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回京,说什么,我也要把差使办下来的!” “好,”祝缨说,“粮食已经在装车了,你之前奔波太累,不如改乘船。我这里有一份奏本,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奏本写得很客气,写自己要修路连通外界、接收邸报等加强与山外的联系,同时申请设立甘县,当然也算羁縻县。但这个羁縻县与其他几个县不一样,它的县令不是世袭,而是梧州刺史——也就是祝缨选定,她选,朝廷就给任命。她要换,就给朝廷说一声,朝廷再给新人发新任命。 即,听她的。 这样是为了能够更好地“教化”新附之地,免得一直羁縻。她最终的目的,是编户为民,设为正式的州县。甘县处于一种由羁縻向正式县治过渡的阶段。 陈枚接过了奏本,又问祝缨:“您说的姚尚书的事,有应对之法吗?” 祝缨道:“那就要看朝中诸公了。无论要做什么,都不要首鼠两端,朝秦暮楚,否则哪一样都做不好。” 陈枚也记下了,又问祝缨还有没有别的话或信要捎,祝缨道:“能做的我都做了。” 陈枚道:“可惜,朝中再没有您这样的人了。” 祝缨没有对这句话作出回应,而是说:“路上小心,替我向你父母问好。你哥哥外任盐州,你虽则随我出征,却不曾任过亲民官,这一课,你得补上。” 陈枚唯唯,心道:这一年我已经跑了两趟梧州了,如果留在京城都干这个,我还不如跑路! 陈枚不知道的是,这一年,他注定还要跑第三趟。此时,他正从祝府往客馆走,撞上巫仁带着几个人抬着一箱子的纸张文具也要往府外去。巫仁用力抿住了嘴,对他拱了一拱手,陈枚也拱了拱手,巫仁松了口气。 陈枚心道:我长得很丑吗?怎么这副表情? 巫仁低声催促着几个书吏:“快点儿,拿到学校去!” 陈枚快走两步,故意搭话:“娘子这是要去做什么?” “准备考场。”巫仁小声说。 “考场?”陈枚惊讶了,他在祝县也转悠,祝县学校的水平……还能考啥? 巫仁深吸一口气,说得又快又响:“对!本州官吏要考试录取的!京城能考,梧州当然也能!朝廷又没有不许考试!” 陈枚吓了一跳:“我就问问……” 巫仁说:“哦。走了!”带人匆匆离去。 留下陈枚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巫娘子神神叨叨的。 ………… 陈枚很快准备好,次日下山,祝青君与路丹青等人已去甘县,由赵苏送他。 祝缨将他们送到城门口,看他们走远了才折回。各县的县令们也各自回家去了,苏鸣鸾母女有心事,稍晚半日动身,准备与祝缨聊一聊。回到府中正想怎么开口,祝缨却说:“小妹,我正有事要同你们讲。” 苏鸣鸾头皮一紧,问道:“不知是什么事?” “盐。”祝缨说。 梧州的盐是祝缨一直挂心的事,如今产量基本稳定,不但能够供给梧州,还能有盈余出去卖。盐的事,最早也是在祝缨的授意下,由苏鸣鸾与花姐操办的。花姐离得远,阿苏县往南探索,摸到了海边。 其后祝缨寻到善于制盐的灶户,苏鸣鸾又出人出力,才有了现在的规模。也因此,苏鸣鸾能够从盐场中多得一分。 她问:“您要怎么办呢?” 祝缨道:“增产、官卖。梧州人自己要吃盐,这几个月我瞧见盐价仍有些高,各家也不大舍得吃盐,还是产得少了。以后梧州越来越大,人口会越来越多,需要的盐会更多,产出必须增加。 至于官卖……四处都要用到钱,山里人已经够苦的了,要他们服役、打仗,交租,不宜再加税。把盐卖出去,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这样一来,税也没加,钱也有了。