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盛斯砚浑身一僵,只觉得脚下犹如千万斤重,再也迈不出去。 他死死抿紧唇,良久,才收回腿。 这时,高昂的钟声忽然响起,惊起林间一片飞鸟。 所有人俱是一怔。 盛斯砚就听见教堂的钟声整整响了十三声,赫然是丧钟! 一股莫名的恐慌忽然萦绕心头。 下一刻,他听见教堂广播声骤然响起。 “今天有一位远道而来的中国客人,在这里选择了安静地离开人间,让我们为她祈祷吧,愿主保佑她的灵魂升入天堂。” “她的名字是,木妗。” 钟声回荡在寂静的教堂中,经久不息。 盛斯砚耳中一阵轰鸣,他问乔星:“广播里说的那个人是谁?” 乔星震惊地捂住唇,她看着盛斯砚空白的神情,摇了摇头,眼中浮现出泪珠。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盛斯砚僵硬的后退了一步,他猛地挣开乔星的手,快步走进教堂,急迫地抓起一名正在默哀信徒,声音沙哑的问。 “广播里说的人是谁?” 那信徒奇怪地看他一眼:“好像是叫木妗,你认识吗?” 盛斯砚彻底怔住了,他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明明昨天,她还好好地站在他面前,对他说新婚快乐。 他浑身冰冷,忽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他看着那串不断跳动的号码,只觉得心一点点沉入深渊,仿佛只要将电话接通,他就能知道一切。 他指尖有些颤抖地落在屏幕上。 乔星从身后抱住他,哭着说:“什么事都在婚礼后说好不好?今天是我们的婚礼,你说过要给我最完美的婚礼。” 她有预感,一旦接通电话,盛斯砚为她编织的这场美梦就要醒了。 滚烫的泪水渗透礼服,落在盛斯砚的后背。 他握紧手机,点击了接听。 下一刻,全然陌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盛斯砚先生是吗?这边是安乐死机构,木妗小姐安乐死前,希望在她死后,你能将她的骨灰送回国。” 盛斯砚定定站在原地,心底有股彻底的凉意缓缓在血液里流淌。 “你说……什么?什么安乐死?” 他沙哑着问完这句,情绪仿佛彻底爆发般,嘶吼着问:“她怎么会安乐死,她……” 突然,他顿住了,他想到三天前,他接到过一通电话,电话中,说木妗预约了安乐死。 可他当时怎么说的,他说:“要死就死远点。” 他忽然想起了这句话,感到整颗心被千刀万剐,痛得喘不过气来。 他拉开乔星的手就往外走去。 乔星拦在他面前,泪水晕湿了眼妆:“斯砚,你在我妈临死前你答应过她什么,你忘了吗?” 盛斯砚怔怔地低头看她,仿佛根本不认识她,眼神穿过她落在很远的地方。 他的脸色无比惨白。 “对不起,乔星,对不起……” 他推开乔星,快步走到车内,发动了汽车。 身后传来乔星的哭声,他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汽车飞驰颠簸的开着,世界混沌而虚幻,盛斯砚似乎跌入了白茫茫的雾气之中,却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有轰轰作响的脑中在闪回着过往的一些片段。 医院里,她说:“我是来体检的。” 鲜血一滴滴落在画册上,她说:“感冒上火了。” 医院里,她看着窗外,神色淡淡地说:“我爸妈,都不在了。” “盛斯砚,能给我拍张照片吗?” 其实他没告诉木妗,她的脸色真的很差。 差到连酒店橙红的灯光落在她脸上,都显得苍白。 她的笑也那样苍白,眼中的泪水,却是透明的。 她说:“盛斯砚,我祝你,新婚快乐。” “吱——”的一声,汽车猛地在医疗机构前刹车。 盛斯砚强撑着走进机构,周围是一片死寂的惨白,浓重的消毒水萦绕在空气里,带来一阵阵的窒息。 有人看了见他:“你是谁?来干什么的?” “我来找人的。”