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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了。 在这片土地上,英雄不是被肉体毁灭兼精神活埋仿佛不曾存在,就是被泼污成恶棍或者小丑。而真正的小丑与恶棍则总能平步青云,扶摇直上,成为地上的神灵。 而他拿到的则是恶棍这张牌。 古里昂看了他一眼,正好看到了那双死灰的眼睛,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涌出一丝悲凉。 他的喉结动了动,又看向大坝的方向。 “我想这大概就是我们最大的不同。” 沙瓦瞟了他一眼。 “哦?” 古里昂沉默片刻,继续说道。 “在凯旋城,英雄就是英雄,和圣人是两个概念。我们能接受英雄不完美的一面,甚至将他的错误和荣耀一起纪念。前者并不会令后者蒙羞,反而会让后者更加立体……就像大理石雕像一样,凸起本就是由阴影衬托的。” 沙瓦笑着调侃了句。 “即便是元帅?” 古里昂缓缓点头。 “是的,他干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比如亚文特城的屠杀……我们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将它视作是荣耀,将他不光彩的故事掩埋,然后所有人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沙瓦咧嘴一笑。 “你想说你就是那个代价么。” “我只是其中之一,不值得同情的那一个。”古里昂叹了口气,转身面向了沙瓦,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的战争结束了,你打算怎么处理我。” 沙瓦面无表情的说道。 “我说话算数,你自由了,可以带着你的退休金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古里昂说道。 “如果我想留在这里呢?” 沙瓦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确定?” 这家伙虽然算个孤家寡人,但能力却摆在那里。 无论是回巴托亚联盟,还是威兰特联盟,都一定会有人需要他。 “我想……赎罪,”古里昂认真的看着他,“虽然这么说有些大言不惭,但我想试着帮帮你们,尽我力所能及的努力。” 沙瓦呵呵笑了声。 “这大概是我今年听过最大言不惭的话。” 顿了顿,他像是厌倦了似的转过了身去,扔下一句话离开了。 “随你吧,这是你的自由。” …… 从那之后不久,古里昂辞去了猛犸国陆军指挥官的职位,以一名威兰特人的身份开创了婆罗行省解除兵权之后善终的先河。 虽然他是否真正拥有过兵权有待商榷,毕竟他的背后站着猛犸国第一狠人“大月王”沙瓦,但他确实算是开了一个头。 退休之后的他也没有闲着,而是拿着退休金创办了猛犸国陆军学院,为猛犸国培养真正效忠于国家、而不是效忠于君王的政界以及军事界人才。 仅靠着他手上的退休金,显然是不足以办成这么一所大学的。 他毕竟不是鼠先生,有着卓越的个人魅力与才华,并且又赶上了历史的早班车。 然而,就在他经济困顿的时候忽然得到了一笔巨额的捐赠,这个大学就这么以不可思议的姿势办了起来。 有人说那笔捐赠其实是他从婆罗行省搜刮的财富,也有人说这笔钱是其他对婆罗人心怀愧疚的威兰特人的捐赠,更有甚者说是金加仑港的帮派钱又多的没地方花了,亦或者“大月王”沙瓦钱多的想给自己找不自在。 但不管怎么说,那原本熄灭的火苗似乎又重新的燃烧了起来。 这一次,他们或许能点燃自己的光了。 不必再依赖联盟乃至任何人的力量…… …… 另一边,天都城。 城外饿殍遍野,连红土都被刨了个干净,而城内的大剧院子里却是车水马龙,喜庆洋洋。 为了庆祝北伐的胜利,一场马戏表演正在大剧院子里进行。 这马戏团据说是从银月湾来的,还在联盟的胜利日庆典上表演过,如今请到天都来,也算是联盟为天都贺寿了。 扎伊德坐在观影席上,嘴里叼着一根瑞克五,眯着眼睛一嘬一嘬,那样子好不快活。 萨瓦最近不知得了什么病,对尼古丁过敏,至少他自称是的。 平时隔远了还好,就这么肩膀挨着肩膀坐着,纵使他身段柔软也被熏的睁不开眼,咳嗽连连。 而瞧着他病怏怏的样子,扎伊德忽然更来劲了,在众星拱月的吹捧下甚至抽出了花样,吐起了烟圈。 看萨瓦那一副萎靡不振的表情,他笑着打趣了一声说道。 “萨瓦啊,你看那小丑怎么样啊?” 舞台上的小丑正和老虎互搏,那当然不是真的搏斗,而是翻筋斗的戏码。 萨瓦一愣,拿捏不准干爹什么意思,但还是谄媚笑着说道。 “我看……这小丑确实挺丑的。” 这也是一句废话到了极点的车轱辘话,也是他能想出来的最安全的回答。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就这么随口一说的话,还是被他干爹拿捏到了小尾巴。 只见扎伊德眉头一皱,将瑞克五摘了下来,张口就来。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这小丑啊,我看不丑,涂抹自己给别人带来欢乐,怎么能算丑呢?这非但不丑,还是大大的善!极致的善!” 萨瓦当时傻眼了。 这也行?! 而周围众人则是兴奋地鼓起了掌,把两只手都拍得通红了。 “家长明鉴!” “是这个道理啊!” “正所谓……以尘做面身饲虎,只为笑颜在凡间!” “好!!!” “大义!!!” 喝彩的浪花一浪高过一浪,台上的小丑还以为在给自己鼓掌,表演的更卖力气了,殊不知台下的众人才在台上。 《幸存者日报》的总编辑已经想好了明天的头条文章,就叫《小丑不丑》。而没文化的粗人皮克利只觉得妙极了,兴高采烈地鼓掌,就像刚刚被那小丑逗过的猴子一样,笑得停不下来了。 唯独教育委员卡巴哈兴趣缺缺,双臂抱在胸前,与周围格格不入,一副横眉冷对的模样,甚至自顾自的冷笑。 “我笑阿布赛克对猫谄媚讨好,对人趾高气扬,如今一看倒是笑的太早了。” 罢了。 是他看走了眼。 吃了瘪的萨瓦一脸惺惺,不过心中也松了口气,挨一翻批评总好过丢了命,顶多回去以后写一份深刻的自我检查。 这时忽然有人问了一句。 “话说戈帕尔怎么没来?” 紧接着有人回答。 “他病了,就没来。” “病了?我看倒像是精神上懈怠了,对咱们的家业倦了,乏了。不想看新纪元的马戏,关起门来看罗威尔时代的斗兽棋,呵。” 扎伊德弹了弹瑞克五的烟灰。 末了的这声“呵”只是轻描淡写,却把周围一众家人吓得肝胆俱颤。 他们也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却怎么也比不上这位。 所有人心中都盘算起来这句话的分量,唯独始作俑者却谈笑风生着说起别的,仿佛刚才只是点到为止一样。 那可不是点到为止。 马戏刚一结束。 衣冠楚楚的人们一拥而上,冲上舞台将那个演小丑的演员捧为英雄,紧接着又抡起棍棒和刀枪冲向了那头张牙舞爪的老虎。 银月湾的教徒哪见过这般魔怔的样子,顿时被吓傻了,哀求着他们放过自己的朋友,试图喊醒众人,告诉他们这只是表演,却没有一个人停手。 那头从来没吃过人的老虎,硬是被一群直立猿活活打死,剥下了皮囊。 人们高唱着胜利,欢呼圣雄的英明。 后来剧院当然是赔了马戏团一笔巨款,而且赔的是银币,并客客气气地将他们送出了天都,毕竟他们到底不是婆罗人,是废土上的废土客。 不过到这个故事并没有完。 聚集起来的人们并没有散去,而是嚷嚷着要去戈帕尔的宅子,找戈帕尔问清楚情况。 一名看着就很有力气的男人领在前面,冲着群情激愤的人们喊道。 “戈帕尔说他病了,圣雄说他没病,我们就去看看他真病还是假病好不好!” “好!” “真要是病了怕什么!” “就是!我们是去看病的!” 乌泱乌泱的人潮涌向了戈帕尔的宅邸,并且声势越来越浩大,规模少说得有几万了。 屁股上挨了几脚的萨瓦被吓的胆战心惊,孤坐在剧院的门口不敢说话。 他老早就想到了干爹可能先对戈帕尔动手,却没想到一切来的这么快,而且这么突然。 格罗夫正在从前线回来呢,难道大人就不顾及一下格罗夫的想法吗? 等等—— 猛然间他看到了面红脖子粗、一脸兴奋叫好的皮克利将军。 那家伙是阿布赛克的旧臣,按理来说应该是被忌惮,绝不会提拔的。 但换个角度想,他对扎伊德来说未尝不是最安全的…… 因为想杀随时都能杀掉,不管这家伙做的位置多高。 联想到这次看剧时他坐在了扎伊德的附近,就隔着一把椅子的位置,萨瓦大脑嗡的一声全明白了,脸也跟着白了。 “铁将”格罗夫危矣! 冷汗爬遍了他的全身。 