先前阿苏县多得一分,依旧还是多得一分。 你怎么看?” 盐场的地方都是祝缨在地图上瞎画画给阿苏县的,但它确实是在人家辖内,得跟苏鸣鸾商议。 苏鸣鸾知道祝缨有一个“宏愿”,是把盐价打下来,让梧州人人都能吃得上盐。眼见她前脚把艺甘家灭了,反手又把各家分得的寨子拢了回来成了个县,手段狡猾又丝滑。一回头,她竟然没忘“宏愿”。 苏鸣鸾道:“我当然是愿意的。” “那就这样?详细的章程,等赵苏回来,再细谈。” “好。” 苏喆等两人聊完了,才插了一句:“姥,您以后是要往西开拓么?” 祝缨道:“当然。” 苏喆问道:“新开拓的地方,没有人镇守是不行的,地方越大,离得越远,越不容易管制。想要教化,您就会更向西用心,那我离您就远了,您离我也会越来越远了。那我们,怎么办?” 祝缨反问道:“你觉得呢?” 苏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回到寨子里之后,她的装扮也改了一些,鞋子的式样是阿苏家的惯用绣纹,绣着鲜艳的花儿。 她抬起头来,说:“我想得不是很明白,祖宗的基业,不能轻易放弃,但是想得到什么,就得付出另一些。就像朝廷里的官员,他想要做天下的大官,就不能在家乡做地方官。我,该怎么办?” 祝缨问苏鸣鸾,道:“你觉得呢?” 苏鸣鸾道:“我也难以抉择。”到了这个时候,就恨不得能多生几个孩子了。 祝缨微笑道:“向西开拓绝非一日之功,这件事情上咱们都是新手,可以一边干、一边看。甘县连宿麦都还没种上,百姓还有逃亡。想要稳定,至少需要三年。三年之内,我是不会主去向西的。咱们有的是时间。你们想好了,也可以来找我。” 母女俩对望一眼:“是。” 苏鸣鸾道:“那我们就先回去了,等表哥回来了,再与他谈。” …………—— 祝缨说在消化甘县之前不再西进是认真的,兵马、粮草、治理的人才等等,她手上都还缺着。 除此之外,对西卡等族的了解也还不够深。且她眼下另有两件事要做:一、修路,梧州缺规划的人才,她得亲自动手。二、梳理祝县、梧州。她一惯的作法,先按兵不动,把底摸透,再动手。 自南归至今也有些日子了,看得差不多了,该动手了。 她久不亲治一州,重操旧业,先在祝县境内修一横一纵的“驿路”,每三十里设一个驿站。路窄、驿站小,但在山里算不错了。即使不向朝廷许诺,她也打算这么干。 “只有路通了,政令才能抵达。”祝缨对项安、巫仁、项渔等人说。 政令能够到达的地方,“大军”也就能够到达,这才是真义。 道路之外,梧州的农、工、商,她也比较重视。选派了经验丰富的老农去甘县,又检视工坊、集市——这也是带上项渔的原因。项家如今是巨富,又是商人起家,对这方面熟悉。 自此,祝缨每日巡视祝县工地,偶尔也往甘县各寨走走,顺手看看甘县的地理情况,下一个要修的就是甘县的道路。 到得冬日,府里烧起火盆取暖,祝大窝在房里烤了两个月的火。朝廷新派了安抚使带来了朝廷的敕令——设甘县,以项乐为县令。又以多了一个县为理由,梧州从权给了一个“比上州”的地位,安抚使带来了紫袍。 安抚使也不是别人,正是冷云,他不是一个人来的,随行带了一个副使——倒霉孩子李彦庆。 冷、李二人一个年过五十,一个年过四旬,到吉远府的时候就累得够呛了。李彦庆本以为南方暖和,不想它湿冷。冷云更是带着不太美好的记忆,被赵苏引导进山。 一进山,更冷了! 冷云的心情就更糟糕了。 到了祝县,冷云连打三个喷嚏,对站在府门口迎接他的祝缨说:“你在这里倒舒坦!” 李彦庆咳嗽一声,小声提醒:“大人,礼仪,礼貌。” 冷云小声回道:“我怎么不礼貌了?” 