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我来找木妗。” “木妗?木妗已经死了,现在估计在火化了。” 那人说:“你就是她死前交代的,送她回国的人吧?” 盛斯砚眼神空洞地看着那人。 “我是她安乐死的负责人,她死前留下了一本日记,既然你和她认识,这本日记你就替她一起带回国吧。” 那人拿出一本日记递给盛斯砚。 盛斯砚木然的翻开,只看了一眼,死死压抑的痛楚,就如同决堤般从胸口涌入眼眶。 眼泪一滴滴落在纸页上,模糊了上面的字迹。 第一页。 “2024.7.1,天气,晴。” “今天是我们分手的第二个月,盛斯砚,我要死了。” 2024年5月21日。 上海下了七天的雨,终于在那一天,出了很大的太阳。 木妗亲手给父母下葬,然后,在医院收到了自己的检查报告。 “癌症。”医生说,“发现时,已经骨转移。” 简单来说,就是无药可医。 “化疗,也只能延长寿命。” 窗外的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金灿灿的阳光,一丝一缕地洒在木妗身上,却像冰一样冷。 她看着那份检查,声音有些颤抖。 “最多,还有多久啊。” 医生沉默了片刻,只是说:“尽早接受化疗的话,坚持的时间会更长一些。” 木妗点点头,喉中却哽塞地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刚刚才在爸妈墓前,说一定会好好活下去,没想到这么快就食言了。 接下来的两个月,她在医院做了四次化疗。 第一次化疗前,她在网上,搜索各种关于癌症,关于化疗,抱着无限恐惧去接受,最后却发现,痛苦还是远远超过她心里的预期。 骨髓抑制的作用增强,血细胞逐渐减少,一种难以描述的痛苦将她淹没。 梦里,她还能梦见爸妈与盛斯砚,像是在悬崖边苦苦挣扎,睁开眼,却发现悬崖上空无一人。 内心的折磨远远比肉体的更加痛苦。 在第四次化疗后,她回家,看见了家门口摆着一个蛋糕,才想起那天是7月1日,是她的生日,这是爸妈死前,亲手给她设计的蛋糕。 她把蛋糕提进门,浅浅吃了一口,却没有想象中的甜,是苦的,带着反胃的痛楚。 一滴滴眼泪就这么砸了下来。 透过朦胧的视线,她好像看见了爸爸妈妈,笑着对她说:“要幸福啊,要快乐啊。” 她哭了半晌,压抑的哭声回荡在寂冷的房间里,却发现自己连个宣泄的出口都没有。 “2024.7.1,天气,晴。” “今天是我们分手的第二个月,盛斯砚,我要死了,给你打的电话你还是没有接,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可我只是,太想和你说说话了,盛斯砚,我没有别人可以说话了。” 盛斯砚指尖颤抖起来,他读到这一行,眼前彻底模糊不清了。 那个电话,他记得那个电话,他没有接,然后,把电话拉黑了。 他以为木妗有她爸妈陪着,不会痛苦的。 他真的以为,她的世界没有他是不会有不同的。 “2024.8.23.天气,小雨,盛斯砚,生日快乐,你现在在做什么呢?上次给你打电话,你把我电话拉黑了,所以我不敢联系你了,可是我还是想问你,为什么和我分手呢?如果再见面,能不能告诉我答案?但我知道不会有这个机会了,因为我已经放弃化疗,申请了瑞士的安乐死。” “2025.1.3,安乐死的申请通过了,我知道,你也去瑞士了,你说死前能不能那么巧合的,再见到你一眼呢?你还会记得我吗?或许早就忘了吧。” “2025.7.1,盛斯砚,你可真是个混蛋,我很想骂你,可是那个蛋糕太甜了,甜到吃第一口,我就知道是你做的,我不想骂你了,盛斯砚,谢谢你,陪我过了最后一个生日。” 医疗机构外,树叶狂烈地摇晃。 金灿灿的阳光被树叶和风打乱成破碎的光影,光芒闪动得让人眩晕。 盛斯砚脸上一片冰冷的湿意,他合上了日记本。 乔星终于追了过来,她小心地拉起盛斯砚的手。 “斯砚,今天是我们的婚礼,你答应过我哥……” “乔星。” 盛斯砚打断她,眼尾一片通红,声音却平静得可怕。 “木妗死了,乔星,当初的所有条件,都作废了。” 乔星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她眼里水光迅速蓄积:“盛斯砚,你混蛋!是你把我害成这个样子的!是你让我再也不能回国的,是为了救你,我爸妈还有我哥哥才会死的!你现在说不结婚了,就想抛下我吗?” 盛斯砚握着日记本的手缓缓收紧,心中一阵阵的沉重。 一年前,他救治了一个病患,发现那个病患是通缉犯地下党首领,于是报了警。 几天后,那位病患被判了死刑,警方怕他被找麻烦,让他出国等一段时间再回来。 可他以自身为诱饵,想引出其他人。 但他没想到,地下党会当场动手,一个警察为了保护他,当场丧命。 当天晚上,警方找到了地下党的老巢,可是,他们当家选择鱼死网破,早就派了几个人,去那位警察的家里报复。 等他赶到那位救他的警察家里时,那位警察的妻子和儿子,都倒在了血泊中。 他妻子死前紧紧拉住他的手,奄奄一息地对她说:“看在老乔救了你的份上,帮我照顾我的女儿……她叫乔星,求你照顾她,求你……” 然后,她死在了他怀里。 都是因为救他,那位警察的妻子和儿子,都死在了他的面前。 漫天的血雾好像将他淹没,门外响起救护车的声音,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却什么也感受不到了,喉咙哽咽着,却怎么也哭不出声。 直到三天后,他看见了那个女孩,她跪在灵堂前,脸色憔悴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 他跪在乔星身边,乔星哭喊着捶他胸口:“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是你害死了他们……” 他心中的愧疚无以言说,只能紧紧地抱着乔星,红了眼眶。 烛光照耀在灵堂里,他一抬眼就能看见为他逝去的三条命,三条人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 第二天早上,他终于回家,看见桌上摆着蛋糕,木妗趴在桌上等了他一整晚。 他心头一瞬间无比酸软,他走过去紧紧抱住木妗。 木妗问:“怎么了?” 他摇摇头,哽咽地说不出话。 抱着木妗的手紧了又紧,眼泪一滴滴砸在她的肩膀上。 有些话,不能说,说不出口。 但他知道,他和木妗,已经完了。 这或许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个拥抱。 手中的日记本,冷得像冰,他以为只要分手得够绝情,痛苦的就只有他一个人。 可如果是这样的结果,如果是这样的结果…… 盛斯砚垂眸看着日记本,痛苦地说:“或许,一开始就错了。” “什么错了?”乔星的声音颤抖。 盛斯砚的视线终于从日记本上移开,平静地落在她的脸上,他没有说话。 乔星却陡然拉高了声线:“什么错了!如果不是你我爸妈会死吗?如果不是你,我会连国都回不去吗?我真的很想恨你,可是……盛斯砚,你不能这么对我,就算木妗死了又怎样?这跟她有什么关系?这是你欠我的!盛斯砚!你欠我的,你永远都还不清!” “而且……”她哭着质问,“而且,当初不是你先提出,要和我交往的吗?” 安葬完乔星父母后。 盛斯砚给她找了个心理医生,时不时地就去找乔星。 木妗有时也会疑惑:“你最近怎么这么忙啊?不是临时手术就是值班。” 他出门的脚步一顿:“医院事多,过两天,我要出躺外地。” 木妗点头:“嗯,记得给我带特产。” “你不问我去几天吗?万一我是去找别人呢?” 木妗抱住他的腰,额头抵在他的肩膀:“我家盛医生我最放心啦,从来不会骗我的。” 盛斯砚僵硬地抱住木妗,看着她的发顶,眼眶有些热:“如果有一天,我骗了你呢?” 木妗重重咬了他肩膀一口:“那我就让你再也见不到我。” 他说:“好。” 可是,他还是骗了她,那天,警方有动作,怕他们再被报复,于是让他陪乔星出国。 