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三叔”道:“大人,家母病重,思念孙女……”又将理由说了一回。 花姐道:“你与我说实话,究竟是个什么症候?!旁的我或许不知,这妇人的病症,你说得驴唇不对马嘴,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难得见花姐严肃,周围的人也不敢七嘴八舌。祝缨指了“三叔”:“这还能上来?你有路引?” “三叔”的脸色变得十分的精彩,竟当地跪了下来:“大人明鉴!确是偷偷上山来的,刺史大人法令严!亏得关卡都是咱们自己人,这才能偷着上山。这位刺史大人,他不是自己来的,还来了两位校尉哩!原先府里的驻军被调防了。” 祝缨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她抬手摸了摸月娘的头,问道:“你想回家吗?” 月娘左右为难。 月娘不同与项家又或者四娘,项家与祝缨捆绑太深,四娘家又与项家是姻亲。月娘家与山上的关系就远了点儿,家中想接她回去,竟是还多了几分骨肉情,不肯就把她陷在这山里呢。 师生们也都听懂了,江宝忍不住道:“她回了家去,又能怎么样呢?学得好好的,就要能考过了!来年考试,大好的人生前途!回去就废了!” “三叔”忙道:“家里不会不管她的,女孩儿总有后路。” 江珍便问:“什么后路?” “三叔”一看俩一样的姑娘说话,虽眼晕,也不甚在意,他的目光很诚恳地看着花姐,说:“大娘子明鉴,月娘回去,我们也不亏待了她,必说一门好亲,给她安排好退路。” 江宝道:“这算什么退路?” “三叔”哭笑不得,以为这俩黄毛丫头是故意安排来为难他的,他却不知,这两个丫头自己就是这么想的,他愈发诚恳了:“大娘子,这怎么不是个正途呢?” 祝缨问月娘:“这也觉得这是正途?” 月娘有些无措。 祝缨拽过一张桌子,赵苏要帮忙,被她挥开了。她从上面拿出一只空茶杯来,又从腰间摸出一枚铜钱展示给月娘看,然后将铜钱放在桌上用茶杯扣住,道:“找到铜钱。” 月娘不明所以,所有人都很是疑心,怀疑这是什么奇怪的考验,预想着茶杯拿开了下面一无所有。月娘还是乖乖地上前翻开了茶杯,只见下面赫然是一枚铜钱。 祝缨又将铜钱扣在茶杯下,再取一只空杯扣在桌面上,两只杯子在她手上舞得眼花缭乱。停下之后,祝缨松开了手:“找到铜钱。” 月娘这回更犹豫了,她伸出了手在两只茶杯上拿不定主意,最终选定了一只。翻开来看,里面是空的。祝缨翻开了另一只杯子,下面静静地躺着一枚铜钱。 祝缨取出第三只杯子,又依次扣上,再将三只杯子在桌面上滑动挪移,再示意月娘去选:“你又多了一个选择呢。” 月娘这回不伸手了。 祝缨环顾四周,看着围观的师生们,将目光在女孩子们身上一一扫过:“路多了,未必是好事。路有很多,没有那么多的机会挨条试着走。” “三叔”大急:“这男婚女嫁……” 祝缨对他:“嘘——不是对你说的,我教我的学生呢。” 祝缨翻开一只茶杯,往下面塞了一把铜钱,扣上,按在左手下。又随意翻开一只茶杯,往里再放入一杯铜钱,扣住,再拿了两只空杯与另一只空杯放到一处。右手随意地弹着这几只杯子,语气轻松地说:“只要按住了最该按的那一只,就算有十个八个杯子,又有什么关系?要是按不住呢?就在这些里头,翻那一个铜板吧,兴许,能翻着。” “三叔”明知道该闭嘴的,还是忍不住说:“我们三媒六聘,正经当家主母……” 祝缨说:“除个逆子还要开祠堂,休个老婆只要写张纸条。月娘啊,回家看看吧,祖母生病不归,你过不过心里的坎儿。但是呢,这个,给你了。” 祝缨把一枚铜钱放到了月娘的手里:“去吧,不要为难。给她备一份仪程。” ………… 月娘被她三叔带走了,虽然是疑心祖母病情的真假,也不觉得家中就会将她轻易发嫁。毕竟福禄县的风俗,女子也能出来做些事,女孩儿也读书,卡得没有那么的死。但祖母终究是“心里的坎儿”,月娘心里堵得慌,还是跟着“三叔”走了。 直到家中才知道,新刺史把路给封了——这是后话了。 却说山城这里,祝缨对学校师生只说了一句:“行了,上课吧。”就率先离开了。 那一边,苏喆也看到了苏蔺带来了她的侍女,忙拖过去,让她们分头去探听消息。赵苏也去派信使发信,约邵书新见面,见面的地点是阿苏县与福禄县交界的地方。 邵书新的回信未至,苏喆的消息已经来了——江政确实联络了郎锟铻、苏鸣鸾等人。由于他两家扼守在最外围,连同往山里别家的信,也被截获了。郎锟铻的信使与苏喆派出去的人在驿路上遇到了,顺便跟着来了。 郎锟铻的信是由郎睿代笔,其中很有些感慨:要是山雀岳父还活着就好了,他老人家对朝廷是最警惕的。 江政派回塔朗的说客也不是生人,是仇文。仇文此人,如非必要,是不想与山中有什么联系的,偏偏官府有事,必要他做这个桥梁,总也洗不去身上“獠人”的印记。 