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吕强去县牢里面把胡商阿普提出来,上午我要重新审问。” “沈捕头,验尸和提审案犯都需要县尊大人的首肯,您……”吕强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向沈墨问道。 “现在县尊让我全权处理此事,”沈墨知道这是吕强担心自己对衙门里的业务不熟,怕他出现越权的情况所以才好心提醒他。所以他向吕强示意没问题。 听到沈墨这么一说,这些捕快们一个个都是暗自心惊。 原本捕头这个职位的工作,只是负责抓捕和侦查的居多。捕头徐旺还在位的时候,也只是县尊大人让他作什么他才作什么。 可是这位沈捕头,居然一上任就展现出了不同的气象。他现在的权限和做的事,简直是县丞大人,甚至是卢县令才有权限做的事! 更何况刚才他分派任务的时候,一条条清晰明确、井井有条。而且什么任务用什么人分派得非常适宜得当。这一下子,大家心里面更加不敢轻视这位小捕头,立刻一个一个恭恭敬敬地领命出去了。 …… 话说,卢县令心忧案情的进展情况,一心想要知道沈墨是怎么办案的。 于是当他听说沈墨要提审胡商。卢县令就悄悄的来到了二堂后门的屏风后面,想要听听里面沈墨审问阿普的时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方法和套路。 其实沈墨今天早上从分派任务开始,所有的破案工作就已经被他作出了调整。他现在所遵循的已经不是南宋破案的那一套了,而完全是现代刑侦的侦办规程。 每一条线索都要经过核实和确认,任何细节都不能有丝毫的差错。当所有可能性都一一的否决掉之后,剩下的自然就是案件的主线。 等到胡商阿普被带进来之后,发现坐在书案后面正在整理口供的那位居然不是之前的大宋县官老爷,而是换成了一个年轻人。阿普不由得就是一愣。 …… 在这之后,在沈墨的询问下,阿普开始一遍遍反复详细的叙述。他讲的都是案发前后那几天的事。沈墨问得不厌其烦,但是胡商阿普却是越说越心惊。 在连续几次反复的审问当中,哪怕他有一丁点儿跟之前的说辞不相符,沈墨也要拿出来核实。 随着他的反复供述,那几天发生的事情,又一点一滴的重新回到了阿普的记忆里。 那些被他完全忽略掉,甚至他压根没有想到去注意的事情。在沈墨的提示之下,都清晰的呈现在他的面前。 “三月二十九日清晨,我们在涌金门码头上看见了临安城巍峨的城墙……” 那天早上天色阴沉,风里面夹带着零星细碎的雨点。长达一个多月的海上颠簸让我们疲惫不堪。但是看到了临安城,还是让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是振奋不已。 我们在临安早市上吃了顿热气腾腾的吃食,卖面汤的人来了以后,我们又用热水清洗了手和脸。肚子里面那种热乎乎的舒适感,让疲倦之极的我们每个人都是昏昏欲睡…… 之后我们来到了万贺升老店,那是我们之前几次在这里驻扎的地方,我们每个人都对那里分外的熟悉,那里感觉就像是我们在临安的家…… 把我们带来的货物都安顿打点好之后,我们这些人关上了房门开始呼呼大睡。这一觉,我们一直睡到次日中午才醒。 我们醒来之后,伙计送来了味道清新的绿茶,这种异常娇嫩的茶叶在我们的国度价比黄金,那可是只有贵族和祭司才能够得以享用的好东西! 这些味道清甜、回味悠长的饮品,还有长时间的睡眠,终于把我们旅途的疲惫一洗而空。 在这之后,我们每天所做的就是不断的品鉴临安的美食,还有在湿润的空气中欣赏外面的雨景。 如果不是这些雨水阻挡了我们的脚步,让我们没法出去做生意,我几乎都要爱上这样的天气了。 这里的空气湿润而清新,就像是大宋国婉约而宁静的少女。您知道,在我们的家乡既没有水去洗澡,女子也没有那样的温柔和娇羞…… “住口,谁让你说女人了?” “好吧,呃……在四月一日的那一天,我们吃的是红糟鹌鹑、水滑子鸡,冰糯雪藕……大宋的春天和夏天居然都能吃到冰……我们喝的酒是剑南玉冰烧。和它一比,我家乡的椰枣酒就像是泔水……” “住口!不让你说女人你就说酒?给我接着说,酒宴是几时开始的?” “未时开始的,因为我们向阿胡拉祷告是午时三刻,那天祈祷完了之后,我们就开始了酒宴……” 阿普反复的交代。沈墨则是详细的做着笔录,一条条的事无巨细全都记录了下来。 …… 听到沈墨对阿普的讯问,卢县令却是大吃一惊! 关于当天的案情,沈墨只是重新核实了一遍。然后沈墨的审问重心却是放在了案发之前。也就是从阿普一行人上岸,到案发之间的那段时间里! “这是为什么?难道那段时间,其实才是案情的关键?” 卢县令站在屏风后面,想着之前关于这桩案件离奇诡异的一幕幕场景。只觉得丝丝的冷汗从他背后冒了出来,直到湿透了自己后背的官服。 难道说,自己之前为了破案所想的,还有所做的那些事,竟然全都错了? 第32章:南宋仵作对现代法医 整整一个上午,沈墨都在审问胡商阿普。 他不但把胡商这一行人自从上岸之后,一直到案发之前的这段经历反复问了个清清楚楚。而且还把这几个人在大食的背景,全都事无巨细的问了出来。 这一个上午,阿普被折腾的筋疲力尽,但是心里却对这位年轻的捕头越来越是敬畏! 因为在南宋,每当他们这些大食人说起他们的宗教信仰和家乡的风土人情的时候,都会让这些南宋天朝的人大为惊异。 可是这位年轻的捕头却是大为不同,从他的神情上看,不但对大食的这些事毫无新奇的感觉,甚至有时候问起问题来还会一语中的,直指核心。 这不仅让胡商阿普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位捕头对大食的了解,可能在所有的宋人之上! 阿普却哪里知道,沈墨在现代的时候,曾经在宗教界干过(卧底在假活佛的组织里)所以对这些异域宗教的了解远远超过了普通的现代人。置于和南宋人想比,更是远远超过了他们。 更何况阿普所信奉的拜火教,并不算是消亡的宗教。在现在的阿三国仍旧有将近八万人的拜火教信徒。他们生活在孟买附近,称自己为“帕西人”,实际上就是“波斯人”的音译。 沈墨在前世还亲眼见过这些帕西人,对他们保留下来的古老宗教大为惊讶。所以自在这次审讯中,沈墨听到阿普供述出的那些宗教和民俗方面的奇闻,才会毫不惊奇。 等到审问一结束,阿普就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沈墨在吃中饭的时候整理了一下这次审讯的记录,然后等到过了午时,他招集了本县的仵作,到义庄里面验尸。 这义庄,就是古代公共的停尸场所。一般客死异乡的人都把它作为暂时存放棺椁的地方。还有就是扶灵柩回乡路过此地的人,都会把死去的亲属暂时存放在这里。 义庄就离着县衙不远,等沈墨过去的时候,赫然发现县令卢月也在这里。 “县尊大人!”沈墨见到他赶紧施礼:“这等腌臜事,怎能怎敢劳动大人亲自来看?” 卢县令倒是毫不避讳,只见他笑着摆了摆手说道:“案情紧要,要是不亲眼看看,总归是不放心。对了,本县的仵作呢?” “已经吩咐人去叫了,快到了吧?”沈墨抬起头看看太阳。这时候正是午时三刻,是阳气正盛的时刻,一般来说做仵作验尸都是选在这个时辰。 可是沈墨在这里和县令大人一起等着,足足等了有两刻钟。等到卢县令都有些烦躁了,本县的两个仵作才慢吞吞的姗姗来迟。 人还没到,沈墨就听见外面脚步声响。然后,他就听见有一个年老的声音不耐烦地说道:“几具尸体而已,居然验了又验!他才穿几天不开裆的裤子,也不知能看得懂尸档不能?敢平白无故的来消遣老子!” “就是!不过是乳臭味干的家伙,居然敢质疑爹爹您的检验。真是不知死活!”这时候有一个人在旁边接话。 沈墨听声音,这是一个年轻一点的嗓音。只听他随声附和地说道:“居然还要再次验尸,亲自监督。灯草一般的芝麻小官儿,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 沈墨听了这一对仵作师徒的对话,心里当时就冷笑了一声。 这两个人来得这么晚且不去说,刚才又是特意的在门外大放厥词,故意让他听到。这两人显然是带着很不合作的态度,过来捣乱来了。 “看来魏蛟的影响力还不小,”沈墨心中暗自想道:“既然如此,你这回伸哪根手指头,我就剁你那根手指头!” 两个人在外面的一番话,旁边的卢县令也是听了个清清楚楚。这位县太爷的脸上,立刻就是勃然变色! 这两个人显然是有恃无恐,但是却没想道县令大人如今也在义庄里面。等他们两个迈步一进来,就发现了卢县令的身影站在厅堂里。这两个仵作立刻脸上就变了颜色,诚惶诚恐的向着卢县令跪倒施礼。 卢县令扫了这两个人一眼,又看了看沈墨。 沈墨倒是没有立刻发作这两个人的意思,只见他用眼神示意了卢县令一下,还是先验尸再说。 要说这个仵作这个行当,也是在三百六十行里面的一种。不过却是身为贱役,属于在社会上没人喜欢的那一类职业。不过这些人的收入倒是很是丰厚。 一般仵作这个职业的人都是子承父业。因为身份低贱的原因,仵作的儿子绝不能读书科考,也没有别的出路。所以这些家传的手艺就一辈辈的传了下来。 这些人往往在验尸的时候胡乱填写尸档,如果涉及到人命案子,往往一桩案件就会让他们这些人挣的盆满钵满。 比如说像是打架斗殴、伤人致死。那么同时五六个动手的人,这里面致命伤是谁弄出来的,就成了县令大人量刑的标准。 所以这些案犯们为了保住性命,都要竞相给仵作送礼。所以他们这些人倒是不缺银钱。 但也正因为他们手里有钱,却又被人歧视和排斥,所以这些仵作往往性格乖张。又自持有祖传的手艺不怕被人辞退,所以仵作这个行当,在衙门里属于谁都不愿意惹的这种人。 这两个人也没想到,卢县令居然会亲临此处。这下子本来想给个沈墨一个下马威,结果反倒把自己给吓了一跳! 好不容易等来了人,又见沈墨没有发落他们的意思,卢县令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赶紧开棺验尸。 “请县尊大人示下,小人先验哪一个?”仵作里面那个年老的向着卢县令请示道。 卢县令转脸一看沈墨,沈墨耸了耸肩:“随便哪个都行。” 他这句话一说出来,这一大一小两个仵作的脸上同时又露出了轻蔑的神情。 这个年轻的捕头明显是心里头没谱,所以这次验尸根本就没有重点,也没有目的。所以他才会提出“随便哪一具都行”这样的话来。 听他这么一说,仵作两父子就走到了一具棺材面前,先是打开了棺材盖,然后从身上掏出了之前验尸的尸档。也就是现代人所说的验尸报告。 “死者胡商阿兰……四十五岁,系大食胡人,此尸身长四尺三寸,红发红须……”老仵作一边念着尸档,一边指着尸首,一一向着沈墨和卢县令指示此人的体貌特征。 沈墨走到棺材面前,眼睛看着里面的尸体,一抬手就把老仵作手里面的尸档拽了过来。 沈墨直接看的是尸档上面最关键的地方,死者的死因。 “死者面色青紫、双眼突出,确认系惊吓恐惧而死……放屁!”沈墨一抬手,把尸档“啪”的一声,摔在了老仵作的脸上! 第33章:奇怪的衣服,他不是莫尼亚! “你!”老仵作怒得眼睛一瞪,就要发作。但是陡然间他又想起县令大人就在旁边,于是“咕噜”一声,把下半句谩骂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看来,沈捕头对小人写下的尸档有疑问啊?既然你怀疑小人验尸验错了,不知道小人错在何处,你有什么真凭实据没有?”老仵作忍住了怒气,不阴不阳地说道。 沈墨看了看棺材里面的尸首。 此时正是暮春时节,天气已经非常炎热,经过这五六天的停放,尸体已经开始中度腐烂。一股特有的尸臭从棺材里面蒸腾起来。 这个胡商阿兰的死相非常难看,死尸的脸上是一片青紫,眼珠子瞪得溜圆。由于腐坏,脸上的皮肉已经大面积的浮肿起来,看起来分外的狰狞。 “惊吓致死?”沈墨冷笑了一声,用手里铁尺撬开了死尸的牙齿。 低头看了死尸的口腔之后,沈墨摇了摇头。他又用铁尺在死者的脸上一杵,铁尺的尖头把死尸的下眼睑给翻了下来。 果然如此!一看到死者的眼睑内侧,沈墨的嘴角上,瞬间露出了一丝笑意! “沈捕头也懂验尸?”那个老仵作见沈墨亲手上去摆弄尸体,他在旁边却是不屑地笑道:“临安城的仵作行儿,小人倒也颇知道一二。不知道您是哪位先生教出来的弟子?” “你又是谁教出来的弟子?”