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而追赶的目标,则是一个拉开众人半里远的女子。 女子身着黑衣,用面巾裹住脸颊,轻功虽然不如陆截云,但和寻常武魁比也差不远,手里提着盒子,在冰原上飞奔,跟前方带路的大鸟鸟。 而夜风之中,还能隐隐听到人群追逐时呼喊: “站住!” “江湖规矩,见者有份,半斤雪湖花,你还想一个人独吞不成!” “盗圣,你四年前偷老夫一坛夜白头,可还记得这笔账……” …… 江湖群雄夺宝的场面,称得上声势浩大。 夜惊堂和东方离人遥遥瞧见此景,直接惊的张大了嘴巴。 连地上发疯的谢剑兰,此时都有了反应,目光移向了那边。 曹公公眯眼一瞄,开口道: “夜国公先休息,咱家去把……” “不用!” 夜惊堂瞧见肤白貌美的小姨被追,心底如何能忍,连胸腹气闷都不管,直接托着马槊,朝着冰原尽头大步行去,脚步重如雷霆。 咚咚…… 刺啦啦—— 四分五裂的冰面,再度被槊锋拉出一条笔直白线…… …… 而另一边。 梵青禾在夜惊堂出发当日,就和三娘等人一道走驿站赶往西北,虽然马匹比夜惊堂慢,但沿途换马不用停留,以千里加急的速度奔驰,时间也没慢多少,在夜惊堂抵达平夷城的时候,就已经赶到了红河镇。 三娘听从安排,在红河镇等着和夜惊堂汇合,顺便给新堂口开会,而梵青禾听说雪湖花开了,哪里坐得住,以侦查情况为由出关,然后就跟着出关夺宝的江湖队伍,跑来了天琅湖。 师道玉等人,对夜惊堂来说只是厉害点的杂鱼,但放在南北江湖,却是实打实的江湖巨擘。 过来想抢雪湖花的南北江湖狠人,哪怕知道师道玉身上可能带着真货,也不敢上去以卵击石,更不用说十年未曾露面的谢剑兰。 虽然事前没有任何商议,但南北两朝的江湖游勇,不约而同都盯上了白枭营三大统领的队伍。 白枭营三大统领并不弱,最强者在宗师中能排入中上游;但这时候敢入天琅湖劫左贤王的狠人,显然更离谱,可以说近一甲子不知所踪的妖魔鬼怪全冒出来了。 一百多人在冰湖之上围剿三十多号人,几乎只是几个照面,就解决了白枭营,然后就开始了群雄夺宝。 常言盛名之下无虚士,梵青禾‘盗圣’之名,可不是自封的,虽然不善正面作战,但轻功超凡、善用机关毒术。 她一直在暗中尾随,等争抢盒子的时候,在上风口扬了阵大雾,而后便乘乱抢走了盒子,等众人发现,已经跑出去小半里。 梵青禾在邬州能无声无息追赶飞马两百多里地,连璇玑真人都逮不住,拉开半里路,这群江湖人就不可能追上。 但除开这一份儿,其他两只队伍他们根本啃不动,为此也只能在后面死命追,有的呵斥算旧账,有的商量分一点。 梵青禾凭本事抢的雪湖花,怎么可能分给其他人,一路闷头飞驰,结果不曾想刚跑出几十里地,就发现了驰援而来的鸟鸟。 知道夜惊堂在附近,梵青禾心中狂喜,当即跟着鸟鸟跑了过来。 待看到碎裂冰原上的几道人影,梵青禾气势顿时起来了,速度甚至放慢了几分,回头娇斥: “别怪老娘没警告你们,再追生死自负!” 后方百余名江湖群雄,也发现了前方几乎被完全碎裂的冰原,生出几分警觉。 但无论他们怎么联想,也不可能想到一望无际的冰川,会是被两个人给硬砸碎的,心头只以为这是块存在暗流的险地。 追在最前方的一名白发老者,见盗圣放慢速度,冷声道: “你当年偷老夫一坛夜白头,如今把雪湖花分老夫半两,往日恩怨便一笔勾销……” 话音未落,白发老者忽然发现不对,脚步骤停,在冰面上刹出一段距离。 哗啦—— 其他江湖人从身侧蜂拥而过,但马上也意识到了异样,先后在冰原停步,提起了手中刀柄。 擦擦擦擦…… 利刃划破冰面的声音,从正前方响起,由远及近。 