他本来是打算趁着戈帕尔垮台,将格罗夫作为自己的最后一张底牌,却没想到这家伙退场的时间居然如此的早,早到根本来不及发挥作用。 他的布局才刚刚开始,结果棋盘上的棋子就被打乱了!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那位圣雄的可怕,不过一切都已经晚了…… …… 浓稠的乌云笼罩在婆罗行省的上空,那场电闪雷鸣的雨似乎永远也下不完一样。 那个坐在枯树下,将烟盒狠狠扔出去的人联士兵大概永远也想不到,有人又将那烟盒捡了起来,而且一次又一次的捡起,并且换了个以前从没有人见过的新花样。 这烟,大概是戒不了了。 婆罗行省风雨飘摇,金加仑港也难得独善其身。 驻扎在城外的部队能让猛虎军和黑豹军保持冷静,却按捺不住聚居地里的人们躁动的情绪以及分崩离析的神经。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巫陀死之前的年月。 朝气蓬勃的人们热血渐渐的冰凉,再也不去畅想未来是什么模样。 那些东西都太虚了。 还是赚钱来的实在,有钱了哪儿去不了?什么事办不成?什么东西买不了? 这座港口的实用主义者们最终迈出了那最后的一步,双脚踏进了一片虚无。 不过,这对他们而言也未必是坏的结局,至少不用再死那么多人了。 当他们不再去幻想乌托邦的形状,不再去赞助那些不切实际的事业,而是比赛谁兜里的银币更多,金加仑港的高楼比以前多了一倍,狭窄的街道也宽敞了不少,飞驰在街上的自行车更是多出来了两个轮子,以更快的速度奔跑! 最先有钱起来的人们坐上了汽车,贫穷的人们也继地铁之后又添了上百辆公交,就像曙光城的幸存者们曾经经历过的变化一样。 不只是交通工具。 废土上的义体也陆续流入了这里,并逐渐出现在了大街小巷。 还有来自自由邦的移民。 他们厌倦了无休无止的街头混战,又受不了曙光城单调乏味的悠闲,于是带着积攒的财富远渡重洋来到了这里,试图从当地人破碎的精神碎片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块。 闪烁的霓虹忽然遍布了鸽子笼一般的街头巷尾,让这座饱经风霜的古老城市意外染上了几分赛博朋克的味道。 这大概也是罗威尔没有预料到的。 从冰天雪地下的生物研究所到高楼遍地的赛博都市。 这跨度确实太大了…… “号外!号外!据不愿透露姓名的研究人员表示,百越行省的龙蜥粪有壮阳效果!” “我靠?!” “真的假的?” 热闹的港口区人声鼎沸,报亭前挤满了住在附近市井的街坊。 码头上,一艘货运潜艇缓缓的靠近,一位翠绿色皮肤的姑娘满眼好奇的跳上了码头,惊呼着说道。 “好多人!这里!” 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不远处的楼房,韩明月的表情不禁带上了几分怀念。 “这儿的变化还挺大。” “是啊。” 夜十也是情不自禁的感慨了一声,思绪飘回了很久很久以前,想起了最初登上这座码头时的模样…… 这时候,远处传来的钟声将他的思绪冲过去拉回了现在。 也就在同一时间,朵拉忽然好奇的伸长了脖子,望向了远处的天空。 “那是什么?” 只见一顶顶热气球飘在天上,印在晚霞里就像一朵朵蒲公英一样。 夜十也是头一回见到类似的画面,不过却没有当一回事儿,毕竟这东西不管在联盟还是现实中都不算稀奇。 “估计是观光气球吧,好像在永流河边……一会儿一起去看看好了。”看着朵拉一脸期待的样子,他从善如流地说道。 这时候,韩明月忽然插了句嘴。 “在此之前,方便占用你们一点时间吗?我想带朵拉女士去一趟罗威尔营地……虽然是个冒昧的请求,但我想请她用灵能帮我看一些东西。” 联盟一直在发掘那座遗迹,而且发掘出来不少有趣的东西。 不过由于后来者多次翻修过遗迹的缘故,导致罗威尔将军本人的遗物几乎损失殆尽。 她想看看用灵能能不能找到些什么。 夜十向朵拉投去询问的眼神,后者立刻点了点头,认真说道。 “我可以帮您。” 韩明月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太好了,如果能找到罗威尔将军本人的笔记,我们就能完成拼图上的最后一块了……谢谢!” 朵拉的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容,轻轻点了下头。 “不客气,我们是朋友,这是我应该做的。” 她的学习能力确实不一般。 前几天才刚刚学会的东西,她已经能够学以致用了。 就在一行人有说有笑着的时候,几辆黑色轿车停在了码头前。 随着车门敞开,金加仑港的市长约杜从车上下来,并在几名市政厅官员以及保镖的簇拥下走到了众人的面前。 和在薯条港的时候不同。 在联盟的合作伙伴的地盘上,这只半官方半民间性质的访问团受到了超规格的接待。 “欢迎来到金加仑港!” 看着眼前来自联盟以及南门二的客人,约杜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我代表金加仑港的居民以及市政厅全体,欢迎你们的到来!” 第1033章 闪回 虽然之前已经见过汽车,但坐进铁盒子里的朵拉还是感到万分惊奇,左摸摸右瞧瞧,似乎是想弄明白这东西是怎么动起来的。 看着这家伙大惊小怪的样子,夜十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话说你连能超空间航行的星舰都坐过了,这种小玩意儿有什么好好奇的?” 朵拉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星舰是什么,接着小声的说道。 “星舰……比这个利害?” 被安全带绑在副驾驶位上的小考拉发出了无奈的声音。 “这大概是猎户号被黑的最惨的一次。” “抱,抱歉,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知道,”看着慌忙解释的朵拉,夜十叹了口气说道,“我想想……看来得从最基本的常识补起。” 或许等回了曙光城之后,他应该去书店里买一套小学语文教材。 虽然灵能是个很方便的交流工具,但缺乏常识也是个大问题。 一行轿车停在了罗威尔营地的门口。 这座曾经的军事基地如今已经被改造成了可供游人参观的旧时代博物馆。 插在门口的半人高石碑上镌刻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一位名叫罗威尔的将军在冰天雪地中立下了“不世之功”。 后人对他的评价毁誉参半。 有人认为他的想法是好,只是执行错了,况且红土后来也歪打正着地发挥了些作用,并不像罗威尔将军的反对者说的那样一无是处。 但也有人认为他就是个偏执的暴君,一意孤行的赌徒,幻想着自己是无所不能的救主,为了一个根本不可能成功的计划害死了本不该死的人,断送了让文明传承下去的最后一丝可能。 还有人说,如果罗威尔将军没有试图用所剩不多的资源去赌那个几乎不可能的未来,或许这座研究所里的人不会死,或者至少能活下来一半。 也许他们会成为另一个70号避难所。 也许生活在这儿的人们会和南部海域的幸存者们一样,根本用不着红土这种剑走偏锋的玩意儿,甚至都不用人带着往前走,自己就将自己的光和热传播到更远的地方…… 可惜历史没有如果,另一种未来的形状只能任凭后人想象了。 除了罗威尔时期的遗物之外,这座博物馆中也存放了不少西岚王朝、大月王朝等等时期的遗物。 这些物件大多都是前西岚帝国金加仑港总督尼哈克公爵的私人收藏。 联盟的社科研究所在对那些遗物进行研究和扫描建档之后,又以捐赠的形式将这些战利品还给了这座属于金加仑港人民自己的博物馆。 再还有一些物件,则是旧城区改造期间内流入市场的。 金加仑港市政厅通过财政拨款从拍卖会上买回来了一部分。 除了那些上了年纪的遗物,这里也包含了一些后来者对这些历史的记述。 譬如鼠先生写的《红土》等等。 不过,这到底算是一段不光彩的历史。 几度蹉跎的金加仑港居民对这段历史的兴趣也远远不如以前了,因此博物馆里大多都是些外来的观光客。 在向罗威尔营地内部走去的时候,金加仑港的市长约杜用略带歉意的声音说道。 “你们要是提前几天告诉我们你们的行程就好了,我们也好事先做一些安排。” 韩明月笑了笑说道。 “用不着那么麻烦,我们只是来这儿看一眼,很快就会离开。” 两人正说话间,博物馆的外面已经传来了骚动的声音。 听闻南门二的客人突然造访了这里,全城的媒体都被惊动了,一大波记者乌泱乌泱的赶了过来。 好在约杜是个会来事儿的人,提早就料到了那些媒体的反应,事先和警卫局那边的人打了声招呼,调遣了一大批警力在博物馆的外面拉起了隔离带。 已经进入馆内的客人还能继续参观,而那些后来的客人就只能等在外面了。 