李彦庆道:“您是朝廷大臣,对……对一位女子是不是……”太不客气了?虽然李彦庆也觉得有点别扭,祝缨也没有钗裙,也没有脂粉,依旧是精神利落的箭袖男冠,看着是秀气俊俏,可也没什么“女态”。 冷云一怔,他第一眼看到祝缨,竟很自然地当她还是那个比自己小很多,年龄宛如子侄的人。 “你真是女人?”冷云因为丁忧,知道祝缨是女人的时候,祝缨早越狱跑了。 祝缨点点头。 冷云道:“你这一身?女人不应该,穿得像个女人吗?” 祝缨笑道:“我与您说的不一样,可见女人也没有那么多的‘应该’。请。” 第448章 使者 “说话怎么开始带刺了。”冷云嘀咕一声,抬脚与祝缨一同走入了府内。 祝缨挑挑眉,含笑看了李彦庆一眼,将李彦庆要劝解的话堵了回去。李彦庆别过眼去看冷云,只见这位祖宗一派坦荡,好像刚才说话的人不是他似的。 李彦庆只好自己来说些客套话:“恭喜使君。” 他的口气里带了一丝丝的羡慕和佩服。祝缨从几个月前在朝会上炸雷开始,就没停了是非,但是每生一事,她就往上跨一个台阶。好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嘭地一声从高台上跳下,你要捉她的时候,她又腾腾腾三连跳,跳到另一边的高台上了。 李彦庆上一次见祝缨的时候,祝缨是丞相,官阶比他高,折腾了一圈儿,几个月下来,再次见面,祝缨又要换上紫袍,还是比他高。 李彦庆也不知道要如何贴切地评述这整件事,只得告诉自己:仙凡人别,凡人想不通神仙事就不要想了,脚踏实地地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尽人事、听天命。 也因此,他很是担心冷云会惹怒祝缨。哪怕冷云曾经是祝缨的上司,但既然能干出那样的事,祝缨会不会遵守官场的规则继续礼敬老上司,可是真说不好。他只好用力看着冷云。 冷云还是大大咧咧的,对祝缨道:“你可把政事堂给害苦了。” 祝缨道:“我又没贪赃枉法,也没有渎职害民,怎么就害他们了?” 冷云道:“你是真会装,不但会装男人,还会装傻。你弄出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怎么能当无事发生?朝中先是争吵,他们尽力弹压,好容易声音小了些,你就给他们添一件事,又激起一群酸儒吵闹,弄得陛下也不高兴。政事堂上劝、下训,安静一点了,你又来了这一出!” 祝缨道:“那好,以后我再开拓疆土就不告诉朝廷了,免得叫他们烦恼,我自己给安排了,您看怎么样?” 冷云浑身抽了一下,此时一行人已经走到了正堂,冷云受惊之下差点被门槛绊倒。祝缨伸手提起了他的小臂,李彦庆自己吃惊完了,也赶紧帮着扶住冷云。冷云警惕地道:“你要干嘛?” 祝缨拖着他往里走,道:“有时候真不知道你们是不把我说话当一回事儿,还是忘性大?早说过了,我会向西开拓的,定策二十年,都当我说着玩儿呢?” 冷云松了一口气,苦口婆心:“朝廷里自己还争着呢,现在没功夫分神来对付你。你呢,辛苦了三十年,又久与父母分别,也是时候侍奉父母,过几天团圆日子了。” 几人边说,边以手势互相让了座,祝缨与冷云在上面对坐,祝缨道:“这是自然。” 冷云问道:“二老都还好么?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父母,见一面少一面了,多处处。” 他竟语重心长了起来,祝缨想到冷侯,也有些感慨,道:“您的长辈都已凋零,家里要靠您撑起来了,偏偏又遇到不太平的日子,以后要吃力了。” 冷云有点感动,却又故作不经意地道:“有郑七在前面顶着,我只管在后面看着就是。