众人抬眼打量,却见往远处飞奔的北梁盗圣前方,猝然出现了一条黑线,几乎在看到的瞬间,就已经和盗圣擦肩声而过,继而便是: 嘭! 黑色残影重踏大地,整个人瞬间跃入高空,些许人尚未反应过来,又当空坠下,双手持丈余长槊,半途发出一声震彻冰原的爆喝: “喝——!” 轰隆—— 百余名江湖人,只见寒锋一闪,前方冰原便掀起了到滔天大浪! 平整冰层被全数撕裂,冰下湖水炸为水雾,被气浪裹挟汹涌而来,犹如面前猝然倒下了一座山峰。 “嘶——!!” 敢来抢雪湖花的江湖狠人,平均质量确实不低,发现情况不对,不少年岁不小的老江湖,就已经往侧面飞扑而出。 而些许年轻些的,见对方距离小半里就出手,还心存疑惑,等惊悚威势冲天而起,想躲避已经为时已晚,碎裂冰面刹那蔓延到脚下,继而便是排山倒海般的气浪。 轰—— 距离如此之远,余劲已经不足以做到人马俱裂,但半步武圣正面一枪,也不是那么好消受的。 躲闪不及的十余人,瞬间被气浪裹挟往后横飞,当空便被震出了一口老血。 而闪出去的众人,也被夹杂冰粒的强风刮的脸颊生疼,眼底满是惊悚,估计都怀疑撞上了天琅湖的龙王爷。 轰隆隆—— 气浪翻腾过后,冰原上撕开一条裂痕,把追逐的江湖众人一分为二。 夜惊堂一击枪过后,便停在了原地,单手持槊指向前方人群,双眸犹如杀神。 而冰原也随之静如死地,百余江湖人连呼吸都停滞,几名浑身破破烂烂的武夫,倒在冰渣中捂着胸口闷咳: “咳咳——” 而几个从南朝过来的江湖武夫,可能是在君山台等地方见过大场面,低声吐出一句: “夜惊堂?!” …… 声音虽小,却如同一道惊雷,百余僵立的武人,当即出现了些许混乱。 如今在江湖行走,没听过这夜惊堂名字的人,只有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被这阎王收了的倒霉蛋。 余下之人,哪怕是南北武魁,撞上了恐怕心里都得颤一下。 毕竟夜惊堂下手狠人尽皆知,留全尸都算大发善心,大部分时候都是杀五个人,碎块能拼出六七具尸体,完全分不清哪儿是哪儿。 众人见这势比神佛的黑袍枪客,竟然是凶名远扬的夜惊堂,他们刀都不敢提,更不敢和那双眼睛对视,生怕成了被率先点名的人。 夜惊堂一枪下去,虽然声势惊天动地,但明显留了手。 毕竟他此行过来,是抢左贤王的,而不是帮左贤王扫清江湖贼子的。 要是把这群铤而走险的江湖悍勇全宰了,那就没几个人去抢左贤王了,他单枪匹马,哪里堵得死整个天琅湖。 为此哪怕心中有点恼火,夜惊堂望了众人片刻后,还是把槊锋移开斜指冰面,平淡道: “还追吗?” “……” 众人哪里敢回应。 梵青禾跑去江湖夺宝,本就是能者得之,拿了东西,还反手把没抢到的人杀干净,就有点不讲江湖道义了,当下也来到跟前,警告道: “再跟你们说一遍,老娘没偷过东西,往后再敢把脏水泼到我头上,别怪老娘不客气!” 北梁江湖人对此半点不信,毕竟这么好的轻功,还专往门派禁地逛,说没拿过东西谁信? 但见北梁盗圣,竟然成了夜惊堂的姘头,那这事儿往后肯定无人敢提了。 在场江湖人也不傻,方才叫嚣的白发老者,连忙拱手道: “夜大侠仁义无双、满身侠气,南北江湖人尽皆知,若姑娘真是江湖宵小,夜大侠又岂会与姑娘为伍。 “往日之事,看来是我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请姑娘见谅,出去之后,老夫必然亲自为姑娘澄清此事,以免江湖闲言碎语,污了姑娘的清名。” 一夸夸俩,这马屁拍的,确实有点水平,其他人也争相附和。 夜惊堂见这群人识相,也打消了杀鸡儆猴的心思,转而道: “师道玉和谢剑兰在冰原遇险,我驰援不及,皆已身陷敌手。