后,又岂能忍受继续待在鱼塘般的山下江湖?不过其中有几人能往前再迈出一步,成为天上人,我倒是不清楚。” 夜惊堂抬头看了看夜空:“说这些似乎太远。想走到孙前辈的境界,都得万法皆通后返璞归真,我现在连山巅都没到,还在山腰上,这些只能以后上去再看了。” 东方离人还在地沟里,想想问道: “孙前辈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 “我看到的太晚了,闭门不出三十年,也不过窥探了点皮毛,方才那一剑便是天人之剑,但老病之躯,根本撑不住。如果三十岁有现在理解,我或许能把剑圣改成‘剑仙’,正儿八经的‘一日御剑三千里,朝游北海宿南山’。” 孙无极说到这里,又轻轻叹了口气: “扯远了。夜少侠还是得先学会‘百家皆通’,武道没有捷径,根骨不齐永远没法天人合一;缺一门造诣,永远没法返璞归真。想靠高人指点一句,就顿悟功力大增,是不可能的。” 夜惊堂自然明白这道理,询问道: “就是得把世间所有武艺都融会贯通?” “非也。” 孙无极摇头道:“所有武学,研究的都是运气法门,功法要走的脉络称主脉,用不上的为次脉;运气法门千古无同局,每家都不一样,你的主脉,可能只是我的次脉。 “而百家皆通,意思是把所有气脉都稳固,再无主次之分。这样你自然就不再讲究‘招式’,拿什么兵器都能找到合理的运气之法。 “至于练法,有机会就把能学的都学一遍,剩下的气脉慢慢打通稳固;而没机会全学,就抽丝剥茧闷头练,不过要小心岔气走火入魔。” 夜惊堂恍然,点了点头。 孙无极跟着行走,闲谈间不知不觉便来到了玉潭山附近,打量一眼后又道: “我方才那一剑,声势不算大,但你学不会,因为没招式。现在先教你龙气剑,而后会在京城住上一段时间,夜少侠如果有疑问,可以来白狮桥,老夫只要知道都会解答。你寻回宝剑,我指点剑法,彼此便恩怨两清,我这么大岁数,只想走的无牵无挂,不想带个人情入土。” 夜惊堂拱手道:“孙前辈这番指点,世上就没几个人说得出来,再求剑法属于不识抬举……” “诶。” 孙无极摆了摆手:“这些东西,你用不了多久就会懂,而剑法我不教,你百家皆通都摸不准精髓。 “奉官城真不是剑法比我厉害,是武道见解比我高,用无招打有招,纯粹欺负我这江湖小辈;我有他那武道见解,照样是剑仙。” 孙无极说完后,便松开缰绳,以手作剑指,在原地练了一套剑法,动作行云流水速度奇快,前后也就几息时间。 黑衙捕快和东方离人都在旁边看着,孙无极却完全没避讳,因为看了也记不住。 而夜惊堂若是记不住,那刚才讲的算是对牛弹琴,白费功夫。 等演练完后,孙无极就重新牵起缰绳: “天色不早,叨扰之处还请靖王见谅,老夫先告辞了。” 东方离人客气道:“这里本就有招待贵人的客院,孙前辈先在这里住下吧,孙前辈开国为天下百姓出力,老来朝廷若连口茶都不管,岂不是让天下武人寒心。” “老夫是不是为天下,不敢自评,但确实不是为了朝廷。太祖都和我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靖王何必如此客气,告辞。” 孙无极说完后没有再逗留,翻身上了老马,往京城行去。 因为马年纪确实大,估计四五十岁了,走到很慢,和晃晃悠悠差不多。 