冼敬他们想动我,可也没那么容易。” 祝缨道:“您要不耐烦管朝上的事儿,多看看家里,与兄弟们聊聊天也是好的。” 冷云眨眨眼,笑道:“知道啦!你可真是操心的命!哎,怎么着?咱们先把正事儿办了吧?” 李彦庆发现这个主官可真是不着四六,派冷云来就是看中冷云在南方呆过,有经验,还能与祝缨联络一下感情,现在看来这感情聊得敷衍潦草,正事也说得浑不在意。 祝缨已经答应了:“都依您。” 冷云道:“这就对了嘛!哎,快着些,我也有好些年没见过你父母了。” 宣旨的仪式简单而隆重,祝缨下令大开府门,门内聚集的是“官员”,门外围观的是百姓。半年的功夫,来了三次使者,祝县天高皇帝远,百姓对皇命不感兴趣,但都为祝缨欢呼。 接着是给张仙姑、祝大的封赠,二人之前因祝缨已是紫袍,才脱下来不到半年,如今又领回了紫袍。 冷云看着祝大被人抬出来,惊讶地道:“这是怎么了?” 李彦庆心道:他们猜祝缨父母已逝、隐瞒讣闻,却是猜错了。 张仙姑道:“冷大人?” 冷云道:“是我。老翁怎么了?” 张仙姑道:“老了,老病。” 冷云点了点头:“那可要好生将养呀!” 张仙姑道:“我看着呢。” 冷云又拿出其他官员的任命,都是按照祝缨提供的名单给的告身。 祝缨笑笑:“是朝廷厚爱。” 冷云只颁布了对祝家三口的旨意,告身挺多,剩下的都交给李彦庆来。步骤是,李彦庆先念旨意、公文,再颁发告身。 李彦庆念名字,念一个,出来一个在下面站队。梧州原本是羁縻,升做上州之后,副职的位置也多了一个,祝缨就让赵苏做了梧州别驾,从四品,他升了! 冷、李二人都认识赵苏,都感慨:此子机敏!懂钻营。 剩下的给李彦庆的就是不断的惊吓了。李彦庆有心理准备的,他知道每地都有女监,比如二江。但是当名字念出来,项安、巫仁、周娓、祝文等女子过一会儿冒一个站出来的时候,他还是受惊了。 朝廷的习惯还没改过来,告身上不写性别。 另外,又有路丹青这样的,去甘县了,她也是女的,只是不在跟前罢了。 李彦庆念完了所有的名单,颁发告身的时候,给男子颁发时,双手握实递到手里。从项安开始,他双手只出食指、拇指,拢共四根指头捏着告身,递到项安面前,以免有什么不该有的接触。 颁布完,累出一身汗来。 冷云笑着对张仙姑,道:“这下好了,正事儿办完了,咱们也松快松快啦!这儿有什么好玩的吗?” 张仙姑道:“快过年了,有庙会哩!也有杂耍,也有酬神,各个寨子里都有,小寨子里的人也要到咱们这儿来,热闹!家家都拿出酒来,还要杀猪呢!” 冷云道:“我现在回去过年也在路上了,就在您这儿过年,成不成?” 张仙姑看了一眼祝缨,祝缨点了点头,张仙姑笑道:“那好啊!” 祝缨道:“我先送他们去客馆休息。长途跋涉,正事儿也办完了,该休息了。” 冷云道:“好!老夫人,我过两天再来看你,别人说话也听不懂。” 张仙姑笑眯眯地道:“那敢情好。” 冷云招呼李彦庆,与祝缨一同去客馆。 ………… 出了祝府,冷云就开始东张西望,李彦庆则说:“不知本地有什么特色?”然后解释说,家里有一个小女儿,十分好奇,他想看看,回去讲给女儿听。 冷、李二人是带着任务来的,也是联络一下感情,也是打探一下虚实。 陈枚回去之后说得委婉,意思却是带到了——脸是互相给的,祝缨做足了姿态,承认朝廷认命才是正统,为的是换朝廷名份上的认可。如果朝廷拿乔,那她就不认了。 这与陈萌的判断是相符的。 两次,都是陈家与祝缨接触,皇帝、郑熹都想再另派一个人,印证一下。祝缨太能搞事情了,陈枚还年轻,被骗了怎么办? 从一个县令,蹭蹭涨到刺史、要紫衣,怎么看陈枚也都难逃一个“生嫩”的嫌疑。怀疑他被祝缨耍了都是轻的,没怀疑他勾结外夷都是给面子了。 