他们一起飞往了瑞士,在那间酒馆里,乔星喝醉了,趴在吧台上哭:“盛斯砚,我真想恨你。” 盛斯砚给她披上衣服:“对不起。” “我不要听对不起!” 乔星耍酒疯,扯住他的衣领,却看见他肩膀上那个淡青色的牙印,她愣了愣。 盛斯砚说:“你想要什么?” 乔星看着他,缓缓松开了衣领:“我要什么你都给吗?” 盛斯砚说:“只要我有。” 乔星愣了愣,她红了眼眶,她抬头看着盛斯砚,随后,猛地勾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盛斯砚一愣,下意识想要推开她。 可是他低头,看着乔星的眼睛,那双眼睛含着水雾,和乔母死在她面前时落泪的眼睛,一模一样,他的手,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 乔星指着他的心问:“这个呢?你也给吗?” 口袋中,手机震动不停,他知道是木妗的电话。 可是,木妗,我的命,早就不属于我自己了。 他听见自己说:“可以,我们在一起吧。” 那一次,他没有给木妗带特产,之后的几天,他处理了国内的所有事。 随后,在那一个雨天,向木妗提出了分手。 木妗在雨里站了一夜,他在她身后,和她淋着同样的一场雨。 去瑞士的第二天,他发了一场高热,迷迷糊糊中,全是木妗的样子,想要去碰,却又碰不到。 他才惊觉,他和木妗已经结束了,他未来的人生,早就被赎罪两个字填满。 他以为是这样的,他曾以为是这样的,可是当再见到木妗的那一刻,他才发现,他做不到完全的赎罪,也做不到在她死后,还能和别人在一起。 汽车飞驰在瑞士空旷的街道上,手机铃声响个不停,全都是乔星打来的。 盛斯砚看着屏幕许久,接通了。 乔星哭着说:“我们今天不结婚了,斯砚,你回来吧。” 盛斯砚看着前方的街道,平静地可怕:“我所有的钱,都在保险柜里,密码是你的生日,足够你今后一辈子不用工作,也能富裕生活。” 乔星愣了愣:“你什么意思?” “乔星,赎罪和报恩,其实还有另一种方法。” 盛斯砚看着近在咫尺的大海,眸光沉寂,他重重踩下油门。 随后“砰——”的一声,汽车撞毁栏杆,重重地落在海里。 海水顷刻间淹没车身,电话中,传来乔星的哭喊声,透过海水闷闷地传入他的耳中。 木妗死了,他的命也就没了意义。 身死缘灭,他不会再被枷锁困住余生。 盛斯砚缓缓闭上眼睛,忽然,一道声音刺入他的耳膜。 “盛斯砚!盛斯砚!” 胸口沉闷窒息骤然退去,盛斯砚猛地睁开眼,却发现,已经在医院。 乔星坐在病床边,红着眼落泪。 盛斯砚却直直地看向她身后。 那里,半透明的木妗飘浮在空中。 木妗从未想过,人死后是真的会变成鬼的。 药水注射入经脉后,如她所想的,没有任何痛苦地陷入了长眠。 但意识也仅仅只是消失了片刻,随后就像潮水般重新涌入脑海。 她睁开眼,就看见自己飘在半空,底下是她早已失去生机的躯体。 医生似乎看不见她,过来确认她死亡后,给她开出了证明,就送她的身体去火化。 看着自己身体火化,未免有些太诡异,于是她就百无聊赖地在空中闲逛起来,没想到会在走廊看见盛斯砚,更没想到他会看她的日记。 她愣了愣,想要合上日记本,却怔住了,她看见盛斯砚在哭。 他眼尾红红的,一滴滴的眼泪砸在本子上,他一直都很安静,哭的时候也很安静,却偏偏能让人感受到,他此刻的悲伤。 木妗的心仿佛被什么击中一般,她静静飘在空中,看着他。 之后,乔星也来了,他们争吵着,说出那段她所不知道的过往。 她听完,只觉得唏嘘,没想到生前困扰她一年的难题,在她死后,竟然知道了。 她看着盛斯砚,想说,选择了乔星,就好好跟她在一起吧。 可又想说,如果不喜欢乔星,就离开吧,别让自己被愧疚困住一生。 可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盛斯砚离开机构,开着车沉入大海。 慌乱之中,她喊出了盛斯砚的名字,盛斯砚好像听见了她的回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那一刻,她几乎以为盛斯砚能看见她。 