左贤王怕贼子劫刑狱,也不敢贸然出城,你们往后可得注意点,若再在天琅湖为非作歹,左贤王可不会饶了你们。” “……?” 此言一出,百余江湖人明显惊了下,着实没料到,他们这么多人,才把最弱的一只队伍抢下来,甚至还没完全落袋,最强的两只队伍已经被打掉了。 至于谁打掉的,这就不用问了。 夜惊堂这么说,无非是两国尚处暗中交锋,公开场合说点场面话罢了,这天琅湖上除开他自己,还有哪个贼子能灭掉两队,还压的左贤王不敢擅自离城? 既然左贤王手底下的王牌全被灭了,夜惊堂还单防着左贤王,那接下来抢雪湖花,可简单太多了,潜入西北都护府小偷小摸,左贤王估摸都没心思搭理他们。 诸多南北江湖人此时也明白了意思,当即拱手道: “多谢夜大侠提醒,我等往后必然遵纪守法,安分行事。” 说罢便作鸟兽散,不过片刻时间就隐入冰原,没了踪迹。 踏踏踏…… 梵青禾站在跟前,见江湖人离去,才拉下面巾,露出五官很是立体的明艳脸颊,把盒子递给夜惊堂: “姨厉害吧?你是不是受伤了?怎么感觉气息不太稳……” 啪—— 话没说完,冰原上就响起一声弹性十足的脆响。 梵青禾尚未反应过来,臀儿就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惊的她原地小跳了下,连忙转身捂住背后,望了眼夜惊堂的手,眼神有些羞愤。 夜惊堂面色颇为严肃,和训媳妇似得问道: “谁让你一个人出来的?” 梵青禾见夜惊堂有点凶,羞愤又隐了下去,蹙眉道: “我可是老江湖,知道分寸,又不是私自乱跑的愣头青……这雪湖花不拿到了吗,你不来他们也追不上,早知道不来找你了……” 夜惊堂知道梵青禾跑的掉,但还是觉得危险,叮嘱道: “以后不许自作主张,有事要和我先商量。遇上这些人你跑得掉,要是遇上谢剑兰你怎么办?” 梵青禾听见这话,倒是想起了什么,抬起眼帘询问: “你真把谢剑兰宰了?” 夜惊堂见梵青禾眼神不对,当下也没再训媳妇,相伴往回走去,示意冰原深处的人影: “还没有,不过快了,你认识他?” 梵青禾抬眼望去,见曹公公摁着个血里呼啦的人,便皱起了眉: “见过一面。前年我在北梁江湖闲逛,为了找天琅珠的记载,跑到了北梁医圣所在的黄杏谷。 “当时我在里面看到了一间屋子,里面躺着个瘦骨如柴的姑娘,房梁上还绑着上吊绳,一个年轻人挂在上面。 “我怎么说也是个大夫,见有人上吊了,肯定得去看下,结果刚到门口,就发现那已经上吊的年轻人,竟然把眼睛睁开了……” 夜惊堂听见这离奇故事,眼底有些莫名其妙: “上吊是谢剑兰?” “我当时也不知道,只以为是求医无门,准备寻短见的患者家属,一番询问,才得知他是十年前名扬江湖的谢剑兰,那姑娘是他媳妇,中毒了,找遍所有神医,根本没得救,才想着寻短见一起死……” 梵青禾把谢剑兰当年被梁帝操控,再到女捕快抗命自尽的事情说了一遍,眼底染上了一抹唏嘘。 夜惊堂把马槊扛在肩膀上,认真聆听后,皱眉道: “然后你给开了救人的方子?” 梵青禾摇头一叹:“王神医和北梁医圣都确定没得救的人,我哪里医得好。那姑娘服的是‘散魂鸠’,千年前出现的奇毒,据说服之则魂飞魄散,连轮回都入不了,也没了下辈子,有些人宁可被凌迟,都不吃这东西。当时号脉看了下,那姑娘被不计代价吊着气,虽然身体是活的,但魂早就散了……” “魂散了?” “嗯……反正就是活死人,躺在床上的只是没凉的尸体而已。” 梵青禾轻轻叹了口气:“我当时要是直说,谢剑兰肯定还得自尽,就告诉他,西海诸部有个古方子,用千年雪湖花的花株、北荒尽头的白莲、仙屿岛的果核,配一味药出来,可以唤回魂魄,让人起死回生……” 夜惊堂听见这话,顿住了脚步: “故意说这些一辈子都不可能找齐的东西,让他有个活下去的目标?” 