那乌泱乌泱的热情把朵拉吓了一跳,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 “那些……都是记者?” 她从夜十那儿已经听说过了记者这个词,虽然并不是完全理解这个词的含义是什么。 “也不都是,大概也有一些看热闹的人吧。”看着人群中一些做出求神拜佛模样的家伙,夜十表情微妙的说道。 来自南门二的这位客人确实会灵能不假,但这些狂热的家伙大概误会了些什么。 不过很快他又想起来,当初自己上岸的时候似乎也是。 那些人将他们称之为“铁人”,也是像现在这般顶礼膜拜。 直到后来接触的多了,也受了些教育,知道那身刀枪不入的铁疙瘩只是外骨骼而已,是个人都能穿,“铁人”这个称呼才慢慢的不流行了。 夜十忽然有些失望。 这些人应该是受了些教育的,却又好像和以前一样。 同一道方子只是换了个汤,他们就完全认不出来了。 这群聪明人明明聪明到了极点,却又蠢笨在了最致命的地方。 似乎是注意到了夜十的表情,约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 “见笑了。” 从很久以前就跟在方长身边的他,姑且能算是这座聚居地中的精英了。 他很清楚自己在这其中的责任,但面对那股势不可挡的洪流也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他所能做的也仅仅只是维持现状而已。 在联盟还需要这里的时候。 “这并没有什么好笑的,谈不上见笑,”夜十摇摇头,叹气说道,“老实说……我甚至在想,我和我的朋友们会不会其实做了一件坏事,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该来这里。” 约杜连忙说道。 “您千万别这么想这座聚居地的每一个居民都很感谢你们。如果你们没有来这座博物馆还是尼哈克的牧场……” “也许吧。” 夜十抬头看了一眼围墙的塔楼,那儿之前曾吊着一个百夫长还是千夫长。 他还记得是谁把那家伙挂上去的。 顿了顿夜十又说道。 “可惜了……最先攻下这座营地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约杜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说的是谁,旋即也沉默了下来。 他和那人也算有过一面之缘,甚至在其打算北上之前还好言相劝过,最后劝不住才在方长的授意下接受了那份辞呈。 看着此情此景,想到那人后来的下场,他心中也是不禁涌出了几分悲凉。 不愿将那悲伤写在脸上,他看向了一旁的局外人——那位来自南门二的客人。 他强颜欢笑着说道。 “听说……您能看见死去之人的灵魂?那您能帮我看看这儿有没有一位瞪着眼睛的将军。” 朵拉微微愣了一下,一板一眼的纠正了他的说法。 “这是一种误解,只有活着的人才有灵魂,死去的人并不存在那种东西。” 约杜怔了怔,追问着说道。 “那……死去的人的灵魂去了哪里呢?” “哪里都没有去,还在他存在过的地方,只不过它不再属于他自己,而是成为了其他人的一部分,”朵拉眨了眨眼睛,脸上带着微笑说道,“我们多少会受到先祖的影响,我们的身上或多或少会带着他们的印记……而我们就是他们的延续。” 这些事情,她还是从小考拉的身上发现的。 “哪里也没去……” 约杜低着头兀自默念了一句,看着自己的手,忽然有些绷不住心中的情绪。 原来他哪儿都没去…… 他一直都在这里,看着他们继续往前走着。 “别放弃。” 韩明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朵拉走进了营地的内部。 这座遗迹基本上已经发掘完了,只剩下少数几个疑点。 而就在这时候,朵拉忽然停下了脚步,目光停在了营地中央的几个铁笼子上。 “那是西岚时代用来羁押奴隶的地方。”见她一副困惑的表情,韩明月用温和的语气说道。 朵拉点点头,接着问道。 “之前关在这里的……大多都是月族人?” 韩明月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朵拉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一只只铁笼子。 而就在她的目光在那斑驳的锈迹上聚焦的时候,一个眼窝深邃的男人也向她看了过来,并且脸上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你能看见我。” “你是……大月王?” 在薯条港的时候,朵拉从韩明月女士那儿了解了月族人的历史。 虽然并不是很确定,但她在看到这个男人的第一眼,脑海里便蹦出来了这个词。 她觉得他很像吞南。 他们或许是一个类型的人,但又有着许多不同的地方。 “大月王……我的后人是这么称呼我的么,”这位威严的君王喃喃念叨了一句,随后又看着朵拉急切地问道,“对了,我的族人还好吗。” 回忆着在薯条港的美好时光,朵拉腼腆的笑了笑说道。 “他们,都挺好的至少……我见过的那部分人都挺好。” “那就好……” 他像是解脱了似的,长长的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谢谢,我心里好受多了。” 看着这位像是如释重负的君王,朵拉用不解的声音问道。 “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大月王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说道。 “我不知道,但……他们确实因为我吃了不少的苦,我听见他们跪在这里呼喊我的名字,每当夜幕降临都在向我祈祷。” “不过……最近倒是听的少了,我原本还以为他们都死完了。” “还活着就好。” 他欣慰的笑着,透明的影子渐渐淡了,就像不曾存在过一样。 两人无声的交流,没有任何人听到。 朵拉微微点头示意,目送着那若隐若现的虚影消逝在风中。 然而就在这时,又是一道影子从那斑驳的锈迹背后冒了出来。 那人气质与大月王截然不同,倒是有些像约杜市长说的瞪着眼睛的“军官”。 不过—— 朵拉通过灵能却又能很明显的感觉到,他并不是约杜市长所说的那个人。 并且,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这帮混球……老子的红土是让他们去救人的,可没让他们拿去当抢夺地盘的筹码!就没一个人觉得很蠢吗?在动物园里扮演原始人玩部落战争!” “还有——核冬天都已经结束了,怎么还在用这玩意儿当粮食!妈的!连奴隶制都搞出来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朵拉愣了下,没听懂他喋喋不休的唠叨,不过好在旁边还有个对灵能略知一二的家伙。 也许是身上都有人联的印记的缘故,这次夜十也“看”见了那个人,并且还是和朵拉一起。 不出意外。 他应该就是罗威尔了。 看着那个絮絮叨叨的家伙,他实在没忍住吐槽了一句。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的红土就是在核冬天结束之后才发育起来。” 他怀着恶意推测,光是春暖花开的天气只怕还不够。 红土的扩张搞不好和部落混战时代的血流成河也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必须有人一次又一次地击穿人类下限,红土才能找到真正适合它生长的土壤。 那就是当所有人的心中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活下去。 除此之外,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舍弃。 这句反问把罗威尔给干沉默了。 他瞪着眼睛,看着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晚辈,鼻子都给气歪了。 “这谁他妈能想到?我那时候是什么情况?我有别的选择吗?一亿人!我手上的部队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如果我不能把他们喂饱,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人吃人,老子是特么要上史书的!” 说到这儿的时候,罗威尔将军忽然又沉默了下来,颓然地叹了口气,坐在了地上。 “罢了……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我已经上史书了,我知道你小子想嘲笑我,随你笑去吧。” 说着说着,他忽然又说不下去了,用手抵住了额头,痛苦的呢喃着。 “我承认,我也有错,至少一半的错误……我对不起那些相信我的士兵们,有些东西是能用精神克服的,有些事情是不能的。我对不起那些学者,他们说办不到,哪怕是人联最繁荣的顶峰时期也需要一座庞大的研究机构来完成这个项目,但我却觉得他们就是人联的学者,拼一拼总有办法……” “我无法评价,但在物质构成的世界里,精神确实有太多办不到的事情,”夜十叹了口气,“比如黑的没法变成白的,方的没法变成圆的,就算灵能也做不到。” 罗威尔忽然抬起了头,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冀的光芒。 “他们……还好吗?” 夜十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道。 “你看不见吗?” 罗威尔摇了摇头,将目光投向了营地的围墙,眼神迷离的说道。 “我看不见外面,不知道从哪一个混球开始的……好像是个自称月王的蠢货。他害怕那些吃土的人反对他,于是在这修了一堵墙。虽然他失算了,他还活着的时候没有人敢反对他,但后来的人却效仿他把这营墙越修越高了。” 他喉结动了动,继续说道。 “而且……我对他们的感觉越来越稀薄了。可能确实太久远了吧,我也并不值得他们铭记,或许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带着我的一时糊涂,一并消失在这片土地上了。” 夜十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膀。 虽然他并不祈求任何人的宽恕,但至少他还是承认了自己的一时糊涂。 然而就在这时候,朵拉却像是领悟到什么似的,忽然开口说道。 “你……可能其实并不在这里。” 罗威尔愣住了,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底,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周围,脸上写着古怪的表情。 “我不在这?那……我在哪里?” 夜十也被朵拉这句话给整不会了。 虽然他在灵能方面的造诣确实不如这位“神殿侍女”,但已经成型的共鸣场总不可能是假的吧? 这就好像当着鬼的面说鬼话一样…… 然而朵拉却不这么想。 看着那个寻常人看不见的幽灵,她用无声而肯定的语言继续说道。 “真正的你在这里的每一个人身上……他们都是你,或者说你的延续。” “而留在这里的,只是很久很久以前……活在200年前的那个你。” “还未死去的那个你。” “都是我……”罗威尔愣住了许久,不知为何脸上浮起了一丝恐惧。 “不……” “那种事情……” 朵拉点了点头,认真的注视着他,即便他可能并不想继续听下去。 “你并没有被忘记,无论是你的红土,还是你的一时糊涂……” “你的灵魂被这里的所有人当做……和茵索夫之树一样神圣的东西,他们传唱着你的故事和你降下的神迹,并将其视作榜样代代相传下去。” “不!别说了,你给我闭嘴——!” 他歇斯底里的吼叫,以手掩面,转而又像是嚎啕大哭一样消逝在了风中。 又或者—— 回到了他原本所在的时间线上。 原本困惑着的夜十,此刻脑海中忽然涌现了一丝明悟。 原来如此。 刚才他看见的并不是已经死去多年的罗威尔,而是200年前跪在刑场上歇斯底里咆哮着的那个暴君。 他的灵魂在弥留之际跨越了时间,在行将就木前的一瞬间看见了两百年后这片土地的模样。 那当然不是真正的时间穿越。 就像猎户号的船员们一样。 只是站在不同时间线上的他们,在各自时间线上由于精神的高度共鸣,不约而同的产生的推演或者说联想。 灵能只是触发共鸣的媒介之一,并不是连接精神的桥梁本身。 “……这就是共鸣场么。” 夜十猛然间发现,自己对于灵能以及共鸣场的理解又精进了一分。 而虚空与他的距离,也变得比以前更加接近了…… 朵拉的肩膀轻轻晃动了一下,像是受到了某种冲击,晕眩似的向后倒了一下。 站在旁边的韩明月一把扶住了她的肩膀,一脸关切的问道。 “你没事吧?” 朵拉缓缓睁开双眼,摇了摇头说道。 “我没事。” 从她的眼中看出了一丝异样,韩明月脸上的表情渐渐变成了热切,看着她的眼睛继续问。 “刚才发生了什么?你看见了罗威尔本人……对不对?” 朵拉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可眼中又带着一丝困惑,或者说迷茫。 韩明月见她点头,连忙继续追问道。 “他说了什么?” “他……哭了,而且哭得很伤心。我想安慰他,但他推开了我。” 朵拉摇了摇头,顿了顿之后,有点寂寞地继续说道,“我告诉他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他的延续……他明明应该感到高兴才是,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忽然泣不成声了。” 她之前遇到的几乎所有灵魂,在得知自己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下去之后都感到了欣慰。 包括小考拉的父亲。 包括那位“大月王”。 然而那个罗威尔将军却不同。 当他得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他的延续之后,他激动的情绪甚至胜过了对红土本身的懊悔。 看着自说自话的朵拉,不只是站在旁边的韩明月教授愣住了,包括孙泽文教授以及约杜市长在内的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 不过那并没有持续太久,韩明月教授很快回过神来说道。 “我大概明白了……你看见的是200年前的他对吗?” 朵拉轻轻点头。 “嗯。” 韩明月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谢谢,我大概了解了。” 朵拉愣愣的看着她,脸上露出喜悦的表情,怯生生地说道。 “我帮上忙了吗?” 韩明月认真的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向了眼前的这片营地。 “我们缺的最后一块拼图,其实就是罗威尔将军本人的证词。” “他的部下在反叛成功之后,几乎销毁了他留下的所有遗物,无论是笔记,还是私人衣物。以至于罗威尔将军本人的意见只剩下了只言片语,遗留下的线索更多是其他人对他的间接评价,要么就是后来者对他的笔记进行的拙劣仿造。” “无论他们是出于为他们的长官保留最后一丝体面还是为了维护他们自身的合法性,他们自作聪明的涂抹都严重妨碍了我们对遗迹的挖掘以及对历史全貌的还原。” “甚至于,他们自作聪明的行为就和罗威尔一样,启发——或者说影响了一代又一代自作聪明的后人,造成了远甚于红土且难以估量的影响。” 说到这儿的时候,她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就好像一件了不起的事业,终于盖上了最后一块砖头。 “……多亏了你的帮忙。” “这份留白总算是补上了。” 第1034章 传火 那是好些日前的事情—— 永流河旁的芦苇荡,站在船头的老翁朝着码头上几个拉网摸鱼的小伙儿唤道。 “小子,这鱼碰不得,都是吃了死人的。” 几个皮肤晒的黝黑的小伙儿一抬头,见船上的老翁笑着说道。 “你这老头说什么笑话,吃了死人的鱼怎么就吃不得了?” “就是!” “这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落进水里的都是鱼的,吃的肥些还好卖咧!” 看着这几个不知敬畏的后生仔,老头摇头叹气说道。 “你也知道这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最后全都在水里,那你可知道它们落进去之前都吃了些什么。” 几个小伙子面面相觑,都讲不出来话。 最后还是拽网的那个小年轻不知天高地厚,顽皮作答。 “我管那蛇鼠虫鸟吃了啥,我们网鱼拿去换钱,又不进自己肚子里!别个收鱼的不讲话,你说个什么!” 其他小伙儿一听也回过了神,纷纷附和着叫嚷。 “就是!” “你这不也是渔船么!你没打过渔?” “老头儿不是什么好东西,怕不是在担心我们坏了他生意!” 