沈墨听到他夹枪带棒的这些话,立刻回过头来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就你这手艺,也敢说知道一二?替你师傅丢人还差不多!” “大人此言是何用意?”这时候,这个老仵作终于忍不住瞪起了眼睛。这老头吹胡子瞪眼睛的,看起来是诚心要在这件事情上跟沈墨见个高低了! “上下眼睑内部血管破裂,分明是窒息而死的体征。你还敢说他是惊吓而死的?”沈墨收回了铁尺,把铁尺上面沾染了尸液的尖头在这老仵作前胸的衣服上擦了擦。 “你自己看看去!”沈墨的目光毫不迟疑的瞪了回去,弄得那个老仵作当时就是一愣。 等到他也翻看了死者的眼睑之后,只见这个老仵作神情略一犹豫。然后只见他又站在那里振振有词的强辩道:“若是窒息死亡,应该是舌头肿胀青紫,但是这个死者阿兰的舌头一如往常,并没有……” “你说的那是上吊或者被勒死的死尸,他们颈部被勒,导致舌头充血,自然就是舌尖肿胀。”沈墨毫不留情的反驳道:“这个死者颈部没有勒痕,我说是他窒息而死,什么时候说他是被勒死的了?” “要是不被勒或是被掐,怎么窒息而死?”老仵作还在振振有词的反驳着。 “死者死亡的时候,外面正下着雨,发现尸首的水沟里面也是满满的全是积水。”沈墨听到这里,毫不犹豫地说道: “如果死者当时由于某种原因处于昏迷,甚至只是醉酒昏睡的状态。只要罪犯捞起它身上湿透的衣襟,盖在他的脸上。用不了一盏茶的时间他就会窒息而死。而且颈下也并没有勒痕、舌尖也不会肿胀,只是面色青紫、上下眼睑内出血而已!” 他的这一番话,说得这个老仵作号张口结舌。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原来这个在本县捕快班里籍籍无名的年轻人,竟然是这样一个厉害的角色! 这位沈捕头,居然对验尸这面的道道儿如此清楚!要知道这些技术,每一项都是仵作行里面的不传之秘。怎么居然到了他的嘴里,这些秘密倒好像是如数家珍一样被说了出来? 这老仵作顿时就是汗流浃背,他脸上就像是死人一般的苍白,看起来简直和棺材里的死尸有得一拼。 “钱塘县是京畿大县,责任何等重大。怎么居然有你这样尸位素餐的废物!”沈墨毫不留情,抬腿就是一脚,把这个老仵作踢得“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就连旁边的卢县令见到这样的场景,脸上也是怒气勃发,他张了张嘴,似乎正要开口发作这一大一小两个仵作。 “还有你!去,把胡商莫尼亚的棺材给我打开!”沈墨用手里的铁尺指了指老仵作的儿子。 卢县令一听沈墨的话,顿时精神就是一振!就连处理这俩废物的事情都给忘了。 因为这一次,沈墨却并不是漫无目的验尸,而是直接挑选了一具尸体来检验。这就说明沈墨的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了! 这一老一小两个仵作,知道今天自己恐怕是要倒霉了。他们两个人一副面色灰败,垂头丧气的模样,老老实实的依照沈墨的命令去开另一座棺椁。 在他们开棺的空隙里,沈墨就在一边,用手里面的铁尺拨弄着棺材里面的阿兰尸体,在他用铁尺拨开了阿兰的衣服之后,他的嘴角猛然间露出了一丝微笑。 在那边行,两个仵作开了棺盖以后。在那里强打着精神,又接着开始下一步的验尸。 沈墨一边听着他们宣读莫尼亚的尸档,一边过去用铁尺样画葫芦的挑开了莫尼亚的衣服。 “胡商莫尼亚,三十八岁,黄发黄须……” “住口!”这位老仵作才刚刚念了一句,却又被沈墨果断的出言打断了。 “你们两个笨蛋,又验错了!”沈墨的脸上带着一片寒霜,冷冷的看向了这两个捕快。 “大、大人!”只见老仵作顿时就是满头大汗,他战战兢兢的向着沈墨问道:“不知……小人这次错在何处?” 沈墨叹了一口气:“这具尸体,不是莫尼亚!” “啊?” 听到沈墨的这句话,屋子里的几个人,几乎同时失声惊呼起来! 要是说验尸发生错误,这还可以解释得过去。可要是连尸首都弄错了,这可就太荒谬了! “你……您说这不是莫尼亚?”老仵作看着沈墨,声音颤抖着道:“您怎么知道?” “看看那边那具阿兰的尸体,”沈墨对老仵作说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他衣服下面穿的是什么?” 老仵作闻言,和他的儿子连滚带爬的跑到之前那具棺材面前,用手掀开了阿兰尸体上的衣服。 然后,只见他颤颤巍巍地说道:“死者的衣服里面,腰上系着一条一巴掌宽的带子,在腰间围了好几圈。还有,他上身贴身穿着一件奇怪的背心!” “奇怪,怎么个奇怪法?”这时候站在旁边的卢县令终于忍不住,好奇的向着这两个仵作问道。 第34章:细雨黄昏、满座死尸 “那件背心是前胸一块布料,后背一块布料,中间用细小的布带连缀而成的。”还没等仵作说话,沈墨出言代替他们两个答道。 “如果你要是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在场的这四具尸体里面,有三具尸体的衣服里面穿着这样奇怪的布带和背心,只有莫尼亚的衣服下面没有!”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卢县令挥了挥手,让这两仵作把剩下的两具棺材全都打开,检查他们的衣服下面是不是有这样奇怪的背心和布带。 他还在一边纳闷的向着沈墨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会穿着这样的衣服?” 沈墨怎么听到卢县令这么问他,于是他慢慢的回答道: “从第一天,咱们在大食坊调查案件的时候,我听到胡商阿普嘴里一直在念叨着‘阿胡拉在上’,我就知道他们这一群胡商都是拜火教的信徒。” “拜火教?”卢县令疑惑的重复了一句,显然不知道沈墨说的是什么。 “就是和袄教跟摩尼教差不多的一种大食宗教……”沈墨对着卢县令解释道:“这是大食地区流传很广的一种古老宗教,在唐朝的时候就曾经传入我国。” 当时在长安,唐朝的天子还准许他们建立了一座自己的寺庙,叫做“大云光明寺”。而这些古怪的衣服,就是拜火教信徒们身上穿的。 当沈墨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回过了头。这个时候,那两个仵作已经把所有的四具棺材全部都打开,一一检视了他们的衣服。 卢县令和沈墨不用他们的回答,只凭他们俩面如土色的神情就知道,沈墨这次又说对了! 果然,在那四个死者中间,只有莫尼亚的尸体上,没有穿着那种古怪的背心! “那条又长又宽的带子,如果拆开的话,你就会发现那是用72支羊毛线织成的。在他们的腰上缠了三圈。”沈墨接着说道。 “拜火教的信徒,他们管这条带子叫做‘圣带’。七十二支羊毛线代表着他们的宗教经典《阿维斯陀·耶斯那》的七十二章。绕在腰上三圈表示善思、善语和善行。” “还有那件古怪的背心。他们叫做‘圣袍’。前后两片象征着过去和未来。”沈墨手里提着铁尺,一字一句的慢慢说道: “这两件东西,信奉拜火教的家庭里面,从孩子一出生就会系在他们的身上,终身也不许脱下来。哪怕是死了也不行!” “原来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发现他不是莫尼亚!……啊?……不对!”当卢县令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猛然间醒过来,发觉自己想错了! “你要检验的第二具尸体,直接就指向了莫尼亚。这说明你看到他身上没有圣袍和圣代之前,就知道他不是莫尼亚本人!” “县尊大人英明!”沈墨笑了笑,顺便捧了卢县令一句。 “我之所以选择他来检验,就是因为一个非常明显的原因。”沈墨笑着对卢县令说道:“就在案发的那天晚上,胡商阿普第一次发现了阿兰的尸体,转头跑向他们的房间的时候。” “当时,就在他站在院子里面踌躇,犹豫着不敢进去的时候,却有一个人迎面走了出来。” “这个人就是莫尼亚!”只见卢县令的一双眼睛瞪得滚圆,他惊讶地说道:“原来就是仅仅凭这一点,你就确定这个莫尼亚其实并没有死?” “那当然,其实这一点,就是整个案件最为关键的线索。”沈墨点了点头,向着卢县令说道:“他当时出现的时机太巧了,根本不能用巧合来解释。” “不但是这样,而且当时他走出房间,迎上了阿普,还直接导致了另一个结果。”沈墨接着说道: “就是阿普当时并没有走回他们宴饮的厅堂,而是带着莫尼亚,又再次向着院门外走去!” 沈墨说到这里,用手里的铁尺指了指“假莫尼亚”的棺材:“如果我们假设莫尼亚就是本案案犯的话,那么在当时,他为什么要拦住阿普,不让他进去?” “因为在这个时候……啊!”当卢县令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猛然间忍不住低低的惊呼了一声! “因为在那个时候,所有的胡商都已经死了,屋子里面并没有活人!”一霎时,卢县令只觉得自己浑身的寒毛,都一根一根的竖立了起来! 在他的脑海中,出现了凶杀案那一夜的情景。 在细细的阴雨里,在昏暗的天穹之下,那座空空的院落里面站着浑身湿透的阿普。然后,他面前的房门一开,面带微笑的莫尼亚从厅堂里走了出来。 当时,在莫尼亚的身后,在那个布满了酒香和菜肴香味的房间里,其实却并没有一个活人,而是满屋子的尸体! “我的天,原来是这样!”只见卢县令的身体晃动了一下,他脸色苍白地说道:“原来这个莫尼亚,也是案犯之一!” “可是他却并没有死,棺材里面那具尸体也不是他,那他究竟是谁?”卢县令猛然间醒悟,他大声的向着沈墨问道。 “所以我今天才要过来验尸,”听到卢县令的问题。沈墨笑着敲了敲莫尼亚的棺材:“既然这具尸体一定不是莫尼亚,那么我也很有兴趣知道,他到底是谁。” 接下来,沈墨挥了挥手,让这两名仵作把莫利亚的尸体抬到外面的院子里去。在正午的阳光下揭开衣服,全身上下做一次仔细的检查,任何一点细节都不许遗漏。 然后,他和卢县令两个人在一起站在廊下看着这两个重新验尸,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这一次,这两个仵作却是丝毫不敢怠慢了。他们两个人把尸体抬到了阳光下,一点一点仔细的把衣服解开。然后把全身上下赤裸裸的尸体翻过来覆过去的仔细检查着。 这两个人已经知道,这回在沈墨的眼皮底下,如果他们两个再敢怠慢偷懒或是敷衍了事,马上就会被这个双眼如炬的年轻捕头给指出来! “不对呀?”这个时候卢县令站在沈墨的旁边,犹犹豫豫的小声说道: “根据胡商阿普的供述,他在第一次见到阿兰的尸体,正在往回跑的时候。他站在院子里分明听到了房间里传来了这些胡商喝酒谈笑的声音,你怎么能说,那时候他们都已经死了呢?” 第35章:如今失路寻知己,行尽关山无一人 “据现在的情况看,我们所怀疑的案犯有三个人。”沈墨听到卢县令的问题,他就扳着手指头,对卢县令说道: “这三个人就是万贺升的前任伙计赵六儿、孟小乙,再加上这个胡商莫尼亚。” “所以您说的这个问题非常容易解释,”沈墨指了指院子正当中那具赤条条的尸体说道。 “莫尼亚本是胡人,他又有两个同案犯。要想做出胡商都在屋子里面饮酒的假象,他只要教会这个赵六儿和孟小乙两个人几句波斯语,让他们在屋子里照本宣科的表演就是了!” “当时他们所有人都已经喝醉了,说出来的醉话本来就是含糊不清。再加上阿普当时已经被尸体吓得心惊胆裂,所以要想把他给骗过去,其实一点儿难度也没有。” 这位卢县令也是天资聪慧,在南宋时代的文人里面也算是佼佼者。他在听到沈墨的解释以后,他立刻就点了点头示意明白了。 “但是这个案子里面,最大的谜团其实还没解开。”等到卢县令搞清楚了这里面的事情以后,他又向着沈墨问道。 “我知道您想问的是什么。”沈墨一边看着验尸,一边向着卢县令点了点头。 “这桩案子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两个关键的时间点上。” “当阿普从房间里面走出来,想要解手的时候。当时屋子里面还是四个人,那个阿兰也在里面,这一点他是不会搞错的。” “可是他走到院子外面的时候,却随即就在水沟里发现了阿兰的尸体!” “也正因为这样,这个阿普才会被吓得魂不附体。”