冷云虽然是个老纨绔,李彦庆可是个踏实的好人! 祝缨似无所觉,只告诉李彦庆:“山中交通不便,你们来时的驿路都是今年新修的,也只有这一点点路程是好的。想去别处看,恐怕不太方便,城里倒是无妨。这里有坊市,也有市集……” 从祝府到客馆的距离不长,很快就到了,李彦庆问祝缨:“使君,可有通译么?” 祝缨指了指自己的随从:“他们都是从京城带回来的。”然后指了两个男性的随从,分别给冷、李二人做翻译。并且约定,晚上祝府设宴,请他们二人去喝酒。 冷云欣然同意。 客馆不大,五脏俱全,李彦庆对冷云道:“这不像是半年经营出来的,十余年前就有这样的后手,祝子璋城府之深,令人不寒而栗。” 冷云点头道:“这倒是。不过,呵,深山之中,巴掌大的地方,也不过如此。” 他这话说得倒有理,山地贫瘠,这个城也就是个县城的大小,看起来并不危险。李彦庆又与冷云聊了几句,发现这位祖宗对祝县是一无所知的。李彦庆自己任过地方,看了祝县之后便发现这里的百姓生活得很不错,虽然是山里人,街上没发现有什么乞丐。 当然,一般地方官迎接京城使者、上峰的时候,都会将本地比较体面的人堆到前面,把贫苦的、不上相的、乱七八糟的隐藏起来,街面也要打扫好。不过祝缨这人,她现在也不讨好朝廷,倒用不着这样。 李彦庆发现了,在祝府里的这些人,并不穿绣纹繁复的衣服,包括祝缨、张仙姑等人,虽着锦衣,也不拖地、宽幅。而府外的百姓,衣服上虽有补丁,但也衣衫完好——他们的面色也不青黑憔悴,大部分人颊上带点肉,这是平常就能吃上饭的表征。 冷云似乎以过个并不留心。 那就没有办法了,李彦庆叹息,只好靠自己去看了。 天擦黑,祝府来人请,二人换了衣服,欣然赴宴。 离祝府不到一箭之地,正看到十几辆大车在往府里进,李彦庆看他们的皮肤黑红,带点皴裂,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不想来人听懂了他的话:“盐场。” 李彦庆道:“听你口音,像是北方人?” “盐州。”来人呲出牙来。 李彦庆哑然。 冷云道:“你与他说什么呢?” “没什么,走吧。” ……—— 祝府里张灯结彩,冷云很满意。 府中装饰,是因为新年快到了,并不是为了迎接他们。整个县城,也是如此。 花姐与周娓正在一处说话,付娘子、慈惠庵都是花姐在京城挂心的,周娓又从京城来,花姐常与她说话。花姐素来温柔,周娓毕竟是离乡,心中也与花姐亲近。 周娓正说:“在京城过年也装饰,不过与咱们府里不太一样,更精致些。不过我看府里的更顺眼。” 二人来了,祝缨又是一番欢迎。 冷、李听不懂方言,在座的许多人一不小心就溜出了方言乃至各族的语言。祝大出现,与冷云喝了两杯就又走了,张仙姑坐了一阵儿,不大喜欢与官员应酬,慢慢踱到府门口,站在门前看大街上的灯。 冷云只好与祝缨聊天,又看到小江席上出现两个少女正在与小江撒娇,瞪大了眼睛惊愕地声音都劈了,问道:“那是在干嘛?” 祝缨道:“那是她家闺女。” 冷云道:“那就好,你……真没有儿女吗?不叫出来见一见我吗?” “喏,儿女。”祝缨下巴往下面一扬。 冷云道:“谁问你这些螟蛉?我说亲的,亲的。” “没有。” “以后这一片基业,要交给谁?都编户了?朝廷派人来接管?那你可得小心,别为朝廷忙了一辈子,自己没个下场。有个好儿子,早些带出来,好好栽培,才能守住你的身后名。” 祝缨看了他一眼,冷云道:“看我干什么?” 祝缨道:“您这话说得,老气横秋的。” 冷云难得正经,换了这么一句,鼻子也要气歪了,道:“好心劝你,你却取笑我,好吧,我不管了!” 祝缨只管笑。 冷云又换了口气,好奇地问:“你,好好的,为什么要从京城走?