梵青禾摇了摇头:“这确实是大梁朝时期流传下来的丹方,据说能起死回生、长生不老;不过我估计留下这道方子的巫师,也是在搪塞始帝,始帝穷其一生也找不到药材,自然也不能说巫师水平不行……” 夜惊堂听到这些,总算明白谢剑兰为什么这般疯魔了。 北荒尽头在哪儿根本没人知道,仙屿岛亦是如此,三样东西最简单的,竟然是无数江湖人穷其一生都拿不到的雪湖花。 谢剑兰心底早就知道媳妇死了,但不愿意接受,哪怕明知这丹方当不得真,还是跑去追寻。 而不计代价和他玩命,或许也不是为了得到什么,而是心里知道追逐的东西注定成空,一道坎跨不过去,便想在真相揭露彻底绝望之前,死在为此拼搏的路上而已了。 夜惊堂稍微沉默了片刻,摇头道: “这么说来,浴火图也没用?” “浴火图能断肢重生,脑子坏了都能长好,顶多失去所有记忆而已,自然能救,但前提是人得醒着;上次太后中毒,你看到了,在魂魄都已经散了的情况下,你怎么把浴火图教给一具尸体?” “……” 夜惊堂见此也没有再言语,很快回到了马匹附近。 东方离人连忙走过来,先对偏房梵姨娘颔首示意,而后便关切道: “夜惊堂,你刚才中毒了,没事吧?” “中毒?” 梵青禾才想起夜惊堂气息不对,连忙握住手腕查看,继而脸色就紧张起来。 夜惊堂略微抬手安慰道:“我有浴火图傍身,没事,无非歇一两天。” 说着他来到曹公公旁边半蹲,看向还被摁着的谢剑兰: “你知道那张方子可能没用?” 谢剑兰看到梵青禾,眼神倒是清醒了几分,喉咙里吐出一句: “人死不能复生,要杀便杀吧,活够了。” 夜惊堂想了想道:“人死不能复生的说法,只针对凡人,世上有鸣龙图等长生术,便必然存在长生法;当年创造鸣龙图的人,既然能医己,就必然能医人。 “我若是你,既然在俗世寻觅无果,就该用所有精力,来钻研天地大道,等明白浴火图为何能白骨生肉、长生图为何能长生不老,想要救个人还不简单? “就算到时候依旧救不活,修得了长生法,便跳出了轮回,大可和吴太祖一样离开这方天地,去更远的地方追寻,只要心没死,总能找到法子。过程再难,也总好过随便找个目标东奔西,到头来跑什么都没做,还自认尽了全力。” 谢剑兰被摁在地上,听见被夜惊堂这番言语,眼睛略微动了动。 夜惊堂站起身来,抹了把脸上的汗水: “不过我是我、你是你,没这心性,说再多也是枉然。我媳妇心软,不忍心一个刚烈到敢吃‘散魂鸠’的姑娘,真遇人不淑,弄得连来世都没了,往后我走的会比你高很多,若是真找到了治愈之法,会告诉北梁医圣,看看能不能救。至于你,有点武艺,但仅此而已,死活我并不在意。” 夜惊堂说完后,把马槊挂在了马侧,翻身上了马匹。 东方离人跟着上马,回头补充了一句: “曹公公,你劝两句,劝不动就送他一程,以免放虎归山。” 曹公公办事向来纯粹,对东方氏有利就留,有害就杀,谁都可能动恻隐之心,他不会,听见二公主的吩咐,只是慢条斯理颔首。 梵青禾是胸脯很软的姑娘,看到那姑娘的模样后,一直觉得这俩都是苦命人。但夜惊堂这句‘我媳妇心软’,指的明显就是她,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她说再多也没意义,当下只是坐在夜惊堂背后,抱住了腰。 夜惊堂确实有点晕了,被两个大姑娘夹在中间,眼神依旧清明,走之前又回头看向曹公公: “三只队伍都灭了,左贤王暂时应该找不到人手。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请曹公这几天在冰原巡视,务必把所有送雪湖花的队伍都堵在城内出不来,等我折返,咱们再一起去扬了左贤王老巢。” 