哎…… 老翁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撑着长长的竹竿荡走了。 他的确是打渔谋生的不假,之前还养些鸭,不过那都是去年的事情了。 刚开年那儿,他养河里的鸭子就被水里的东西毒死了,常合作的鱼贩子也不收永流河里的鱼了,改做了海产生意。 大家都是做街坊买卖的,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再不讲究的人,也不敢赚那昧良心的钱。 可话说回来,最近新来的鱼贩子好像又不挑了,甭管什么鱼都收,只是给的价会低些,据说做的都是游人的买卖。 甭管他们做什么买卖,老翁也没法捞那些能害死人的东西拿去换钱。 和那些后生仔不同,他是活一天算一天,指不定哪天就去见银月女神了,没必要为那点小钱把阴德给损了。 况且他也不缺钱。 早在巫陀还在的时候,他就有三间祖宅往外出租了。 至于为什么还在芦苇荡上飘着,一是闲不下来,二是市政厅给了新活儿,让他去收拾芦苇荡里的“脏东西”。 这活儿只能是经验丰富的老渔民们去干。 碰到浮在水面上的人,他就戳上两杆,如果还有动静就救上来。 如果没有…… 当然还是捞上来。 记得前些日子有联盟的研究员过来,用小杯子舀了一瓢永流河的水指着晃了晃,随后摇了摇头。 从那日起他便知道,这片河已经彻底的废了…… 晚霞落下。 在芦苇荡里晃荡了一天的他正准备收工返家,却见苇草深处忽然一阵扑腾,就像突然惊醒的野鸭。 这片河上当然是没有野鸭的,老翁连忙撑着竹竿折返了回去,果然瞧见河里扑腾着一个人。 不知是被芦苇缠住了脚还是怎么的,那个被河水泡的脸色发白的人一阵挣扎。 “抓住它!” 老翁将手中的竹竿递了过去,那人抓住了之后总算安定了些,不再胡乱的挣扎。 等那人没力气了,老翁这才一点点靠了过去,将那个40来岁的老男人救到了渔船上。 他从船舱里取了一件毛毯,给那混身湿透的男人递了过去。 “披着吧,起风了冷。” 男人瑟瑟发抖的接过毛毯,脸上写满了惶恐,就像一只受惊的老鼠,而且是从战壕里跑出来的那种,挨过机枪的打。 他的身上满是伤痕,不过还好都是被草割的,没有枪伤。 也算是命大了。 这些天老翁见过了太多被泡肿的尸体,倒不完全是被淹死的,纯粹是被河水泡烂的。 男人瑟瑟发抖着,用结巴的声音说道。 “别,别杀我……” “放心,这里没人杀你。” 老翁宽慰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把自己的暖水瓶递给了他,示意他不嫌弃的话可以喝一点。 男人当然不会嫌弃,倒是担心老翁嫌弃自己,谢了好半天才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的喝起了热水。 老翁把暖炉点上了,搁到了他的脚边,随后一边撑着竹竿往岸上靠去,一边闲聊着问道。 “朋友是做什么的。” “打渔的……” 哦,同行。 也难怪能游到这儿。 不过看这仓皇的样子,老婆孩子什么的大概是掉队了…… 老翁笑着说道。 “会打渔好啊,一会儿上了岸,你就告诉我给你登记的人,他们会安排你去码头找工作。那里有不少出海打渔的船,虽然和河里打鱼不太一样,但熟悉熟悉就会了。” 男人点了点头只顾说着谢谢,再没有说其他的话。 渔舟乘着晚霞靠向了码头,先前网鱼的孩子们已经满载而归,正推着小车往集市的方向赶。 看着远处熙熙攘攘的街市,那个披着毛毯的男人忽然绷不住的哭出了声来。 老翁蹲下了身拍了拍他肩膀安慰着说道。 “好了好了都要上岸了,你哭个什么。” 似乎是想起了死在路上的其他人,那哭腔却止不住,男人哽咽着说道。 “我只恨老天无眼,厄运总奔着苦命人。” 老翁见他却笑笑说道。 “老天无眼能让你到这儿吗?知足吧。” 男人仍心有不甘,含恨说道。 “可我不明白,为何我一生善良,从未做过恶事儿,人间疾苦却一件都没放过我。” 老翁摇了摇头。 “一生善良……呵呵,什么叫善良?不偷不抢不骗老实巴交就叫善良?那我看着河里的鱼儿也挺善良,天上的鸟儿更是善良,还有那草丛里的蛇和虫子,那都是善之又善了。” 中年男人的脸一红。 “那不能这么说,人和蛇鼠虫鸟怎么能一样。” “是啊,你怎么能把对善良的标准放的和蛇鼠虫鸟一样?”老翁笑着说道,“你这人年龄也不小了,怎么活的还这么糊涂,把苟且也当善良。” 男人茫然的看着他。 “那……什么叫善良?” 老翁想了想,也不知怎么回答,只是轻轻叹了一声。 “大概就是……真正要下地狱的人,觉得你是个傻子吧。” 老天并不是没有长眼睛的。 报应并不是没有。 而且来的比想象中的要早…… 男人垂着头,想了半天,忽然抬头看向了老人,喉结动了动说道。 “有什么办法……能不下地狱吗。” 老翁愣了一下,笑着说道。 “这……我哪知道。” 看着失魂落魄的男人,老人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 “上了岸有个挂着月牙的教堂,教堂附近有很多晒太阳的猫……你去找一个叫梅尔吉奥的牧师,他也许知道。” …… 天都。 喜庆洋洋的气氛中暗藏着几分肃杀。 返回天都复命的格罗夫将军头两天还风风光光,在会上嘴巴没边的跑火车讲话,结果没几天便如萨瓦预料中的那样被扎伊德拿下。 不过接下来的剧本倒是和委员会的大委员萨瓦猜的一样。 戈帕尔这头“灰狼”终究还是走在了“铁将”格罗夫的前面。 义愤填膺的小伙子们将戈帕尔堵在了自家的宅邸,所有人都不得入内,也不许出来,包括戈帕尔每天都要吃的咖喱。 紧接着没多久,人们又在他的家里搜出了西岚时代的斗兽棋。 听到仆人通风报信后戈帕尔自知命不久矣,悲愤交加之下终于下定决心率灰狼旧部拼死一搏,却不料计划败露,几个不该打的电话反而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万念俱灰之下,他安排好了自己以及一家老小的后路,先放消息要去金加仑港,背地里却预备好了西帆港的小艇,打算跑去麦克伦将军的地方。 可也许是坏事做多了的缘故,那天下了场大雨,而且雷电交加。 来抓他的人早到了半小时,来接他的人却晚到了。 “天要亡我!” 看着前门进来的士兵,戈帕尔面如死灰,犹如丧家之犬。 走投无路之下,他只能借故上厕所,准备从后院厕所的墙上走了,却不想被来抓他的士兵识破了他的伎俩。 那小伙子见戈帕尔已经骑在了墙上,抓起竹竿就去捅他屁股,却不想下手没轻没重,把慌不择路的戈帕尔给捅了下去,一头扎在了石砖路上。 “轰——!” 兴许是来索命的阴魂太多,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空中响起了一声炸雷,闪烁的光芒照亮了阴湿的小巷。 他浑身沾满了泥水,趴在地上抽搐着,想要挣扎起来,却呛了满嘴的泥水。 “救……命……” 到此为止他都还剩一口气,只要来个人扶他一把,他就能活。 只可惜他却绝望的看见,周围的家家户户都闭上了门窗,全当外面的响动没有一样。 可惜了。 同是下雨的晚上走的,有人却是站着死,有人却走得像条野狗一样。 一代“军神”戈帕尔,就这样窝囊地摔死在了自家后院厕所背面的墙根下…… 翌日。 戈帕尔的死讯传遍了全城。 人们兴高采烈的鼓掌,欢呼这头灰狼终于死了,一如欢呼他进城时一样。 正在铁窗中软禁的格罗夫听见了外面敲锣打鼓的声音,寻思着是什么大喜的日子,于是冲着门口的士兵小声问道。 “家人……请问这外面,是什么声音这么吵?” 那声音唯唯诺诺,丝毫没有“铁将”的霸气,反倒像个未老先衰的老匹夫。 那年轻的士兵冷眼瞧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谁和你是家人”,但还是冷着脸答道。 “戈帕尔这个叛徒死了。” 格罗夫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就像一枚200磅的航弹在他旁边爆炸了一样。 也许是兔死狐悲。 他大惊失色,双手握住铁窗叫喊道。 “戈,戈帕尔死了?!怎么可能?!他是怎么死的?我不同意!不——他是叛徒!我是清白的!扎伊德是了解我的,再给他打个电话吧!求求您……” 铁窗被枯瘦的手腕摇的咯吱作响,那士兵却像没听到一样。 在“谁可以落井下石,谁需要网开一面”这件事情上,大多数婆罗人都是有着共识的,那就像灵能一样无需用语言去讲。 戈帕尔已经完了。 格罗夫还能活得了吗? 就算是天都的小孩子也知道,狼肉吃完了该杀狗了…… …… 狼死了。 狗死定了。 萨瓦这个太子和一众功臣们也坐在了火坑上,被烤得坐立不安,屁股发烫。 天都仿佛陷入了没有硝烟的战场,那些只会打仗的大老粗们头一回体会到了什么叫明枪易挡,暗箭难防。 不过,真正让盖尔三观尽碎的还不是戈帕尔那凄惨无比的下场。 