沈墨接着向卢县令说道:“除了这一桩以外,还有第二个重要的时间点。” “那个关键的节点就是:阿普在拉着莫尼亚走出院子以后,随即又在院子外面看到了莫尼亚的尸体。同时还有包括他自己在内一共五个胡商的尸体!” “这两个点,就是整件案子最难以解释的地方。在这两个时间点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阿普在短短的几次呼吸之间,就在从院内到院外的这几步远的距离上,让他几乎在同时看到了活人和死人?” “这才是这桩案子最为诡异离奇的地方。”沈墨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如果这个疑问不能找到答案,那么咱们之前不管查出了多少线索,那都是毫无用处!” “你说得对……不过没关系!”听到这里,卢县令是叹了口气,然后随即他又拍了拍沈墨的后背。 “我相信你,你一定能把这里面的这些弯弯绕,全都弄的清清楚楚!” “大人一片厚望,小人诚惶诚恐,绝不敢辜负……”沈墨还要再来一碗迷汤,却是被卢月笑着打断了。 “我算看清楚了,”只见卢县令感慨地说道:“沈捕头天纵之才,这桩案子想要告破,非你不可。” “这一次,咱们要是侥幸成功破案,我卢月但有一步晋身之机,往后必有仰仗你的地方。” “属下愿为大人效力!”听到卢县令这样的话,沈墨自然是不敢犹豫,赶紧表示效忠:“这世上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若无大人简拔属下于草莽,属下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捕快罢了。大人与我有知遇之恩,沈墨敢不为大人效死?” “呵呵!”卢县令听到沈墨说得露骨,不由得笑了笑。但是心里却对沈墨的说法信了八九分。 “县尊大人……沈捕头!” 正在他们俩谈话的当口,只见那两个验尸的仵作忽然好像发现了什么,他们赶忙起身禀报沈墨和卢县令。 “有发现?”沈墨赶紧起身走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面,这具尸体已经被剥得精赤条条。沈墨低头一看,只见死者的一条胳膊已经被抬了起来,举到了死尸的头部侧面。在这条胳膊的大臂内侧,露出了几个淡青色的字迹。 “这是……纹身?”沈墨精神一振,赶忙低下头来仔细观看。 只见这个纹身纹得甚是精细,那上面先是一个比指甲盖大了一圈的图案。上面是一只飞翔在空中的鹞子,爪子上还抓着一只小小的鸟儿。鹞子和鸟儿的身形姿态都是纹刺得栩栩如生。 在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沈墨仔细辨认,发现上面写的是:“昔日以前家未贫,苦将钱物结交亲。如今失路寻知己,行尽关山无一人。” 居然是四句诗! 沈墨略一思索,就搞清了这些诗句里面写的是什么意思。 这首诗翻译成现代话就是说:“以前老子有钱的时候,把钱都拿来交朋友了。可是等我没钱的时候却发现,那些朋友特么一个都不见了!”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 在中国古代的唐宋时期,尤其是在宋朝,是一个纹身文化盛行的时代。讲述宋代生活的《水浒传》里面就着重介绍了几个有纹身的好汉。 其中九纹龙史进身上纹有九条龙,而鲁智深更是一身的花绣,因此得名“花和尚”。 还有一个,就是浪子燕青。在他奉了宋江的命令结交李师师的时候。李师师还用看纹身做借口,诱骗燕青脱了衣服,顺利的生扑了浪子燕青。 甚至当时的大宋皇帝徽宗赵佶,也在颈子后面纹了一只雀儿。当时在汴梁还出现了纹身的爱好者社团“锦体社”。这帮人没事就光着膀子露着纹身在街上招摇过市。现在再想起来,当时的情景一定很有种古惑仔的画面感。 “呵!”沈墨看着这四句诗,不由得笑了笑。 这个纹身上面颜色斑驳暗淡,纹上去已经时日很久了。再加上上面还有汉字写成的诗词,就说明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什么胡商,而是一个宋人! “吕强!”沈墨一声招呼,只见吕强立刻跑了过来。 “把赵六儿和孟小乙的家属叫过来,让他们辨认一下这个纹身……不!” 当沈墨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猛然间好像想到了什么。只见他的神情翻然一变,立刻推翻了之前自己所说的话。 “把万贺升掌柜穆青叫来,什么也别跟他说!”沈墨忽然间改了主意,让吕强去找穆掌柜去了。 然后沈墨又叫来一个捕快,让他去把画师叫来,描摹下这句死尸的纹身图案。 “你怀疑这具死尸就是孟小乙,或者是赵六儿?”卢县令在旁边看出了端倪,他轻声的向着沈墨问道。 第36章:夜审张牛儿、是人是鬼 “应该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个,”沈墨想了想之后说道:“不过现在还不能让他们的家属过来,时候还不到。” “他们三个人共同作案,然后同伙内讧杀了其中的一个?”卢县令立刻反应过来,他皱眉头说道。 “倒不见得是同伙内讧,这个人的死,应该是案犯早就策划好的。”沈墨朝着卢县令说道:“那个莫尼亚要是想让我们觉得他已经死了,他们正好缺一具尸体,就是他自己的那具尸体!” “原来如此!”卢县令猛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这尸体……是个宋人?”这时候,只见旁边的老仵作难以置信地问道:“他的须发可都是黄的啊!” “人头猪脑!”沈墨摇了摇头,上去在死尸的身上拔下一根头发,在阳光下看了看之后,递给了老仵作。 “头发是黄的,但是发根是黑的。”沈墨说道:“这死尸的头发和胡子用药物处理过,头发变了颜色,但是发根的颜色却变不了。懂了吧?” 这边厢,老仵作和儿子两个人在阳光下仔细的看着那根头发。沈墨一回头之间,却看见卢县令咬着牙,一脸看白痴的表情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仵作。 “这俩废物,还是先留着吧,”沈墨背对着那两个人,小声的对着卢县令说道:“验尸的事需要保密,要是现在开销了他们,难免会弄出轩然大波。要是因为这个走漏了消息就不好了。” “也罢,”卢县令微微的点了点头。 但是沈墨从卢县令的眼神里能够看得出来,这两个仵作不过是多逍遥几天罢了。等到案子一破,他们两个还是要倒霉! 验尸一结束,处理尸体和棺木的事自然也有仵作和捕快负责。这边沈墨和卢县令他们两个人信步走出了义庄——说实在的,这里面的空气实在是太差了。 “沈墨,现在的案子正一步步的接近真相,这个我倒是看得出来。”只见卢县令一边走,一边忧心忡忡的回头向着沈墨说道。 “只是上面给的限期实在太紧,到时候要是没有抓到犯人、起获赃物,咱们钱塘县可是说什么都没用!” “属下明白县尊大人的意思。”沈墨有意的落后了卢县令半个身位,他一边走一边回答道:“接下来的这几天,属下就把精力放在抓捕人贩上面。” “哦?你有办法找到人犯?”卢县令听了什么的话之后,眼睛顿时就是一亮。“你有什么线索?” “线索倒是没有,不过办法已经有轮廓了。”沈墨若有所思地说道:“眼下,属下还需要一个至关重要的东西才行。” “需要什么东西?”卢县令闻言索性站住了脚步,他转回头来目光炯炯的看着沈墨:“只要本官能做得到……” “那只猫妖,”沈墨笑着说道:“要想抓住那个案犯,非它不可!” …… 当天晚上。 万贺升的伙计张牛儿在自家的屋子里摆下了几个碗碟,一个人喝起闷酒来。 他就是那个家伙,在案发的次日他只顾着贼眉鼠眼的看着墙角,结果把一大锭黄金便宜了沈墨的那个张牛儿。 几壶村酿的浑酒,再加上半副焖得稀烂的猪肠子。张牛儿几碗酒下肚以后只觉得自己身上一阵阵的酒寒,他裹紧了自己身上破烂的短衣,怅然长叹了一声: “运来天地同协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唉!” 张牛儿这几天心里面着实烦闷,好好的一大锭金子,正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场富贵砸在了他的头上。 结果居然还没等在手里焐热乎,金子就不翼而飞了。这让张牛儿在之前颠过来掉过去想的那些如花美眷、房屋田地、美食好酒,全都化作了泡影。这让张牛儿简直是心丧若死,连喘气儿都觉得多余。 眼看着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张牛儿把碗中的残酒一股脑的倒进自己的喉咙,然后“咣”的一声趴在桌上睡着了。 这一觉他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当他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上越发冷的厉害,胳膊腿都有些僵了。 张牛儿的嘴里不知道嘟嘟囔囔的说了些什么,他伸手胡乱一扫,在桌上找到了油灯。然后又找到了火镰和火石,打着了火把油灯点了起来。 时间不早了,关门落锁,上床睡觉! 就在油灯点亮的那一刹那,借着灯光,张牛儿眼角的余光却发现自己的身边站着一个黑影! 这个人影在那里也不知道多长时间了,就悄无声息的站在离他一尺多远的身边。张牛儿一惊之下,几乎以为这个全身漆黑的家伙是一个来自幽冥的鬼魂! 张牛儿这一声惨烈的惊呼还没等喊出声,只觉得一股劲风扑面,瞬间把他刚刚点亮的油灯扫灭了。 屋子里刹那间又恢复了彻底的黑暗,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就觉得有一团软软的东西塞进了自己嘴里。随即他就被一股充沛无比的力量推飞得腾空而起,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嘴里面塞着东西,张牛儿叫不出来,被摔的闷哼了一声。然后他就觉得黑暗中有一个尖利的东西,重重的顶在了自己的喉咙上。 一片漆黑之中,张牛儿就觉得顶在喉咙上的那个东西越来越紧,刺得他的喉咙疼痛难忍。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竹签子顶住的蛤蟆一样,眼看着对方再使一点劲儿,他就要发出“噗嗤”一声,被这东西穿个透心凉! 这个幽灵,他要杀了我!就在这一瞬间张牛儿吓得血都凉了! 透过喉咙上的触感,他能够感觉到对方是如此的坚决和无情,似乎是穿透他的喉咙对那个人而言,就像穿透一张纸一样毫不困难。 就在这时,他就听见黑暗中有人在他耳边说话。 说话的这个声音低沉而浑浊,就像是一个声音沉闷的怪兽。只听那个声音对他说道:“你嘴里面的这个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张牛儿从喉咙里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喉咙上的疼痛让他想要长出一口气都难。当他听明白对方的问题之后,他颤颤巍巍的伸出一只手,把他自己嘴里面的那团东西掏了出来。 这团东西握在手里面触感既粗糙又熟悉。而且上面还传递出一股汗味儿……这是自己的汗巾子! 第37章:黄金引路,墙洞迷途 张牛儿马上就意识到,对面的这个幽灵问的根本就不是这个汗巾子,而是他原本包裹在那里面的东西——那锭黄金! 要说汉巾子这个东西,其实他根本不像字面上所表现出来的,像个手巾似的样子。 在古代汗巾子有多规格,尺寸可大可小。小的可以当手帕用来擦汗和包头,而长的长达五尺,经常是用来做腰带用的。 张牛儿的这块汗巾子是从自己腰带上扯下来的一截,大概有半尺长短。现在长的那一条还在他腰上系着呢,他就是想抵赖也抵赖不得。 “他问的是那锭黄金的事!”张牛儿的心里马上就反应过来。就在他心里边儿一拐弯儿,想着自己该怎么说的时候。 