曹公公看着夜惊堂,心里真有种‘已经到了新年月,他这前朝的老头子,却还把自己当人物’的落差感,轻叹了一声轻叹: “大魏有夜国公,咱家也可以安心了。一路珍重。” “驾——” 东方离人坐在前面,拿着缰绳轻夹马腹,炭红烈马便往远方飞驰。 在天空盘旋的鸟鸟,见此也落在了马背上,三人一鸟,很快消失在了天际尽头…… 第十一章 梵大夫 “驾——” 东方离人驾驭着炭红烈马飞驰,鸟鸟则在云层之下当侦察鸡,注意着方圆几十里的动向,待离开交战之地十余里后,冰原便彻底空旷下来,再难看到人影。 夜惊堂坐在身后,背上靠着两团软枕,本来坐姿还算笔直,但走着走着,便有种天旋地转之感,浑身气血也开始浮躁,脸色变得时而红时而白。 马鞍虽然宽大,但显然不是为三个成年人设计的,梵青禾坐在背后有点勉强,只能紧紧贴在夜惊堂背上,双手绕过肋侧,抓住东方离人的腰带,才不至于被颠簸下去。 梵青禾作为大夫,自然感觉到了夜惊堂气息的不对劲,前行间下巴放在肩头,看向夜惊堂的脸颊: “夜惊堂,你还撑得住吧?” “呼……还行……” 夜惊堂身怀浴火图,还是亱迟部后裔,幼年泡过药水,对囚龙瘴、天琅珠等一脉相承的秘药,毒性都是免疫的。 但免疫毒性,不代表身体毫无反应,药劲儿那么大,渗入皮肤后,身体就算能自行代谢掉,也需要些时间,此时感觉如同喝酒喝的快断片了一般,天旋地转心浮气躁,身体也出现些许异常。 这点东方离人感触最深,她坐在前面,夜惊堂慢慢就把重量压在了她背上,明显感激后面硌得慌。 东方离人也不好明说,听见梵青禾的言语,回过头来: “要不先找个地方休息下?” 梵青禾抬眼环视冰原,根本没有落脚之地,想了想道: “先回岸边,西海都护府附近还有镇子,到了再休息。” 东方离人感觉距离还挺远,但夜惊堂现在肯定没法再动手,天琅湖上龙蛇混杂,万一遇上强敌,就靠她和梵青禾,可护不住,当下还是驾马往天琅湖西岸飞驰而去。 梵青禾见夜惊堂挺难受的样子,又把东方离人拉紧了些,把夜惊堂夹住: “难受就睡会儿,不用强撑着。” 东方离人本来就被人拿枪指着,被这么一拉躲都没法躲,当下也只能压着心绪,闷头骑马。 而夜惊堂被前后夹击,头晕目眩的也不好帮笨笨调整姿势,在晃悠片刻后,身体便失去了力道,趴在了笨笨背上…… …… 另一侧,西海都护府。 作为昔日王都,西海都护府虽然当前人口较少,但城池规模很大,道路宽敞又一马平川,到了夜间亮起万家灯火后,依旧能感觉出王庭雄踞西北时的盛世气象。 占据小半个城池的王宫,公坐落于正北方,因为无人居住,导致整个北城看起来都是黑压压的,灯火密集的地方,只有与王宫一墙之隔的左贤王府,和处于对面街区的刑狱周边。 刑狱处于街区中心,城墙高三丈,周边房舍早在二十年前就被清理掉了,变成了环绕周边的空白地带,宽达百步,任何人出入都无所遁形,而再往外就是白枭营的住宅区。 常人想要劫狱的话,得先穿过白枭营的居住区,而后跨越百步空地,才能来到刑狱城墙外,先不说能不能打进去,光靠近的难度,都足以让世间九成九的武夫打消念头。 而最近为了保险起见,刑狱的城墙外,还驻扎了重甲步卒,手持大枪身携强弩,火光将整个刑狱周边照的如同白昼,不说江湖人,哪怕是左贤王自己,都不敢说能做避开看守,无声无息摸进去。 此时刑狱的城墙之上,站着密密麻麻的重甲军卒,几乎在刑狱上列出了一道人墙。 左贤王身着金甲,双手负后站在角楼之上,眺望满城灯火,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但背影看起来,还是能感觉到几分愁色。 