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行省,去拯救凯旋城,然后由我来为你们颁发胜利的勋章……当然,那时候的你大概会和那小子一样,对我这种糟粕嗤之以鼻了。” 看着屏住了呼吸的阿布赛克,老人笑了笑说道。 “你们对罗威尔其实应该有更客观的评价,这是唯一活命的机会,一些人已经意识到了,但远远不够。否则我不是在开玩笑,他真的会回来找你们的,继续和你们玩他的救世主游戏,然后成为新的罗威尔,并带着你们奔赴下一个考场。” 说到这儿的老人又有些后悔了。 其实他不应该“泄题”的,真要是让这帮人找到了那个罗威尔,像两百年前一样把那家伙草草了事地埋了,然后将不愉快的记忆抛之脑后,下一个罗威尔会更狠,会杀更多的人。 不过大裂谷难得像今天这么热闹,他确实有些兴奋过头了,也确实挺喜欢这个年轻人。 说不准能救人一命呢? 虽然这条命可能得用无数条命去换,但他确实不是很在乎了。 “您是说亚努什吗……”阿布赛克的声音颤抖着,一滴冷汗划过了额前。 那家伙毫无疑问已经死了,却成了他脑袋里挥之不去的梦魇。 前段时间他总做噩梦,后来信了银月女神才稍微好了点。 结果这老头两句话又让他想起了那个睁着眼睛瞪着他的血人。 那家伙仿佛在告诉他,自己还会回来,回到那个染血的王座上,并向他讨回来被抢走的一切。 不想将这孩子吓得太狠,老人在救与不救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轻轻叹了口气。 “我不认识你说的亚努什,他是谁和叫什么也不重要。” “你以为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罗威尔害苦了你们,但其实并不是。” “我要提醒你的是,每一个404号避难所的居民都是楚光,每一个婆罗人都是罗威尔。” 第952章 过往与现在 遥远的两百多年前,冷冽的寒风撕扯着大地,即便是位于赤道线附近的罗威尔营地也讨不到多少好。 两道身影一瘸一拐的在寒风中走着。 他们一个穿着动力装甲,一个穿着印着研究所标识的全防护服,而从那凝在头盔面罩内侧的雾来看,他们身上应该都受了不小的伤。 事实也确实如此,激烈的抗争从来都不是免费的。 隔热系统已经受损。 零下30度的低温,就算是黏菌也无计可施,更别说即将失去最后御寒手段的他们。 等那水雾凝成了冰,差不多也就是他们的死期了。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的状况也好过那具被他们抬着的尸体—— 那顺着伤口流出的血液已经冻成了红色的冰,冻住了弹孔,冻结了那张扭曲的脸,也冻结了那几乎癫狂的愿望。 而那张被血冰封住的嘴,似乎还在无声地呐喊着—— ‘你们为什么不听我的。’ 为什么…… 士兵咧了咧嘴角,将胸中的浊气吐了出来,吹向了半透明的面罩。 那是他们的将军。 至于为什么处死他,那就说来话长了。 总之,他已经不想去回忆那些死在实验室里的真菌感染者,以及那些因为反对那位尊贵的大人而被处死的人们……毕竟他的手上也是沾了一些血的。 是的。 他是帮凶。 可谁又不是呢?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他们的孩子没必要背负着这段沉重的记忆前进。 人都有恻隐之心,身为一名普通士兵的他当然也不例外。 他们浪费了大量的资源,害死了许许多多无辜的人,错过了自救的最佳窗口,结果一个人都没救下来……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罗威尔的一句口号,他们要拯救那些正在从世界中心涌向婆罗行省的幸存者们,他们需要一种“能在零下30度乃至50度低温工作的可饲养真菌”。 也就是所谓的红土…… 他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自己做过的事情,但至少成为别人口中的笑话是需要勇气的。 两人将尸体扔在了天寒地冻的荒野。 他们拿出工兵锹,按照计划好的那样,用尽全身的力气凿开冻土,挖出了一个大坑,并将他们将军的尸体和研究资料一并扔了进去。 废土纪元总会结束。 等到一切的一切都结束了,等到他们孩子的孩子把这些东西挖出来,也许会站在更高的角度对这里发生的一切给出一个更客观的评价,而不是将罗威尔简单的定义成坏人或者好人,将支持他或者反对他的人定义成正义的或者邪恶的。 也只有等到这一整段记忆彻底成为历史的时候,他们才不必成为人们口中的笑话,而这一切也都能得到圆满的结束。 他们只是浪潮中的一片浮萍,被爆炸余波吹去世界一角的蒲公英。 仅此而已。 至少士兵是这么评价自己的。 在最后要将坑埋上的时候,一旁的研究员抬起手,阻止了要将冻土填上的士兵。 “这是最后的样品。” 他抬起酸痛的胳膊,用颤颤巍巍的食指输入密码,从腰间的负压样品盒中抽出了一支猩红色的试管。 那猩红的颜色就像血一样。 和罗威尔身上的血没有任何区别,在接触到外界的一瞬间,呼啸的寒风便让那试管凝上了冰霜,最后彻底的冻成了冰雕。 就像是对那疯狂计划的嘲笑一样…… “睁着你的眼睛看好了……” 俯视着坑里的那张狰狞的脸,那研究员扯开僵硬的嘴角,狠狠的将试管扔了下去,砸在了罗威尔已经梆硬的尸体上。 “零下30度,水一瞬间就会结冰!得特么什么样的孢子……能够在零下30度的超低温发芽!难道要让我用你那破实验室把硅基生物给弄出来吗?” “你干嘛不把上帝请到实验室来!” 这个蠢货…… 死到临头了还不认错。 那研究员总算骂够了,拔起了已经粘在地上的工兵锹,发泄似的将翻开的冻土和脏雪滚进了坑里。 挖坑和填上,耗尽了两人整整一天的时间。 不过对于两人来说,这一天却比往日的每一天都更有意义。 因为从今以后他们不再是敌人了,他们重新成为了同胞。 虽然后面的日子也没剩下多少就是了…… 看了一眼所剩无几的能量,士兵拉住了准备返回营地的研究员,冲着后者摇了摇头。 后者微微愣了下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后苦笑着点了下头。 确实。 他们已经没有回去的必要了。 研究所的缓冲门少开关一次,说不定都能让待在里面的人多活两天。 就把那些能量和营养留给剩下的人好了…… 况且等营养和能量耗尽,那儿又会变成什么样的地狱还真是个未知数。 死? 他们早就看淡了。 既然早晚都要走走的早点也好。 而且,这段历史留下来的不应该只有罗威尔的尸体。 他们是墓碑的最后一块砖。 得有人陪着他一起下去。 只有这样以后来过这里的人才能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了结了所有的一切,两人没有返航,而是在天寒地冻的荒野上继续前进,终于找到了一颗看起来还算结实的“冻树”。 两人相视了一眼,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就是这里了…… 他们默契地走上前去,把地上的雪刨得平整了些,然后坐在上面,靠在了冻得梆硬的树边上。 呼啸的寒风似乎真被那冻干的树干挡住了一些,但也没准是他们的感觉被削弱了。 研究员将手中的工兵锹狠狠扔了出去,因为他们已经不再需要。 而那士兵则摸出了平日里舍不得抽的烟盒,想在最后再来一根,却发现隔着动力装甲的头盔,最终苦笑着放弃了。 学着那研究员的样子,他将手中没剩几根的烟盒也狠狠地扔了出去。 就当是戒了吧。 以后他的名字就叫“戒烟”了。 凝在头盔上的雾已经结了冰,原本还在跳动的警报灯已经不再跳动。 士兵闭着眼睛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开口说道。 “罗威尔死前向战建委发送了一条消息……妈的,不知道他在邮件里怎么埋汰我们,你说他会不会把‘红土’的主意推到我们身上?” “随便吧,他们最好派一支部队过来看看。”研究员撇了撇嘴。 都要死了还在乎这个? “我看够呛……” 士兵摇了摇头,忽然又想起什么,叫住了快睡着的研究员。 “喂。” “……咋了。” “你是科学家……你给我句实话,这颗星球还会好起来吗?” 已经快睡着的研究员摇了摇头。 “不知道,没人知道,但我们已经把能做的事情都做了……只要有一个人能活到最后,这场战争就是我们赢了。” 也有一些人去了落霞行省——繁荣纪元的粮仓。 如果那里的幸存者能让“河堤”保持运转,说不定能保住一部分绿洲。 况且那里离大裂谷也不远,战建委的人应该是能帮到他们的。 士兵沉默了片刻,叹道。 “真特么后悔……” “……你又怎么了?” “我真傻,怎么就信了呢……妈的,我当初要是没有听他胡扯就好了,也怪你们,你们为什么不说实话……” “呵呵……没人说过吗。” 听着那声略带自嘲的回答,士兵沉默了,片刻后叹了口气。 “也是……” 人战胜不了自然。 只能战胜自己。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才明白,他们最大的敌人其实并不是盖亚,也不是寒冬,甚至不是罗威尔和他那些直到最后都冥顽不化的帮凶…… 而是自己。 并且一直都是。 死去的人成为活着的人的燃料,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 人联的时代落幕了。 如果将罗威尔营地比做成一场局部战役,他们既赢了,也输了…… 因为一切都结束了。 “你说……以后的人会怎么评价我们。” 没有回答。 士兵侧过头,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朋友,却见他已经与身后的冰雕融为了一体,就和被他们埋葬的罗威尔将军一样。 零下三十度的低温连红土都活不了,更别说人了…… 不过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士兵的心中却没有任何恐惧。 就当是还债吧…… 希望他们不会成为白垩纪的恐龙,那这段记忆就只能当成化石燃料烧了。 他的心中轻叹着,抬头看向灰蒙蒙透不过一丝光亮的天空。 “……抱歉,孩子们我们走了一点弯路。” 不管怎么说,冬天总会过去的…… 如此坚信着,士兵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与那冰天雪地彻底地融为了一体。 时光荏苒,犹如白驹过隙。 呼啸的寒风凛冽了半个世纪,但最终挡不住炙热的烈阳。 寒冬最终还是结束了。 一片片叶绿青青的草叶钻出了土壤,蜷缩在洞穴中苟延残喘的万物也都好奇的探出了脑袋,好像许久没见过的蓝天。 这里是赤道。 复苏最先从这里开始。 幸存下来的人们走出了地洞和已经残破不堪的庇护所,在永流河畔建起了大大小小的聚落,追猎野生动物,为一次又一次的胜利竖起图腾柱,并缓慢的回收着繁荣纪元的碎片…… 这里的野蛮和血腥不逊色于废土的任何角落,但远不如后者那般残酷。 至少这里没有大荒漠上的沙尘暴和巨兽,也没有河谷行省的死爪和落霞行省的毒虫。 这里就好像天然的避难所。 文明正在渐渐的复苏。 直到此刻为止,红土都没有正式的登上婆罗行省的舞台,而关于罗威尔营地的历史更像是被彻底的忘记了一样。 不过这其实也没什么。 这座天然的避难所里什么都有,繁荣纪元留下的动物够当地人把山珍海味吃个遍,完事儿了还能种个田,琢磨下烹饪技巧。 这算是一段痛并快乐的时期,而文明的萌芽也在这个过程中缓慢的向前。 时间继续向前。 巨石城的幸存者们在会议厅上高高地举起了筹码,送走了最后一位见过繁荣纪元的老人,而婆罗行省的部落混战也随着人口的膨胀,很快演变成了王国战争。 人联语就是繁荣纪元留给废土纪元的最大遗产。 当地幸存者们不需要浪费太多时间在试错上。 哪怕他们已经想不起来历史的教训,也能从遥远的记忆中想起些只言片语,从而迅速匹配到适合自己生产力的生活方式。 酋长之后,得是国王了。 四百万平方公里的行省很快诞生了十三个王,分别对应了十三个保护区,或者说十三个“州”。 也就在这时,野心勃勃的“月王”召见了一位家财万贯的农场主。 后者凭借着一座不算庞大的种植园,竟喂养了十数万奴仆! 而此刻,那农场主的手中正捧着一抔猩红色的土…… 轮回在此刻才算是画上了一个完整的圆。 如今的婆罗行省十三州是没有月州这个州,但很久以前其实是有的。 只不过月升当空,而又月落日升之后,月州被后来居上的西岚帝国改成了罗威尔州罢了。 而那又是另一段峥嵘的岁月了…… …… 时间回到了现在。 过去200年发生过的事情已经无人知晓,哪怕是在金加仑港罗威尔营地旧址建了考察站的联盟,也只能从残垣败瓦之下回收有限的史料。 在联盟社科研究所诸多课题中,关于婆罗行省的研究仅仅是一条比较粗的主线而已,作为“没有编号的避难所”,和70、79、100、101、117、401等等那些有编号的避难所平行。 大裂谷的首席自然也不可能知道那段历史。 由于窜流在放射尘和轨道垃圾之间的杂波信号,罗威尔发送的最后一段信息甚至压根就没能发到战建委的总部…… 废土上“长距离无线电通讯”的障碍直到今天都依然存在着,联盟也是依靠有线电缆才实现了境内外信号的即时互通。 从大裂谷首席那儿离开的阿布赛克一脸的怅然若失,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 看着一脸担心跟在自己旁边的内务委员瓦迪亚,他忽然笑出了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那老头想救我一命……” 瓦迪亚愣了下,没听懂自家老大在说什么,不过却想起来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赶忙苦笑着提醒道。 “大统领先生……我们现在在大裂谷,您这样称呼他们的元首——” “我知道,不碍事儿的,那老……人家是不在意的,”阿布赛克摆了摆手,打断了还想说些什么的瓦迪亚,“你先别管我,我想一个人安静地捋捋,有什么安排我会通知你的。” 他本来是打算去拜访下楚光的,但想想好像又没那个必要。 见了又能怎样? 婆罗人的问题终归得自己来解决,真不能再四处去找爹了。 况且他们这么庞大的人口体量没人能帮得了他们,而能帮他们的人也早就已经帮了。 技术,资金,机器,生产方法,思想启蒙,本土人才,甚至是一些“原本就是他们自己的、结果被他们自己弄丢了的社会学资料”…… 他实在想不出来,还能替婆罗行省的幸存者们厚着脸皮要些啥。 再不够只能把管理者给要过来了。 况且会前的这段时间,联盟的管理者也应该有自己的安排。 比如关于战后问题的讨论,三个前军团长和凯旋城的执政官总得见见吧? 提尔大概是没胆子来的,来了好像也没啥意义,他这个婆罗国的大统领都能看得出来南方军团马上要输了。 再比如关于结束废土纪元的讨论,学院的首席技术官和理想城的理事得见见吧? 这日程表几乎是塞满了的,还是别给那位先生添麻烦了。 等会议结束了,有空再见见吧…… …… 宽敞明亮的房间,鼻青脸肿的周贤霖正在老管家的伺候下给伤口抹药。 身为水坝联盟的盟主,他何曾受过这般鸟气,被人揪着衣领揍破了嘴皮。 那个穿着动力装甲的士兵不该拉开他的。 他只差一点就能把那家伙的耳朵给咬下来了! 只可惜,直到最后他也没能让河谷人瞧瞧跃马人的勇武 越想越气,周贤霖满脸煞气地看向旁边的老管家,用恶狠狠地声音说道。 “红河联盟在哪?给我在地图上把他们找出来!妈的,这帮狗曰的东西,敢和我蹬鼻子上脸,看我不把他们剁碎了喂狗!” 老管家打了个寒颤,手上的碘伏差点泼了出来,满头大汗的说道。 “少爷……红河联盟……他们可能真和掠夺者打过,而且他们关在矿洞里的搞不好是真的掠夺者。” 周贤霖微微一愣,忽然黑着脸盯着老管家。 “……你什么意思?我们没和掠夺者打过?” “打过,打过,”老管家连忙点着头,一副快急哭了的样子,“我只是想说……嚼骨部落比较特别,和其他掠夺者不一样。还有,红河联盟有联盟的驻军,虽然听说只有一两百个人,但还是别招惹他们比较好。” 其实更困难的是怎么把人给派过去。 总不能坐联盟的火车过去打人吧? 好在这次,他家的小少爷总算听懂了人话,把这口气给咽了下去。 周贤霖冷笑一声。 “我当是谁……不过是一条被拴着链子的狗!算了,打狗也得看主人,还是把这条拴着链子的狗留给我大哥去收拾好了!” 老管家:“……” …… 另一边,花岗岩雕琢成的会议室,凯旋城的禁卫与联盟的近卫在检查过房间之后,退出会议室的外面并关上了门。 整个会议室只剩下了凯旋城的执政官与联盟的管理者。 