我找他们打听过了,你什么破绽也没有呀。” 祝缨道:“我烦了行不行?” “嗯?京城有什么不好?你已经是丞相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权柄,有什么报负不能实现?哪怕开疆拓土、青史留名,一国,比你这穷山恶水的一州,也强得多。” “乱七八糟的,有什么好?”祝缨说,“不会以为上面说一句话,下面就会完全照着心意来干吧?不会吧?不会吧?” “那对你不是事儿吧?你应付得来。好,不说京城,就说这儿,你看你这些能人,你信他们万众一心?私下没有小算盘?不会争权夺利?这些你不也要应付吗?你不会那么天真吧?” 祝缨认真地对冷云道:“人心在哪里都是复杂的。我在京城,无时无刻不要分神掩饰我的真身,现在不用了。哦,还有,在京城面对今上,你不但要揣摩着他的心意,还得把他脑子里完全想不到的,给补得圆满了。他说一句册封后宫,还要隆重,户部就要挤出钱来。如今我轻松极了。” 冷云与她碰了一杯,在她耳边小声说:“你就是想得太多,他的江山、他的钱,花光了,你就直说与他。为他操这些心做甚?哎?你这不是酒啊。” 祝缨道:“我喝酒会闹事,你会出事的。” 冷云缩了缩脖子,扭头找李彦庆说话了。 李彦庆刚才与赵苏攀谈,没套出什么话来,正与项渔聊天,冷不丁被冷云打断,只好陪这个上司。 是夜,宴会很晚才结束,李、冷二人都喝了不少。次日起得就晚,冷云抱着脑袋喝醒酒汤,一面对李彦庆说:“你看出什么了吗?” 李彦庆道:“治理得不错,可惜女子之身,不能立于朝堂,浪费了才华。在这偏僻蛮荒之地,倒有了用武之处。” 冷云放下碗,打了个哈欠:“那好吧,在这儿过完了年咱们就走。语言不通,能问出个屁来!” 李彦庆道:“我去城中看看,您来吗?” “也行。” 两人换了衣服、带上仆人,又叫来翻译,李彦庆问翻译:“集市在哪里?” 翻译道:“就在前边,请随我来。” 集市是别业最先建成的地方,占地也大,临近新年,里面的人也多。冷云道:“怎么上午也开市?” 翻译道:“咱们这儿的规矩与外面的不大一样,外面的都是午后开市,咱们可不一样。咱们这儿,就是因这集市兴的,外面的客商来,就是为了做买卖,路过就几天,哪能浪费半天功夫呢?” 李彦庆看到了打铁铺,问道:“此间也卖铁器?我的裁纸刀路上丢失了,这里能买得到么?” “那您得问店家了。” 李彦庆又与铁匠攀谈,要看他手艺,又赞他手艺不错:“到外面州里也不错,京城的铁匠铺子也比你好不了多少。手艺是家传的吗?这铁不错,哪里来的?” 铁匠也不疑有他,乐呵呵地回答:“家传的手艺不太好,后跟着师傅学的。铁?也有商人带来的,那边的吉玛家就有铁……” 李彦庆又看到种种作坊、铺子,梧州少不了糖、纸之类,李彦庆又看到了盐铺,看到水牌上写的价格,也是大吃一惊:“这般便宜?” 一个掌柜模样的笑道:“是。咱们自己有盐,大人定的价,不许卖贵。” 翻译笑骂一句:“你又弄鬼!”然后向李彦庆解释,这个就是个官营卖盐的。 冷云对一个银铺很感兴趣,里面的饰品都别有风味,冷云捏起一个戒指,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却总也想不起来。 店家也不催他,由着他站在那里发呆,只盯着自己的货,别让他偷走了就好。 冷云正想着,忽然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手上恰戴着一枚银戒指。 就是它!冷云想起来了,他看过的就是这只戒指,他伸手要攥那只手,那只手灵活地缩了回去:“干嘛呢?” 