左贤王背后,站着个身着官袍的中年人,名为邢守春,是左贤王的家臣,此时正眉头紧锁禀报着: “南朝那边传来消息,女帝意欲巡边,仪仗已经离开云安乘船北上;镇国公王寅,秘密召在外将领返回旌节城;崖州、云州北等十余家军器作坊,开始大量砍伐木料,烟火昼夜不熄;清江沿线被管制,港口给漕运船只让行……” 乱七八糟的消息很多,但总结下来只透露出了一个消息——南朝动员全军,正在备战。 这个消息,看似是南朝在做戏,给北梁施压,让他们别想独吞雪湖花。 但左贤王身为皇子,位列北梁四圣,替天子镇守西疆,对天下局势太了解。 南北两朝休养生息近二十年,兵员储备基本恢复,物资更是堆满了库房,可以说已经养到了身怀利器、杀心自起的地步,再度开战是迟早的事。 往年南朝存在皇统之争,北梁掌控了西海诸部,北梁显然处于优势方。 但如今邬王被灭、燕王自断羽翼求自保,仅剩的独苗梁王,根本没造反的动机,南朝内部趋于稳定,已经有了开战底气。 而西北王庭的遗孤,如今还跑到了南朝;西海诸部敬畏强者,还认血统,夜惊堂恰好两样都占了。 只要夜惊堂肯重新扛起‘天琅王’的大旗,有南朝在背后支撑,可能几个月就能重新拉起被两朝视为梦魇的天琅铁骑。 而两朝的局势,自然也因此逆转颠倒了过来 如今女帝忽然摆出御驾亲征的架势,左贤王如何敢赌南朝女帝只是为了那点雪湖花? 他全军戒备不留空子,女帝可能就只是正常巡个边施压而已。 而他若是误判,以为女帝只是吓唬人不敢打,那女帝看西北有突破口,入关北伐的时机不就来了? 在这种局势下,左贤王夜不能寐,心头只期望派出去的三只队伍,能安然把雪湖花送回湖东道。 只要雪湖花成功送走,南朝女帝什么意图就一目了然,就算真要打,他接下来也只需要专心提防南朝入关。 而若是送不走…… “报!” 左贤王看着满城灯火,正在推演着当前局势,一道急促声响,忽然划破了夜幕。 左贤王听见这声音,心都跟着颤了下,不过神色依旧威严冷冽,低头看向冲到刑狱的斥候,沉声道: “说。” 飞马而来的斥候,满头大汗,脸色却是煞白,来到城墙下便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抱拳: “禀王爷,天琅湖传来急讯,师道玉所率之人全军覆没,只找到了尸骸;谢剑兰死于夜惊堂之手,余者逃脱但丢了雪湖花;三大统领被江湖贼子所杀……” 旁边的邢守春,闻言勃然大怒,斥道: “三队人出去,怎么可能全死在外面?为何不提前报消息?” 斥候脸色煞白道:“似乎是短时间内连续动手,前后不过两刻钟,等发现已经为时已晚……另外,还有数波江湖贼子,靠近了王都百里之内,方才有斥候出城侦查,便被截住搜遍全身才放行……” 嘭—— 话语未落,城墙上传出一声爆响。 左贤王一掌拍碎城垛,额头青筋暴起,压不住的气劲,把白发都吹的飘动了起来。 邢守春被惊得一抖,连忙拱手道: “王爷息怒,这群江湖贼子着实胆大包天,竟敢在王爷脚下兴风作浪,卑职这就派兵去湖上清剿……” “呼……” 左贤王呼吸如同怒兽,但深呼吸几次后,却没有点头。 毕竟当前局势一目了然。 无数江湖悍匪云集天琅湖,其中还蹲着个夜惊堂,谢剑兰都栽了,那武圣之下基本出城就死。 左贤王倒是不忌惮夜惊堂,但敌暗我明,他敢出城,夜惊堂必然转头就集结一帮江湖贼子,来刑狱劫掠,等他赶回来,王府指不定都给他烧了。 至于派兵去天琅湖剿匪,就更不用说了,敢此时来天琅湖兴风作浪的贼子,必然都是江湖高手,几百重甲骑兵或许不敢硬冲,但人家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东奔西跑乱窜,抽空就回头杀几个,大队兵马拿什么围剿? 