总算没有了第三个人,坐在金色罐头里的战地佬一幅“可算是累死我了”的表情,整个人都靠在了椅子上,却不想“咔嘣”一声把那靠背给压了个拦腰截断,险些后仰着摔在了地上。 对上楚光憋着笑的表情,他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 “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楚光淡淡笑了笑。 “没事,我见多了,而且我刚穿上动力装甲的时候,也坐坏了不少椅子。” 总有玩家把他当成NPC,在他面前说骚话和表演行为艺术。 还有瞧他话少嘴巴严,把他当成树洞,然后什么乱七八糟地事情都讲给他听的家伙,还有问他怎么和NPC生孩子的。 早在alpha版本时期,他“绷得住”的本领就已经练得如火纯青了。 换了张椅子坐下,这次战地佬不再往后靠了,而是和楚光一样将胳膊放在了桌子上。 不愧是专业的铁罐头,这个坐姿果然稳当了许多。 战地佬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却又找不到开场白,只能讲了句车轱辘话出来。 “坦白的讲,我不是个好人,凯旋城的威兰特人可能误会了什么。虽然托论坛……呃,我的意思是托幕僚们的福,我这个执政官当的还算凑合,但我压根就没想好以后的事情。不瞒您说,我不止一次想辞职,或者您能给我指条明路。” 看着真有在烦恼、而不是把一切当成游戏的战地气氛组,楚光闻言笑了笑,用闲聊的口吻说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意义的好人,只有坏人和开始审视自己内心的人。” 战地气氛组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 楚光没有回答,而是直视着他的双眼反问道。 “你是坏人吗。” 战地气氛组眼神迷茫了一会儿,想说不是又拿不定主意。 毕竟他确实在身份的问题上说了些谎,而且至今都没想好该怎么面对雷泽的考验,向凯旋城的威兰特人坦白。 他摇了摇头,坦然道。 “我不知道。” 楚光眼中露出赞许的光芒,向前摊了下右手。 “当你告诉我你不知道的时候,至少你已经不再是坏人,或者说‘坏执政官’……你应该能够意识到,你已经开始审视自己的内心了。” 战地气氛组的脸上浮起错愕的表情,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就在刚才短短的半分钟,他回顾了自己这一生……至少是游戏世界中的这一生。 真亦假时假亦真……无论初心算不算好,他这只穿山甲总归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而且有在认真的思考良心是什么。 他不是威兰特人的救世主,也没想过当他们的救世主,只是做了他认为正确的、该做的事情。 对于这样的他而言,一个毁誉参半的评价应该是配得上的,哪怕是他面向所有威兰特人脱掉了自己身上的马甲。 看着眼中浮起一丝明悟的战地气氛组,楚光用温和的声音继续说道。 “很快你会找到自己的缺陷,补上它,然后爬出困住自己的那口枯井……这也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你想告诉我你不适合当执政官,我却觉得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大多数人穷尽一生才能发现属于自己的那口井,而试图爬出去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而你至少已经在攀爬的路上。” 他很少说这种鸡汤味儿的话,但面前的这个小玩家就像他的孩子一样,他是真看着这家伙一点点成长起来的。 那个老糊涂的家伙虽然说了很多废话,但有一句话确实说到了他心坎里。 他确实体会到了那种当父亲的感觉,而且很早以前就体会到了。 不过和那个念着“善乃恶之对、福兮祸所依”,把孩子交给废土去调教的老头,楚光还是更倾向于做一名严厉且开明的父亲。 那老头或许是“准的”,活了无数个周期的他能看见周期的规律也是自然而然的。 但联盟的孩子们不能怀着那种虚无的想法前往未来。 他们应该站在“变者”的位置上,去看不变的山川河流还有日月星辰,并以更勇敢且更富有生命力的姿态去开创旧时代的所有人都没见过的新的未来! 而这也是楚光对联盟的后人们的期待。 这样便不负他们来过了…… “也许吧,我怕辜负了他们的信任。”战地气氛组抬起头,盯着天花板。 楚光对于他的烦恼倒很有经验,笑着说道。 “你知道你为什么怕辜负了他们的信任吗?” 战地气氛组下意识道。 “为什么?” 楚光一针见血的说道。 “因为……你是因为他们的信任才当上了执政官,这件事情本身无关于任何阴谋,而他们的信任是你用真诚去争取来的,不是骗来的或者白捡来的。” 战地气氛组的眼睛亮了起来,不过旋即又咳嗽了一声。 “我其实是想向你寻求具体的建议的来着……” “很遗憾,我能给你的只有鼓励,”楚光顿了顿,笑着说道,“为什么不去寻求其他威兰特人的建议?想想你是因为什么而获得支持,再想想他们又是为什么而支持你,不是支持别人。” “想明白了这些,你可以在你演讲过的地方竖一个所有人都能上去讲两句的讲台,在人们支持你的地方多摆几个信箱,规定以后的执政官也得像你一样光明磊落地讲出自己的梦想,兑现自己的诺言,而如果没有兑现又会怎样……这些东西需要你自己去想。” 战地气氛组豁然开朗,严肃的坐直了身子。 “我明白了。” 楚光点了点头。 “明白了,就来谈谈正事儿吧。” 战地气氛组愣了一下。 “正……正事儿?” 刚不就是正事吗? 楚光却理所当然的点了下头,继续说道。 “当然,你是凯旋城的执政官,我是联盟的管理者,你代表的人不比我少……你不会以为暖场的两句闲扯就是正事儿吧。” “……那倒没有。”对上楚光似笑非笑的眼神,战地气氛组心口不一的说道。 难道不是吗? 而且真要有什么大事,直接从任务栏发条任务不就得了…… 不过说起来,好像自从上次自己回了个之后,就很久没有新的消息发来了。 楚光倒没有和他开玩笑,清了清嗓子之后说道。 “为了减少隔阂,我建议在凯旋城与曙光城之间应该建立长期有效的对话机制,我打算铺设一条到凯旋城的电缆……这笔钱可以由我们来承担。这不仅仅是为了现在,也是为了以后。” 战地气氛组点了点头。 “没问题。” 这确实是好事。 他不可能一直当这个执政官,下一任执政官就没有“任务栏”这种东西了。 楚光继续说道。 “另外,随着中洲大陆东西海岸交流日益密切,我们打算在开辟海上新航路的同时,修一条直达凯旋城的铁路。这条铁路会从落霞行省的比斯特镇出发,越过大荒漠,穿过东帝国的广袤草原,说不定可以将文明的火种散播到它经过的地方……为此,我们愿意承担60%的投资,你们只需承担40%。当然考虑到你们的经济并不宽裕,这笔钱可以由联盟的银行先借给你们。” “没问题。”战地气氛组发现自己完全插不上话,只有点头的份。 楚光认真地盯着他。 “你们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战地气氛组刚想说没有,但对上那锐利的眼神,最终又将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威兰特行省有大量难民,巴托亚行省需要重建……你也知道我们没钱。反正已经投资铁路了不如再投点别的,凯旋城的公路正好也要翻修了,你们拿点钱成立个发展银行如何?这样你们不亏,我们也不亏……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共赢?” 楚光笑着点了点头。 “这个主意不错,我想不止我们感兴趣,企业也会很乐意帮助你们的。” “搞定。” 战地气氛组两手一摊,又想靠椅子上,得亏及时给收住了。 “咳……话说我们现在就把会议上要谈的事情谈完了,等人类会议开始的时候又谈什么?” 实不相瞒,他带来的提案还真就“要钱”这一条。包括班诺特在内,文官集团的大臣们从他出发之前就在和他吹耳边风,让他想办法从联盟弄些钱回来。 至于管理者的提案,他也听懂了,总结起来无非是“交流”二字。 