夜惊堂心头着实有点受之有愧,但要事在身不能乱跑,也不好让捕快跟屁股后面,只能在原地目送一人一马离去…… …… 深夜,清江之上没了游船,只剩几条满载货物的商船随着江风来往。 玉潭山上灯火通明,宫女太监在半山庄园内,挂起了女帝喜欢的红色宫灯,自远处观望美轮美奂极为华丽,犹如一座月下天宫。 而山下的白石大道上,已经有身着麒麟铠的禁军站岗,路边还摆有拒马、弩车等物,余下禁军捕快则五人一组,从玉潭山周边三里处开始往里寸寸排查,连江底都有人检查,确保没有任何意料之外的东西出现在女帝的视野里。 而过来的暗卫,则在各自驻防地点担任起了岗哨,还有考核,考核内容是一名暗卫穿着夜行衣,在不确定时间从不确定方向潜入。 被发现了,暗卫罚俸一月岗哨重赏;没被发现,途经岗哨罚俸三月调离核心地带,暗卫重赏。 这个法子相当残酷,而且还不是一次,在皇城亦是如此,夜惊堂那次刚靠近太后寝殿就被发现,便是因为有赏罚存在,不然皇城十年不出乱子,再谨慎的暗卫也该疏忽松懈了。 山庄后方,偌大的洗龙池内,也点燃了明黄色的灯台。 东方离人脱得干干净净,靠在池子中心,身边有八名女官端着托盘,里面放着果盘、酒水等物,随时听候差遣,可谓奢靡到了极致。 不过东方离人可不是在这里泡温泉享受的,而是体验水温、舒适度,以及伺候宫女的眼力劲儿等等,以确保给姐姐最好的体验。 夜惊堂忙了半晚上,从巡查周边到安排驻防,全部是和笨笨一起亲力亲为,而到了‘试泡让宫女伺候’的环节,竟然又不让他亲力亲为了,甚至把他撵出了洗龙池! 对于大笨笨这种明显不公正的安排,夜惊堂倒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站在洗龙池外的花园里,慢条斯理演练剑法。鸟鸟则在不远处的餐厅里,担任试吃员,品尝御厨宵夜的手艺,晚上加班少有的认真到了目不转睛的地步。 正儿八经的龙气剑,和孙无极方才的剑法区别挺大,但依旧看得出一脉相承,讲究‘藏如鬼影、发如炸雷’。 其特点就是提剑鬼魅难测,对手极难判断出剑意图;而出剑则迅猛无双,和八步狂刀有异曲同工之妙,虽然没八步狂刀那么快,但也没八步狂刀那么极端,属于进退自如可攻可守的武学。 不过看过更好的之后,再练龙气剑,总是差点意思,夜惊堂演练间闲聊道: “龙气剑确实是好剑法,但和孙老剑圣刚才那一剑比起来,仙凡之别,完全不是一个层面的东西。” 东方离人额头上搭着毛巾,舒舒服服靠在浴池里,胖头龙都浮出了水面,对此回应道: “那是自然。孙老剑圣不是说了,他那一剑是无招,教你的是有招,你要学的还多,等明天本王把收藏的杂家武学全拿来,不管有用没用,你都学个融会贯通再说……” “谢了。” “谢什么,你武艺高强,也是给本王干活……对了,孙老剑圣手里那把,应该是名剑‘青袅’,生平只输过周赤阳一次,名头大得很。你想练剑,也得有把好剑,要不要本王送你一把?” 夜惊堂手里的剑,是从禁军携带的物资中找的,只是仪仗所用,对此道: “殿下藏的有好剑?” “好剑本王有两把,质地皆不下于十大名剑,就是没名头罢了。你拿去用,等那天不需要了,再还给本王,放在鸣玉楼收藏。” 夜惊堂感觉笨笨把他当成了无情镀金机器,不过对此也没什么意见,想了想道: “可惜上次在君山台,装的有点过,把君山刀直接插在台上了。不然拿回来放在鸣玉楼,肯定是镇店之宝。” “你还知道?” 