而是他曾经最最最瞧不起,甚至于憎恶到骨子里的卡巴哈委员的下场。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 虽然天都已然变成了一座烧人的火坑,但沸腾的大火暂时还没烧进天都大学的校门。 坐在课堂里的盖尔正百无聊赖的打着瞌睡,回味着昨晚女学生的滋味儿,却不想被“砰”的一声惊醒,吓得课本都摔到了地上。 所幸这棍棒不是敲到他头上,而是敲在了卡巴哈委员的脑壳上。 自从联合办学以后,这个教育委员既当校长又当教授,在轰炸机的咆哮下风里来雨里去都没倒下过,这回却把鼻血溅在了讲桌上。 卡巴哈委员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怔怔地看了那几个拎着棍棒的小孩子一眼,又看了一眼他们身后的大人。 不过他最终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捡起了掉在讲桌上的课本。 “同学们,把你们的课本翻到第37页,我们今天讲《L先生》,那是老师的一位故人呕心沥血完成的——” 啪! 那棍棒舞的像风一样,风卷残云般的把他打翻在了地上。 “我们问你话呢!” “那天在剧院里!你都说了什么!还有为什么没有鼓掌!” 卡巴哈没有说话,就当那些对他拳打脚踢的人不存在,伸手去捡那个凝聚着无数人心血的课本,直到课本被抢过去撕烂。 他不再去碰课本,转而想站起说话,却被打翻,又站起,又倒下……直到折腾的头破血流,连那几根棍子都折断了。 他的骨头确实很硬,最终还是站了起来。 那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眉头一拧,牛劲儿跟着脾气一起上来,举着半截的棍棒正要给他最后一击,却被身后的男人拉住了。 男人稍息站立,看着坐在课堂里的学生,声音冰冷的说道。 “同学们,你们是卡巴哈的学生,也是最了解他的人。既然他不肯交代自己的罪行,反思自己的问题,你们来替他讲。” “一个一个来。” 课堂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吓傻了。 包括盖尔。 他感觉大脑就像中了一枪,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回不过神来。 卡巴哈…… 该恨这家伙的明明是自己,都怪这家伙搞那什么大考害得自己出丑,把本属于自己的机会分给那些泥腿子们,这些下等人……凭什么替自己恨他? 凭什么啊…… 这不合理啊。 他想不明白了。 或许是因为他太正常了,也或许是因为把书给读傻了。 而就在这时,他猛然间想起了纳亚克——那个聪明的像妖孽一样的小弟临走之前和他说的话。 ‘我有甲乙丙丁四大将军……我知道自己迟早要把他们都杀了。’ ‘回去以后藏好自己……能怂就怂……把自己想象成一条柔软的蛆……’ 盖尔忽然后悔了。 或许当时他应该跟那家伙走的,但现在就算要反悔也来不及了。 不过…… 为什么要走? 盖尔的心中忽然笑出了声,因为就在这一瞬间他猛然意识到,周围都是一群吃土的羊。 多好的羊儿啊。 主人想吃肉,生怕主人吃不饱,甚至都不用主人自己磨刀。 它们主动咬死了那只不合群的羊,并将他的血肉献了出来。 他想起了纳亚克的第三句话。 ‘会轮到你的,我说的。’ 盖尔神使鬼差的站起身来,教室前后的一双双眼睛都看向了他。 包括卡巴哈委员。 那张青肿着还淌着血的脸,依旧是那副横眉冷对的样子。 他其实有办法活下来。 但他偏要选择站着去死。 那么…… 不如死的有意义些。 “老师……您走好。” 盖尔在心中默默念着,凝视着那双眼睛,脸上做出了忠厚老实的模样。 这是他头一回认这家伙做老师,也是头一回用敬语称呼他。 而且是发自内心的。 卡巴哈瞧着他,那冷笑的眼神一如既往,仿佛在说“你也配叫我老师”,可惜已经说不出话。 不过—— 那未必是真的冷笑。 搞不好反而是一种保护。 或者说善良。 站在了讲台上,盖尔和一名看着面熟的男人对了下眼神,从他手中接过了棍棒。 那是他父亲的兵。 不管穿不穿军装他都认得。 盖尔紧握着手中的棍棒,就像握着熊熊燃烧的火炬一样。 看着那双冷漠的眼神,他用心里面的声音轻轻念叨。 “您的命借我用一下。” “您的仇——” “五十年后,我替您报。” …… 金加仑港,永流河旁。 红土已经不见了踪影,尼哈克时代的甘蔗园已经变成了热闹的集市。 从罗威尔营地出来之后,夜十和朵拉一行人便来了这里。 忙于公务的约杜已经返回了市政厅。 不过他并没有将一行人干晾着,而是将自己的秘书安排在他们身边担任向导,代金加仑港人民尽地主之谊。 看着小吃摊上的烤鱼,朵拉馋得直咽唾沫,脸上写满了渴望。 薯条港的烧烤虽然也不少,但烤法和风味却完全不一样。 这里的香料撒的就像不要钱一样,把她肚子里的馋虫又勾出来了。 夜十也给看饿了,正想掏钱买,却被约杜市长派的本地人向导给拦住了。 “那是淡水鱼。” 那向导支支吾吾一会儿,也不好意思说出实情,只含糊着讲道。 “不太卫生。” 夜十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从当地人口中听到卫生这个词感觉怪怪的,不过还是听劝的把朵拉从烤鱼摊上拉开了。 这儿吃的不少,还有别的花样。 “那个烤玉米呢?还有猪肉?” “那没问题,”向导不好意思笑着说道,“就是鱼虾得看一下,是河里的还是海里的。” 最近新闻有报道吃鱼吃坏肚子的情况,代表会正在讨论立法禁止捕捞河鱼投入市场,只不过相关的法规还没跟上。 夜十了然的点了点头,随后拿起菜单点了差不多100银币的烧烤。 100银币相当于1000加仑,足够他们十来个人吃到撑了。 这时候,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看着远处的那一支支热气球,夜十忽然想到刚上港口时的疑惑,于是看着坐在桌对面的向导问道。 “那些气球是干什么的?” 向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随即笑着说道。 “你说那些啊,那是银月教堂的牧师弄的,名字好像叫……梅尔吉奥。” 梅尔吉奥。 他总感觉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想来应该是在论坛上看到过,却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原来是银月教派的。”夜十恍然点了点头。 难怪那热气球上面长着两个揪揪,搞了半天原来是猫耳。 这也太抽象了。 望着那些热气球,向导的脸上带着一丝虔诚,也带着一些佩服。 “说起梅尔吉奥先生,他老人家也是这附近的名人了……自打他从西帆港搬来这儿,办了不少实事,包括建教堂,包括接济流民,还有教穷人的识字。虽然我不信银月女神,但他确实是个大善人,真搞不懂,西边那些人为什么要赶他走。” “西边?”朵拉眨了眨眼。 “是西帆港吧。”望着天上的气球,夜十叹了口气说道,“威兰特人可真够狠的,连教堂都给扒走了。” 向导苦笑一声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晚霞。 “梅尔吉奥先生认识一些……好的威兰特人,还有一些早年赚了些钱的市民。他们做了一些热气球,把干粮放在里面,让热气球往西边飘。里面的燃料没了,热气球就像降落伞一样掉下来,落到哪里算哪里。” 夜十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这……能救几个人?” 向导摇摇头说道。 “能救几个是几个吧,也许有人就差那一口饭就能活呢?” 朵拉不解的问道。 “那里没有食物吗?” 向导摇摇头。 “也不是。”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吃的东西需要用钱买,于是又怯生生问。 “那……是没有钱?” “也不是。” “那又是——” “别问了。”看着眼睛通红的向导,夜十高情商地拍了拍朵拉的肩膀,“明天我们就去银月湾了……对了,你试一试,能不能感知到这儿的母巢?或者其他类似的东西?” 后面那句话是他的突发奇想,也是官网论坛上一直以来都存在着的争论。 虽说婆罗行省没有母巢,但听说红土的设计过程中似乎有参考变种黏菌的DNA并加以改良。 朵拉愣了一下,闭上眼睛之后,冥想一阵,随后睁开眼摇了摇头。 “没有。” “一点也没有?”夜十仍不死心,“那些土呢?