在交流中消除分歧,在交流中消除隔阂,在交流中化解仇恨……而这本身也是威兰特人融入世界所必须去做的。 他确实没有摇头的理由。 看着一脸困惑的执政官,楚光哈哈笑了笑。 “那还不简单,畅所欲言呗。” “大裂谷难得这么热闹,来了这么多人,当然是想聊什么就聊什么了。” 第953章 皆杀! “面基大会”还在继续。 就在楚光与自己的小玩家相谈甚欢的时候,某个活了两百多年的老头也没有闲着。 准确的来说,是造访这间“寒舍”的晚辈们不想让他闲着。 见到阿布赛克从大裂谷首席的旁边离开,沙瓦立刻马不停蹄地迎了上去,截住了正要转身离开的老头。 他的脸上做出一个友好的笑容,语气必恭必敬地说道。 “尊敬的首席先生,我是猛犸国冲锋队队长沙瓦,请允许我替拉西以及猛犸国的幸存者向您致以最诚挚的问候!我们的统领本是打算亲自来拜访您的,然而南方军团仍在垂死挣扎,前线战况仍旧胶着,他实在走不开,于是就将我派了过来。” 老人看着面前的小伙子,和颜悦色地笑着点了点头。 “你好啊,沙瓦,我年纪大了,你们年轻人想出来的主意我得靠猜才能理解个大概,可是这个冲锋队……我实在猜不到啊。这是个什么组织啊?能不能说给我这个老人家听听。” 沙瓦笑着说道。 “只是个称呼而已,当年我们跟着拉西北上征伐,每有战事便冲锋在前,故得冲锋队之名。后来战事没那么激烈了,猛犸国的青年军官也成长了起来,我们也从前线转到了后方……不过这个番号却一直留到了现在。您可以理解成,军团的禁卫军,联盟的近卫兵团。” 老人恍然点了点头。 “哦,你说雷泽那孩子,那我知道你是谁了……哎,那你的担子可太重了,我看着都心疼。要不这样,你辞职吧,我保你一年平安,风平浪静之后去联盟当个保安队长如何?” 这弯儿拐的太急,沙瓦差点儿没绷住,干咳了一声说道。 “呃,这个……我真没考虑过……” 联盟显然是不缺他这个保安队长的,而且他的家人都在猛犸城扎了根,他压根儿就没想过搬去人生地不熟的联盟。 老人笑着说道。 “考虑考虑吧!我这人有个毛病,一见到有才干的年轻人就忍不住动爱才之心,然后就管不住自己的手了,想伸手捞那么一下。哎,可惜了……” 沙瓦不知道他在可惜什么,但还是做出诚惶诚恐的模样谦虚道。 “您过奖了,比我有才华的人比比皆是……我算不上什么。” “谦虚了,太谦虚了,”老人摇了摇头,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口说道,“这样吧,先前阿布赛克拜访我的时候,我考了他一道题,现在也来考考你如何。” 沙瓦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这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拘谨地说道。 “请您赐教。” 老人笑了笑,亮出了干枯的手指,又数起了他的绵羊。 “我有甲乙丙丁四大将军,甲说草原上有一万只羊,乙说草原上有一千只,丙说他们说的都不对,但自己也记不得是多少只了,只看见好多羊过了河,而丁却说他们之中有一个人在说谎……你猜猜,什么是对的呀?” 沙瓦毫不犹豫道。 “丁!假设甲是对的,那乙也是对的,说他俩都不对的丙就一定是错的,那么丁就是对的。反过来如果甲和乙都是错的——” “停停停,你不用分析那么多,把我都绕进去了,”看着左右分析的小伙,老人摆摆手,“你是聪明人,丁也是聪明人,这是毫无疑问的。甲说有一万只羊,谁能保证他是对的?乙丙丁都没作证,而万一这要是数漏了,其实是九千九百九十九,那他可就得出大事儿了。” “相比之下,乙就比他聪明的多,有人看见了一万只,他说有一千只,就是给自己留了九千只的退路。如果非得从甲和乙里面挑一个咔嚓的话,那乙一定是活下来的那个。” 顿了顿,老人看着懵逼的沙瓦,又笑着说道。 “不过他还是不够聪明的,我什么时候说了只杀一个人了?这时候丙就聪明的多了,他不但和甲乙划清了界限,还积极的表了态。呵呵……我要是不反悔,他是能活的,但要是哪天我后悔杀错人了,那他就惨咯。” “这么来看丁就聪明的多了,有一个人在说谎,既没说谁在说谎,也没说谁在说真话,这个说谎的人可以是任何人,甚至是他自己。以后甭管我要杀谁,他都可以指着死人说‘就是他’,然后站在我这一队。而哪怕我杀完了甲乙丙又后悔了,他也可以和我求情,自污一手,主动戴上‘我说谎了’的帽子。” “我年纪大了心善,说不定哈哈一笑就把他给放过了呢?你看,该糊涂的时候是得糊涂一下的。” 沙瓦哭笑不得的看着老人。 您老人家出这题的时候也妹说要杀人啊? 虽然他猜对了确实。 然而老人却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意味深长的笑着说道。 “你还是太年轻,我是没说要杀人啊,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他们了?这杀人的活儿……可不就是你替我去干的嘛。” 沙瓦微微一愣,忽然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爬上了后脑勺。 他明明是解题的人,然而这题解着解着,怎么自己就成了“甲乙丙丁”后面的那个“戊”? 一把刀仿佛架在了脖子上,他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从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老人家……您说笑了,我们——” “我知道,我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放心吧,你们还没到那一步,”老人家笑着抬了抬手,没有为难面前的小伙子,“而且你们和禁卫军其实也不是完全一样的,和联盟就更不要说了。至于拉西这个人……我不认识,但看到你我就认识了。” “别人总和我说,他是联盟选出来的代言人,但我却从不这么认为,因为你们婆罗人就喜欢选聪明人,譬如那阿布赛克就聪明的很,我一点他,他就什么都懂了。” “你们的拉西也不差,真要是一人一票上去,最后赢的也是他。我说这话你不要生气,你们的嘴很硬,但身体其实是很老实的,你看你自己就是嘛。” “……”沙瓦一时间无言以对,还没有从先前的细思极恐中缓过劲来,更不知道这老头想说什么。 或许他本来也不是对自己说的,而是对自己背后的拉西。 老人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你们都是聪明人,但有时候聪明人是不如耿直的傻瓜的,因为后者不会把自己失败的原因归功于不够聪明这种肤浅的解释,而前者却总是干一些自以为聪明的事。你再把我的话琢磨琢磨,我问你的问题是‘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么?我问你的明明是——什么是对的。” “甲乙丙丁谁在说真话谁在说假话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有羊’才是你应该给我的答案,结果你却替我找题目里的聪明人去了……你看看你,别说我帮不了你,教授回来了都没用。” 沙瓦懵逼地看着老人,似懂非懂地点着头,认真记下了他说的每一句话,准备将这些信息带给拉西。 这老头活了太久了,什么鸟都见过,他很难不提起重视。 也许他听不懂的东西,拉西能听得懂。 然而就在这时,老人却又话锋一转,把说到一半的话给收住了。 他转过了身,不再看沙瓦,只是自顾自地悠悠叹道。 “……不过嘛,众口铄金呐,你们要面对的问题可比阿布赛克难太多了。” “有的羊吃肉有的羊吃草,还有的羊能吃土它们都会学咩叫……难啊,真的太难了我这老东西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咯。” 留下一句似是谜语的话,他在沙瓦直愣愣的目光中,摇头晃脑地走掉了。 …… 大裂谷早早就入了冬,卓巴尔山脚下的猛犸州也渐渐领略了冬日的寒冷。 亚热带也是有冬天的。 吹过佩特拉要塞的季风就像制冷的空调一样,带走了猛犸城的温度,让人不禁缩起了脖子,双手插兜。 不过和两个世纪前的冬天相比,这点儿冷冽也算不了什么了,而且一吹风就冷,一出太阳又暖和起来了。 