就如同此刻。 他直直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木妗微怔,刚想问是不是能看见她,就见盛斯砚别开了视线,仿佛从未看见她。 木妗一愣,有些失望地低下头。 乔星哭着捶盛斯砚的肩膀:“你个混蛋!你死了你让我怎么办?” 盛斯砚脸色苍白地垂着头:“抱歉。” “抱歉有用吗?”乔星身上还穿着那套婚纱,前襟几乎被眼泪浸湿透。 “木妗就那么重要?重要到她死了,你命都不要了?” 盛斯砚默然。 这个问题,木妗知道,盛斯砚不会回答,他从来都能把自己的感情隐藏得很好。 她叹了口气,却听见盛斯砚说:“是。” 木妗怔住,她看向盛斯砚。 盛斯砚眸光沉静:“我从小没有家人,在孤儿院长大,是木妗让我知道家是什么,她曾是我的世界,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她,那么对于我而言,也没有意义。” 木妗心口微酸,乔星咬唇道:“那我呢?我又算什么?” “抱歉。”盛斯砚看着她,“以前我以为,你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给你,现在发现,有些东西,我永远也给不了。” “你……你就那么喜欢木妗。”乔星哽住了,她哑声道:“我知道的,我早该知道的。” “可是她死了!” 乔星咬牙道:“死人,是永远都不会回来的!” 她说完,夺门而出。 盛斯砚靠在床头,怔怔道:“死人,真的永远不会回来吗?” 木妗叹了口气,明知道盛斯砚听不见,却还是回了一句:“不会。” 不知是不是错觉,仿佛说完这句话后,盛斯砚唇色更白了一分。 木妗看了他片刻,转身想要去看看乔星,可刚飘到病房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声响。 她回头,就看见盛斯砚起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果刀,架在了手腕上。 “盛斯砚!” 木妗瞪大了眼睛,慌忙飘了过去,着急忙慌的想要阻止。 “既然你已经想通了,摆脱了过去的枷锁,为什么不过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呢?你不是说要去骑马,要去海上扬帆吗?你死了怎么去?” 她也不管盛斯砚听得见还是听不见,着急忙慌地说了一堆。 盛斯砚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竟然自己想通了,把刀放下,重新回到了病床上。 木妗皱眉看他一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她是灵魂体,盛斯砚本来也看不见她,就算她在这里也无济于事。 刚往门口走两步,又看见盛斯砚拿着刀往脖子上比划了两下。 木妗慌忙走回来,还没说话,就看见盛斯砚把刀放下了。 她皱了皱眉,又往外走了两步,盛斯砚又拿起刀。 木妗沉默了片刻,飘到盛斯砚身边,盯着他的眼睛道:“你是不是看得到我啊?” 他紧紧盯着盛斯砚的脸,妄图从他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破绽,但他只是沉默着,冷峻的脸上,一如既往的淡漠,仔细打量着手里的刀。 明明什么也没说,明明看不到她也听不到她的话。 木妗却偏偏从他那张万年不变的淡漠脸上,看出了一丝“你敢走,我就敢死”的错觉。 她叹了口气,想走,却又怕他又想寻死,索性留了下来,嘀咕道。 “你到底听得到我说话吗?听得到的话,就赶快把我送回家啊。” 不知道,爸妈是不是也变成灵魂体了,回去的话,是不是也能看到爸妈了。 她看着盛斯砚:“你听得到吗?我想我爸妈了。” 盛斯砚睫毛颤抖了一下,他放下刀,重新躺了下去 木妗抿了抿唇,觉得他应该是听不到的,有些失望。 