东方离人提起这个就有点心疼,不想说话了,在泡了片刻,觉得没问题后,她起身出来浴池,张开双臂,让宫女套上睡袍: “你可琢磨出龙气剑的运气法门?这剑法是孙老剑圣用剩下的,应该不介意本王偷师,本王也不拿出去用……” 夜惊堂就知道笨笨打这主意,想了想道: “终究是别家的武学,我先打个招呼,孙老剑圣想来不会拒绝。” 东方离人想想也是,便也没有强求,穿着华美宽松的白色浴袍,从洗龙池走出来: “你是八步狂刀正儿八经的传人,不说让你教压箱底的绝招,以前的普通八步狂刀,已经算外门招式,不介意指点本王一下吧?” 夜惊堂正想说话,回头一看,动作便停顿下来。 浴池外同样挂着灯笼,花园里光线极好。 东方离人如出水芙蓉,脸颊上山还带着淡淡水光,华美睡裙套在修长身段上,因为较为宽松,看不到腰线,但绣着龙龙的胸襟,却被两团高耸撑起,中间陷为沟壑,不用想都知道没穿肚兜,又是真空的…… ?! 夜惊堂反应极快,眼神在胖头龙上停留一瞬,发现不对就抬了起来。 但东方离人一直看着夜惊堂,自然抓住了微不可觉的眼神动作,脸颊微微一冷。不过花园里除开夜惊堂也没外人,她穿着衣裳,又在拜师学艺,便也没计较,走到跟前询问: “嗯哼?可不可以?” “呃……” 夜惊堂收剑站直,十分想点头,但实力不允许,他微微摊手道: “我只会八步狂刀,不会教学招式,这该怎么教?” 所谓教学招式,就是慢慢演练的基础动作,和功法运气脉络挂钩,通过呼吸节奏、肢体动作让徒弟体会,师父再仔细讲解,从而慢慢推导出运气、发力等细节,直至学会招式。 夜惊堂演练几遍就学会,是因为悟性无人能及,而正常这个阶段是很长的,放在寻常小门派,三月乃至三年入门都是常事,东方离人半个月独自推导出天合刀的复杂法门,都算悟性极佳。 他义父把八步狂刀学歪了,大概率就是还没完全记熟所有动作,狂牙子就咽了气,导致没有师父纠正,后续推导出现偏差。 徒弟学起来慢,师父想教也不容易,得拆解完招式的全部脉络、发力细节,再根据通用‘招谱’,编出一套合理的招式,对于生僻经脉,还得自己研究怎么用简单动作让学徒感知。 夜惊堂来京城也没几个月,运气法门更新又快,哪有时间去琢磨这些门道,目前还真不会教人。 东方离人见此有点小失望,但也没说什么,转身往寝室走: “那算了,等你那天琢磨出教法再指点也不迟。” “诶。” 夜惊堂抬起左手,挡住了大笨笨的去路,商量道: “常见招谱简单,只是我没空学,要不殿下现在教我,我记住了再把八步狂刀的法门拆解出来,教给殿下?” 东方离人对于教夜惊堂的事情,肯定有兴趣,当下又转过身来,腰背笔直摆出博学多才的名师模样,认真开始讲解: “可以。你记好了,本王只教一遍,没记住就找个暗卫给你讲解。 “通用招谱,分三百六十个基础动作,每个动作代表一段气脉的运气方向、发力强弱,囊括全身各处常用脉络,组合起来就是一门招式。因为和棋牌落子点位数量相近,且变化无穷无尽,‘千古无同局’的说法也来自这里。 “运气法门必然是一条线,不可能凭空中断跳跃,所以基础招式无论怎么组合,都是首尾衔接;而出现本来只抬着左手,忽然衔接右手往下的情况,只能是动作推导错了……” 夜惊堂并未敷衍,全神贯注认真聆听讲解。 而东方离人教的也很专注,就如同指点学童的女宗师,说完基础原理后,就开始亲身施教,演练其每一个基础动作: “武夫力从地起,任何武学都是脚先发力,所以基础动作从右脚大拇指开始……” 夜惊堂本来低头打量,但因为夜晚光线终究有点暗,就半蹲下来,仔细看笨笨的白色宫鞋: “殿下不必讲的太详细,每个动作停顿一下,我自然能记住,弄清楚代表什么意思。” 