人们敞开着棉衣走在街上,脸上洋溢着红润的光芒。 一年前的这时候,不少人还在寒风中冻得直哆嗦,到如今却已经宽裕到连扣子都不用扣紧的程度了。 不止如此,猛犸城的水泥房子也多了起来,两边的街上已经看不见漏风的茅棚,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刷着红白漆的水泥房。 猛犸州生产的防锈漆太多了,卖不出去的那部分干脆刷在了墙上。 街上最热闹的地方也不再是招工点,而是摆满商品的超市货架。 南海联盟的零售业很发达,甚至比联盟的还要发达一点。 就在当地的劳工涌入南部海域的同时,后者的一些生活方式也被他们带了回来。 联盟的保守派会嫉妒也是情有可原。 他们发展的速度确实太快了……哪怕他们其实也是或多或少地享受到了猛犸国高速发展的经济红利的。 甚至于一号定居点的不少房子就是猛犸国的建筑工人盖的。 热闹的街市只是繁荣的一角,更热闹的还得是猛犸城的码头。 码头上挤满了翘首以盼的人们,还有坐着轮船归来的海外劳工。 他们在异国他乡埋头苦干了整整一年,而如今他们的辛苦付出也终于有了回报。 南部海域的残砖败瓦已经收拾干净了,而那些岛民们回报他们的远不只是口头感谢。 来自南部海域的资金不但帮助他们重建了自己的家园,还帮助他们置办了一些属于自己的产业。 从明年开始,他们也许不必再远渡重洋务工了,可以就在自己的家门口找一份收入还算过得去的活儿。 当然,猛犸城的产业还在升级中,家门口的工作肯定不如海外的工作收入丰厚。 想起马上要读大学的孩子,身子还算硬朗的父亲还是咬了咬牙,决定再去南洋闯荡一把。 也有的小年轻不想辜负了苦苦等待的青梅竹马,决定闯荡之前先成个家,生个娃。 客观的评价,拉西是做了一些好事儿的,或者说干了一些人事。 他让原本没有选择的人有了选择。 相比之下,山头林立的月族抵抗组织确实费拉不堪,要么是求爷爷告奶奶地找联盟告状,要么就是摆资历排座次的算谁和联盟的关系更近、算谁配得上谁配不上。 也难怪拉西瞧不起他们,甚至把他们当小丑一样养在身旁。 只要这帮费拉们还在,他就是想当皇帝,猛犸国的幸存者们也会拥戴在他周围,主动把皇冠戴在他的头上。 毕竟让人来当这个皇帝,也总好过让一群猴子坐进庙堂要好。 且不说他已经退了一步,留住了“保守派”的里子,给足了“进步派”们面子,只把大统领的头衔挂在脑袋上。 也正是因此,尼扬虽然隔三差五骂骂他,但还是笔下留情的。 《红土》文集写到现在,没少借旧王朝的“病历本”点新当局的“族谱”,却不碰拉西本人的毛病。 而拉西虽然没少被他气歪了鼻子,但也算是遵守了当初的诺言,没有让冲锋队上门把他给突突了,也没把《幸存者日报》和猛犸大学给关门。 如今猛犸大学办得如火如荼,偶尔还能请来101营地的老师做客,甚至还反过来向金加仑港输出了一些优秀的师资力量,这其中确实也有拉西的一份功劳。 不过仅仅这样是不够的。 尼扬一直有一个梦想。 罗威尔将军的后人竖起了1000根柱子,那他就要用从加拉瓦公爵那儿“偷”来的钱,在这土地上办1000座大学! 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唤醒婆罗人灵魂深处的力量。 书总有完结的时候。 他提笔斟酌许久,在末页写下了寥寥几行,算是把开篇L的“序言”给接上了。 “……那年冰天雪地,日月无光,罗威尔将军立下不世之功,可歌可叹与否只能留由后人评说。兴许他的部下真是被“大胜利”冲昏了头脑,被妖孽迷了心智,放着欢喜的好日子不过,才要去与他同归于尽的,也或许冰天雪地中真有那么多不得已的苦衷。” “我有幸去过罗威尔营地,然而那里的守门人却告诉我,那墙虽然是当初的墙,但里面的建筑,石板路,和铁笼子都是‘月王’时期文物了。罗威尔时期的文物,说不定得去尼哈克公爵的总督府里找。” “可惜那里也没有。” “我查遍了能查阅的古籍,但关于那段故事却只剩几行只言片语。月族的老人或许知道一些事情,只说月王是好人,但对红土的由来却讳莫如深,而后又说月王一时糊涂,是一农场主害苦了他们所有人。” “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说实话,甚至不知那农场主的姓名,唯感叹我身似蜉蝣,只能站在永流河的下游仰望,早已被埋在卓巴尔山巅的旧日光景。” “后来我又回到白象城,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L,那个同样被埋在红土里的小伙。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对他如此念念不忘,直到我看向了自己的脚下,何止是种下红土的人和吃红土的人被埋在了——” 尼扬忽然咳嗽了一声,下意识的抬起胳膊掩住了嘴。 他将胳膊挪开,却看见了袖子上的一抹红。 “这天越来越干了……” 他兀自嘟哝一声,却又灵光一现,聚精会神的在纸上写下了“红土”这两字。 “命运何其的相似!我的脚下正踩着那抔土,正踏着他的尸骨,踏着罗威尔的尸骨,他仿佛要伸手,要抓住我的脚踝,握住我的喉咙。我惊觉我追寻了他半生,在浑浑噩噩中寻觅历史的出口,却不想他从未离开过我——” “他是每一个我。” 潦草地写完最后一笔,尼扬喘着粗气起身,走去一旁桌上取了壶茶,给自己倒上。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操劳联合办学的事,每天就睡那四五个小时,全靠这茶续命。 尤其是之前在天都的时候,他还害了场大病,得亏不是“死剂”,最后好歹是活下来了。 不过也就是从那时起,他的身体便不如以前了。 喝了口热茶润了润嗓子,尼扬感觉出了些汗,思绪也稍微的理顺。 仔细想想,这个结尾还是有些草率了,不如开篇的序言那般惊心动魄。如此平淡的收尾是配不上这波澜壮阔的历程的,而鼠先生的读者应是不会像以前那样买账的。 其实别说是读者,他自己都觉得少了些什么。 不过想想也是,序言是L的故事,而这末尾却写到了罗威尔。 毕竟他是真见过L的,而且见过许多次,但罗威尔和他差了毕竟两个世纪,他是真没有见过,不管怎么写都是雾里看花,隔着窗户描边。 “他是每一个我有些难懂,改成他是每一个婆罗人会不会更直观点?但这么说也太绝对了……无论如何,这也算一条线索了。” 尼扬如此想着将茶杯放下,却又觉得嗓子有些痒,于是拿起托盘上的纸巾咳了个痛快。 然而当他将纸巾从嘴边挪开,心脏却狠狠的跳动了下。 血…… 那猩红的颜色让他一时有些目眩,或许他真不能再拖了,应该抽时间去看看医生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推开,一名教授捏着报纸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看见尼扬手中的纸巾,他愣了下,连忙关切问道。 “先生,您这是……” “我不碍事,”尼扬擦了擦嘴,气定神闲地将纸巾扔进了纸篓,接着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教授,“到底什么事情,让你急的不敲门就进来。” 此人是猛犸大学教历史的,同时也是《幸存者日报》猛犸城版的编辑。 那教授看了一眼纸篓,又看了看手中的报纸,最后一咬牙还是将报纸塞到了尼扬的手上。 “您看这报纸!” 尼扬接过报纸一看,眉头轻轻皱起。 这报纸的名字叫《家国天下报》,名字起的气派,却不见经传,至少他没见过,应该是某个小报社弄的。 由于拉西和他的约法三章,放开民间办报,因此在《幸存者日报》进入猛犸城之后,这座城里雨后春笋般的涌现了大大小小许多报纸,并且也都占据了一定的市场份额。 不让《幸存者日报》一家独大,也算是拉西默许之下的结果了。 尼扬倒也没想过要垄断媒体行业,他的工作重心主要还是在办学上,猛犸城的幸存者们踊跃办报自然是他乐得见到的。 这相当于大家伙团结起来,替他把他没做完的工作做完了。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这些人竟如此出色,甚至还挖掘到了《幸存者日报》都没有挖掘到的新闻—— 他匆匆地将新闻从头读到尾,接着瞪圆了眼睛,捏着报纸的手不住颤抖。 