下午,盛斯砚出了院,医生劝他:“你还是在医院躺两天吧。” 盛斯砚摇头:“不用了,我有很重要的事。” 木妗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出院后直接去了医疗机构,取回了她的骨灰和死亡证明,当晚就踏上了回国的飞机。 跟着他一同踏上飞机,木妗心中感慨万千:“没想到,还有一天能回来。” 当时,她以为没人送她回来,还在瑞士买了个墓地。 她低头看盛斯砚:“谢谢你。” 盛斯砚指尖微微收紧,他唇抿了抿,刚想说什么,一道声音比他更快地插进来。 “你真想把我一个人丢在瑞士吗?” 木妗抬头,看见乔星走了上来,坐在盛斯砚旁边,她眼眶通红地看着盛斯砚怀里的东西。 “你现在装什么深情?她死之前你怎么不装?她脸色那么白,我都看出来她不舒服了,你看不出来?你关心过一句吗?她不想参加我们的婚礼,你看不出来吗?你还不是去找她逼着她来给我当伴娘?” 盛斯砚唇色有些发白。 乔星语气愈加锐利:“是,她是你的世界,可你又给了她什么?她如果没有遇见你,死前或许还能看看瑞士的风光,可遇见你,死前就只有你带着她的痛苦!” 空气一时沉寂了下来,盛斯砚垂下眸,忽而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捂着唇,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乔星被吓到了,木妗想起他从前就有呼吸症。 她下意识像从前那样拍上盛斯砚的背。 本以为灵魂体不会碰到,却不曾想,这一下,结结实实拍在了盛斯砚的背上。 盛斯砚身形猛地一僵。 木妗一愣,慌忙想要收回手,却被盛斯砚反手握住手腕。 她心头猛地一跳,抬眸,就对上了盛斯砚漆黑的瞳孔。 他……看得见她? 木妗怔在原地,她屏住呼吸,看着盛斯砚。 却见盛斯砚怔怔看了她片刻,随后,松开手,对着乔星说道。 “没事。” 木妗猛地后退一步,下意识松了一口气,他……没有发现。 她看着盛斯砚,抿了抿唇,他真的没看见吗? 她想问,却见盛斯砚闭上了眼睛,已经睡了过去。 木妗沉默了片刻,没忍心吵醒他,在过道上站了片刻,路过她的人,每个都是穿过去了。 她看着手心,可是刚刚她真的感受到了盛斯砚掌心温热的触感。 她沉吟着,还没想明白,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冷冷的:“让开。” 木妗回神,刚想说对不起,可下一刻,又愣住。 有人能看见她! 她猛地回头,看见身后站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很高,穿着黑色的长款风衣。 他微微低着头,飞机白皙的顶灯光晕被他的发丝遮挡。 明明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可木妗却清晰感受到了,来自那双冰冷如海的瞳孔中的一道目光。 强势、明目张胆的、如同抽丝剥茧般,渗透一缕缕空气,将她包裹。 “你……”木妗道,“你能看见我?” 男人不耐的皱起眉,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声音磁性醇厚的如同经年的酒。 “所以?你要继续挡着吗?” 木妗一愣,下意识往一旁侧过去,男人越过她。 她目光紧紧追随的男人的背影,一直到他坐到自己位置,挡板遮住了她的视线,她才缓缓收回目光,心口跳得有些快。 这是第一次有人能看见她,而且,是从未相识的陌生人。 下了飞机,外面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雨。 乔父曾经的好友邱警官来接他们,上车,邱警官问道:“不是要结婚吗?怎么今天回来了?” 乔星哽了一瞬:“没有结成。” “为什么?” “因为……”乔星看了眼盛斯砚,眼睛红红的,“因为,他不喜欢我。” 邱警官愣了愣,但也没再说什么,车内一时寂静。 