东方离人见此也不再多说,右脚微弓停顿一下,而后身体前倾停顿一下,因为动作顺畅却又必须停顿,整个人看着和卡顿一般,还有几分滑稽。 夜惊堂仔细记住动作,暗暗推导其中含义,并未关注其他。 但这样的名师高徒场面,并未持续多久。 东方离人演示基础动作的速度很快,不过片刻已经到了腿上,先是侧滑,而后又衔接高抬腿…… 呼~ 夜惊堂半蹲在跟前,结果白色睡裙的裙摆,从眼前一扫而过,面前出现了一条大长腿,笔直如浑圆玉柱,完美道没有半点瑕疵。 而再往上…… ?! 夜惊堂少有了被扰乱的心神,没有去注意动作,瞳孔里清晰倒映出了小月牙,虽然上次在灿阳池,额头贴着毛毛,但终究没细看,现在…… 因为身材相仿,大笨笨其实和钰虎差不多,不过多来点很柔顺细腻的那什么,形状极为漂亮…… 飒—— 东方离人高抬腿的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但她的反应哪里比得过夜惊堂的眼力。 察觉不妙,东方离人当即收腿压下睡裙,望向半蹲在面前的恶棍。 夜惊堂迅速起身,询问道: “怎么了?” “你……” 东方离人脸色涨红,直接上前去抢夜惊堂手里的佩剑。 “诶!”夜惊堂连忙把她手腕捉住,和颜悦色道:“我光看招式,真没注意其他……” “你没注意什么?!” “我……” 东方离人瞧见这表情,就知道夜惊堂全看见了,银牙紧咬用力夺剑: “一而再再而三,你当本王是泥菩萨?” “这次不能怪我,我认真学招式,殿下主动抬腿,还没穿……” “本王刚洗完澡穿什么?你武艺这么高,发现不对不能偏头避讳?上次在灿阳池,你都知道偏头闭眼,这次不动了?” “呃……” 夜惊堂被问的哑口无言,毕竟他刚才意料到了后果,且能迅速躲开,但心里没半点躲的念头,确实理亏。 东方离人见夜惊堂不反驳了,眼底愈发恼火,毕竟这就说明眼前的恶棍,是故意看的! 夜惊堂想解释好像也没话说,站着被砍也不行,便不言不语面带笑意,盯着笨笨的眼睛。 “……?” 东方离人秒怂,察觉不对,眼神有点躲闪,但马上又鼓起气势,严肃对视: “你……你看什么?” 夜惊堂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望着。 !! 东方离人眼神又开始躲闪,方才被看光的羞愤都烟消云散,想躲避但被握着双手,只能低声威胁: “夜惊堂,你再放肆,本王叫人了!” 夜惊堂见此,轻轻叹了口气: “是我冒犯。嗯……殿下先回房休息吧,我去巡视。” 东方离人见这恶棍竟然悬崖勒马,心底松了口气,转身就想跑,不过马上又觉得不对! 东方离人深吸了口气,致使衣襟鼓鼓,冷声道: “夜惊堂,你当本王是三岁……呜?!” 话没说完,眼前的冷峻公子,就胆大包天的抬手一勾,直接堵住了话语。 东方离人肩膀都缩了下,这次没愣太久,双唇相合片刻,就连忙推开面前的男人: “呸呸……” 眼神气急,却又无可奈何,话也不说快步跑回了洗龙池。 踏踏踏…… 夜惊堂摇头暗叹,左右打量后,又开口道; “殿下,寝室在那边。” “……” 洗龙池里毫无回应。 片刻后,一个宫女诚惶诚恐的走出来,小声道: “夜大人,殿下好像让你有多远就巡视多远。” “明白,我这就去。” 