文中援引一位消息人士的声称,炸毁塔桑河大坝的其实并不是时任帝国州长巴姆特,而是拉西一手策划! 这不但是为了击溃数倍于月族抵抗军的帝国城防军,同时也是为了之后进城救灾,以及将失地流民送去海外务工做伏笔! 如果是从结果推导过程,这报道中说的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塔桑河的水患确实帮了拉西不少忙,包括土地兼并的问题,包括劳务派遣的问题,甚至于来自联盟和企业的人道主义援助……几乎所有的问题都随着那大水一来迎刃而解了。 但要说当时站在河边的拉西能想到那么远,那也真未必了。 那时候的猛犸城和月族抵抗军八字都还没一撇呢,巴姆特纠集的数十万大军一触即溃那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尼扬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下来。 “报纸上全篇都是援引知情人士的口述,没有一句确凿的证据,无论报道的内容是否准确,这都是不负责任的报道!” “这新的水坝都修起来了,还能有什么证据?”那教授叹了口气,苦口婆心的说道,“而且咱们先别真相不真相了,不只是这张报纸,还有好几张……很快全城的报纸都会出来说这事儿,我们要是不表态恐怕会失信于人!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吗,他说我们是拉西的狗!” 是得罪拉西当局,还是得罪猛犸城的幸存者,他们已经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然而尼扬却瞪圆了眼睛,怒斥着说道。 “什么叫先不管这个!你告诉我办报纸的不管这个管哪个?报道新闻要实事求是,不能信口胡诌,我之前是怎么教你们的!如果真是拉西下的命令,我亲自发文怼他!可如果不是怎么办?你我都成了别人的枪!” 婆罗国想打内战,必然会发动舆论攻势! 而这《家国天下报》,搞不好就是天都的联合会弄出来的! 以前他就有所察觉了,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但那毕竟不是打着《幸存者日报》的名义,他们也没辙。 或许他们应该效仿联盟弄一个行业委员会,对新闻媒体的置信度进行考核,但现在做这件事情似乎已经晚了。 这些野心家们打算用塔桑河的大坝来炮制战争借口,让已经发生过一次的灾难再去席卷更多的无辜的人…… 无论这背后是谁在搞鬼,他都必须去阻止这帮家伙! 他握紧了拳头,将报纸叠好塞进兜里,接着匆匆取下挂在门旁的大衣。 看着他的动作,那教授忙问道。 “您这是要做什么?” 尼扬毫不犹豫道。 “去前线找拉西问个清楚!” 那教授愣愣看着他,哭笑不得地说道。 “我的祖宗……您这时候还往前线跑?!要我说您还是赶快去曙光城治病吧,您的肺出毛病都多久了,真不能再拖了。” 尼扬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将大衣披在身上,扣子扣好。 “这病时好时坏,拖一会儿不碍事,但婆罗人的事情可拖不得!我必须先去一趟前线把事情问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真是他炸的,他究竟是明知道后果动的手,还是另有隐情……” 那是以少胜多的一战,拉西在人数上处在绝对的劣势,站在当时州长的立场上,好像确实没有炸大坝的必要。 然而这毕竟只是推测。 就好像《红土》中关于罗威尔的篇章一样,从头到尾也都只是他的推测而已,哪怕是联盟也没有发掘出来百分之百保真的真相。 不过那份报纸有一点确实戳到了他的心坎里。 尼扬以前就对巴姆特州长认罪的状态感觉到疑惑了,现在看到那篇报道更是疑从心起。 这就好像零下30度真菌只能冻成冰块,生命力再强也只能休眠一样,红土到底不是变种黏菌那种功能复杂的智慧生命体,只是自然界中的分解者,不可能把没有的营养凭空变出来。 固碳固氮,然后将太阳能和有机质转化成有机体需要的营养……这需要整个婆罗行省所有动植物以及微生物的共同努力。 得是什么样的奇迹,才能在那个黯淡无光的年月将冻土化作营养? 说红土是脱了裤子放屁的营养膏不太妥当,但他心里确实有这么想过。 目前联盟学术界对这段历史最大的争议也正在于此。 以韩明月女士为首的一众学者认为红土的研发和推广是两个阶段的,前者由罗威尔将军完成,后者则是一统婆罗行省的“月王”的功劳。 然而这种猜测显然是对具有悲剧色彩的月族人不利的,或者说政治不正确。 这仿佛是将西岚帝国对月族人的迫害合理化——即便韩明月女士本人并没有这种想法,联盟的研究机构也无需搭理舆论的意见。 不过她的研究并不代表权威。 同样有另一部分学者认为,红土扩散是“奴隶经济”下的自发行为,地主阶层对“压低奴隶生活成本”的天然需求才是促使红土扩散的真正诱因。 这是忽略人的因素,完全从宏观上做出的研讨。 无论是哪一种猜测都是有可能的,经历过那段历史的人已经死光了,月王早就将这段历史挫骨扬灰了,虽然最后月王也没了。 冥冥之中,尼扬的心底忽然生出了一种直觉—— 或许正是因为他们对历史的不尊重,才催生了那一次又一次的苦难。 也正是这份冥冥之中的直觉,坚定了他必须找到拉西的信念。 他们必须坦诚的谈一谈! 而这也是唯一能让所有人都活下来的办法! 见尼扬死活不肯停下来就医,教授苦苦哀求着说道。 “要不我和你找些本地的医生,听说他们知道些土方子,说不定能治好你的病。” 尼扬摇了摇头,再一次拒绝了他。 “那些人都是些有意或者无意的骗子,你要信且自己信着就好,不必劝我。” 那教授闻言苦笑,却不再劝说,只在心中默默祈祷。 他们有很多工作都没做完,而且正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希望他平安无事罢! 第954章 救赎! 蛰伏在洞穴中的毒蛇终于熬过了寒冬,就像那蛰伏在罗威尔胸口的血色之芽。 也许月王并没有想过祸害自己的子孙,甚至也想过由历史来清算自己的那一天……就像那年冰天雪地、幡然醒悟将枪口对准罗威尔的无名小卒一样。 然而当他们面对那本厚重的史诗,却都无一例外的心软了。 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无名小卒和名不见经传的专家,谁不想为故事的结尾留一段真善美的童话? 也为自己搏个好名声。 然而一旦心软—— 一切都晚了。 “砰!“ 骤然响起的枪声让猛犸城喜庆的节日氛围染上了一丝悲凉和肃杀。 热血未泯的小伙子们再一次义无返顾地冲在了前面,就像他们的老师在课堂上教过他们的那样,无论面对巫陀还是拉西都一视同仁地挺直了脊梁。 人们包围了市政厅,讨要一个说法。 他们的诉求其实无可指摘,甚至都没有提出更进一步的要求,比如将拉西送上法庭审判。 然而即便要求是如此的温和,对于猛犸国而言依旧是致命的。 没办法,责任太集中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家伙不胜枚举,就像串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这注定猛犸国在这汹涌的浪潮面前不可能退让一步,哪怕让出小小的一步都是悬崖。 同样的事情若是发生在南海联盟,大不了把李明辉罢免便是。 然而这里是猛犸国。 拉西一旦下课,首先被清算的就是冲锋队,最后便是其党羽…… 那将不是几人称王称帝的问题,而是散落的沙子还得再掰碎成几颗,滚滚人头得在塔桑河上再筑起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坝! 甚至都不用拉西发话,驻扎城中的军队已经率先出击。 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让人群冲进市政厅,并不惜一切代价。 那些孩子们都太年轻了,还没有学会委婉的表达自己的诉求,而猛犸国当局也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学会处理舆情事件的技巧。 士兵向天空鸣枪示警,却没有一个人让步,接着很快有人倒下,再然后纵使他们有再多的理由也说不清楚了。 