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苏晾看了他一眼:“你爸妈电话打不通。” 韩霎一怔,顿了很久,才低声道:“他们已经不在了。” 苏晾愣住:“什么意思?” 韩霎看向窗外,神色淡淡。 “和你分手的两个月后,我爸妈就出车祸去世了。” 然后再两个月,他检查出了病,之后,就是无尽的化疗,和一眼看不到头的黑暗。 苏晾的表情一下空白了,她紧紧盯着韩霎的脸。 死寂许久,苏晾才松开紧握的手指,哑声开口:“抱歉,我不知道这件事。” 韩霎哂笑一声:“我和你又没有关系了,这件事和你无关。” 苏晾又是一阵沉默,她垂下眼睫,把餐盒放在韩霎身边。 “先吃饭吧。” 韩霎打开,发现里面的菜竟都是自己喜欢的。 他心猛地一颤,缓缓吃了两口,只觉鼻尖都开始泛酸,越吃,就越酸。 他放下筷子,问苏晾:“你还有事是不是?” 苏晾眼神暗了暗,还是说出口:“江翊见到你……很开心,所以,我希望你能再考虑伴郎的事情,签证的事我会帮你解决,还有什么要求,你可以尽管提。” 韩霎指尖缓缓收紧:“你也想让我去吗?” “我不想让江翊失望。” 韩霎说不出话了,只觉眼前刚才还美味的食物,此刻全部化作苦涩。 苏晾啊苏晾,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是这么残忍的人。 当初那么绝情的分手,现在又那么狠心地要让我亲眼看着,你和别的男人结婚。 韩霎眼前模模糊糊的,他吸了吸鼻子,别开视线:“可以,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给我拍张照。” 明明是很简单的要求,苏晾却微皱起眉。 看来,她还记得以前和他讨论过的“出轨”话题。 当时他煞有其事地对苏晾说。 “等结婚后你要是敢出轨,我就房子车子都不给你,让你喝西北风去吧。” 明明只是一句玩笑话。 可那时的苏晾却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如果真有那天,你就把我们的合照放到我婚礼上去,当众揭穿我渣女本性,让我身败名裂。” 当时,两人谁也没想到,后来真的会有这天。 韩霎看着苏晾纠结的样子,眼眶微热:“放心,只是普通的照片而已。” ——只是普通的,遗照而已。 他还是狠不下心,明明知道苏晾出轨了,明明曾经商讨过怎样报复她。 可再次见到苏晾,他还是没出息的,什么都做不了。 韩霎想在日内瓦湖旁拍下最后一张照片看,背景能拍下圣洁的阿尔卑斯山。 苏晾开车来接他,到了湖边,韩霎才发现江翊也在。 韩霎一怔,江翊就笑着对他说。 “听阿晾说你答应做伴郎了,我很开心,但是阿晾不会拍照,还是我给你拍吧?” 韩霎沉默了下来,其实谁拍都可以,但是想到昨晚在酒吧看到的那张照片。 他到嘴边的话顿住:“我想,让苏晾拍。” 他有些卑劣的,想要报复一点,就这一点…… 苏晾沉默地看他片刻,随后对江翊道:“我很快就拍好。” 韩霎站到湖边,风有些冷。 他抿了抿唇,强撑着微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快乐些。 在苏晾按下快门的那一刻,一旁的江翊突然捂着胸口,唤道:“阿晾,我有点难受……” 韩霎就看见苏晾脸色一变,立即放下相机,快步走到江翊身边,紧张地扶着他就往车上去。 “我带你去医院。” 韩霎就这样愣愣的看着苏晾扶着江翊上了车。 接着汽车轰鸣,转眼之间就消失在了他眼前。 半响,韩霎拿起相机,翻看里面的照片。 那是一张很模糊的照片,根本看不清人影。 这就是,他最后的照片。 韩霎看着照片,只觉得冰冷的风灌进他的身体,凉得他喉咙发疼。 良久,他才收起相机,打车去了安乐死机构找到工作人员。 “合同上写着,死者生前可以提出一个愿望。” 工作人员点头:“是的,我们会尽力满足。” 韩霎微微一笑,把眼底的泪都隐去。 他轻声对负责人说。 “我希望在我的葬礼那天,请苏晾来扶棺。” 韩霎留下了苏晾的电话,随后,走出了机构。 刚到街上,就收到了苏晾发来的一个教堂地址。 “婚礼彩排,需要伴郎到场。” 韩霎打车去了教堂。 刚到化妆间,就看见苏晾在化妆间和江翊商量捧花的品种。 他心头一酸。 其实这张婚礼上的教堂,白鸽,花束,都很普通。 但每一个又都格外的细心,一眼就能看出是全部都是用心设计过的。 苏晾真的爱一个人时,是真的能把心都掏出来啊。 韩霎走到二人身后。 江翊转头看见他,兴奋道:“你来了?正好看看我有没有什么没准备好……哎呀!看我,都忘记戴那条手链了。” 他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拉开抽屉拿出一条手链。 韩霎只看了那手链一眼,就猛地怔在了原地。 那是……他两年前给他和苏晾设计的情侣手链! 苏晾曾承诺过他会找人做出来,等到七周年的那天送给他。 