空气中弥漫着车载香熏的味道,有些浓郁,盛斯砚轻咳了两声。 木妗心皱眉道:“闻不了就开窗啊。” 盛斯砚唇角微微扬起,他指骨抵着下唇,咳嗽着打开了窗户。 温热的风进入车内,邱警官回头看了盛斯砚一眼。 “当时你们说要结婚的时候,我还惊讶了一下,可我看你们两相情愿,我以为……” 他没说完,他知道盛斯砚当时有木妗。 “那你这次回来,是要和你那个女朋友……” “不是。”盛斯砚低声道,“她……不在了。” 邱警官一愣:“我不知道,抱歉。” “没事。”盛斯砚静静看着窗外,“邱警官,你说人死后有灵魂吗?” 木妗心一跳,猛地看向盛斯砚。 邱警官笑着道:“你们学医的不是不信神佛?怎么还迷信起来了?如果有灵魂你想做什么?” 盛斯砚也笑笑:“不知道,想做什么,从来都不是我来选。” “就比如,她想离开,我总是留不住。” 木妗纠正他:“明明是你先离开的,下那么大的雨我等了你一晚上。” 窗外下着小雨,啪嗒啪嗒地打在窗户上,盛斯砚看着窗外,忽然说:“麻烦停下车。” 邱警官停下车,盛斯砚拉开车门走下去。 木妗看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不太想跟下去。 车辆缓缓开动,她看着后视镜中,盛斯砚的背影,抿紧了唇。 半个小时后,木妗从警局飘了回来,看见盛斯砚坐在路边的长椅上,雨水打湿了他的发丝。 他脱下外套,罩在了骨灰盒上,静静地把她的骨灰抱在怀里,没有什么表情。 她飘过去:“下雨不回家,你想病死在这里吗?等会我骨灰都泡成汤了。” 盛斯砚身形微微一动,他低下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神情。 木妗有些生气地转到他身前,想要骂他,却愣住了。 盛斯砚在哭,眼泪一滴滴从他的眼尾落下,和雨水融在一起。 木妗心中一疼:“你怎么了?” 问完,又觉得自己蠢,盛斯砚能听见才怪了。 下一刻,就听见盛斯砚低声道。 “我以为你是假的。” 木妗一愣,看向盛斯砚的眼睛:“你……你看得见我?” 盛斯砚没有回答,目光淡淡地透过她看向地面的雨水。 木妗有些失望,看来是发烧烧糊涂了。 她看着盛斯砚身上单薄的衬衫:“打辆车回去吧。” 盛斯砚依旧沉默,他在雨里坐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早,才回了家。 他把骨灰放在了木父木母旁边,木妗在别墅里找了父母一圈,也没看见一个灵魂体。 她有些失望地回到一楼,看见盛斯砚躺在沙发上。 她拍了拍盛斯砚的脸,滚烫。 她握住他的手,在手机上给邱警官发了条信息,让他帮忙叫救护车。 救护车很快就到了,木妗刚想跟着上车,忽然,心底划过一抹凉意。 她猛地顿住脚步,抬眼的一瞬间,对上了一双幽暗深邃的目光。 是飞机上的那个男人。 他打着伞,静静地站在路的对面,透过细细的雨幕,看着她。 那么平静,却又那样肆无忌惮,无波无澜的背后,仿佛藏着一片汹涌的黑暗。 木妗紧了紧手,她走过去:“你跟踪我?” 男人淡淡看她一眼:“你也配?” 说话毫不留情,木妗一愣,就见男人转身要走。 她拦在男人面前:“你能看见我,你一定知道我现在是怎么回事。” 既然人能有灵魂体,可为什么她爸妈的不在?街上空空荡荡的,也只有几个漂浮的灵魂,还有,盛斯砚为什么能看见她,这个人又为什么也能看见她? 满腹的疑问萦绕在她嘴边,男人垂眸:“七日还魂,很难猜吗?” 七日还魂? 木妗愣了愣,算算时间,今天是第六天,所以,她只能留一天了?难怪爸妈都不见了。 可是之后呢? 木妗还想再问,男人却已经走远了,背影消失在了漫天的雨幕之中。 她有些失望,在街上游荡了半天,才往医院飘去。 刚到医院,就看见急诊室手忙脚乱地乱作一团。 她怔了怔,想去看看盛斯砚在哪间病房,却看见被推进急诊室的人竟然就是盛斯砚。 木妗僵在原地,在嘈杂的人声中听清了始末。 “好像是发烧醒过来的时候,突然神志不清了。” “说什么,又不见了,果然是幻觉之类的话,然后就割腕了。” “啊?