看到瘫坐在地上的孩子们,从海外务工回来的父亲们也愤怒了,最终让这场冲突酿成了更大的风波,差点儿波及了教区的银月女神教堂。 整个事件中没有对错。 只有代价。 而当所有人都恍然意识到的时候,即便是不吃土的人也猛然瞧见,自己的脚跟已经没在了那寸红土——那血一样刺眼的历史里。 就如无数个肯特期待的那样,巨石城的奇迹并没有在猛犸城发生。 看着从后方同时寄来的电报和报纸,正在前线与南方军团残部厮杀的拉西已经不是鼻子气歪,而是气的全身发颤。 “一派胡言!老子……草!妈的!” 他猛然间发现,自己有理都说不清了。 那水坝确实是他炸的不假,但最后冲溃了整个下游的村子也是他没想到的,而且后来他也尽可能地去弥补那些人了。 这件事情若是在当时承认倒也罢了,那时候所有人都在草菅人命,甚至就连“帝国战神”阿赖扬也在大开杀戒,一群半梦半醒的人们又能做什么呢? 说不准还会觉得他坦荡,是个真小人。 而后来只要他“浪子回头”,还一个新水坝上去……就像他已经做了的那样,所有人都会称赞他是个敢做敢当的好汉。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他的敌人替他把这事捅了出去,而且是添油加醋的捅,用最无耻的办法——从结果推导原因,甚至连“海外务工”这种后来的主意,都成了洪水漫灌下的一盘大棋。 此刻的他就像一头愤怒的狮子,有着锋利的牙齿和利爪,却不知道该对谁下嘴。 这也是难免的。 他所擅长的东西是阿布赛克不擅长的,而阿布赛克擅长的自然也是他不会的。 看着气疯了的元帅兼统领,军帐内的参谋劝道。 “战争尚未结束,不能让这些人胡搞,总之先戒严吧!还有海外劳工暂缓回家。” 顿了顿,他又说道。 “另外,对方登报,我们也登报澄清!” 这是权宜之计。 不过既然已经中了一枪,总得先把伤口包扎起来,然后再做别的。 然而可惜,这位参谋终究是年轻了,一旦这么做了就陷入了造谣和辟谣的螺旋……更别说他们的屁股本来就不干净。 哪怕炸大坝是冲锋队的机密,只有沙瓦等一众高层知道,但看到拉西的反应,一众军官们心里也都基本上有数了。 那报纸上的真相即便是兑了水,十句假话里也有一句是真的跑不了。 其实最高效的办法是冷处理,先把那些宵小之徒的嘴捂住,再放一个更夸张的消息转移视线,等所有人都忘了最初的矛盾是什么之后,再一点点地塑造正确的记忆。 譬如拉西的本意是保住大坝不被流弹炸,结果小兵执行错了命令。再譬如小兵压根没执行错,因为就没人下令,那大坝年久失修,被巴姆特的100毫米大炮震的肝胆俱裂……毕竟西岚帝国的工程质量就和帝国本身一样,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 但有些事情不懂就是不懂。 埋在红土里的人只能作为后来者的养料,让后来者们去汲取红土中的糟粕。 拉西咬着牙点头,最终下达了命令。 “戒严!” 其实直到现在为止,军帐内的所有人都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儿,心疼的也只是那些死在冲突中的未来的栋梁们。 他们是很花了一笔钱去培养那些孩子们的。 包括拉西本人,也只将那些闹事儿的蠢材当成了月族抵抗军的元老一样的货色,毕竟一直以来和他唱对台戏的就是这种小丑一般的角色。 然而他自己也忘记了,那些小丑们可是连反抗都不敢反抗的。 这次反抗他的人,却是敢流血的。 看着沉默不语盯着前线地图的拉西,指挥桌前的众军官交换着视线,低声议论起来。 “会不会是阿布赛克搞的鬼。” “沙瓦不是在大裂谷吗,让他问问得了。” “呵……人家会和你说实话?” “若真是他们挑唆的,只怕他们要打过来了!不可不防啊!” 另一边,羊州中部,婆罗国北方野战军与南方军团对峙的最前线,伊舍尔举着望远镜眺望着敌方的阵地,思绪万千。 遥记当时自己还在南方军团的码头上搬箱子,如今却成了南方军团的掘墓人了。 还真是世事无常。 这时候,一名军官走到他身后,禀报说道。 “拉西的部队正在向我们后方集结。” 了却了那走马灯一样的胡思乱想,伊舍尔放下了望远镜,叹气道。 “他们有进一步举动吗?” 那军官摇了摇头。 “没有。” 沉思了良久,伊舍尔下令道。 “让约卡勒带着他的第十一万人队……接替我的位置,切记不得冒进!以守势为主。” 顿了顿,他又说道。 “另外通知第3万人队的弟兄,跟我去瞧瞧这拉西要搞什么名堂!” 本来他是打算让约卡勒去提防拉西的,但想到约卡勒这家伙脾气暴躁、冲动易怒,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别到时候对面本来不想打,结果自己这边先擦枪走火了。 再一个,万一真打起来,约卡勒那个莽夫也不是拉西的对手。 不是他吹牛。 整个婆罗国,恐怕也只有自己的悬赏能和拉西比划一下了。 这是来自敌人的认可。 同一时间,对峙的最前线。 已经从千夫长升到万夫长的罗斯同样站在观察哨,一丝不苟的盯着对面的阵地。 几轮交锋下来他基本可以确定,站在他面前的就是那个赏金逼近千万第纳尔的“丛林之鼠”,婆罗国第一智将! 想到这儿罗斯的嘴角不禁翘起了一丝自嘲。 当初刚踏上西帆港的时候,看着那些宁可挖坑埋了自己也不敢反抗、面对同胞却色厉内茬凶狠的婆罗人,他的心中只有鄙夷和愤怒。 那时候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就是这么一帮丢人的小老鼠竟然越打越强了,甚至还冒出来了几个连自己这种科班出生的军官都会感到棘手的人才…… 仔细想想,自己其实是见过那个伊舍尔的,甚至只隔着不过十几步的距离。 他不禁半开玩笑似的想当时自己要是开了一枪,说不准就改变历史了…… 不过这也只能开玩笑似的想了。 就算没有“丛林之鼠”,也会有“丛林之蛇”或者“丛林之鸟”,乃至于更难缠的“丛林之猫”、“丛林之虎”。 事到如今他已经想不出来该怎么帮南方军团扳回一城,只想痛痛快快的打一场,向尤里乌斯元帅献上他最后的忠诚。 只是不知为什么,原本攻势如火的对面却忽然像是萎掉了一样。 他们到底在等什么? 罗斯皱着眉头,思绪乱的就像一团纠缠在一起的麻绳。 这时候,他的副官走进了观察哨,神色严肃地将一份密电递到了他的手中。 罗斯接过了那封密电,匆匆扫了一眼,表情一阵错愕。 他的嘴唇颤抖,深深吸了口气,双目一片血红,恨不得将这电报撕碎扬了。 叛徒! 苟且偷生的走狗! 他们躲在山洞里吃虫,为军团开疆拓土!却等来这样的结果! 他的手攥紧了电报纸,也就在这时,他注意到面前的副官和他一样,同样是双目一片通红。 看到那放在配枪上的手,罗斯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想为军团流尽最后一滴血…… 他们已经陪着他冲锋了一次又一次,这次实在是冲不动了。 军团已经完了。 “……你们想回家吗?” 副官没有说话,只眼眶通红的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 “士兵们都想回家……他们的家人在永夜港,您的夫人也在那里吧。” 罗斯深深吸了一口气,坐在了椅子上,将电报轻轻的搁在了一旁。 他确实想到了黛米,想到了他的孩子……而那也是他一直以来不愿意去想的,因为一旦想起了这些他就会记起来,自己是个人,不是头野兽。 记忆的匣子一旦打开,他一瞬间就想起了许多东西。 包括临行前他对夫人以及孩子们的承诺—— 他是为了保护威兰特人才踏上的婆罗行省,他会带着满身的荣耀回家。 虽然这些承诺绝大多数都兑现不了了,但至少还有一件事情是他能兑现的…… “我知道了……我会带你们回家。” 看着点头的长官,副官双目通红地立正行了个军礼。 “谢谢……” 罗斯虚弱地笑了笑,望向观察哨外面那片翠绿色的山峦。 结束了…… “不用谢我,这是我欠你们的。” 就在他放下一切执念的同一时间,婆罗国北方野战军的阵地正在紧锣密鼓的换防。 为了提防拉西背刺,伊舍尔将前线交给了约卡勒,亲自率军前往塔桑河西岸一带提防猛犸国的军事调度异动。 由于弥漫在双方之间的紧张气氛,塔桑河流域的渡口被迫关闭,不算宽的泥路上被迁徙的马车和牛车塞得满满当当。 其中还混杂着几辆汽车。 而好巧不巧的是,赶往前线的尼扬就被堵在了其中的一辆汽车上…… 另一边,接管防区的约卡勒正跃跃欲试的打算大干一场,一盆冷水忽然泼到了他的头上。 