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好,”听到她的话,裴妄怀缓缓点头,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轻和,“到时我们一起去千佛寺。” “嗯,”因为想起姜辞霖,姜今也的心情有些低落,同裴妄怀说完这件事之后,便起身回了凝曦院。 —— 清明刚过,柔雨纷纷。 这一日,京城城郊的千佛寺闭寺,只为姜家兄妹而开。 寺庙之中梵音阵阵,余香袅袅。 刚落过一场小雨,地面上湿漉漉的,有小沙弥拿着扫把,低头认真洒扫。 看到从门口进来的姜今也和裴妄怀时,停下动作,缓缓道了句阿弥陀佛。 宝殿之中,佛像庄重威严,法事已然进行到最后。 姜今也在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闭目虔心祈祷。 而一身玄墨色长袍的男人就在她身旁,见她如此虔诚,也就跟着一同跪了下来。 裴妄怀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人,即使如今身在官场,外表瞧着清润肃冷,却也掩盖不了他骨子里的血气。 这辈子,他最不信的就是鬼神之说。 但既然姜今也信,他便也跟着诚心敬奉。 可他心中所愿,怕是佛祖听了都要斥他罔悖人伦。 跪在蒲团上的男人倏地勾起抹不易察觉的笑,缓缓睁开眼,侧眸看向身旁的少女。 她依旧闭眼祷告,诚心得很。 浓翘的眼睫在下眼睑处投出小小的阴影,随着宝殿之中的木鱼声,不时轻轻颤动。 像是前几日她在庭院里捕到的那只蝴蝶。 困在手中,扇动翅膀时带起掌心一阵又一阵的痒。 裴妄怀兀自收回视线,动作轻缓地起身,去了殿外。 等到姜今也睁眼时,身旁早已没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住持来到她身边,低声告诉她法事已经结束。 她道了声谢,离开宝殿。 因为近日闭寺,千佛寺中此刻尤为安静。 下过雨的檐角似还在不间断滴着雨水,院中那棵叶冠繁茂的许愿树上,挂着许多红绸。 在这一方肃穆清幽的环境之中,显得格外特别。 姜今也倏地想起梦中前世的场景。 裴妄怀呕血力竭晕倒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不断回闪。 她心念微动,缓步下了台阶,来到许愿树下。 第15章 如果她回过头,或许就能看到他就在她身后。 千佛寺的这棵许愿树树冠茂密,树干粗壮,枝叶上挂满了红绸,红绸上绑着铃铛,被风一吹,安静的寺庙院落中便荡起一阵叮叮铃铃的响。 许是适才落了濛濛细雨,这铃铛响似是带上一阵潮湿。 少女一袭素净白裙,发髻上只简单佩了支银簪。 素面黑发,红唇不点而朱,平添几分柔婉清丽。 她仰首望着,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溢满了红绸的艳。 这许愿树不仅仅只是用来许姻缘的,世间百愿皆可。 小沙弥见她站在树下许久,走过来问道,“施主,可是要挂红绸?” 姜今也笑了笑,点头,“是,我要许愿。” 适才落雨时,原本摆在许愿树下的木桌和笔墨纸绸都被挪到廊道下,她跟着小沙弥走到另一边,接过笔和红绸,坐在木凳上认认真真写下自己的愿望。 待墨迹干透,姜今也拿着红绸来到树下,仰首寻了许久,终于寻到一处她自己认为比较好的位置。 红绸的两端分别系着铃铛,奋力一抛,直跃而上挂在树梢,垂下的两边轻轻荡了荡。 清脆声响。 她虔诚地双手合十闭眼,心中默念。 庄重的寺庙之中安静祥和,只有宝殿方向传来阵阵低低的诵经声。 漫天的红绸之下,素衣少女垂眸认真祷愿。 那一抹白尤为惹眼。 裴妄怀从廊道另一头绕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住持亦正好从大殿出来,见他顿住,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随后了然笑笑。 “许愿树,可求世间百愿,学业、前程、家人、姻缘,皆在其中。” 话落,他转身离开。 只留身旁的男人站在原地。 住持说了那么多,可落在他耳中的,最终就只有姻缘二字。 姜今也一不求学业二不求前程,父母兄长也都已经去世。 她能求什么? 除了姻缘还能求什么? 她站在树下,唇瓣轻轻喏嚅,分明是在默念着什么。 很虔诚,很专注。 连他下了台阶往此处走来都没发现。 裴妄怀定定看着她挂完红绸许完愿,兀自转身出了寺庙。 从头到尾,没有回过头来看一眼。 如果她回过头,或许就能看到他就在她身后。 裴妄怀心头涌上一阵冷意,这冷还夹杂些许不知从何而来的烦躁。 他鬼使神差地来到许愿树下,就站在她刚才站着的位置上。 仰首。 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属于她的那一条红绸。 与旁的不一样,她的没被雨淋过。 是鲜艳且干燥的颜色。 在轻轻拂来的微风里,铃铛相碰,清脆的声音再度响起。 他的手抬起又落下。 终是没有做出偷看她红绸的事情来。 