他猛然就觉得自己喉咙上一阵刺痛,就觉得一条热乎乎的血流,顺着自己的脖子流到了后颈里面! 这家伙,居然这么狠!张牛儿知道自己的性命在对方的眼中看来只怕连草芥都不如,他哪里还敢生出抵赖撒谎的心思? 只见他赶紧忙不迭地说道:“金子小人是捡的,那件杀人的案子,和小的可没有半点关系啊!” “把事情的经过细细道来,”只听黑暗中对面那个黑影慢慢地说道:“要是敢有半句假话,我就把你钉死在地上。” “等到你尸体被发现的时候,邻居就会发现你的脸上、鼻子和眼睛里面,进进出出的全是虫蚁……” “我明白了!小人不敢有半句欺瞒!”张牛儿想着当时的那个场面,浑身上下筛糠一般的抖了起来。他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那天发生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在清明节次日的那天早上,万贺升店里,去到各个院子里面送热汤(洗脸水)的伙计忽然发现胡商小院子外面的水沟里竟然泡着一堆死尸,而且门口上还趴着一个! 当时把这伙计吓得怪叫一声,扔了水盆一边跑一边没好声儿的叫起人来。 而第一批赶到现场的人里面,就有张牛儿这小子。他远远看着水面上漂浮的尸体,硬是没敢上前。 就在他磨磨蹭蹭的在远处看热闹的时候,他却在脚底下踢到了一个东西。当他低头向地上一看的时候,却见看见地上正放着黄澄澄金灿灿的一锭黄金! 当时他身边前后左右都是人,只不过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那边的尸体所吸引,所以没有人注意到张牛儿脸上的异样。这小子看见这锭黄金,霎时间眼睛就红了! 想到这锭金子足可以让自己过半辈子的舒服日子,张牛儿的心里已经是对它志在必得。 不过他知道,自己却不能现在就把它捡起来揣在身上。 张牛儿也不傻,他心里面清楚的很。胡商被杀之后,他们屋子里面带来的那些宝物一定也是被抢劫一空。弄不好他脚下的这锭金子就是盗贼逃跑的时候遗落下的。 要是这东西揣在他的身上,被赶来的捕快搜检出来,那自己就成了杀人犯了! “我得先把它藏起来,等风头过了以后我再把它偷偷拿出来花用!”张牛儿打定了主意,趁人不备把自己破旧的汗巾子撕下一块,然后轻轻的一丢,把它盖在了地上的那锭黄金上面。 他假装无意的把这块汗巾子捡了起来,破旧的布料裹着沉甸甸的黄金,就这样明晃晃的攥在他的手里。 他就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像打鼓一样,一双贼眼不断的在四处踅摸着,想要找个地方把金子藏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旁边的墙上面有一块砖头脱落下来,露出了正好一块砖那么大小的一个洞,而掉出来的那块砖却是正好摆在墙角下面! 张牛儿的眼睛立刻就是一亮,他的心里顿时生出了一个主意。 他用身体靠着墙挡住了大家的视线,把汗巾子裹着的黄金一股脑塞进了墙洞里面。然后又偷偷捡起了那块砖,塞住了那个墙洞…… “就是这样!”只见张牛儿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带着哭腔抽泣着说道:“等到官差来过之后,小人以为风头过去了。就在昨天趁着店里失火的机会想要过去取回那锭黄金。结果发现……金子居然没了!” “原来我的金子不在你这里,”等到张牛儿交代完了以后,只听他对面的黑暗中那个黑影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你的金子?”张牛儿莫名其妙的重复了一句。随即,他猛然间想到了一件事,立刻就是遍体的冷汗从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里沁了出来! 这个幽灵,他就是那个死去的胡商! “这些黄金是我多年经商所得,我就是死了,见不到我的金子又如何能够瞑目……”当那个黑影说到这里的时候,从他的嘴里忽然之间又嘟囔出了几句波斯话,却是和宋人的说话腔调大相径庭! 张牛儿吓得魂不附体,刚才的这种腔调对他来说非常的熟悉。那些胡商们平时说话聊天的时候说的就是这样的话,这是他们大食的语言! 面前的这个黑影,真的是个冤魂! “我的金子,你到底在哪儿啊?”张牛儿听着面前的这个声音,悠悠荡荡的向远处飘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门口。 “妈呀!”等到他终于缓过神儿来,却发现自己依然躺在冰冷的泥地上,身下的屎尿已经流满了满地! …… 半个时辰以后,在昏暗的灯笼光照耀下,沈墨在万贺升的院落四周仔细的寻找着。 “沈……捕头!”万贺升的掌柜穆青提着灯笼站在院子正当中,战战兢兢的看着沈墨就像游魂一样在院子里四处乱转。他哆哆嗦嗦地问道:“您想要找什么?” “找到了!”沈墨笑着从一丛翠竹后面直起了腰。从地上捡起了一样东西。 只见他的手里面提着一根方方正正的木头柱子。这根柱子比人的胳膊略粗一点,大概有两尺长短。 在穆青惊愕的目光下,沈墨拿起这根柱子上前几步走到了墙边。然后只见他在墙上一伸手,居然就把一块青砖拽了下来! 然后,就见他把那根方形的柱子往墙洞里面一塞。那根柱子的粗细却正好是一块青砖大小。当它塞到墙洞里面以后,居然是严丝合缝! 第38章:案情如汤沃雪、沈郎势如破竹 进入墙体半尺之后,这根柱子就这样牢牢的横插在了墙面上。 沈墨朝着这根柱子上看了一眼,下了一场雨以后,这根柱子已经被雨水浇得干干净净,就算是上面有什么脚印之类的东西也早就被洗干净了。 沈墨毫不犹豫的扶在这根横在齐胸高度的柱子上,双手向上一撑就稳稳地坐在了那上面。然后他又手脚并用,从这根横柱上站了起来。 差不多一丈高的高墙,当沈墨站起来之后,墙面正好跟他的头顶差不多高。 “这面墙后面,是什么地方?”沈墨“噗”的一声从横柱上跳了下来,然后他顺手拔出了那根柱子,又把青砖原样塞好。 “是河道,”穆青看着面前这个行迹诡异的捕头,战战兢兢地答道:“可以直通盐桥河。” “哈!”沈墨笑了笑,在黑暗中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齿:“原来如此!” …… 沈墨夜审张牛儿,但是却并没有用自己的捕头面貌出现。这一方面是不愿意让别人把那锭金子和他自己联系在一起。一方面也方便张牛儿万一不合作,他可以用现代的酷刑手段逼问张牛儿讲出实情。 只是他没想到张牛儿是个软蛋,一吓就全都交待了。 再加上刚才夜探万贺升的行动,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清楚了,这个发现黄金的墙角就是案犯走出万贺升老店的通道。 那根柱子配合上墙洞,就是案犯安排的梯子。有了这个梯子,案犯他们三个人配合,就可以把沉重的箱子搬过墙去。 就在搬运的过程中,他们遗落了一锭黄金。后来这块金子却恰好被张牛儿给发现了。 等到他们搬运完了东西,在最后一个人撤离的时候,他们拔出了那个柱子远远的扔到了花木里面,但是却并没有用青砖塞上那个墙洞。 因为最后一个人想要离开,他需要踩着那个墙洞才可以爬到墙头上去。结果这个洞,后来却成了张牛儿用来隐藏黄金的地点。 要不是这个贼眉鼠眼的家伙,沈墨也许还注意不到这个普通的墙洞! 就在清明节的那天晚上,在这面墙的墙外就停泊着一艘小船。两个人就是从小船上下来,越过高墙进到了院子里。 而当他们杀人夺宝之后,撤离这里的时候依然也是两个人。不过其中一个人已经换成了莫尼亚! 沈墨笑了笑:“这下清楚了!” 他回过了头对穆青说道:“我让你找的人呢?” “都在前面大厅里等着呢,”穆青回答道:“按照您的吩咐,小老儿一共找来了四个伙计,都是平素和赵六儿孟小乙私交甚密的伙计。” 等他们一路走回大厅里面,那四个伙计正围着一盏油灯,在空旷的大厅里面坐着。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很纳闷,搞不清楚为什么这个捕头大人要半夜三更的把他们叫到这里来。 “好了,现在大家看看这个东西,”沈墨没有多说,他径直走到桌子面前,把一张纸在上面摊开。 在这张纸上面,赫然画着白天的那个死人胳膊上那片纹身的图样。 “这是赵六儿,”这时候,只见一个伙计眼睛盯着那张纸,忽然开口说道:“去年三伏天正热的时候,赵六儿打赤膊时我在他身上见过。” “那你告诉我,赵六儿养不养猫?”沈墨一听之下,笑得像一个和善的大灰狼叔叔,他向着这个伙计问道。 ……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等沈墨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快第二天早上了。 就在前一天的晚上,陆云鬟又重新经历了一番洞房花烛,那真是恩爱缠绵数之不尽,跟第一次又是大有不同。云鬟此时也是眼巴巴的等着沈墨回家。 没想到这一耽搁就是几乎整整一夜,等沈墨回到家已经是四更天时分,几乎天都要亮了。 沈墨回到家里以后,云鬟立刻就醒了,她温柔的伺候郎君脱衣洗漱然后才休息。 一大早,才睡了一会儿的沈墨又起床上班。云鬟就发现自己的郎君居然又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沈墨的精气神明显涨了一截儿,看起来身上满满的都是斗志,给人一种生气勃勃的感觉。 “郎君看来是找到了要忙的事,”云鬟心里暗自想道:“男人只有在面对挑战的时候才会这样。” 等云鬟拿起沈墨的外衣之后,却又是一愣。 青色的缁衣……郎君升官做捕头了?什么时候的事? 沈墨见到云鬟手抚着自己的新官服发愣,他笑着说道:“不入流的小吏而已,也值当的娘子如此吃惊?” “郎君一个落魄的小捕快,孟三儿都不怎么在乎的一个人,怎么几日之间,变得又有钱又升官的,这是为何?”云鬟脸上带着笑意,又带着三分不解的向沈墨问道。 “那还不清楚吗?”沈墨伸出手去,笑着捻了捻陆云鬟娇嫩的耳垂:“娘子的旺夫运当真了得,自从娶了娘子,这个家是一天天的变好,为夫财运官运亨通都是娘子的功劳!” 陆云鬟被沈墨一捏,只觉得全身酥麻酸软,身子不由自主的就要往地上出溜。她被沈墨逗弄得面红耳赤,一时之间连追问沈墨升官的事都忘了。 …… 与此同时,临安城西的西湖上。 西湖岸游人如织,澄澈如晴空一般的湖面上画舫来去,红袖相招。 正是暮春看花时。 刑部员外郎张天如年轻英俊,一袭白衣似雪,慢慢的踱入花船。船桨“吱呀”一声,顺着苏公堤向着跨虹桥方向而去。那里偏僻幽静花草如茵,正是赏玩的好去处。 刘妈妈从船舱中出来,一见张天如,就是一通贴心的责怪: “怎么好些日子不来?”刘妈妈用手上的汗巾子将张天如肩上的落花拂去,口中软软地说道:“姑娘正恼你呢!都两天没好好吃饭了!” “部里有事,不给假。”张天如笑着,顺手接过了刘妈妈的汗巾子擦了擦脸。擦过之后,他秀逸绝伦的脸庞上更添了几分红润,这个年轻的官员越发显得英挺俊秀、不染凡尘。 “今儿把你那些小巧本事、温柔小意儿都拿将出来,好好哄哄我家姑娘!”刘妈妈小声说道:“不然,仔细姑娘再不理你!” “那是自然,”张天如笑着,进了画舫的船舱。 进了画舫里,更显得清幽安静。 迎面的画案上,玉狮子镇纸下压着一幅没画完的没骨兰花。红泥小火炉上烹着今春的新茶。一张瑶琴静静的摆在琴桌上。 迎面的舱壁上,挂着一幅俊秀飘逸的瘦金体写就的楹联: “开帘一砚樱桃雨,润到清琴第几弦。” 第39章:如梦方醒、一句戏言 整个船舱清幽淡雅,可谓是无尘无暇,可就是不见柳襄儿姑娘的身影。 张天如指着小几上的碧玉香炉对着刘妈妈笑道:“几日不来,香倒是换了。” “倒还是姑娘亲手合的心字香,用的也是一样的素馨茉莉。”刘妈妈一双风韵犹存的眼睛向着后舱飘了一眼,对着张天如说道: “只是我家柳姑娘这次合香,用的沉香却不是三佛齐的奇楠。而是真腊来的菩萨沉。”刘妈妈用汗巾掩口笑道:“张公子鼻子真灵,一下子就知道不同。” “焚香是天地间的正气,倒是不可不察。”张天如微笑着说道。 