那是来自家人会的密电—— “这特么就赢了?” 手紧紧攥着电报,约卡勒的眼睛也红了。 这帮狗曰的威兰特人来他们的土地上杀了个痛快,他好不容易攒了几十门野战炮,还没杀个尽兴呢,结果这帮人说不打就不打了,真是岂有此理! 发了半天的脾气,但他到底是个顾大局的人,最终还是咽下了这口气。 而送电报来的那个军官也松了口气。 他的手上其实还有第二份“密电”,那是家人会的二把手萨瓦向他传的口信。 如果约卡勒不顾全大局,为婆罗国万千黎民安危,可开第一枪! 与此同时,蛇州的山洞外面,踩着皮鞋的扎伊德点了根一直以来都舍不得抽的瑞克五,意气风发地看着天上的云。 今天的阳光格外的耀眼,云儿白的就像雪。 因为就在刚才,他已经下完了最后一步棋,只用一招便将死了两个王。 “这拉西自比大月王,可我却看他像头疯驴子,呵呵。” 他忽然想到一位故人,那个天真到像泡在蜜罐里一样的小姑娘。 那家伙自己赢的太容易了,倒觉得胜利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站在他旁边的戈帕尔哈哈笑了笑。 “那是,谁能和您比啊。” 大仇得报! 戈帕尔的心中无比畅快,以至于忽然间觉得那些吱吱吱叫的小老鼠们也没那么讨厌了。 那些婆罗人曾经无情地抛弃了他们,将他们淹进永流河里,将他们狠狠地踩进垃圾堆里,但最终还是乖巧地回到了他们身旁。 身体还是挺老实的嘛。 看在自己当了“狼王”的份上,就姑且不杀他们了罢! 仿佛看穿了戈帕尔的想法,扎伊德笑着拍了拍他肩膀。 “欸,心慈手软不得,你可别最后时刻掉了链子。该杀时需杀,应杀时应尽杀,宁可多杀也不得少杀……这行动的代号你自己记心里,就叫皆杀好吧!” 收起了那一丝心慈手软的善念,戈帕尔意气风发地笑道。 “遵旨!” 他以前读不懂那本厚重的史诗,如今却终于明白十三路大王为何皆不是大月王的对手,兵强马壮却被杀得屁滚尿流,而那大月王最后又为何输给了并不聪明的西岚了。 不过无妨。 他们会替那短命的巫陀,把上一个罗威尔没有想到的漏洞给堵上…… 两人身后的山洞中,年轻的萨瓦正一脸悲痛的站在台上,面对着一张张义愤填膺的脸,为死在拉西枪口下的家人哀悼。 “……我们沉痛悼念在对抗邪恶势力中失去的家人,我们绝不会放弃为新纪元的到来战斗到底!” “他们绝不会白白死掉!” 西帆港第二次惨案的记忆又浮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而这一次屠杀他们的已经从威兰特人变成了某个狂妄自大的“月王”。 生死存亡迫在眉睫,这下不得不战斗了。 回忆起惨痛记忆的不止是婆罗人,还有正在西帆港的威兰特人。 婆罗国的80万咖喱军已经北上,威名如猛虎般蹿升的“铁将”格罗夫将威风了数个月的吉普森打得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这家伙之前在联盟的手上吃了败仗,如今又输给了婆罗人,可算是把威兰特人的脸丢的精光。 不过他输的并不冤枉,尤其是当他看到那一辆辆征服者坦克奔驰在旷野上的时候,气的差点七窍流血,恨不得把整个后勤处所有人都给揪出来挨个枪毙了! 无论如何,输了就是输了。 且不说“伪帝”阿克巴和他的奴仆们如何慌张,他们的惶恐已经无足轻重了,大裂谷的首席先生甚至连邀请函都没发给他。 哪怕他名义上好歹是千万人的王,可在大裂谷的眼中却连水坝城的小丑都比不上。 看着那一封封从前线飘来的、再也压不住的悲报,西帆港的威兰特人全都慌了神,恨不得立刻跳进海里游出这座“死亡之港”! 谁也保不准这个阿布赛克会不会和他的老东家亚努什一样,放任这八十万大军把整座城屠个精光。 而就在他们万分惊恐的时候,东帝国忽然向他们抛出了橄榄枝。 与其留在西帆港等死,不如坐上东帝国的船,前往新西帆港…… 东帝国没有舰队,但新大陆的新联合邦却有,而且数量还不少。 看在同胞的情谊以及一笔巨款的份上,刚刚去漩涡海救完火的联邦舰队拐了个弯儿,又去了一趟婆罗海,将翘首以盼的人们带去了东帝国为他们准备的新的家乡…… …… 同一时间,卓尔巴尔山脉的西南角,荒芜的土地上正坐落着一座年轻却充满希望的海港。 拎着大包小包行囊的人们站在街上,在东帝国的士兵的协助下领到了自己的帐篷。 这是“威兰特省经验”。 当初执政官为了应对死剂而推出的一系列安置措施,显然被东帝国给学过去了。 若是尤里乌斯元帅还在世的话,对这一幕想来是会欣慰的,说不准还会改变对罗威尔的看法。 已经一个世纪没有“思变”的威兰特人,重新获得了学习的能力,而且还是因为婆罗行省的幸存者们。 若将这看成一盘大棋,罗威尔一定是算准了战建委会弄出威兰特人,并且为了拯救还没出生的威兰特人,才故意弄出的红土吧! 那形象一瞬间更光辉了。 站在光秃秃的码头上,奥莱特万夫长一脸憔悴的拎着行囊。 在给前线发去密电的时候,本来就在战区西北角的他便已经坐上了东帝国的船,带着北方战线的机密文件抵达了东帝国为接收战利品而准备的海港。 仔细想想,这可能才是萨伦一直不出兵帮他们的原因。 那家伙早就垂涎他们的财富了。 就像他们垂涎文官集团的宝贝一样…… 看着站在港口的麦克伦将军,想明白了一切的奥莱特万夫长苦笑了一声。 “……我们的提尔机关算尽,没想到却做了你们的嫁衣。” 看着这个曾在自己面前意气风发的家伙,抽着雪茄的麦克伦笑了声。 “呵呵,弱的对手瞧不起,碰到比你强的又输不起了?” 想和高手过招,不是你们自己求来的吗? 不过麦克伦并没有奚落他。 说实话站在一名指挥官的角度,他对自己的判断也只有六成的把握。 南方军团并不是没有赢的机会,联盟也并不是一定会胜利的。 如果把古里昂换成领教过联盟手段的格里芬的话,南方军团的胜率至少能到六成。 但死人怎么可能从棺材里爬出来呢? 克拉斯将军与格里芬将军的死让他彻底醒悟了,军团是注定不可能吸取失败的经验的,也绝不可能从一场失败走向下一场胜利。 他们要么一路高歌猛进地拿下最后的胜利,要么就只能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输的一泻千里。 从这个角度来讲,军团的崩溃确实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他们可以赢很多次,但只要输一次就爬不起来了…… 看着似笑非笑的麦克伦,奥莱特摇着头。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偶尔会想,如果我们团结起来是不是就能赢了联盟。” 麦克伦将军淡淡说道。 “如果太阳从一个变成两个,是不是就能拯救废土?你干嘛要去设想不存在的可能。” 奥莱特万夫长愣了一下,苦笑着说道。 “说的也是……” 停住了许久,他又忍不住说道。 “对了,我的事情……” 麦克伦知道他要说什么,言简意赅地说道。 “放心吧,萨伦陛下是个守信用的人,说了会保你一命,就会保你一命,这也是他能够成为赢家的原因之一。” 听出了那语气中的讽刺,奥莱特苦笑着说道。 “原来如此……这么看,我们输的确实不冤。” 沉默了片刻,他忽然又担心起了自己的老领导,不由开口问道。 “……那古里昂呢?” “你都已经站在这里了,还问那么愚蠢的问题吗?”麦克伦抽着雪茄,意味深长的冲他笑了笑,“你不会以为所有人都能上岸吧。” “也是……”奥莱特的喉结动了动,将那口唾沫吞了下去。 麦克伦拍了拍这位军官的肩膀。 “我们给了他选择的机会,他能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慢慢想,而不是像某个人一样只能待在地堡里中风……知足吧。” …… 大裂谷,某间会议室的门紧紧关着。凯旋城的禁卫与曙光城的近卫一左一右站着两旁。 他们身上穿着的动力装甲无论型号还是涂装都迥然不同,不过那份威严和森然却是相差无几。 而此刻正坐在会议室里的两位大佬,身份自是不必多提。 几乎每一个从会议室门前路过的人都能嗅到透过门缝的紧张气息。 不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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