静默几瞬,压下眼底的沉凝后,转身离开。 小沙弥拎着扫把,在旁边小心翼翼看了许久。 他以为这位施主也是要挂红绸,可他在这里站了那么久,最终却什么事也没做就离开了。 怪人。 真是怪人。 小沙弥摸摸自己的光秃秃的后脑勺,听到师兄喊自己的声音,拎着扫把跑开了。 —— 千佛寺外,悬挂着永定侯府徽识的马车就停在一旁的空地上。 青木苍翠,林道上泥土的味道微微湿润。 姜今也掀开马车车帘,看到是他出来了,同他招手,“阿兄。” 直至男人踩着马凳入了马车车厢,离得近了,她才有些察觉过来。 他好像心情不佳。 但今日是来为哥哥做法事的,她自己心绪不高,而裴妄怀是哥哥的好友,心中怅然自然也可以理解。 姜今也抿了抿唇,没有再开口。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一路回城。 车厢里霎时安静下来,只有外头不时传入内的车轮滚动的声音。 少女靠坐在最里侧,单薄的脊背挺直着,眼眸低垂,似是盯着她自己的软底绣花鞋在出神。 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她适才在许愿树下前程许愿的画面仍留在裴妄怀脑海中,挥之不去。 男人呼吸微沉,本就淡漠的神情更冷了几分。 可他顺着她低垂的视线看过去,一眼便能发现少女软鞋上沾到的泥。 应是今日落雨后留下的。 他看了看,又再看了看,终是忍无可忍,从一旁抽屉之中拿出一方巾帕,高大宽阔的身躯突然蹲下。 蹲在姜今也面前,捻着巾帕就要为她拭去那绣花鞋上的泥。 “阿兄?” 姜今也险些没反应过来,被吓一跳,本能地往后边靠。 脚也缩了回来。 “做...做什么?” 这是她的下意识动作。 带着些许回避的意思。 裴妄怀蹲下身,在她看不到的角度,眼底的漆黑越发浓郁。 可他没说什么,也不再向前。 而是将巾帕递到她手中,淡淡道,“鞋脏了。” “...嗯,”姜今也看向自己的鞋。 确实有些脏。 她依旧没发现他的异样,顺手接过他递来的巾帕,弯腰低头认真擦拭着。 直到擦好鞋直起身,不经意抬眸间,一眼便可扫见裴妄怀的神情。 眉眼间不复往常的清润,好像还是在生气。 姜今也将巾帕放到一旁,从抽屉里拿出个小木盒,递给他。 “阿兄,送给你的。” “送我?” “嗯,”她重重点了点头,将盒子又往前推了推,“你看看喜不喜欢。” 裴妄怀一打开,就看到里头那条宝蓝色的剑穗。 最上边坠着颗同色宝石,接着是个简单却大方好看的结,丝绦绕了几圈,又垂落下来。 裴妄怀看着她,“你自己做的?” 姜今也霎时泄了气,“很难看吗?” 不然怎么一眼就知道这是她自己编的,不能是在外边商铺里买的吗。 但她还是乖乖点头,“是我做的。” 裴妄怀唇边扬起抹清浅的笑,适才一直笼罩在他心头的那阵乌云,似是全都散开了。 他拿起剑穗,抬手在她脑袋轻揉了揉,“很好看。” 话落,他拿过放在一旁的长剑,直接将剑穗系在剑柄处。 马车里的窗牖微微敞开,雨后放晴,日光倾洒而落。 剑穗上的宝石泛出耀眼的光芒。 宝蓝色的丝绦轻荡,有那么一瞬,锋利的长剑森寒微微收敛了些。 姜今也很满意自己的作品,“我就知道,系上一定很好看。” 裴妄怀笑了笑,“之前一直躲着我,便是在做这个?” “是,”姜今也倒也没有再瞒着他,看他明显不同于刚才的神色,轻声道,“给阿兄赔礼道歉的。” “你的伤怎么样了?” 裴妄怀不是很在意,“小伤,早已经无碍。” 姜今也稍稍放下心来,正要开口,就听到他问,“拿回来的商铺,可有去看过?” 她摇头,“还没,打算这几日去一趟。” 那笔墨铺子从前是卢鸿宇的私产,铺子里的人也都和卢鸿宇相熟。 如今铺子到了她手中,店里的伙计还要不要继续用,就需要好好考虑一下了。 去府衙过文书那日,为了让这间铺子看起来更有价值,卢鸿宇曾给她讲过铺子这几个月的收益。 但那些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亦还需要她自己亲自去查看。 这几日,想必那笔墨铺子的人忙得很。 忙着将账册做得好看些。 “若是缺人,只管和陈叔说,府里的人随你用,”裴妄怀抬手给她倒了杯茶水,继续道,“或者让陈叔去佣肆重新招几个伙计回来也行。” 姜今也毕竟是第一次接触这些事,他担心她应付不来。 但既然她看起来跃跃欲试的样子,他便也不会扰她兴致。 “阿兄放心,”姜今也不知是想起什么,眼底的笑意带着些许骄傲,“待会儿回去,我就会同陈叔学习,赵嬷嬷如今康复回来,她也会帮我。” 赵嬷嬷是管家陈叔的妻子,前段时日因为摔伤了腿,一直在养伤,如今好了,便也就回来了。 如姜今也自己所说,回府后,她便唤了陈叔和赵嬷嬷来凝曦院。 偌大一个侯府,每日、每月至每年的吃穿用度,事无巨细都需要陈叔操心。 对于看账册这种事,在他眼中几乎是小菜一碟,更何况姜今也是个好学生,学得很快。 —— 是日。 天气晴朗。 姜今也领着赵嬷嬷和紫苏出门。 擎月还是如往时一样,隐匿在她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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