夜惊堂笑了下,和宫女告辞后,便提着剑离开了花园,还把躺在椅子上大快朵颐的鸟鸟抱走了。 “叽?” …… 第十六章 不许啵上司嘴 踏、踏…… 不疾不徐的两道脚步,在幽深地牢中响起。 白发谛听孟姣,穿着年轻时那身白裙,虽然头发雪白青春不在,但神态却好似年岁并不大的中年女捕快,没了往日的老长辈气度。 而背后,身形清瘦的孙无极,腰间挂着三尺青锋,单手负后走过一间间囚室,眼神感叹: “南宫翎可惜了,我走江湖那阵,还曾见过一面,为人逍遥有点年少轻狂,但德行不算差。没想到几十年下来,变成了为祸一方的魔头……” 孟姣年近七十,听起来挺大,但大魏开国的时候,她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她师父则是孙无极一道协助义军破城的侠士之一,后来受赏在刑部任职,直至把官位传给了她。 为此哪怕年纪再长,遇见赵无极,该叫叔伯还是得叫叔伯。 听见孙无极的言语,孟姣也有点唏嘘: “英雄难过美人关。南宫翎居无定所性格浪荡,在天南游历的时候,遇到个蛇蝎妇人,几句花言巧语下去,人便飘了,干起了劫掠之事。 “江湖人坚守侠道,杀百万人也是除暴安良;但一旦失足违背侠义之道,偷抢一文钱都是万劫不复。南宫翎开了头,在身边人煽风点火之下,便停不下来了,案子越犯越大,杀的人也越来越多,后来还是我把人抓回来的,找到时身无分文还受了重伤,被丢在深山老林里等死……” “财是下山虎,色是刮骨刀,果真不是玩笑话。” 孙无极唏嘘道:“独眼弥勒、白司命、姚文忠……都是当年耳闻过的小辈,武道成就也不低,却年纪轻轻沦落至此,可惜了一身天赋……” 两人闲谈之间,走到了地牢最中间。 牢房门口并无姓名,只有个‘一’的牌子,以便捕快辨认囚室。 孙无极虽然第一次来黑衙,但还是能看出,标着‘一’号又居中的囚室,关的肯定是最厉害的人物,驻足询问: “曹千秋就关在这里?” 孟姣摇头道:“没有,曹公在下面。这里关的是燕州二王。” “燕州二王……” 孙无极退出江湖三十年,不再过问江湖事,有部分年轻人没听说过也正常,见此疑惑道: “是燕州刚冒头的年轻翘楚?” “也没冒头,这俩人亲爹是崩山枪王义,自己没混出名堂,被截云宫撵的东躲西藏,前两月不知怎么想的,入京当街刺杀夜惊堂……” ? 孙无极摸了摸胡子,稍作斟酌后,点头: “后生可畏。这刺杀宗师的见多了,刺杀武魁,开国以来估计还是头一遭……” 孟姣没有在两个杂鱼身上多费口舌,带着孙无极来都地牢三层,穿过狭长地道,在一道铁门外驻足,打开了铁门。 轰隆隆—— 厚重铁门移开,内部宽敞的房间便引入了眼帘。 房间铺着木制地板,上次破洞已经补好,干净的一尘不染。 房间中间摆着一张长案,上面点着油灯。 身着红袍的老太监,依旧保持一丝不苟的姿态,在案前盘坐,虽然神色无波无澜,但气色非常差。 上次出去,曹公公接了仇天合数刀,以及夜惊堂和大魏女帝合力一枪。 虽然只是皮肉伤,但练‘筋骨皮’三张图也有代价,因为皮肤过于坚韧,恢复伤势的速度,不可能和正常人一样,在没有浴火图的情况,哪怕只是开个小口子,也得养数月甚至上年,为此曹公公基本上还处于重伤状态。 铁门打开,曹公公抬头看了眼,瞧见门外的孙无极,眼神微动,沙哑开口: “孙大侠,倒是一甲子没见了。” 