就在这时,从后舱里面却是传来了一声娇软清婉的话语声。这声音婉转清丽、动听无比,可是说出的话来却是带着一股娇嗔: “好一个官儿,却到我们勾栏里来闻天地正气来了!真是气数!” “襄儿姑娘别生气,仔细身体。”张天如笑着向着后舱施了一礼。 “什么堂子勾栏的!忒难听了!”刘妈妈对着后舱不忿地说了一句,见这二人如今搭上了话,她也就带了门自己出舱去了。 “这几日部里有事,委实不得脱身。”张天如见柳姑娘出来,随着船舱摇摆身段也是婀娜纤弱,连忙上前扶着。 冷不防,他却被柳姑娘含羞带怒的搡了一把。只得脸上带着笑悻悻的退了一步。 “不过,倒是有了一件新鲜事。”张天如笑着说道:“行在(就是指南宋京城)里头近日发生了一桩奇案,真个是怪异恐怖,你要不要听听?” 柳姑娘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见船舱外面有人笑道:“真有奇案?张兄先不忙说,等我们过船你再细细的讲来!” 张天如隔着画舫的窗户向外一看,只见旁边的湖面上桨声作响,又一艘画舫靠了过来。 在那艘船的船舷上站着几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张天如一看,却都是他往日的熟识。 三月的西湖岸繁华锦绣、绿柳如烟。真好似一个清雅秀逸的佳人。 张天如等这些人移步过船,一看却是翰林院侍读范逸夫、礼部员外郎龚敦儒、考功司主事江海平三个人。 “你们这些清贵的官儿,整天的就是泛舟西湖耍子。”张天如一见都是平素熟识日常打混的几个朋友,不由得笑道:“真个是无孔不入,我就是藏到这来都躲不开你们的聒噪!” “天如转找这冷僻的地方游乐,不知是何居心?”江海平知道张天如和柳襄儿姑娘要好,所以上来就笑嘻嘻的调侃了一句。 “啐!”柳襄儿一听之下,就是红潮满面的啐了一口,姑娘娇嗔地说道:“就是你们这些官儿,一个个的肚子里不知道多少坏水儿。弄得就是想清净的喝个茶都不成!” “说到喝茶,”这时候,这边厢的范逸夫也跟着笑问张天如:“柳姑娘的茶,天如不知喝着没有?” 一船人举座大笑,柳襄儿含羞自去后舱煮水点茶不提。 单说这些人坐定之后,大家问起张天如说的是什么案子,张天如才把前几日清明节晚上大食坊的杀人夺宝案细细讲了一回。 这猫妖死人、重宝失窃的大案,讲起来真是离奇又诡异,听得大家也是一愣一愣的。 “坊间传说这桩案子,我等倒也听说过一些。”这时候礼部的龚敦儒说道:“本以为是贩夫走卒把案子传得太神了,没想到天如这么一说,竟然真的如此!” “天如是刑部的,案子的卷宗就在他手里,这新鲜热辣的消息可比江湖传闻要准得多。”范逸夫接口说道。 这时候柳襄儿也点上茶来,伺候大家喝茶的当口,姑娘坐在张天如的身边,一双秀目不由自主的在俊朗秀逸的张天如身上飘动。 “那些大食人远道而来,怪可怜的。”柳姑娘说道:“这案子也不知道能破不能?” 平时柳姑娘也见过几次大食的客商,这些人出手豪富,又畏惧天朝的权势不敢胡作非为,在花船上也是规规矩矩的,所以姑娘对他们的印象还不错。 “这案子,看来想破是难了!”张天如还没等说话,来自考功司的江海平却开口言道:“案子我不熟,但是办案的钱塘县令我倒是知道的。” “这个人去年中了丙寅科的榜眼,在殿试的时候一首诗做得花团锦簇,这才当上了钱塘县令。但是这卢月县令毕竟不是积年的老刑名,要说到破案可不是作诗那么简单!” “海平说的是。”张天如说到这里也点了点头:“这次我们刑部给他的半个月限期,眼看着就要过半了,钱塘县报上来的案情还是一团迷雾。看来这个榜眼,此番倒是要灰头土脸一番了。” “唉!”听到这里,柳襄儿姑娘叹了口气:“这鬼神作祟的案子,真是难为那个小县官儿了!” 在她们说话的时候,船桨吱呀一声驶过了跨虹桥。在报恩寺下一湾幽静的湖弯里停了下来。 他们这些人叫了果子酒菜来饮酒谈笑,转眼间就把大食坊的案子丢到了一边。 …… 沈墨安排了早上的捕快们的差事以后,在中午回了家。 等进了家门,他就看见小符还在厨下忙碌,陆云鬟却在小符的小床上歪着,海棠春睡正浓。 云鬟昨天晚上等沈墨回家,几乎是一夜没合眼,沈墨走后她到底是挺不住睡了一上午。 沈墨坐在窗前,一边看着陆云鬟的睡姿,一边心绪却又飘到了案子上面。 现在基本上案情都清楚了,除了一桩。那两个奇异的时间节点,案犯莫尼亚是怎么做到的呢? 案发当时正是夕阳落山后的时分,阴云密布、细雨不断的飘落。那个时节只要耽误几分钟的时间,天就该黑透了。 就在这么天黑前几分钟短短的时间内,案犯却能够两次迷惑阿普,让他被眼前的假象骗得死死的。沈墨也许能猜出他们的手法,但是在时间这个问题上他却是无可如何想不通。 “三到五分钟……这么点时间,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的啊……”沈墨心里一边想着,眉头忍不住微微的皱了起来。 “呵!” 这当口云鬟却是睡醒了。只见她轻轻的吐了口气,直起身来之后,却是诧异的看了一眼四周。 “嘻嘻!”等看见外面天光正亮,只见云鬟自嘲的笑了笑:“睡了一觉,把奴家都睡糊涂了。还以为刚刚睡了一夜、现在是早上呢,原来睡的是午觉!” “啊!” 云鬟的这一句无心之言,却让沈墨惊呼了一声! 刹那间,一个念头就像闪电一般进入了他的脑海。云鬟的这句话一下子点醒了梦中人,这下子,沈墨全都明白了! “哈哈!原来他不仅仅只有五分钟的时间。他的时间竟然是这么来的!” 沈墨如梦方醒,惊喜的一把将云鬟抱了起来。 云鬟春睡方醒,身上正是娇软无力的时候,让沈墨这一抱,姑娘想要挣扎,却是连个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小姐姑爷,中午咱们吃些什么?”就在这当口,小符擦着手走了进来。一看见眼前的场景,小姑娘顿时就羞得脸上一片飞红,原地陀螺一样转过身就往外跑。 “大白天的,你俩怎么就没个够呢!”小符在外面又羞又气的嘟囔道。 “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这事儿哪有够啊!”沈墨一边困住了怀抱里扑腾的云鬟,一边厚着脸皮调侃人家小符姑娘。 “中午街上吃去,姑爷带你们俩看杂耍听曲儿,在大瓦子快活一下午!”沈墨笑着说道。 “郎君不是要办案吗?怎么今天这么有闲,还这么高兴?”陆云鬟挣扎不得只好让他抱着,她红着脸纳闷的问道。 “今天你可是立了大功了,一句话提醒了我,让这个案情豁然开朗!”沈墨哈哈笑道:“这是奖励你的!” 第40章:满目罗绮繁华处,杀机暗藏 如果说用什么来形容这个时代临安城的大瓦子,那么最贴切的比喻,这里就是后世的嘉年华。 街道两边的一个个院子里面搭着硕大的彩棚,小的能供七八个人歌舞,大的也有能走马射箭的。 彩棚里面设置的就像是现代的露天茶座,一条条的桌案错落有致的摆放着,以供看表演的人喝茶饮食。 要是高档的一些场所,彩棚里面还有楼阁水榭溪流环绕。在舞台上各式各样的表演终日不歇。 要是喜欢热闹的,有本地的诸般杂耍。要是想要听唱的,有各类的戏曲和弹词。在这里无数文人墨客的新词,往往一日之间就能传遍临安。 沈墨带着穿上了新衣服的陆云鬟和小符姑娘,在各个会场中走来走去,把彩棚里面的新奇玩意儿看了个遍。 带着他们两个一大一小的美女吃了乳糖圆子、水晶烩、科斗粉。又在卖时兴南果的摊子上买了皂儿糕、澄沙团子、滴酥泡螺、玉消糕。 等到大家吃饱以后,沈墨把市面上诸多的小吃捡精细的又买了许多,让小符姑娘拿着边走边吃。 这孩子手里捧着蜜果、糖瓜篓儿、杨梅糖糕的各种纸包,根本腾不出手来。沈墨抽空就从果子里面捡出几个塞到她嘴里,不一会儿就把她一张小嘴塞的满满的。 四下里衣香鬓影,管弦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衣着华奢的公子、罗衣窄袖的妇人穿梭如织。卖散药和牛眼膏的小厮在人缝里钻来转去,真是满目绫罗、一片繁华。 沈墨带着云鬟她们看得目不暇接,就听这边轻敲牙板,有伶人唱着:“斜阳尽处荡轻烟,辇路东风入管弦。五夜好春随步暖……” 那边箫管声响,唱着“沙河云合无行处,惆怅来游路已迷。却入静坊灯火空,门门相似列蛾眉……” 他们看了贺丰年的傀儡戏,麻婆子的皮影儿,古月班的瓦盆鼓,姜公担的竹马歌儿。沈墨看了好一会儿赵葫芦在哪里表演腹语口技。 只见这老儿嘴巴不动,单从肚子里就发出两口子爱嬉的声响。那真是肉声叹息声如在耳畔,低吟浅唱无所不至。听得棚里的女眷面红过耳,浮浪子弟们大声轰然叫好。 等到又进了一个彩棚,里面擂台上是几对女相扑的正在翻翻滚滚的打斗。这些身材健美的女子……居然和现代的岛国相扑手穿着一样简单的服装! 沈墨瞧了几眼,却见这些女子相扑时居然招数法度森严,身体柔韧有力……还真有职业摔跤选手的实力! “这南宋,真是了不得!”沈墨也是大开眼界,不由得在心里啧啧赞叹。 在看表演的间隙,沈墨还观察了一下四周。 在大瓦子这几条街市里,钱塘县的捕快最起码来了有三四个。将近百十来个快手装成浮浪闲人的样子四处游荡,仔细的甄别来这里的游人。 他们见到沈墨,都是用目光示意一下就走开。估计还以为捕头来这里是来监督他们布控的,所以大家都更加警惕的查看起行人来。 陆云鬟未嫁之前久居深闺,是个轻易出不了门的大小姐,像这样游玩还是她平生第一次。热闹的场景把姑娘看得目不暇接,心里美滋滋的。 小符就更不用说了,小丫头一辈子没见过这样的场景,眼睛已经完全不够用了。 大半天的游玩把这两个美人弄得兴奋欣喜不已,一直到回家还在兴致勃勃的讨论着看到的那些热闹。 “姑爷!那些昆仑奴……就是吐火的那个,他们的皮肉是染黑的吗?” “姑爷!姑爷!天竺僧人耍的那蛇,咬了会不会死人啊?” 小符像个好奇宝宝似的想起什么就问沈墨,沈墨也是有问必答。后来实在回答不过来,就索性又用果子塞满了小符的嘴。弄得小姑娘眼睛乱转却说不出话来,把云鬟笑得花枝乱颤。 经过了这一天过后,沈墨又开始忙碌案子的事。 …… 案发第十二天,距离临安府限期的十五天期限还有四天时间。 这几天沈墨行踪诡秘,有时候出现在衙门,只是匆匆露了一面就消失了,有时候半夜才回来。 就连卢县令好几次想找他问话都抓不住他人,这位年轻的官员心里忍不住又急躁了起来。 这天早上,县尉魏蛟径直来到卢县令的后堂,他一见卢县令就皱着眉说道:“这个沈墨,也太不像话了!” 魏蛟引着卢县令往沈墨的差班房那里走,一边走一边抱怨。 “亏了县尊您对他如此新任,要是个有良心的,还不拼了命巴结差事?可是这沈墨又干了什么?” “天天的早出晚归,有时候一连几天都见不到人。”魏蛟添油加醋的一边说,一边看着卢县令的脸色。 见卢县令也是面沉似水,魏蛟不由得心中暗喜,更说得来劲了。 “今天我忧心案子,想着上差班房里面看看沈墨有什么进展没有。可是我一进门,您猜怎么着?”魏蛟瞪着眼,作出难以置信的样子说道:“他居然在里面睡懒觉!” “有这等事?”卢县令听见魏蛟的话,脸上也是现出了一片怒气。 “等您看见就知道了……”魏蛟在前面引路。他见到卢县令的反应,心里不由得暗暗的欣喜的想道: “沈墨啊沈墨,这回看你还不死?” 等到转过二门,来到了捕快的差班房,魏蛟引着卢县令大步走了进来。 只见差班房几个捕快都在轻手轻脚的等着,大家都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发出声音。卢县令一看,果然是这样! 在差班房的墙角蜷着一个人,呼呼大睡睡得正香,可不就是沈墨吗?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魏蛟一见这个情景,小声向着那几个捕快问道。 “小的几人在外面查案,想把这几天查到的情况和沈捕头汇报一下。可是沈捕头一直没醒,所以我们几个就只好在这儿等着……”这几个捕快里面,有一个带头的中年捕快向魏蛟回答道。 “就是,这都好几天没见着沈捕头的面了。有关案子的事情,我们想要找个拿主意的人都找不着……”边上另一个捕快也跟着说道。 “那你们怎么不直接向我报告?”县尉魏蛟瞪大了眼睛问道。 “沈捕头说这个案子他全权负责。有关案情的事只能报给他一个人。他上任后对我们号令甚严,小的不敢违逆沈捕头的命令。”