为什么?这么年轻怎么要死要活的?” “谁知道呢?感觉精神有问题吧……” 木妗听完,站在走廊里,看着急诊室亮起的红灯,只觉胸口有些窒息。 明明是灵魂,该感受不到冷才对,可此刻,却只觉得心中一片凉意。 盛斯砚高烧,没什么力气,割腕的伤口不深,没有进重症病房。 木妗在病床前,看了盛斯砚一晚上,第二天早上,盛斯砚才醒过来。 他睁开眼,目光一瞬不瞬的尽数落在木妗脸上。 木妗忍住心口的怒意:“你就那么想死?” 盛斯砚抿了抿唇,忽然笑了:“果然,只有在我快死的时候,你才会出现。” 第一次见面就是,他快死的时候,后来,也是看见他要死了,才留下来。 昨天他从医院醒来没有看见木妗,果然,濒死时她就出现了。 木妗想骂人,可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又软了下去,她咬牙道:“我一直在你身边啊,你没死的时候我也在,我昨天去街上转了一圈,你要死要活的干什么?” 盛斯砚怔怔看着她:“一直?” 木妗沉默下来。 盛斯砚问:“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木妗扯了扯嘴角,心中一片酸楚。 她看了眼桌上的时钟,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9.45。 再过十五分钟,七日还魂就结束了。 她也就,彻底消失了。 一片寂静的氛围中,盛斯砚骤然握紧了木妗的手腕。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木妗沉默着低下头,能清晰地看见盛斯砚手腕上渗出的血迹,鲜红一点点地刺入她的眼睛,盛斯砚却仿佛无知无觉,只是紧紧看着她的眼睛,仿佛这个答案,比他的生命更加重要。 木妗心头酸胀一片,她避开盛斯砚的眼睛,扯了扯嘴角。 “嗯,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时钟“哒哒——”的回响在寂冷的病房中,盛斯砚紧张的神色,略微缓解。 紧张过后,疲倦的感觉逐渐在胸口涌起,他靠在床头,神色倦倦:“木妗,你从来没骗过我,这一次,也不许骗我。” 木妗心中某处骤然塌陷,她鼻尖一酸,点了点头:“嗯,不骗你。” 她看着盛斯砚,不受控制地伸手,轻抚过他的头,轻声道:“睡吧。” “睡醒了,你还在吗?” 木妗沉默了片刻,刚想回答,却见盛斯砚已经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微风吹过他的发丝,他的脸沉静俊逸。 她似乎,很久没有见过盛斯砚睡着的模样了。 木妗的胸口仿佛被窗外灿烂的阳光堵住了,她望着盛斯砚,他的脸距离她如此之近,时光仿佛流转回到了她初见他的时候,仿佛一切从未变过。 他还是盛斯砚,她也还是她。 木妗轻叹了口气,心口酸软到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流下泪来。 桌上的时钟,缓缓指向十点整。 身体越来越轻,眼前越来越模糊,木妗知道,她要消失了。 她咬紧唇,开口,却还是沙哑:“盛斯砚,再见。” 或许,以后都再也见不到了。 意识陷入黑暗前,她哽咽着说道:“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随着窗外一阵风过,盛斯砚猛然惊醒。 阳光透过窗柩,灿烂的洒在地上,病房内,却再也没了木妗的身影。 空空荡荡的,只剩下盛斯砚,一个人。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医院里,安静得只有呼吸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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