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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一张脸勉强可辨认身份, 几乎未有全尸。 肃王对皇帝做出的解释是, 雍王世子犯下重罪潜逃,于途中坠崖身亡, 尸首遭野兽啮咬损坏。 只有赵嫣知道赵元煜是怎么死的。 倒不是闻人蔺为她开脱遮掩,而是父皇一向重用神光教愚民,必然不会将真相公之于众,打自己的脸。唯有将罪责坐实在赵元煜身上,方能稳住局面。 赵嫣料到必是这样的结局。当朝廷不可信之时,便只能寄希望于私刑,她从不后悔亲自让赵元煜偿命。 山间雨雾绵绵,赵嫣记事以来的第一场病也大好了。 她捏着小指坐在半开的窗边透气, 那儿仿佛还残留着被闻人蔺啮咬警告的酥痛痕迹。 孤星立于外间,尽职尽责地汇报道:“肃王尚在宫中处理雍王世子一案的后续事宜,暂未露面。” 这倒是个好机会。 赵嫣捻着小指的手一顿,微蹙的眉头慢慢舒展,起身道:“将柳白……柳姬请来,孤要与他回一趟京城。” 赵嫣先按照孤星呈上的地址, 去了一趟外城东门下程寄行的家。 青苔密布的小径深处,砖墙颓圮,一座盖着苇席遮雨的破败小院隐约可见。 “程寄行乃真正的寒门子, 其父早亡,唯有寡母靠浆洗衣物供他读书科考。” 小路年久失修, 坑坑洼洼,柳白微脚伤还未好利索,戴着帷帽走得艰难道,“程寄行本是程家祖坟冒青烟出来的栋梁,深得临江先生赏识,这才破格录入明德馆,乡试、会试亦是名列前茅……” 而现在,这名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也成了祖坟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包。 赵嫣以同窗好友的身份谒见程母,命身后孤星奉上沉甸甸的抚恤银两。 她告诉这个眼中几乎没有光亮的妇人:她的儿子曾胸怀伟愿、藏道于心,敢以蚍蜉之身撼乱世大椿,虽九死而未悔。 语毕,赵嫣摘下斗篷风帽,后退一步,替死去的赵衍、替天下寒门,朝程母拢袖,行了迟来一年的躬身礼。 程母坚持没有收赵嫣的银两,这个两鬓霜白的木讷妇人穿着浆洗得发白的旧衣裳,目光浑浊而坚定地告诉赵嫣: 她虽听不懂贵人那些家国天下的大话,但她知道人穷不能志短。儿子为天下大业而死,她这个做母亲的断不能辱没儿子的品性。 赵嫣辞行上车之前,程母想起了一事,用不太熟稔的官话道:“认领阿寄失身时,老妪曾在其衣上嗅到一股清淡异香。因官府催得急,且确实无外伤中毒的迹象,是以老妪先前不曾起疑,而今听贵人讲述内情,方觉有所不对。” 又是死于奇毒吗? 赵嫣了然,郑重颔首道:“您放心,我必竭尽所能查明真相,为令郎洗冤。” 程母眼眶泛红,坚持屈膝行了大礼。 马车调转入大安街,载着拐去沈惊鸣家府邸。 较去年冬宴相见,沈侍郎的面容又瘦削沧桑了许多。 他先是恭敬万分地迎接了微服来访的“太子殿下”,然而一提及儿子的死因,沈侍郎立刻换上微沉脸色,痛斥道:“犬子性情顽劣,行为浪荡,定是眠花宿柳时灌多了黄汤,落水丧命。” 沈侍郎会如此想,并非没有缘由。 沈家家风严苛板正,偏生沈惊鸣恃才傲物,不服礼教管束。 生于黑暗世道,太过清醒反而是一种痛苦。而痛苦外放,便成了狷狂。 沈惊鸣常寄情山水,与秦楼楚馆的红粉知己厮混,故而在沈父眼中,这个儿子除了有那么点才华外,简直一无是处! 要安抚沈父的心结,决不能用财帛金钱。 所以赵嫣取出沈惊鸣呈给太子的书信,将信中所纂的“赋税论”递给沈侍郎。 她不能将那份惊世骇俗的卷轴坦白于世,但她至少要让这个哀戚的臣子明白,他的儿子是为什么而死。 沈侍郎迫不及待展开那份厚重的信笺,面色从一开始的严厉肃穆到最后的不可置信,将策论的署名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似乎在确认这份敢与大半个朝堂为敌的磅礴文章,真是出自那个玩世不恭的儿子之笔。 “‘不管身居何位,吾皆愿以死践诺。’” 赵嫣复述,字字清晰道,“惊鸣以血为墨,以骨为刀,绝非侍郎所言的顽劣不堪之辈。” 沈侍郎的手剧烈抖动起来,浑浊的眼泪溢出眼眶,一颗颗砸在宣纸之上。 赵嫣拢袖一躬,辞行离去。 刚行至庭院,沈侍郎在家仆的搀扶下蹒跚跟了出来。 他似是下定决心,握着儿子那份墨迹磅礴的策论迟缓下跪,朝赵嫣拱手哽咽道:“若殿下不嫌臣老朽,有何需要,臣万死不辞!” 一叩到底,庭中积雨浸湿了他蓝靛色的袖袍,背脊嶙峋,形销骨立。 从沈侍郎府邸出来,细雨初停,淡淡一抹斜阳自天边洒下,照亮满地水洼。 上了马车,孤星问是否要回玉泉宫。 赵嫣思索片刻,抬眸道:“去明德馆。” 正值五月中田假①,暮色四合,明德馆内留守的儒生并不多。 柳白微提着碍事的裙裾先行下车,如常搭手扶了赵嫣一把,吹开帷帽垂纱道:“这种时候,殿下身份不宜大张旗鼓,我知后门处有一隐秘小道可入。” 赵嫣看了眼隔着袖子虚搭的修润指节,微微一顿。 柳白微察觉到了,坦然问道:“殿下怎的突然如此生分?明明以前同行共谈,亲若姊妹,而今知晓我的身份了,反而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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