韩霎大脑一片空白:“这是……哪里来的?” “这个啊,阿晾送我的啊。” 江翊戴上手链,和苏晾十指相扣:“去年有一天晚上停电了,阿晾陪了我一个晚上,之后我们就确定了关系,手链也是那天给我的。” “那天,是几月几日?”韩霎艰难地问道。 江翊想了想:“2月17。” 韩霎只觉得耳边清脆的一声,心彻底破碎了。 2月17,那是他们相恋七周年的夜晚。 韩霎怔怔看着那条手链,只觉心底有把尖锐的刀,在一刀一刀地剜绞着,痛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门外有人喊江翊,江翊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韩霎和苏晾。 寂静的空气里,韩霎轻声开口:“纪念日那天,你明明跟我说,你出急诊。” 他有些不理解,又有些难以置信:“可是你那晚,怎么会在江翊那里呢?” 苏晾沉默了片刻,便说:“是我骗了你。” 韩霎怔了怔:“哦,所以去年2月23,你说医院部门聚餐,也是骗我的?” “那天,江翊生日。” 苏晾语气无比淡然。 韩霎了然地点头,眼中却渐渐浮现水雾,他哑着声音问。 “那3月6日,你说有手术……” “我陪江翊去了游乐场。” “3月15日……” “他做噩梦,我去陪他。” 苏晾抬眼直直看着他,这一次却不用他问,她接着说。 “4月7日,我说出差三天,是陪江翊去三亚旅游。” “4月13日,我和江翊去泰山看了日出,4月22,我和江翊去了洱海,5月3日,我和江翊从日本度假回来,他说要结婚,于是第二天我和你分了手,你还要听吗?” 她将事情一件一件轻描淡写地说着。 韩霎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他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这个人,真的能这么平静又坦然地在他面前,往他心上插上一把把刀子。 连带着过往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彻苏晾彻底底的杀死了。 韩霎心痛的几乎窒息,他死死咬住唇,却还是不受控制的喊出声。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他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苏晾静静地看着他:“答案,有意义吗?” 韩霎浑身颤抖着,眼前一片模糊。 如果是一年前,他一定会怒声质问苏晾,你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可是现在,他做不到。 因为他要死了。 再过几天,他就要死了。 所以这一切的答案,确实都没了意义。 门被重新打开,江翊走了进来,奇怪地看着他们:“彩排开始了,你们在说什么呢?” 韩霎别开视线,伸手擦干眼泪,径直往外走去。 彩排时,他站在角落里,听着主持人详细地安排婚礼。 “新娘到时候从门外进来,伴郎将新娘的手,送入新郎手中。” “之后新郎和新娘站在这里,要念誓词,新郎还记得誓词吗?” 一直出神的韩霎回过神,抬头就看见台上,苏晾牵起了江翊的手,无比虔诚地说道。 “我愿意嫁给面前这位男子为妻,安慰他,保护他,爱惜他,视他如珍宝,无论疾病还是健康、富裕还是贫穷,始终如一地待他至永远。” 她说这句话时,眸中的温柔地如同海洋,仿佛能将人溺死在这一片深情与甜蜜里。 韩霎僵硬地站着,仿佛连呼吸都伴着痛。 眼前这一幕,曾是他无数次幻想的婚礼。 眼前这个女人,十分钟前对他说出那样残忍的过往。 而他,此刻却要亲眼见证他们的幸福时刻。 实在是,太讽刺了。 韩霎深吸一口气,转身想要离开。 这时,却听主持人喊道。 “接下来,请伴郎上台,为新人送上祝词!”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霎时间尽数落在了韩霎身上。 韩霎强自僵硬地站着,却挪不动半步。 这时,他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韩霎立即道:“抱歉,我有事,要先走了。” 说完,他拿起手机,逃也似的走出去。 走到外面,他才接起电话,是医疗机构打来的。 “韩先生,医疗机构有两种死亡方式,这次来电是想确认,你是要用注射死亡还是服药。” 韩霎闭了闭眼,低声道:“注射。” 服药,太苦了。 尽管所有的苦他都尝过了,可他最怕的还是苦。 挂完电话,韩霎转身想走,却看见苏晾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我送你回去。” 车上,一路寂静。 到了酒店楼下,韩霎要下车,苏晾却拉住他的手腕。 “这里有喷泉,我重新给你拍张照吧。” 