这时候,边上又有一个年轻的捕快委屈地说道。 “唉!”听到这里,魏蛟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沈墨要是个真有本事的,独断专行一些也就罢了。” “可是这几天来他都干了什么?案子没有尺寸进展不说,官架子脾气倒是涨了不少!” “竟有此事!”这前前后后的情况卢县令都看在眼里。只见他脸上带着一丝怒气说道: “把沈墨给我喊起来,我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第41章:案犯第四号、捉拿归案 “不用喊,已经醒了!”还没等捕快上来喊人,只见沈墨翻了个身从地上坐了起来。他一脸疲倦的靠在墙上,揉了揉眼睛长长的出了口气。 “你们当着县尊大人的面儿这么编排我,我还能不醒?” 等到卢县令朝着沈墨的身上一看,却是大吃一惊! 刚才沈墨背朝外躺着,身上还盖着件衣服,大家都没注意。可是他这一起身,这副扮相却是吓了大家一跳! 只见沈墨全身都是泥,泥水都已经干结在了他的衣服上。从膝盖以下都被厚厚的黄泥给糊满了,就像是穿了一双黄泥做成的长筒靴。脸上头发上也带着不少的污泥,整个人就像个泥猴。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颜色,而且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胀鼓鼓的布袋子,显然刚才睡觉的时候他都没撒手。 沈墨打了个哈欠,起身向着卢县令施了个礼。然后转头对着屋里刚才说话的三个捕快说道:“当值时间,大家都在外面疯了似的寻找线索,你们倒是有闲情在这里看着我睡觉?” 沈墨的这话一说,这三个捕快顿时就是脸色一变。想要强辩却没敢张嘴。 “也不知道是谁给你们的胆子,在这里编排上官?”沈墨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去前面一人领四十板子,告诉柳主簿,我把你们仨即日起开革出县衙,以后钱塘县捕快班,没你们三个的位置了!” “魏大人!”这三个人一听就慌了神,中间那个年轻的捕快连忙叫了县尉魏蛟一声。 蠢猪!听见这一声喊,魏蛟心里都快气炸了! 这时候你喊我干什么?这不摆明了你们三个是我指使的吗?卢县令又不是傻子,这么明显他还能看不出来? “沈捕头这副样子,不知道上哪查案去了,案子可有什么进展?”魏蛟马上反应过来,要想拉住卢县令打击沈墨,还是要在案子上面着手才行。 魏蛟心想:“卢县令如此看重沈墨,还不是要借着他的手破案?只要是案子没有进展,卢县令情急之下,这沈墨就是第一个牺牲品!” 魏蛟不愧是干了半辈子的老吏,一下子就找到了事情的关键。他没有直接替自己的三个心腹讲情,而是把问题一下拉到了案情上面。 “要说案情的进展嘛……”沈墨看了一眼魏蛟,然后走到了一面墙的前面。 在这面墙上有一幅青布盖住了墙面。沈墨伸手把幕布拉开。大家立刻就被墙上的东西吸引住了。 只见墙的最上面,是五个胡商、包括没死的阿普在内所有人的肖像。用炭条勾画出来的肖像不同于国画的风格,完全写实的画法把几个人的样貌神情画得活灵活现。 然后下面是两名案犯嫌疑人的肖像,赵六儿和孟小乙。沈墨在万贺升伙计和穆青的帮助下,完整的还原了这两名案犯的相貌。 这些人,凡是死去的都用朱笔打了红叉,而具有案犯嫌疑的莫尼亚三个人都被圈了起来。 再下面是案犯作案的时间线。卢县令是和沈墨探讨过案情的。所以一眼望去也能看明白个七八分。 这条时间线,从胡商上岸开始到案发的次日,每个重要的节点上面都有标注。 其中最要紧的那两个时间点,也就是阿普先后两次看到尸体的时间点上,都被反复的被炭笔勾画了不知多少回。 除此以外,还有死去的赵六儿身上那片刺青的复原图和万贺升的详细地图,都是画得细致传神,丝毫不差。 在最下面,还有根据阿普的描述画出来的那只猫妖的图样。 在图画上,正是那只猫妖站在尸体的脸上,猛然间回头的那一瞬间。猫妖的嘴里还叼着死者脸上的肉,嘴角上一片血迹淋漓。 在猫妖的脸上,那凶狠邪恶的表情被刻画得淋漓尽致,画中猫眼里面那种深邃凶残的眼神,让谁看了都是不寒而栗! “整件案子,咱们掌握的线索都在这里。”沈墨朝着墙上面笔划了一下。 “县尉大人,这里面有没有你提供出来的情况,或者是你这三个手下收集来的线索?”沈墨冷笑着看了看魏蛟:“或者说,你们除了捣乱干,过什么正事儿没有?” 魏蛟一听,就是大为光火! “你不要巧言令色!”魏蛟偷眼看了一眼卢县令,怒气冲冲的指着墙,对沈墨大声地喊道:“就你这些鸡鸣狗盗的手段,对案子又有什么用处?” “眼看着限期还有四天,你手里拿到了什么东西,能够让咱们钱塘县破案的吗?” “要是案子破不了,你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再多又能如何?”魏蛟的声音越说越大,他看到卢县令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冷峻,面上已经是绷得紧紧得一片铁青。知道卢县令现在的怒火已经无法抑制。 眼前的情景,似乎再加一把火,这个沈墨就完了! “谁说我手里没东西?”听到这句话,沈墨忽然笑了起来。 只见他把那个始终拎着的袋子拿到了身前,然后解开了带口上的绳子。 “这案子的第四名凶犯,我已经找到了!” “什么?”沈墨的这句话一出口。不但魏蛟,就连卢县令都是失声惊呼起来! 这袋子这么小,怎么可能装下一个人?难道说沈墨带回来的……是凶犯的人头?魏蛟心里面立刻就是一凛! 只见沈墨伸手打开了袋子,敞开了袋口递到了魏蛟的面前。 等到魏蛟低头朝着袋子里面一看的时候,冷不防,他就听见“呜!”的一声,一股恶风扑面而来! 一个闪电般的身影从袋子里面猛地蹿了出来,直接扑到了魏蛟的脸上。在这一刹那之间,两只邪恶而凶残的眼睛,在魏蛟的眼前一闪而逝! 这两只眼睛,魏蛟刚刚还在墙上的画中看到过,它们是如此的愤怒和狂躁,里面充满了邪恶和仇恨! “猫妖!” 电光石火之间,魏蛟的脑海中猛地想起了这两个字,随即他就感到了脸上一阵钻心的刺痛! 那只狂怒的大猫把魏蛟的脸当成了磨砺爪子的木板,四只利爪和尖牙雨点般的朝着魏蛟的脸上撕咬抓挠而去! “妖怪啊!”魏蛟连声惨叫,随即就被这只猫扑倒在地。只见他双手奋力的撕扯着,却怎么也拉不开糊在自己脸上的这只凶残的大猫! 第42章:盐桥河中小船、食脸猫妖 “就是它?”卢县令看着地上和魏蛟翻滚在一起的那只古怪的大猫,脸上带着奇异的表情向沈墨问道。 “就是它,”沈墨笑了笑,然后指了指墙上那副猫妖的画像。 卢县令神情一凛,深深的吸了口气! 即使是过了好几天,他却还清楚的记得沈墨跟他说过:现在要想抓住案犯,沈墨还需要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就是那只猫妖! 怪不得沈墨滚得一身是泥,还累得躺在差班房里就睡着了。原来他这几日神出鬼没,是出去抓这只猫去了! “你们三个都听见了?沈捕头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卢县令脸上的怒气依然未散,但却出人意料的没有朝沈墨发作,而是转头向着那三个捕快皱着眉头说道:“到柳主簿那里领板子,然后滚出钱塘县衙!” “这……是!”这三个人脸上的表情,可谓是峰回路转。 原本魏蛟让他们埋伏在捕快班里,专心致志的等着沈墨露出破绽,好抓住他的痛脚把他拉下来。可是没想到,就在他们认为最接近成功的时刻,却把自己的前途给赔了进去! 这还不算完,沈墨看情况差不多了,终于在魏蛟的脸上把那只猫抓了下来,重新塞回了袋子里。此时,魏蛟的脸上已经被猫抓的满脸都是鲜血和道子了。 “下去吧,我和沈捕头还有事要谈。”卢县令冷冷的看了魏蛟一眼,直接就向对他下了逐客令。 魏蛟满脸的鲜血淋漓,等到他看到卢县令的脸色的时候,他这才醒悟。原来刚才卢县令脸上的怒气竟然不是冲着沈墨,而是冲着自己这一干人来的! 这一次,他可真是败得体无完肤! 等魏蛟含着恨、咬牙转身离去以后,卢县令狠狠的吐出了一口恶气,然后对着沈墨说道: “案子要是破不了,最先倒霉的就是你沈捕头,然后就是我!他们这些县吏自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他们在这个时候不来帮忙反而来捣乱,真是一点都不稀奇,真当我卢月是傻子不成?” 沈墨呵呵一笑,他早就知道刚才卢县令脸上勃然变色,这股怒气不是向着他发的,而是朝着魏蛟这一伙人。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在卢县令面前就开销了那三个捕快。 “这猫妖,你是怎么抓住的?”卢县令转过脸来,又好奇的看了沈墨手里的袋子一眼。 “卢大人不会以为,它真的是妖怪吧?”沈墨笑了笑。 “妖怪之说,本官是不太相信的。不过看这只猫的样子,倒是有几分不得不信了……难道你还真有降妖捉怪的手段?”卢县令心情大好,不由得和沈墨开了句玩笑。 “抓这个东西,一点儿也不比抓妖怪容易!”沈墨苦笑着看了看自己一身干透了的泥水,然后把袋子扔到了一边。 “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抓住他的?”卢县令兴致勃勃的找了一张椅子坐下,目光炯炯的看向了沈墨? 沈墨笑着拿出一大卷纸,把它在桌上徐徐打开:“那天咱们从假莫尼亚的尸体上面找到了那个纹身以后,当时我就怀疑,那个死人是赵六儿和孟小乙其中的一个。” “然后,当天晚上我就去了一次万贺升,让那里的老板穆青找了几个和孟小乙赵六儿比较相熟的伙计,来辨认那个纹身。” “哦?然后呢?”卢县令立刻精神一振! “其中一个伙计认出了这个图案,说他曾经见过赵六儿身上有这个纹身。”沈墨接着说道: “而且在我的追问下,他很快想起来,赵六儿就养了一只挺大的猫。根据他形容出来的样子,我立刻就可以确定,赵六儿养的那只猫就是这只猫妖!” “这个发现,很快就让我把案件之中缺失的一大块推断了出来。”沈墨笑了笑。 “赵六儿和孟小乙作为莫尼亚的同案犯,在很久之前就开始筹备这桩案子。赵六儿找来一只硕大的野猫,开始偷偷的进行训练。训练的主要内容就是让那只猫去扑击人的脸,其实就是用食物诱使它抓挠撕咬人脸。” “这样的训练之下,这只猫很快就养成了从人脸上取食的习惯。所以在案发的那天晚上,阿普看到这只猫扑到死人的头上,从死去的阿普脸上撕下一块血肉,实际上是化妆成阿普本人的赵六儿,在重复他每天喂猫的动作。” “那只猫从化装成死尸的赵六儿脸上撕下来的,其实是淋上了血的生肉而已!” 听到这里,刘县令神情一凛,然后惊奇地问道:“他们煞费苦心,特意训练了这样一只猫出来。就是让我们以为所有死尸的脸部被毁,是那只专吃人脸的猫妖干的。他们其实是为了掩盖死尸被毁容的原因?” “对!莫尼亚早就准备好了李代桃僵,用一具死尸来代替他自己,让我们认为他已经死了。但是赵六儿辛辛苦苦训练野猫的时候却不知道,那具替换的死尸,其实就是他自己!” “然后呢?你是怎么知道那只猫的下落的?”听到这里卢县令已经明白了,他又接着向沈墨问道。 沈墨指了指桌上摊开的那张纸,卢县令朝桌上一看,才发现那里是一副非常详尽的临安地图。 “在万贺升老店的院子里,我找到了他们撤退的线路。”沈墨指了指墙上的万贺升地图上面,万贺升临街的后院墙那里。 “在杀人的那一夜,他们就是从这里越过院墙,做下了这桩案子,然后又顺着这条路运走了抢来的宝货。” 沈墨说到这里,又转身指着桌子上的临安地图。他一边点着地图一边说道:“万贺升后墙外这条河,可以直通盐桥河。等到进了这条河道,他们就汇入了数不清的船只中,咱们就再也找不到他们了。” “可是,你怎么找到那只猫的呢?”卢县令看着地图上的那条河道,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其实很简单,”沈墨笑了笑。 “这只猫野性难驯,身上还有一多半儿是野猫的性子。在它的主人被杀掉、变成了莫尼亚的尸体以后。