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 高行远觉得脖颈很凉,他抬手,伸出两根手指往颈侧一抹,却见鲜血染红了指腹。痛倒是不痛的,但似乎有一股似有若无的冷意在伤口处萦绕不散。方才那一瞬,若不是少女在最后关头别开了剑锋,只怕他已经倒在了她的剑下,就像曾经被他杀死的那些剑客一样。 “你赢了。”高行远罕见地露出了一抹笑。 望凝青轻咳了一声,神情似有困顿,她不明白方才一瞬为何会福至心灵般地使出了那一剑。 场中鸦雀无声,望凝青跟高行远静默地对视,耳边却听见了灵猫竭嘶底里的尖叫声:“啊啊啊啊——!” “……灵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的,灵猫大概是一时半刻停不下来了。望凝青递出了自己的手帕给高行远止血,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一道声音从旁响起。 “云小姐。”望凝青偏头望去,说话的人对她而言并不陌生,正是她即将下手的另一个目标燕回,“云小姐,请问……” “您、您……”燕回瞳孔扩张,目光涣散,那是惊惧和畏怖的表现,“您是从何习得的,我师父的剑法呢?” 望凝青偏了偏头。 她没有回答,台下却已经掀起了流言蜚语,不少人都曾经目睹过十年前燕川的辉煌,也知道燕回是燕川最为亲近的弟子。众人虽然都看见了那一轮清皎的残月,但一时半刻也只是怀疑而非笃定。可这事若是由燕回亲口说来,那可就是盖棺定论、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失传已久的望月剑重现江湖,众人立刻便坐不住了。 望凝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依旧用略带困惑的眼神望着燕回,似乎对他的问话感到不解,但实际上她是在以传音的方式跟灵猫交流。 “你什么时候学会燕川的剑的……?不对!你什么时候见过燕川的?” “就前些天。” “前几天?” “就有刺客来刺杀祁临澈那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灵猫忍不住了,它觉得事情在它不知道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脱离了掌控,这次轮回开始,它故意只给望凝青看了云出岫的命书而没有给她看气运之子的命书,为的就是减少反角与主角的牵连,避免云出岫被主角的气运带离了命轨——没错,别以为它不知道,尊上容华公主那一世的失败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她跟气运之子有了感情的牵扯,气运之子“不想她死”,所以才有了之后的种种。 气运之子终究是气运之子,他们生来就被世界所钟爱,哪怕会遭遇常人难以跨越的坎坷,最后往往也会得偿所愿。 望凝青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灵猫为何如此激动。她只是回头看着燕回,心里盘算着今夜去抹了他的脖子。她知道,一个初出茅庐尚未站稳跟脚的江湖侠客此时是应该为自己辩解一下的,但望凝青知道自己不能,如果她说自己见过燕川,那为了解释自己并不是燕川的弟子就必须说出自己和燕川交手的经历。而提到她和燕川交手的经过,就难免要将祁临澈牵扯进来。 这会暴露她跟祁临澈之间的联系。 但望凝青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其实也不错,这时候埋下恶意的种子,日后被质疑起来自然更加有理有据。所以她没有回答燕回的问题,哪怕她知道燕回心中那种隐含期盼以及忐忑的惊惧,她知道他在期待什么,也知道他在害怕什么,但那些对她来说都没有意义。 望凝青将剑收回琴鞘,转身往外走,目中无人至极。但是他人还来不及追问,用手帕捂着伤口的高行远却是出声了。 “你说,她方才用的那一式是燕川的望月剑?” 燕回想要拦住望凝青,却又不能无视高行远的问话,只能神情艰涩地点了点头。 “哈?”高行远发出了一声近乎嘲讽的气音,他也归剑还鞘,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回荡在所有人的心里,“如果她方才用的那一式就是所谓的望月剑,那你们这天下第一宗‘失传’的秘籍就是一个笑话。