它们——” “我能感觉到它们是活着的,这些土居然是活的,这真的很神奇……” 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朵拉用很小很小的声音继续说道。 “但好像……也只是活着了。” 第1035章 意外的来客 翌日清晨。 海豚号静悄悄的离开了金加仑港的海港,就像它来的时候一样。 虽然朵拉倒是挺有兴趣在这里多待几天瞧瞧,但无奈这儿的人太多了。 经过媒体的大肆宣传,整个金加仑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她这位来自南门二的客人。 包括灵能。 虽然联盟从未暗示这种精神力量和宗教信仰有任何关连,但朵拉还是感受到了那股如海啸一般汹涌的热情。 自从各大晚报刊登了相关的信息之后,他们几乎是走到哪儿堵到哪儿。 甚至于就在一行人离开金加仑港的时候,港口上还出现了一波朝圣的盛况,差点儿引发人群踩踏。 “尊敬的……朵拉女士,我最近总是左眼皮跳,恳请您屈尊帮我算一卦。” “您,您能看见死去的人对不对?能不能帮我看一眼我的父亲……” “大人!我我我是鼠族人!我每天都给鼠神上香,可我拜了20年也没发财,能不能帮我看一看鼠神到底还在不在?还是说……银月女神法力更强一点儿?” “茵索夫之树在上!请赐予我平安!” 虽然看热闹的人居多,真正“虔诚”的只是一小部分,但即便如此也有够恐怖的了。 毕竟金加仑港的人口基数摆在那,汹涌的人潮差点把维持秩序的警卫都给挤进海里。 那万众一心朝拜的模样把朵拉给吓了一跳,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算卦? 那是什么东西? 当地人自己的茵索夫之树吗? 可不管她怎么努力,看见的都只是一个人的影子…… 货运潜艇缓缓下沉,开启了巡航模式。 直到人群消失在视线中,站在舰桥落地窗前的朵拉才心有余悸的说道。 “这里的人们也太热情了……” 站在一旁的夜十调侃了句说道。 “现在体会到被当成十万个为什么一样问的感觉了吧?” 朵拉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道。 “抱,抱歉。” 她确实有很多不知道的东西想要了解,并非是有意给其他人添麻烦。 包括那个“十万个为什么”到底是什么,她直到现在都没弄懂,只是又不好意思问。 夜十咳嗽了一声说道。 “……我只是随口一说,倒也不至于到要抱歉的程度,你要是真有不懂的地方还是问出来比较好。” 其实有这段经历也挺好。 之前这家伙对“始祖”有着太强的偶像滤镜对谁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态度。 这种相处模式其实很累。 因为一个人的偶像滤镜就意味着另一个人的偶像包袱。 并不是所有人都热衷于享受这份“乐趣”的。 而且她现在应该也已经认识到了,即便是“始祖”生活的“天上”,也并不都是她想象中那样完美无缺的天堂。 货运潜艇沿着婆罗行省的东海岸一路向北,停靠在了猛犸城的港湾。 这儿的情况和金加仑港那种赛博朋克式的大杂烩完全不同。 港口之外的城区坐落着一排排容积率超高的混凝土格子楼,而最核心的港口区则是装潢典雅、干净整洁的教堂。 两个截然不同的区域形成了泾渭分明的反差,就好像牛的脑袋长在了马的身上。 不过,由于当地的新教徒们世俗化程度较高,而原本住在这里的猛犸族人信仰本身也没多么的根深蒂固,更偏重于“实用”,因此双方相处的也都还算比较融洽。 靠着银月湾移民带来的大量财富以及本地庞大的劳动力资源,这座曾经淹没于洪水的聚居地也算是不破不立,靠着几波时代红利乘风而起,如今也算婆罗海沿岸为数不多的拥有重工业底蕴的生产基地了。 而这也算是拉西留下的政治遗产之一。 看着重新印在落地窗上的港口,朵拉好奇地望向夜十问道。 “我们到银月湾了?” 夜十笑着说道。 “快到了这里是距离银月湾不远的猛犸城。这儿和金加仑港都算是婆罗行省的幸存者聚居地,港口区的部分又和银月湾差不多,我们没有在这儿停靠的计划,从远处看一眼就行了。” 朵拉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向窗外说道。 “一样么……可我总感觉,这里的气氛好沉重,是因为饥荒吗?” 夜十对这儿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于是看向了韩明月。 后者因为专业领域以及学生曾在这一带任教的缘故,对当地的情况倒是有所耳闻。 对上朵拉好奇的视线,她思索了片刻说道。 “那倒没有,这里并没有发生饥荒,不过也算是经历了一些变故。包括战争,包括内乱等等……总之死了不少人。而且,严苛的法律可能也是一方面,这里肯定不像金加仑港那么自由。” “同一个行省的法律不一样吗?”朵拉不解的看着她,“他们有着不同的……酋长?” “不只是酋长不同,社会的整体思潮也天差地别,就像你们和邱人一样。你们信奉精神主义,邱人信奉物质主义。金加仑港……姑且和我们一样算是平等吧,至少明面上是。而猛犸国则是天平的另一端,倾向于威权。哪怕他们看起来和我们更亲近一些,我们也必须认识到这一点。” 说到这儿的时候,韩明月停顿了片刻,弯了弯嘴角继续说道。 “至于法律,那区别可太大了,在金加伦港犯了错误最多被关小黑屋,但在这里不但会被关起来,还可能被打屁股哦。” 朵拉缩了缩脖子。 “那我们还是别去了……” 她担心因为不了解当地的习俗而冒犯了对方。 看到她紧张的样子,韩明月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用调侃的语气说道。 “倒也不用这么担心,只要做个正常人倒也不用担心被打屁股。” “这儿的建筑倒是挺有趣,没有金加仑港那么杂乱无章。” 小考拉正在落地窗前远远的拍了张照,并将数据收录在了数据库里。 听到了半小时后,它用带着一丝期待的电子音说道。 “我开始有点好奇银月湾又是什么样子了。” …… 正如夜十所说的那样,银月湾就在距离猛犸不远的卓巴尔山脉的另一侧,这座半弧形的港口就像夜晚时分的月牙。 和在金加仑港时一样,众人一上岸便受到了当地人的热情欢迎。 虽然不少人已经在报纸上见过了照片,但绝大多数当地人都还是渴望着能亲眼目睹一番那位来自南门二的客人的风采。 好在这儿的人口基数不如金加仑港那般庞大,港口虽然拥挤了一时却也不至于像他们刚离开金加仑港时那样将好几条街的交通都给挤瘫痪了。 有了之前在金加仑港时的那番经历,朵拉这次倒是从容了许多,只是笑着向人们挥了挥手表示友好,并没有再表现出局促的模样。 一行人在港口坐上了前往火车站的专车。 而就在他们抵达火车站之后不久,更是遇到了银月湾市政议会的议员,甚至是驼峰王国国王派来的使者。 看着在车站门口下车的一行人,那位留着络腮胡的使者隔着老远便面带笑容的张开了双臂,热情的迎了上来和众人送上了驼峰王国的问候。 尤其是在面对夜十的时候,他更是在热情的拥抱之后,郑重的握住了他的手。 “尊敬的夜十先生,我代表驼峰王国的国王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感谢您阻止了天人的计划,拯救了我们摇摇欲坠的世界。” 这马屁拍的夜十还是相当舒服的。 不过,他到底不是以前那个毛头小子了,无论格局还是见识都比以前高了不少。 面对驼峰王国使者的恭维,他也只是心里偷着乐了一下,脸上仍旧带着谦逊的笑容说道。 “那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所有人团结一致才取得的成果。” 似乎有些意外他的城府和情报不太一样,那使者脸上的表情略微惊讶,不过还是很快的接上了话。 恭维寒暄几句之后,他客气地将王室的邀请和盘托出说道。 “……不知能否有幸邀请您以及与您同行的客人们移步驼峰城,我们的陛下想招待你们几日。” 夜十彬彬有礼的继续说道。 “请替我转告您的陛下,他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我们这趟行程已经在路上耽误了太多时间。为了不耽误黏共体的议程,我们接下来得加快行程前往曙光城……恐怕只能下次再去拜访了。” “那……真是太遗憾了。” 那位使者做出遗憾的表情,不过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恭敬的颔首说道。 “请将驼峰王国幸存者的问候带去曙光城,我们永远是你们的朋友,也是南门二幸存者的朋友。愿沙海之灵与你们同在,祝你们的旅途一路平安,直到宇宙的尽头。” “感谢你们的祝福,我会将它带回我的家乡。” 夜十微笑着点了点头,与国王的使者告别。 