它怎么可能跟两个陌生人老老实实的走?” “而作为这个案件之中重要的一环,莫尼亚当然不可能把这只猫留在现场,所以他必须是要强行把那只猫给抓走的。” “所以,一方面他们丢弃这只猫的地方,肯定不会距离万贺升距离太近。因为那样这只猫就会找到道路,再次回到它死去的主人身边。” “而且遗弃这个地点,肯定也不会太远。因为这只猫在当时一定是拼命挣扎和喊叫,对于莫尼亚他们两个想要隐藏自己的逃亡者来说,这实在是太容易暴露了。” “所以他们丢弃这只猫的地方,就在盐桥河的上游或者下游不远的地方。”沈墨笑着说道:“我这几天就是在上下游这两个大致确定的地点,想办法抓这只猫妖来的。” “辛苦你了!”卢县令看了看沈墨这一身泥水,知道抓捕这只猫妖的过程一定也是分外的艰辛。 “这倒没什么,”沈墨摆了摆手:“不过我抓到猫妖的地点,倒是更确认了我的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卢县令眼睛顿时就是一亮! 以他的经验来说,沈墨每次说它产生了什么想法的时候,都是案子获得巨大进展的时候! 第43章:大限将至、知县审猫妖 “抓到这只猫的地点,就在盐桥河下游三四里远的地方。”沈墨笑着说道。 “这说明这两个案犯没有帮手,他们两个人四只桨,虽然盐桥河水流平缓,但是他们驾驶着那只载重很多的船逆流而上,对他们而言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所以他们在逃跑的时候,选择的是在河道里顺流而下?”卢县令的眼睛顿时就是一亮:“也就是说,咱们只要顺着盐桥河的下游往下找,他们藏匿的地点一定就在……” “在盐桥河下游,一直到临安近郊的这一段的河边。”沈墨笑着叹了口气:“您说的这段距离大概有三十多里的水路,几乎贯穿了整个临安城和边上的郊县!” 听沈墨这么一说,卢县令也顿时气馁下来:“是啊,这片区域也太大了!就仅凭着这个方向去找,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所以说现在咱们手里边的线索,还不知足以让咱们马上就抓到莫尼亚他们这一干案犯!”只见卢县令脸上带着几分难掩的沮丧神情说道:“你不是说这猫妖有大用处的吗?咱们现在的时间可是不多了!” “还有四天时间……”沈墨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天:“准确的说,还有三天半。” “县尊大人,”沈墨的脸上忽然露出了难得的郑重神情,他向着卢县令严肃地说道:“现在我所要的东西,每一件都已经齐备。接下来的几天之内,您要是能听我的安排,这件案子我保你人赃俱获!” “啊?”卢县令惊喜的站了起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在他看来迷雾一般、让他一筹莫展的案情,居然在沈墨的心中是如此的清晰。而这位沈捕头对于破案,居然是一副志在必得的表情! …… 接下来的事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钱塘县的案子案情峰回路转。一个耸人听闻的传闻在一天之内传遍了临安城的大街小巷。每个人听到它的人都觉得难以置信。 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这条传闻在临安城的街巷上越传越广,让下至贩夫走卒、上至那些静观案情发展的高层官员,都被这消息震惊得外焦里嫩! 钱塘县卢县令……要传唤猫妖到案,在明天公审案犯猫妖! …… “今天距离钱塘县破案的限期还有三天,明天就是倒数第二天……这钱塘县令是被逼得太紧,失心疯了吧?”张天如在柳襄儿的花船上,听着柳姑娘告诉他的这个消息,这位公子目瞪口呆地说道。 “那可未必!”柳襄儿用一柄团扇遮住了樱桃小口,笑着说道:“我们姐妹淘里面有人说,昨晚还见到钱塘县令卢大人来着。” “据说那位县令大人,倒是个风雅的人儿。当时他在酒宴上赋诗谈笑,看起来云淡风轻,丝毫不见窘迫急切的样子,倒像是个胸有成竹的模样!” “当真如此?”张天如惊讶地说道:“这样说来,那这位卢县令如此智珠在握,这案子难道真的能破在他的手里?” “也不知道他这幅样子是不是装的。”说到这里,柳襄儿叹了口气说道:“要是案子破不了,他如此作态,那岂不成了临安官场上的笑柄了?” “临安行在上下,可都盯着这案子呢。”张天如端起了一盅清茶,若有所思地说道:“要是真破了案子,不说立下多大的功劳,就单凭他这份淡定的养气工夫,这卢县令也算是个人物了!” …… 三月二十日,距离破案的期限还有两天。 今天早上,是钱塘县审问猫妖的日子。县衙外面早早的就围上了成百上千的闲人,都是来看县太爷审问猫妖的。 卯时刚过,也就是现代的早上七点多钟。两名衙役出来打开了钱塘县的县衙大门,让观看问案的老百姓自行到大堂的堂下听审。 这一家伙就涌进来了几百号人,把个钱塘县的大堂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些人在三班衙役的维持之下逐渐恢复了秩序,就等着卢县令出来问案了。 审问妖怪可是个新鲜事儿,在这些人里,有的是来看稀奇热闹的,也有的是想来看卢县令的笑话的。大家都等着今天开了眼界,然后回去和街坊朋友们吹嘘。 一时之间,堂下几百双眼睛都在眼巴巴的等着县太爷出来问案。 就在大家顶着太阳,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只听得堂上三声鼓响,县太爷卢月一身整整齐齐的官服从后堂出来,端端正正的坐在了书案的后面。 只见这位县太爷年轻英锐,双目炯炯有神,脸上带着凛然的官威,生的真是一副好相貌! “看见了吧?这可是去年丙寅科的榜眼……金榜题名的这些人,听说可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要是审妖怪,遮莫非这样的官儿不可……”一见到卢月的模样,台下的这些人已经开始小声的议论起来。 “肃静!”衙役立着眼睛朝躺下喊了一声,大家这才安静下来。 只见台上的卢县令清了清嗓子,不急不缓地说道: “近日,我县治内大食坊发生命案,有胡商被杀、重宝遗失。案情震动京师,本县身为一方父母官,稽查案件责无旁贷!” “据查实,案犯中有猫妖一名,杀人毁尸证据确凿。这只猫妖今已被本县捉拿到案,于今日公审!” “啪”的一声,只见卢县令掌上的惊堂木一拍,大声吩咐道:“带案犯猫妖!” “轰!”的一声! 这边卢县令的话音刚落,台下数百看热闹的民众已经沸腾了! “真抓住妖精了?”“真的假的?”下面旁观的老百姓听说真的可以亲眼看到妖精,一个个全都是兴奋不已。 “肃静!”这边厢衙役们还在维持秩序,眼看着一个覆盖的黑布的铁笼,已经被人从后堂抬了出来放在了堂上。 紧接着胡商阿普也被带了上来,同时还有从义庄运过来的四具尸体也都去了棺材盖,一具具的摆在了大堂上面。 阿普上得堂来,一见到四个胡商的尸体,他的身体立刻就像筛糠似的开始发抖。就连脸上的黄胡子都得跟着簌簌而动,看起来着实吓得不轻。 等到县令大人命令衙役将笼子上的幔布撤下去,让他指认猫妖的时候,这位胡商几乎都快吓尿了! 只见幔布被笼子旁边的捕头沈墨一把掀掉,堂上堂下霎时间就是一片惊呼! 就见笼子里面,一只体型硕大毛色斑斓的猫正炸着毛站在铁笼里,龇牙咧嘴的在那发狠! “哎呀!”就看那个阿普,干脆利落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上已经是吓得面无人色,连嘴唇都紫了! “堂下胡商,这案犯可是当日案发时的猫妖?”卢县令看见阿普这个怂样,皱着眉向他问道。 “就就就就是……就是它!”阿普哆嗦得成了一团,他一边回话,屁股还一边不由自主的往后蹭。 “真是这个妖精!”堂下看热闹的众人这下可算是开了眼了! 这只猫的体型巨大,样子凶悍无比,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的家猫。更何况还有案发当天的胡商亲口指认,这回是错不的了! 第44章:妖精有灵、口吐人言 眼看着胡商亲口指认案犯,明确的招认当时作案的就是这个猫妖无疑。这一下堂下看热闹的老百姓里顿时就是一片沸腾! 这些耸人听闻的事正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场面,这些人有幸亲眼看见今天县官审妖怪,这可不是千载难逢的稀罕事? 只见卢县令威严端肃的坐在堂上,一拍惊堂木,止住了堂下的喧哗,然后就看他向着笼子里的猫妖问道: “大胆猫妖!如今案情确凿、人证俱在,你认不认罪?” “你给我看看,堂下的那些尸体是不是由你亲手所杀?” 当卢县令说到这里的时候,只见这只猫妖猛然间回过了头。它眼中凶狠凌厉的目光,吓得堂下的那些看热闹的人一阵惊呼! 忽然之间,就见这只猫妖猛的弓起了后背,浑身上下的毛皮全都炸了起来! 只见它嘴巴张合之间,居然真的开口说话了! 这只猫妖一开口就是一副极为古怪的腔调,它的声音嘶哑低沉,就像是一个将行就木的老人说出来的话一般。 “县令大人,堂下的那些尸体,并非在下所杀!” “啊?”听他这么一说,卢县令的脸上已经是勃然变色。 而看热闹的那些人里头,却是猛然间齐刷刷的爆发出了一声惊叫。然后这几百围观的民众就像是炸了锅一样的沸腾了起来! “说话了!这个妖怪开口说话了!”“口吐人言!它真是妖精啊!” 只见大堂外面的这些老百姓,有的面如土色,有的兴奋得手舞足蹈。他们一个一个的全都被面前的情景惊讶的难以自制!一时之间什么样的怪样子都表现了出来。 “肃静!”沈墨见此情景,皱了皱眉头。他离开命令手下的捕快上前维持秩序。 只见这些捕快们挥舞着手里面的铁尺哨棒,好一会儿才让堂下的这些人平静下来。 “你说,人不是你杀的?”这时候只见堂上的卢县令倒是表现的从容淡定。 只见他皱了皱眉对着猫妖说道:“证人阿普亲眼看见你撕扯死去的胡商尸体,你还敢抵赖?” “大人容禀,”只见那只猫妖的后背一弓一弓,费力地说道:“案发之时,小人撕扯的并不是胡商的尸体!” “什么?”卢县令听了他这么一说之后,顿时就是一愣:“你说不是胡商的尸体,那是谁?” “那具尸体……”只见那只猫妖说道:“是我的一个朋友!” “真有这等事?”听到这里,只见卢县令狠狠的一皱眉,指着堂下的捕快们说道:“把猫妖给我从笼子里放出来指认一下尸体,这分明是胡商的尸体,怎么他却说是他的兄弟?” 听到卢县令的命令,沈墨点了点头,伸手就去打开铁笼上的锁。这边笼子还没打开,就听堂下一片嘈杂的乱响。 这些老百姓们听说县官大人要把妖精从笼子里面放出来,生怕这妖精突然逞凶伤害了自己,一个个全都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 就在这时,只见笼子门一打开,这只猫妖的动作就像是一条黑影一般“嗖!”的一下就从里面钻了出来! 只见这只猫跨过了几步“噗!”的一声就落到了其中一具尸体的脸上!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见这只猫妖的面色狰狞而又痛苦,它挣扎的扬起了自己头,向着天空大声地叫道:“就是……他!” “啊!”就在相隔还不到一丈远的距离之内,站在前排的这些人清楚的看见了猫妖凶悍狠毒的眼神。眼前诡异而又离奇的情景把他们这些人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 “大堂之上,还敢喧哗!”卢县令见到这个场景,脸上怒气勃发。他一拍惊堂木,向着堂下的衙役喊道:“把它给我抓回来!” 还没等他的话音落地,只见沈墨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抓住了这只猫妖的后颈将它提了起来,转身又塞回了笼子里! 见到这只猫妖又回到笼子里,看热闹的这些人这才稍稍安定下了乱颤的心肝。 只见卢县令向着堂下的仵作说道:“把猫妖刚才指认的那具尸体衣服脱掉,给我详细检查一下那个人是不是胡商!” 县令一声令下,堂下的两名仵作立刻走了出来。