可叹燕川一生磊落,到头来却是举目四望,尽是疮痍。” 眼看着两人相继离去,燕回终于忍不住急了:“侯爷,这是何意?!” “何意?自己想去吧。”高行远道,“他早已将秘籍放在了你们的眼前,可这偌大的‘望月门’,居然没人能参透望月剑的奥秘。” “简直可笑至极。” …… 这一届的武道大会,最终还是草草地落下了帷幕。 望月剑重出江湖,琴剑双绝的少女凭空出世,如同东边刮来的邪风一般转瞬压倒了西风,无论是远山侯还是拜月坛圣女,最终都只能沦为一人的陪衬。对于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打败了江湖第一剑客远山侯这件事,大部分江湖人士对此都感到难以置信,那些将远山侯视为榜样的少年侠客们更是无法接受他败在了一个女子的手里。 因为传闻中的“白衣少女”除去琴剑双绝的美谈以外,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她清透到不染俗世尘浊的容颜,因此有人恶意揣测远山侯是不是也难逃温柔乡、英雄冢,为了给心爱的女人铺路而特意谋划了武道大会上的一切? 这样的流言蜚语,在数月之后销声匿迹了。 因为那传言中继承了望月剑法的白衣少女,在武道大会结束后于昆仑山上设下擂台,剑挑各大宗门,斩落名士无数,以独步天下的轻功以及剑技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并被江湖人士恭敬地冠以了“剑仙”之名。这场擂台赛持续了数日之久,不少江湖名士都舍下了脸面,亲自下场向少女“讨教”一二,但那个不眠不休站立了全场的少女,却始终没再使出击败远山侯的那一剑。 “就好像这世上除去她的知己以外,再没有人值得她使出那一剑一样。”有人这么说了。 在参加武道大会的江湖人士返回宗门之后,她目下无尘的名声和谪仙般缥缈的风采也取缔了原本满怀恶意的攻歼,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届武道大会之上,继剑试群雄的“远山侯”之后,又多出了一个世外而来的仙。 但只有望凝青和灵猫知道这前前后后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武道大会结束后的那天夜里,燕回死了,是望凝青亲自下手的。 当时的情况有些复杂,望凝青在深夜潜入燕回的院落时,再次听见了那个沙哑的、男女不辨的声音。为了避免悲剧重演,望凝青选择了先下手为强。燕回似乎被望月剑重出江湖之事打击得心不在焉,因此望凝青非常轻易就得手了。 燕回死后,望凝青用山间随手摘下的一簇六月雪装点了他的尸体。 望凝青的这一举动并没有特别的意义,她只是单纯地在暗示所有人“是云出岫杀了人”。这是为了避免有些人暗自揣测,又擅自将她杀掉的人按在了别人的头上,害得她白做无用功或是担负了并不想要的因果。所以望凝青并不知道,自己插在两具尸体上的白花被无数人过度解读,甚至唤醒了某些人心中深藏的恶鬼,让他们在不安与忐忑中渐渐疯狂。 燕回的尸体很快就被发现了,“白花”在正道魁首的宗门内杀死了他们的太上长老,这一事实足够让整个江湖产生动荡。 “栀子、六月雪……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关联?还是说,凶手想要暗示什么?” “能够轻易杀死慧迟大师和燕回长老的人,怎么想都并非泛泛之辈?望月门到底在搞什么鬼……” “竟然在望月门内直接动手!凶手真是胆大包天!应该早日处置了这个恶徒,他再强也抵不过所有人群起而攻之!” 望月门出了这等丑事,被人质疑是在所难免的,为了稳固自身的地位,拿出强硬的态度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此,在燕回的尸体被发现后不久,那些参加武道大会的江湖人士都被望月门以一种温和却又不容拒绝的态度扣留了下来,甚至远山侯都没有例外。 望凝青和月时祭都被算在了嫌疑人里,月时祭是因为其自身身份所限,而望凝青则是因为那一式望月剑法。 “那是师祖二十三月相剑法中的‘残月’一式。”望月门掌门楚贤亲自找上了门来,“师叔死得蹊跷,在找出凶手之前,还请诸位稍待。” 望凝青无动于衷,她兀自拨弄着自己的琴弦,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山外红尘发生了多大的动荡之事。