孙无极前朝末年来云安,协助义军对付大燕死忠,而曹公公当时就是‘死忠’之士,守着最后一道宫门。 曹公公当年才十二岁,心智未成,而孙无极已经是剑圣,撞上后自然没杀,而是制服带到了魏太祖面前,而后才有了太祖善待大燕皇室,换得曹公公尽忠至今的事情。 孙无极不想和朝廷扯上关系,大魏开国后,就再未踏入云安一步,曹公公也不入江湖,所以这算是两人第二次见面。 瞧见年纪看着和他差不多大的老太监,孙无极心生感叹,在长案对面盘坐: “当年你才车轮高,没想到一转眼,都成老头子了。” 曹公公面色很是平静: “老是老了,但人都还是当年的人。孙大侠早已不问江湖,如今却来了京城,莫不是长公主殿下,请你老人家过来劝咱家为其尽忠?” 孙无极随口道: “当年见你,就知道你小子一根筋认死理,我岂会做这等无用功。而且当今圣上,也不缺你这一个门神。 “常言‘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魏太祖因宽厚仁义、爱民爱材,起兵便有无数侠士争相拥护;而燕恭帝手下奇人无数,因为君无道,城破时还有几人站在身前? “当今圣上继位十年,所作所为无论你我如何评价,天下百姓心里都有数。这样的帝王,岂能连一个护卫都找不到。” 曹公公道:“孙大侠说夜惊堂?此子天赋旷古烁今,和长公主关系似乎也亲近,担任护卫不成问题,但……上次一见,总觉得有些眼熟。” “哦?” 孙无极轻抚胡须,稍显疑惑: “此言何解?” 曹公公仔细回想:“当年大燕国破,师父在太极殿外阻拦孙大侠等人,给燕恭帝争取逃离时间;而五湖四海的江湖贼子,则乘乱闯入后宫,抢夺鸣龙图。 “当时我便站在城门楼上,见过一个北梁枪客,战力非人,三枪打退狂牙子,迫使狂牙子放弃争抢逃遁……虽然蒙面没瞧见正脸,但夜惊堂给我的感觉,和那人一模一样——气脉顺畅到永远快人半步、筋骨协调到挑不出任何瑕疵,不似天生,更像是举国之力打造的一把剑……” 孙无极和夜惊堂交过手,其实也感觉出夜惊堂底子好的有点夸张,不说天生,后天人为打底子,都没法达到这种无暇的程度。他想了想: “我当年未参与争夺,倒是没见过此人,你怀疑夜惊堂是北梁的人?” 曹公公摇头:“已经能和长公主殿下单独相处,拼死护卫之心也做不得假,若是北梁派来的人,北梁能图个什么?咱家就是不得其解,才问问孙大侠,孙大侠既然没印象,便只能静观其变了……” …… …… 另一侧,玉潭山。 时值正午,东方离人站在面向清江的观景台上,面前摆着画案,描绘着山水图。 侍女则端着蟒袍,在后面等待,低声提醒: “殿下,明天圣上就移驾玉潭山了,您是不是该回宫接驾……” “你在教本王做事?” “哦……” 侍女闻言缩了缩脖子。 观景台能鸟瞰玉潭山全景,山下随处可见巡视站岗的禁军,而秋风瑟瑟的过江畔,则有一个米粒大小的人影。 人影身着黑袍,手里拿着把剑,在江边慢条斯理比划,鸟鸟则躺在草地上晒小太阳,时而还有黑衙捕快跑到跟前例行禀报,说完后又离开。 时间一晃,来玉潭山已经两天,自从前天晚上被色胆包天的夜惊堂强吻后,东方离人便再未露过面,心头一直在琢磨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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