他们飞快的把刚才猫妖只认出来的那个胡商全身上下的衣服全都脱了下来,开始仔仔细细的检查。 就在这个当口,猛然间就听堂下看热闹的这些人中间,爆发出了一声悲惨至极的哭叫! 一个老妇人从众人之中夺路而出,一下子扑到了那具尸体上面,只见她搬开了那具尸首的手臂,在那条手臂内侧上赫然露出了一片青色的纹身! 这个妇人一见之下,当时就大声的哭嚎起来: “我的儿啊!真的是你!你……你死得好惨!”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卢县令见此情景,大声的问道。 沈墨见到下面的情景,挥挥手让两个捕快下去把那个妇人从尸体上扯开,然后径直带到了大堂上卢县令的书案前。 “小妇人赵氏,”只见躺下的这个老年妇女已经哭得站不起来了,她瘫软在地上大声的回答道:“那具尸体,是我的亲儿赵六儿!” “当真如此?”卢县令惊奇的反问道。 “他胳膊上的那片花绣,小妇人是绝不会认错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什么胡商,就是我的亲儿!” “原来如此!”胡县令听到这赵氏的回答,让人先把她带了下去,然后又转头向着那只猫妖问道:“当日的案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人容禀。”只见猫妖在笼子里,低垂着身子嘴巴一动一动的,艰难地说道:“那胡商中有人害了我的朋友赵六儿,又把赵六儿改扮成他自己的样子,好借机诈死逃走。” “小人决意为我赵六儿兄弟复仇,帮助县令大人捉拿此案的凶犯!” “哦?你有什么办法?”卢县令听到这里,顿时就是精神一振,忙向着堂下的猫妖问道。 “那案犯身上的味道,在下远远的就能闻到,我还知道案犯的大致去向!小人愿意带领大人去捉拿案犯……给我的兄弟报仇!” “如此甚好!”卢县令闻言大喜! 只见他眉梢眼角带着喜色,猛的一拍惊堂木: “眼下案情复杂,此案不能具结。本县令:着此猫妖带领捕快班,将本案凶犯捉拿到案。待案犯抓到后,本县再行审问!” “赵氏虽然指认出亲子的尸体,但是案件未清,暂不得领回赵六儿尸首。退堂!” “轰”的一声! 堂下的老百姓顿时就惊讶的相互讨论起来,而卢县令不管不顾的命令先行收监猫妖,然后就离开了大堂。 三班衙役们开始驱赶人群让他们退出县衙,这些看热闹的人就像赶羊一样被撵了出去。 然后,这些人一边讨论着一边各自散去。 转眼间,就像是烈火燎原一般,钱塘县卢大人审问猫妖,胡商被杀案峰回路转的这奇闻,就像是旋风一样在临安城里传播了开来! 第45章:钱塘夜钓,月满大江 卢县令退堂之后,他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心有余悸的看着沈墨。 “沈捕头,这一次又是抓不到案犯,本官可就是颜面无存,再也没脸在这官场上出现了!” “大人放心!”只见沈墨笑道:“属下的安排,必定万无一失。” …… 接下来的一整个白天,这件案子的消息如同狂飙席卷一样,在临安城的大街小巷不住的传播。 每个人都在津津乐道的讲述着大堂上的情景,那猫妖的一举一动都被大家形容得活灵活现,就像他们每个人都是亲眼所见一般。 不但是临安城的百姓,就连朝堂上的三法司和刑部都被这汹涌而来的传闻给淹没了。眼看着时间还没等过午时,就有刑部的差官过来钱塘县衙,传县令卢月过去问话。 可是差官得到的回答却是:卢大人带领捕快班紧急行动,出去捉拿案犯去了,根本就没在县衙。 “捉拿案犯?他到哪儿去捉拿案犯去了?”刑部的差官惊讶地问道: “卢大人是带着那只猫妖去的……自然是猫妖领路,走到哪儿算哪儿,下官哪里知晓?”县衙里的主簿柳清哭笑不得的回答道。 刑部的人无奈的回去复命,这一下消息无法被核实,刑部的上官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躁起来。 “就等明天了!”刑部的官员只好无奈地说道:“跑得了县官跑不了县衙,反正明天就是限期的最后一天,拿不到案犯,我看这个卢县令能跑到哪儿去?” …… 实际上,卢县令就在县衙里面,一步也没离开过。 此时,他正在看着眼前一个穿着捕快服装的小老头。 这个人其实根本就不是他县衙里面的捕快,他是临安城大瓦子里面卖艺的艺人,叫做赵葫芦。 这个老头就是那个表演腹语的人,能用自己的肚子弄出两口子啪啪声音的那位。刚才猫妖所有的话,其实都是他弄出来的。 早上卢县令审问猫妖的时候,换上了捕快衣服的赵葫芦和沈墨两个人一左一右,就护卫在笼子的旁边。 沈墨掰开了猫妖的嘴——只见这只凶悍无比的野猫,已经被折磨得萎靡不堪了。 在这只猫的一只牙齿上系着一根细线,沈墨解开绳套,把这根线朝外一拉,就从野猫的喉咙里面拉出来四寸多长的一根线头,上面还拴着块小小的火腿丁。 在早上问案之前,这块拴着线的火腿丁被猫吞下之后,沈墨把这根线的另一头拴在了它的牙齿上。这样一来,这块火腿就卡在了这只猫的食道里面,既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所以这只可怜的猫在卢县令审问的时候,才会不停的干呕,而旁边的赵葫芦就配合着猫妖一张一合的口型,用腹语发出了猫妖嘶哑黯淡的说话声。 这就是白天审问猫妖的时候,这只猫口吐人言的秘密! 而这只猫指认尸体的行为更是简单,赵六儿原本就是它的主人,那只倒霉猫被喉咙里的东西折磨得都快疯了。它一被放出来以后,自然要去寻找它的主人求救。沈墨料定它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跳到赵六儿的死尸上。 赵六儿的失踪明显和这件案子有关,沈墨知道他的家属一定会挤进来,在堂下旁听案子的发展,由此赵六儿的尸体也一定会被辨认出来。 更何况,就算是今天赵氏没有赶到现场,沈墨也会让安排好的万贺升伙计把尸体认出来。只不过让自己的亲属出来指认,效果还是更好一些罢了。 沈墨给立下汗马功劳的赵葫芦发了赏钱,叮嘱他一定要保守秘密,之后才打发他离开。 然后,只见他笑着对卢县令说道:“接下来,就看咱们的了!” …… 临安郊外五堡渡。 浩浩荡荡的钱塘江在这里陡然收窄,变成一个葫芦口的形状。至此再一路向东,就是宽阔浩淼的江面,一直通向大海。 要是在白天,这里还有稽查私盐的官船来回巡逻。可是此时已经是入夜时分,所以江面上漆黑一片,少有舟船经过。 只有两岸住户星星点点的灯光和湖面上映射的皎洁月光,照着这波光粼粼的水面。 江面上一艘小小的渔船正在缓缓前行,在船上两个头戴斗笠渔翁打扮的人,正在不停的摇着桨。 “我说沈捕头,”这时候,只见其中一个渔翁忽然说道:“咱们冒着这么大风险,我也把整个仕途全都赌在这件事上头。万一案犯他们今天要是不从这里经过,咱们可就惨了!” 说话的这个人正是卢县令,只见他现在身着短衣,高挽着裤脚。在船头一边划船一边还在忧心忡忡的说着。 “放心吧!县尊大人,”这时候,只见前面摇船的沈墨说道:“在你审问那只猫妖之前,咱们就预备出了一天时间,让你公审的消息传遍临安城。在这之后到现在,又过了整整一个白天的时间,足够让你审问猫妖的过程传播出去。” “所以这个消息,案犯不会不知道。”只见沈墨回头笑着说道:“其实咱们审问猫妖,把事情弄得这么耸人听闻,要传递给罪犯的无非就是一句话:那只猫妖能够带着咱们钱塘县的捕快,找到他们这一伙案犯!” “他们原本就应该藏匿在江边,听到这个消息以后,他们的反映一定是趁夜上船逃跑。而他们想要跑的话,其实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两个人驾船带着他们抢来的东西顺流而下,趁着深夜顺着钱塘江水直出大海。然后再顺着海岸南下或北上,找到一个地方上岸。您就瞧好儿吧!” “话虽如此,可是咱们这一铺赌下去,万一要是输了,代价可也太大了!”卢县令听到沈墨的话以后,稍稍放下了心。但他心里还是有一种虚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那种感觉。 只见沈墨头也不回地说道:“周文王被拘而演《周易》;孔仲尼受困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大凡成就一番事业之人,岂有不受险阻而成者乎?” “唉!”听到沈墨的宽慰,卢县令到底还是叹了口气:“我现在知道了,你真正的本事,其实并不是破案!” “哦,那您说是什么?” “你能把每个人的人心都看得清清楚楚,然后他们心里的恐惧和欲望,最终都会成为你的武器……你能让每一个人不由自主的就跟着你下注,我就是这样!” “这几天我净想着破了案之后,我会如何如何的风光了。就没考虑过,万一输了怎么办?” 沈墨回过头看着一脸无奈的卢县令,笑着说道:“那些自以为有退路的人,永远不会成功。” “……还有,我没输过。” 第46章:夜航船上说猫妖,牵搅一潭星动 眼看着船到中流,两个人划桨的速度慢慢缓了下来。这里就是江面最窄的地方。而他们船所在的位置,过往的船只他们一眼就能够看的见,正是最合适的拦截地点。 “重载的小船、两双船桨、不要命的用力往前划。只要符合这几点要求,就是咱们的目标!”卢县令嘴里念叨着沈墨告诉他的话。一双眼睛忐忑不安的向着江面上四处搜寻。 “说实话沈捕头,我这次能够下定决心审问那只猫,跟你一起做这场戏。其实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看见了那只猫的缘故。”卢县令心有余悸地说道: “虽然明知道那是只野猫,但是在县衙里面,咱们彩排……是叫彩排吧?那时候赵葫芦配合它口吐人言的时候,还是吓得我寒毛根儿发炸!那东西真是邪门儿,看着就不像个正经物事!” “是啊,”沈墨也点了点头:“我去抓它的时候,第一眼看见它也是这种感觉。那时候我就知道,咱们这个计划一定能成功!” “因为我知道,当初莫尼亚他们那两个犯人第一眼见到猫妖的时候,一定也和咱们两个是一样的想法。这东西,可是真他娘的邪性!” “所以猫妖在几百人众目睽睽之下口吐人言,每一个见到的人都是言之凿凿的时候,就不怕那两个案犯不信!”说到这里的时候,只见沈墨笑了笑。 就在这时,只见上游缓缓的飘过来一艘花船,却是慢慢的越来越近。 等来的近了,他们俩就听见花船之上隐隐有丝竹之声,还有女子娇嫩的嗓音吟唱曲子的歌声。 “糟糕!”船上的卢县令看到这艘花船越来越近,却是猛然间变了脸色。 “这些夜游的公子哥儿们雇了花船游江,图的就是个放浪形骸没人听见。这下他们离咱们的船这么近,这些人嫌弃咱们碍眼,非出来撵咱们走不可!这可怎么办?” “净捣乱!”听卢县令这么一说,沈墨也皱着眉头微微掀起了斗笠,向着对面的花船上看去。 …… 花船上,张天如他们一干人饮酒听曲,正在兴头上。 翰林院侍读范逸夫、礼部员外郎龚敦儒、考功司主事江海平这几个人也各自写了花票,招了自己熟识的姑娘来。此时柳襄儿和几个妙龄女子争奇斗艳,各自施展才艺,正是热闹的时候。 他们正在玩的是花签斗酒,就是用酒筹抽签,抽到了就要按着上面的命令行事。 眼看着江海平抽中了签,上面写着“满座衣冠似雪,抽中此签者做戏,且饮酒一杯。座上白衣者同陪一杯。” 江海平一看整个船舱里居然连一个穿白衣服的都没有,只得自己喝了一杯,然后表演一个节目。 只见他清了清嗓子,讲了一个笑话: “话说一个大夫上街,刚买了一条鱼,就有一户病人请他来出诊。他来不及把鱼放下,就拎着鱼来到了病人家。” “得病的是个未出阁的小姐,这位大夫把鱼放在一楼之后,就上楼看望病人。”只见江海平喝的红光满面,笑嘻嘻地说道: 等到号脉号到一半,那大夫猛然间想起楼下的鱼来。他生怕没人看管,自己的那条鱼被这家的猫给叼走了,于是赶忙问道:“下面有猫没有?” “小姐听他问起,只好含羞答道:只有三五根而已……” 江海平还没有讲完,满座的男人已经是哄堂大笑! 柳襄儿姑娘怔了一下,随即才明白,故事里这位得病的小姐以为大夫问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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