楚贤见此,心中疑虑顿消,态度也变得友好了不少。离开厢房之后,楚贤还忍不住地想,那种仿佛衣袂都不曾沾染尘埃的女子,手中怎么可能染上血污呢? 实际上,望月门是疑心这位名叫云出岫的姑娘继承了燕川的不传之秘,无意间使出了望月剑却被燕回点破,因此心生愤懑和杀意。当然,更深一层的怀疑不可对外人道也,知道当年之事的人都在怀疑,是不是燕川的亲传弟子回来手刃叛徒,为燕川的妻子报仇了? 可是当年的事情并非一人之过,法不责众,燕回和慧迟已经死了,那背后的人还想杀多少人……? 如果说望凝青被扣押是因为有据可循,那月时祭被扣留纯粹就是正道对魔道的恶意揣测了。只是望月门有着身为正道魁首的强势,月时祭本人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她嘴毒,又带了那么多武功一流的好手,因此望月门也无法轻易将她留下。最终免于干戈,是因为月时祭决定暂时留下看戏,并且寻找那个名叫“张晟”的贼子。 而望凝青虽然就是凶手,但她也不想被他人视为好捏的柿子,因此在被望月门扣留后,她直接在昆仑山上插了夺擂的旗子。 说是大杀四方有些太过,但是望凝青的确用不容置疑的实力证明了她并非能被他人随意主宰生死的蚂蚁。如果说他人对远山侯的敬重有一部分原因是忌惮他背后的官方势力,那望凝青则是用自己的剑彻底稳固了自己的地位以及尊严,一如当年的燕川。 “我并非燕川的弟子。”望凝青说出这句话,比先前籍籍无名之时更有说服力。因为如今的她已经足够让他人相信,她的剑术绝不在燕川之下,说她堪比鼎盛时期的燕川都不为过——她没有必要、也没有那个理由为了望月剑法的秘密而痛下杀手。 “那些已经触及剑道门槛的剑客之间都有一种玄而又玄的牵系,她或许是站在昆仑山巅,看见了燕川前辈曾经见过的风景。” 也不知道从何时起,有人喊出了“剑仙”之名。 正如远山侯剑试群雄之后,江湖上多出了许多白衣佩剑的少年侠客一样,在“剑仙”出世之后,昆仑山上同样也多出了许多大半夜不睡觉、仰着脑袋看月亮的江湖人。望凝青很想解释一下剑法不精看月亮也没用,但要解释清楚剑道为何物就与开坛布道没有区别。不想白费口舌的望凝青选择了放任自如,毕竟在这种事情上锱铢必较,只会让人疑心你是否暗藏了不传之秘,害怕别人超越了你。 剑试群雄后,望凝青以当之无愧的实力拿到了属于魁首的彩头,没有人发现装着紫灵芝的盒子被人撬开过,除了高行远。 望凝青将欧阳大师的剑赠予了高行远,于是当天夜里,望凝青就看见了被高行远押到她面前的气运之子。 “疼疼疼。”被擒拿了双手脸朝下摁在桌子上的少年因为痛楚而露出了龇牙咧嘴的神情,他还维持着十二岁少年的身高,面上如假换真的却已经被人暴力地撕下,露出一张干净俊秀的容颜,“混蛋!力气小点,我还在缩骨中啊好疼!” “把紫灵芝还给她。”高行远没有松手,他神情冷酷得仿佛没有感情。 “我去,到底我是你发小还是她是你发小啊?真是偏……啊啊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松手!快松手!”燕拂衣几乎要痛哭流涕。 没过一会儿,望凝青就拿到了那一团紫黑色的灵芝,而终于站起身来的燕拂衣一边揉着自己的肩膀一边发出了嘟嘟囔囔的抱怨:“你明明就知道我要紫灵芝来做什么的!说好你拿了魁首之后把紫灵芝分我的呢?!居然帮着别人来揍我!真是见色忘义!” 燕拂衣撇了撇嘴,忍不住朝着高行远挥了挥拳。他转来转去的眼珠子透着一股机灵气,换一个男人来做这样的行为只会显得做作而又滑稽,但燕拂衣做来却自然无比,让人心中生不出恶感。这大概是因为他的眉眼过于干净,像个不知人事险恶的少年。不仅长相如此,他的气质也是如此,像夏天拂过树荫的风,像橘子爆开的瞬间溅出的汁水,他像世间一切清爽而不黏腻的事物。 “道歉。”高行远不容置喙地道,“魁首不是我,所以你的行为是盗窃,东西还给她,然后诚心诚意地请求她,如果她不同意,你也不能强求。要么拿她喜欢的东西来做交换,要么你想办法打动她。” 打不过高行远的燕拂衣一脸憋屈地被发小压制,只能向望凝青低头道:“对不起,我错了,这是你的紫灵芝……” 少年交出东西时磨磨蹭蹭满脸不舍,但望凝青看不懂暗示一样,满脸淡定地将紫灵芝接过收进了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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