韩霎想拒绝,可看看苏晾,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走到喷泉边,苏晾拿出手机,准备给他拍照的时候却说。 “其实,是江翊刻意交代我来给你重拍的。他上次耽误了你拍照,很是自责。” 韩霎浑身僵住:“你想说什么?” 苏晾顿了顿,才眼神幽深的开口:“我们的事,他不知道,你不要对他有敌意。” 所以,她送他回酒店其实也是为了江翊。 是因为她怕他记恨、报复江翊。 韩霎这一刻有些窒息,他垂下头,麻木的开口:“我不会的,你放心。” 苏晾不置可否,拍完照后送韩霎进酒店。 等待电梯时。 苏晾又说:“我们之前来瑞士时,也是住在这个酒店,江翊身体不好,这个酒店有专门的医疗部……” 她语气透着一丝心疼。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电梯来了。” 韩霎打断苏晾,不再看她一眼,快步走进电梯。 电梯门很快关上,红色的数字一层层跳跃。 这一刻,韩霎再也强撑不住,脚下一个踉跄。 温热的液体滴在手背上,他低头一看,果然是血。 回到房间,韩霎打开药瓶,倒出了最后的两颗药。 吃下去过了半个小时,才止住了鼻血。 他刚去洗了脸,手机就收到一条通知,是云盘相册发来的。 “明天就是新一年生日了,看看这两年都发生了什么吧?” 韩霎愣了愣,点开相册。 映入眼帘的是他两年前生日的照片。 幽暗的生日蜡烛的烛光中,爸爸也在,妈妈也在,苏晾也在…… 他在他们中间,笑容灿烂得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韩霎怔怔地看着这张照片,看着看着,眼泪一滴滴从眼眶涌出。 这时,门铃声响起。 韩霎擦了擦眼睛,打开门,却看见苏晾站在门口。 走廊幽暗的灯光落在她的眼尾眉梢,清冷艳丽地同照片上一模一样。 韩霎心头骤然一颤,他刚想说话,余光却又看见她身边的江翊。 他猛地清醒过来,握紧了门把。 “你们怎么过来了?” 树橀迌榹紙熅泀敇蔵肸屚鳕欳抡讏玖 江翊举起手里的小蛋糕,和苏晾一起走进房间。 “刚刚才知道你明天生日,还让你来参加我们婚礼,实在是太抱歉了,所以刻意来送蛋糕,就当提前给你过生日了。” 韩霎看着他手中的奶油蛋糕,一时有些反胃。 从化疗以来,他最不能吃的就是油腻的东西。 “抱歉,我……” 他刚想拒绝,苏晾却拿过蛋糕,径直塞进他手里。 “江翊亲自买的,你不要浪费。” 韩霎愣住,看着苏晾强硬的眼神,还是接下了。 尝了一口,油腻的奶油在口中划开,韩霎攥紧叉子,强行扯出一抹笑。 “很好吃,谢谢。” “是吧,这是阿晾带我尝遍整个城里的蛋糕店,选出的最好吃的一家店呢。” 江翊温柔地笑着:“别看她这个人很闷,但其实很浪漫啊,婚礼上的蛋糕,要最好吃的,她还包下了整个城里所有的满天星,连戒指都是她亲手设计的,一个医学生,这些真不知道是谁教的……” 韩霎一件件听着,只觉得口中甜腻的蛋糕越来越苦涩。 蛋糕、满天星、设计…… 都是他亲手教给苏晾的,没想到,现在却亲眼见证,她将这些全都给了另一个男人。 韩霎看着苏晾依旧面无表情的脸,握紧了手指。 他强力克制着,让声音听起来很淡:“可能是,某个朋友教的吧。” 江翊挑眉,还要说什么,苏晾却伸手拉起了江翊。 “蛋糕送了,祝福说完了,我们该走了,明天婚礼不要迟到。” “婚礼,是几点?” 韩霎多问了一句。 苏晾看他一眼:“上午十点。” 韩霎愣了愣,他低头,就看见手机里医疗机构十分钟前发来的短信。 “您预定的安乐死时间为,明天上午十点。” 韩霎抿紧了唇,一时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是什么心情。 苏晾疑惑道:“怎么了?” 韩霎抬头看着她,强行挤出一个淡然的笑:“没什么。” 苏晾沉沉看了他一眼,随即弯腰对江翊说了一句什么,江翊点点头先离开了。 看着江翊走远,苏晾才走到韩霎面前,递给他一张机票。 “参加完婚礼后,你就回国。” 韩霎一怔,随即不可置信道:“你是在担心我会破坏你们?” 苏晾眸光幽暗,不置可否:“我不想我和江翊之后出现任何意外。” 韩霎的心脏突然抽痛起来。 他眨了眨眼睛,想要忍住却仍旧忍不住地热了眼眶。 他根本就破坏不了他们,因为他早就已经没有时间了。 韩霎重重吐出一口气,看着苏晾,一字一句道:“苏晾……” 苏晾垂眸看着他,眼底一片黑暗。 韩霎的胸口仿佛被她深沉的眼神堵住了,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才含泪微笑着道:“苏晾,我祝你,新婚快乐。” 苏晾走后,韩霎回到房间,看着桌上没吃完的蛋糕。 蛋糕上的奶油早已融化下榻,上面的巧克力碎片落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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