左贤王把掌心砖石碾为粉末,稍作斟酌后,询问道: “狱中的雪湖花,全部阴干还要多久?” “近三四天能阴干七成,余下采摘的晚,可能更久一些。” “点骑军两千,三天后随本王出城清剿贼子,这几天按兵不动做守势,只派小股人马运送雪湖花湿株掩人耳目……” 邢守春一听这话,就知道左贤王是准备自己压阵运送,本想劝阻,不过马上又意识到了左贤王的果决。 当前陷入僵局,若真在原地固守,等到南朝大军压境,左贤王就被困死了,只能守在城里,一边防着南朝袭匾额,一边防着江湖贼子抢雪湖花。 但如今南朝正在集结兵马北上,就算真打过来,也不可能三五天时间打到天琅湖。 如今得到消息后,左贤王当机立断亲自压阵,把大部分雪湖花送去湖东道,来去最多两三天,完全来得及回来主持大局,只要成功就跳出了僵局。 而左贤王故意送一点蚊子肉给江湖人,然后做出气急败坏模样出城剿匪,夜惊堂等江湖贼子得到消息,很有可能跑来劫刑狱。 只要江湖贼子来了,去湖东道的路便畅通无阻,等夜惊堂等人回过味来,左贤王就已经到地方了。 念及此处,邢守春心中生出几分佩服,拱手道: “卑职遵命。不过若是殿下出城后,遇上了夜惊堂等贼子……” 左贤王眼神隐怒,冷声道: “遇上不是更好?” “呃……也是,夜惊堂乃我朝心腹大患,王爷若能亲手除之,西疆便再无反叛之力……” …… ……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凌晨,东方已经亮起了鱼肚白,飞了一晚上的鸟鸟,此时也有点瞌睡了,落在了马脖子上。 鸟鸟虽然不重,但炭红烈马奔波一天一夜,饶是耐力惊人,也有了点被压上最后一根稻草的感觉,脚步慢了下来。 东方离人着急给夜惊堂找地方休息,本来也没注意,但发现姐姐的马都跑成这样了,也怕真给跑死,当下还是停下马匹,翻身落在了地上。 梵青禾坐在后面,见马匹驮着三个人,已经扛不住了,也落在了地面,把夜惊堂扶了下来。 夜惊堂本来已经睡着,外部出现变化,又被惊醒了,身体摇摇晃晃,搭着梵姨的肩膀才站稳,转眼看向有些光怪陆离的原野,询问道: “这是哪儿……” “紫云山,离西海都护府八十多里,前面两里开外就有个小镇,再往前就是冬冥山……脉……” 梵青禾架着夜惊堂,正说话间,忽然发现夜惊堂又没了力气,压在了她肩膀上。 死沉的身体,她倒是扛得住,但夜惊堂搭在肩膀上的手,却从另一侧耷拉下来,刚好落在了西瓜上。 说有意吧,动作自然而然,完全是撑不住又昏睡过去的样子。 但说无意吧,搭上去后,大手明显握了握,捏的她脖子微微一缩,话语都停顿下来。 东方离人安慰了下劳苦功高的鸟鸟,回头就看到了夜惊堂轻薄姨娘的动作,眼底闪过一抹恼火,转身来到跟前: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轻薄女子?” “呼……” 夜惊堂脸色红白交替,略微睁眼,看起来有点茫然。 梵青禾连忙道:“他晕头转向,不是故意的,我又不是外人,没事,赶快扶着他去镇子上。” 东方离人倒不是觉得捏下梵姨娘不对,而是觉得不该受伤了还想这些,见这恶棍好像是潜意识里捏了下,她也没多说了,帮忙把另一只胳膊扛起来,牵着马往前行去。 西疆虽然地广人稀,但西海都护府是曾经王庭的京城,不可能出城就是荒山野岭,虽然人口并不密集,但还是有不少大小镇子。 最近西海都护戒严,去天琅湖抢劫的江湖悍勇,不敢贸然进城,落脚地多在这些地方,称得上龙蛇混杂。 梵青禾对这片很熟悉,怕行踪被发现,趁着天没亮,偷偷摸进了镇子,找了个知根知底的客栈,把马放了进去,而后才扶着夜惊堂,一起来到了客栈的房间里。 