总算应付了完所有应酬,一行人一步前往了车站的贵宾候车室。 这座车站也算是牛马集团的资产之一, 整个落霞行省的铁路基本都是由联盟几家集体控股的企业完成的,只不过是交给注册在当地的公司代为运营。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银月湾的路段。 也正是因此,早在一行人下船之前,联盟那边就已经做好对接,将贵宾候车室暂时封闭了。 毕竟这里的人流量不小,要是引发了什么骚动或者意外。 坐在候车室里的朵拉迫不及待地看向夜十问道。 “为什么是沙海之灵?当地人不是信仰银月女神吗?” “这就涉及到当地的特殊性了。” 看着候车室窗外那人头耸动的月台,夜十回忆着官网设定集中的资料,用闲聊的口吻说道。 “当地人本来也是信仰沙海之灵的,包括沙海之灵信仰中的末日论,以及对沙漠的故土情节等等。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世界末日并没有到来,甚至于落霞行省靠海的一角即便无需依赖战前时代的绿洲系统也能维持山清水秀的模样,原来的那套说辞自然就显得过时了。” “于是,一些不满于封建礼教的人们在拥有了一定的实力之后,就针对信仰中难以解释的部分结合现实生活的需要做了一些世俗化的改良。” “比如,不必世世代代生活在沙漠上,兜里揣一把故土的沙子也是一样。再比如出生在落霞行省之外的信徒连沙子都不需要了,每个星期做一次礼拜即可,甚至做慈善可以替代礼拜。” 说起来,最后面那个信条还是联盟的玩家们加上去的。 夜十记得,起初是因为一位长着猫耳的玩家被当地的信徒视作是银月女神的化身,再后来由于她和三个小伙伴在当地的活跃表现,导致银月女神的传说又增添了几页劝人向善的内容。 总之从那以后,银月教派的信徒们就又多了一项事业。 不只是做买卖和修教堂,他们还渐渐的开始干些救济灾民,教人识字,以及传播知识等等之类的行当。 包括他们在金加仑港听说的那位叫梅尔吉奥的牧师,就是这一教条的忠实践行者。 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也算是一种“薪火相传”了。 “原来如此……”朵拉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忽然开口说道,“那这样说来的话,是不是只要有足够长的时间,我们对于‘茵索夫之树’的理论就会出现新的变化?” “差不多吧,”夜十随口说道,“只要你们的社会并不排斥新的事物诞生……其实你没注意到吗?我以前好像有和你提到过,你们关于茵索夫之树的信仰,本身就是基于我们的‘维度理论’进行的改良。” 茵索夫之树最早是双子号的船员发现的,当时的盖亚人还不分森林人和邱人,而是像原始部落一样散居在树林里,属于完全未开化的状态。 双子号的船员将自己的发现传授给了盖亚人之后,算是对后者进行了启蒙。 然而后者并不能理解生态维持系统以及高维世界的概念,于是又基于自己的智慧,将高维存在解释成了神明。 这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办法,想出这个法子的森林人可以称得上是天才。 只不过后来吞南的自作聪明就有点儿可笑了,但那又是另外的话题了。 听完了他的回答,朵拉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也终于彻底的放下了一些事情。 在这趟旅途之前,她其实一直抱着说服“始祖”们的想法,希望带着她的族人加入到始祖的世界。 或者说—— 让始祖降临那颗落后蒙昧的星球,从而带着那颗星球上的人们实现光荣的进化。 不过现在的话,她终于彻底放下了那个带有一丝天真幻想的执念。 或许始祖们是对的。 保持一定的距离才是最大的善意。 就算有人拉着他们飞上了天,也并不意味着她的族群就能飞升到天堂。 那和带一两个人离开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彻底摆脱重力束缚的他们将以整个文明为单位,面临之前从未遇到过的问题。 而那些更难更复杂的问题,极有可能是还没学会走路的他们永远解决不了的…… 除非他们彻底抛弃自己的文明。 …… 列车到站。 一行人正准备上车。 而也在这时,众人却在列车前的月台上遇见了一位“怪人”。 他的脸上缠着白色的布条,整个人裹得就像个木乃伊似的。 即便是在银月湾这样的地方,这种扮相也算得上是前卫了。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当地人并未向他投去怪异的眼神,甚至于看向他的目光中多少带着几分尊敬的意味儿。 并且这份尊敬,甚至胜过了对国王派来的使者。 那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朵拉。 而后者在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之后,也向他投去了好奇的眼神。 夜十起初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直到他注意到朵拉向人群中的某人打招呼,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才发现了那个奇怪的家伙。 穿成这样的家伙是怎么通过安检的? 他心里如此想,正琢磨着那人是什么来头,却见那人伸手解下了脸上的绷带。 看着那张坑坑洼洼丑到灵魂深处的脸,夜十先是被他丑的愣了一下,紧接着便一眼将他认了出来。 “……白鸽?!” 第1036章 送上门的大佬 开往河谷行省的列车上,朵拉和小考拉趴在窗边兴奋的看着窗外不断变幻的景色,前者的鼻子都恨不得戳进了窗户里。 从风景宜人的绿洲到与山脉融为一体的城堡,再到一望无际的沙漠,这一路上她看见的全都是从未见过的绮丽景色。 她脸上的惊讶和激动,更是丝毫不逊色刚见到海的时候。 “这个世界……好大!” 千言万语都说不完的激动,临到嘴边只剩下了这一句话。 嘴里不断的重复着,朵拉心中只无比的庆幸,当初坚定不移的选择跟着始祖一起前往天上。 虽然再也见不到家人有点儿寂寞,但能看见这些一辈子也见不到的景色,她总觉得就算明天去世也没什么遗憾了。 森林的住民并不在乎生命的长短。 在多玛人的文化中,一个人能活多久是从出生的那天就决定好了的,生于茵索夫之树的他们最终会以另一种形式回到树上。 和朵拉一样。 在两百多年前的某天仓促诞生的小考拉同样是头一回见到这些神奇的景色。 它的惊讶一点儿也不逊色朵拉,碎碎念着说道。 “原来如此,这就是我的父亲生活过的星球么……” “落霞行省?和数据库中的那个好像不太一样,数据库中是一望无际的自动化农田和灌溉系统……这么大一片区域居然变成了沙漠,真想知道地下的洋流管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看来两百年的时间里真发生了不少事情。 对它而言明明只是睡了一觉…… 同一节车箱里。 夜十和白鸽相对坐着。 此刻,缠绕在后者脑袋上的绷带已经完全解下,露在外面的是一张被黏菌侵蚀的脸。 当然了,与其说那是被黏菌侵蚀,倒不如说那本就是子实体的形状。 不过其实想想也是,正常情况下人怎么可能活一个多世纪? 黏菌的子实体在修复他的身体组织的同时,也在缓慢地替换他身上的人体组织,就像小羽制作的那些生物学义体一样。 而当替换度达到99%,甚至是100%的时候,使用者的身上已经找不到一颗原装细胞了,甚至连原装细胞的dna片段都找不到。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已经与黏菌的子实体无异,甚至可以说就是黏菌的子实体。 就在夜十打量着他的时候,坐在对面的白鸽同样好奇的打量着他。 “……不可思议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你居然认识我?” 夜十笑了笑说道。 “听说过。” “但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对我的了解应该不只是听说。”白鸽轻轻咧开了嘴角,那表情似乎是在笑,就是有点渗的慌。 不过,此人虽然长得丑了点,但却是个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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