冷云后退一步,见祝缨正站在他的面前,戴戒指的手悬在空中握成了拳,冷云反问:“你又做甚?” 祝缨微微抬起另一只手给他看:“跟我娘逛街呀。” 张仙姑舍不得松开女儿的手,笑道:“老了,爱热闹。” “哦哦。”冷云说。转脸让店家把一托盘的戒指都包起来:“送到驿馆结账。” 祝缨道:“别算我的。” 冷云鄙视地看着她:“出息!我付得起。” 两人正拌嘴,府里有人来找祝缨:“大人,山下来人了,说是,呃,拜年。” 冷云好奇地问:“谁呀?” 第449章 士绅 冷云伸头探脑,铺子也不逛了,对祝缨道:“回家看看去?” 祝缨听他这熟稔的口气就知道他说“回家看看去”,并不是指“我自己逛,你家里有事就回去吧”,而是“咱们去你家看看吧”。 祝缨指了指掌柜的手里托的那个扁盒子,冷云道:“我买,我买,我一定买。” 李彦庆摸了摸鼻子,他心中知道冷云这样做是有点失礼的,但是他是来“刺探”消息的,也很好奇“山下”有什么人进山来拜年,也就默许了冷云的好奇心。 其实,不但官员不能随便离开自己的辖区,士绅、百姓更是不能。不同的是官员是因为有职司限制,而士绅、百姓则是没有路引就不能离开。 梧州与吉远府相邻,朝廷对祝缨也还有些防范之意,谁进山拜年,李彦庆也想看一看。 祝缨对张仙姑道:“娘,今天你先自己瞧着?看中什么记我账上,明天咱们再一道过来。” 张仙姑嗔道:“家里来客了,还逛什么?咱们一同回去呗。铺子在这儿又不会跑,明天咱再来!”她倒不在乎逛街,她要的是“跟女儿一块儿逛街”,没有女儿,还逛什么?回家晒太阳也不错。 一行人于是转回祝府。 一路上,冷云与李彦庆看到沿途的商旅、农夫、学生模样的小孩儿等等,不断地与祝缨母女俩打招呼。张仙姑又不时对祝缨说:“这是住西坊的老章,跟我不是一个姓的,是立早章。”“她男人也姓祝,跟着你的姓儿,大前年搬来的,原来是艺甘家跑过来的。” 祝缨也都含笑点头,遇到小孩儿摸块糖给人家,遇到大人重复一遍人家名字打量一下。 一路走得并不快,冷云有点心急,这些人说的话他都听不懂,于是故意打断张仙姑,问道:“老夫人,你这说的也不像是方言,学的獠人的话?” 张仙姑道:“我也只会一点儿,咱们平日都说官话哩。您瞧那边儿,路口那儿,识字碑,都照那个学。” 冷云心说,你们说的哪是官话呀?你都快要被带跑音了。 李彦庆早看到识字碑了,又看祝缨母女与百姓一片和乐,心道:天下也没几个人能做到这样,怪不得她离开吉远府这许多年,仍然有人要奔来拜年。 一行人回到祝府,冷云吃了一惊:“怎么这么多人?” 张仙姑倒是习以为常了,解释道:“他们过年都会来,咱们这儿过年开大集市,山外也有人来卖货。一起上路有照应,可不就有许多人。” 许多年过去了,山里山外的习惯也变了一些,以往祝缨在的时候,她会安排商队。商队进山收购山货、贩入山外质优价廉的货品,这项交易每月一次,但是年前这一个月结束得很早。 后来祝缨离开、索宁家伏诛,路上太平了,这样一月一次的交易也就改变了。 别业集市还是最大的集散之所,各县也有了些小集市,规模、物品、具体时间都渐渐走样。山里山外在十余年间逐渐形成了另一种习惯,他们排着歌诀,按着干支望朔记日,有一张交易的日程表。 但无论怎么变,都是别业大集在一年里的一头一尾。 吉远府士绅,尤其是福禄县的士绅们感念祝缨,每逢节日都要推举个代表进山来看望祝缨父母。临近新年的时候更是要集结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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