东方离人进入房间后,架着夜惊堂靠在了床铺上,又把累坏了的鸟鸟放在窗外,给了点吃食,让它帮忙放哨。 梵青禾则是点燃烛火,在床边坐下,先摸了摸夜惊堂的额头,又握住手腕号脉: “囚龙瘴药性太烈,虽然伤不到他,但要压下去也没那么快,估计得歇一天……” 东方离人把门窗都关好,来到旁边打量,发现夜惊堂额头冒汗、嘴唇发干,就取来水囊,用胳膊托着夜惊堂的后脑勺,喂他喝水。 见夜惊堂身体滚烫,和熟了一样,东方离人蹙眉询问; “要不要帮他把衣服脱了?” 梵青禾也没多说,把腰刀、佩剑取下来,放在了妆台上,而后解开了衣袍,露出了肌肉线条完美的胸腹。 本来夜惊堂穿着冬袍,虽然有异样,但梵青禾也没心思注意。 此时把外袍解开,夜惊堂身上只剩下一条黑色薄裤,她转眼就发现…… ? 梵青禾看到恶棍趾高气昂的样子,眼神窘迫起来,迅速低头,当做什么都没看见,继续把衣袍扯出来。 东方离人搂着夜惊堂喂水,自然也瞧见了,本来想和梵青禾一样当做没发现,但心底终究不放心,询问道: “梵姑娘,他……他这样没事吧?” “……” 梵青禾动作微微一凝,心头很是无语,暗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中过囚龙瘴…… 不过作为大夫,梵青禾也不能一问三不知,便柔声回应: “嗯……虽然气血过于旺盛,但他身体健朗,扛得住,等一会应该就没实了。” 等一会? 东方离人虽然不善医术,但也不是没看过侠女泪,她蹙眉道: “据医书记载,如果长时间……长时间异常亢奋,会导致肢体受损,他这一路上都这样,好像半晚上了……” 梵青禾自然知道异常亢奋时间久了,会导致器官坏死,听见这话也有点摸不准了,偏头看了下: “那怎么办?” 东方离人坐直些许,看着梵姨娘: “你是大夫,你问我怎么办?” “……” 梵青禾觉得也是哈,抿了抿嘴唇,看向女王爷大气磅礴的玲珑身段儿,欲言又止。 ? 东方离人脑子可不笨,自然明白梵青禾在想什么。 她哪里好意思当着梵青禾的面,做那种羞死人的事情。 再者,这种事都要本王亲自来的话,还要家里多的这双筷子作甚? 东方离人心头很是古怪,摆出严肃模样: “病不忌医,梵姑娘,你别说你没办法。” “我……” 梵青禾想说“我是他姨”,但都抱着亲了,奶奶也见过了,说这些虚的女王爷显然不信。 女王爷也不是妖女,她再怎么泼辣,也不可能要求大魏的女王爷做事。 眼见东方离人催促,梵青禾硬着头皮,低声道: “我……我也是未出阁的女子,怎么帮他?” 东方离人听见冬冥大王还守身如玉,心里挺意外的。 既如此,那她就更不能出手了,毕竟她都被拉下水了,若是自告奋勇上去,岂不成了偏房姨娘站在岸上看她笑话。 东方离人稍作迟疑,起身来到行囊旁翻了翻,找出了两张白纸,上面是她这几天私下里偷偷画的精修版侠女泪。 东方离人做出女王爷的气态,把纸张递给梵青禾: “那,你照着这个来就行了。” 梵青禾故作镇定结果纸张打量,却见上面画着——双手捧西瓜,推。 “……?” 梵青禾看到令人面红耳赤的场面,不知为何,竟然暗暗松了口气! 毕竟女王爷并不是让她来真的,只是让她奶奶帮忙而已…… 她瞄了几眼,不确定道: “殿下确定光这样就行了?” 东方离人也不好说自己是过来人,便做出似懂非懂的模样: “书上这么写的,应该就可以,你试试。” 说着目不转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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