郎锟铻听他说的:“无论什么人与各族交往所倚仗的都是朝廷,当年朝廷在祝刺史背后,如今朝廷在江刺史背后。”就觉得这味儿不太对,提醒祝缨,一定要留意江政。同时又说,江政好像要封山,问祝缨有什么应对的法子没有。真要这么干了,影响还是挺大的。 苏鸣鸾也发现了封山的事,所以她询问的是另一件事:梧州会馆。山都封了,不做贸易了,会馆呢?散在各地的会馆怎么办? 苏鸣鸾在家晚上睡不着的时候,真是要把南士的祖十八代都给骂完了。她在家里骂,她姑母、赵苏的亲娘在福禄县里骂,直将顾翁等人骂得头都抬不起来。 赵苏自然也知道这些事,他一向有城府,脸上不大显,但嘴角冒了一串小水泡。好容易接到了邵书新的回信,急匆匆来寻祝缨。 却见祝缨还在气定神闲地写信,看到他来,放下了笔,道:“小妹那儿兵练得如何了?再抽五百给青君,连同粮草,押解上去。” 赵苏最佩服的,就是祝缨这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慌的本事。 当头儿的,本事可以略次一等,可以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嗜好、毛病,绝不能自乱阵脚,哪怕没主意,也得沉得住气,这样下面的人才能不慌,才能有转圜的余地。一旦慌张,就容易乱,人心就会散,人心一散,就什么都没了。 赵苏缓了一口气,道:“是。”将信递给祝缨。 祝缨似是对他解释:“西卡、吉玛联军不散,多半是因为释放奴隶戳着他们肺管子了!” 这事儿堪比扒了这些人的祖坟,不炸才怪!当年,喜金、路果等人就很不满这个举措,但当时祝缨背后有朝廷,是拿着一个不可能出动的“朝廷大军”做靠山,又以利诱,才办成的此事。也不是放为良民,这几县的奴隶至今大部分还是部曲、奴婢之类。 西卡、吉玛这里,利诱是没有的,不打算给他们分利,奴隶一下就空口要放为平民,还分“头人家的”田。且也没有什么“朝廷大军”,只有梧州自己的兵马。 对方不来打一下,那才真是傻子了。 赵苏道:“可是,虽说要审时度势,也最忌朝令夕改。已许出去的承诺,再对头人们妥协,恐怕……” 祝缨道:“谁要改了?不改!耗呗,看谁耗得过谁!派人,去帮着青君收对面投过来的奴隶。” “是。” 祝缨拆了信一看,邵书新同意见面了:“我去见邵书新去,山上交给你了。项渔我带走。各县那里,知会一声,让他们稍安毋躁,半个月必有交代。” “是。” ……—— 苏鸣鸾早早在路上迎候,也带两百人护送祝缨下山。 到了边界上,只见邵书新已经在那里搭起了一座大帐,不但有他,又有顾翁等人灰头土脸地在帐外等着。 看到祝缨,顾翁等人不由生出亲切之感,不等吩咐,已有人往前跨了一步,参差不齐地迈出步子,又觉得不对,讪讪地往回缩脚。 邵书新也不以为意,等着祝缨走了过来,也上前几步说:“好久不见。” 祝缨道:“宦游之人,多年不见也是常有的。你这一路过来,可受累了。” 邵书新看着她,这人与上次在京城的时候竟没什么变化,也没换回女装,气度竟也没减,还是个“丞相”模样。 他试图从祝缨身上看出点局促来,却又完全没有。 只好清清嗓子:“您可够会给大伙儿出题目的。” “你说那些小崽子发癫的事儿么?” 小崽子们的爹不由自主地缩脖,他们是临时被邵书新给“请”来的。江政不能给他们所有人都扣押了,他们一回到家,又被邵书新给薅了来。当时不知道是为什么,现在明白了,怕是眼前这人点的。 他们一个个苦哈哈的:“大人。” 祝缨摆了摆手,与邵书新先进了大帐,顾翁等人要入内,却被拦了下来。 帐内,邵书新道:“您是怎么想的?把那样的……给那群……” “隔太远了,反正我也用不着了,索性给他们留着傍身,”祝缨说,“反正,大理寺最早是郑相公手里的,他也不用我这个,就留给小崽子们了。” 邵书新道:“我已弄不明白您是怎么想的,也不想弄明白,您该对相公们解释,他们信不信,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了。” “郑相公怎么说?” 邵书新给了祝缨一封信,脸上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 祝缨拆开信一看,郑熹信中口气并不激烈,但斥责的味道还是溢了出来:你也太狠了,安排南人搞事,是见不得朝廷安宁吗?我不管你手里还捏着什么阴私把柄,但是别玩过了。把柄这种东西,有时候可以带来利益,有的时候反而会让人鱼死网破! 我可以给解释的机会,别人恐怕不会听了!对了,陈萌也被陛下骂了,你这老乡也够倒霉的哈。邵书新派过去了,他的事儿,希望你能慎重考虑。江政不干我的事儿,也没觉得他能怎么着你,但是请你记住了,他的背后是朝廷,别玩得太过火。 祝缨叹了口气:“我认不认,也都是这样了,对不对?” 邵书新道:“说好的,各自安好,您这对吏部侍郎下手,是不是不太好?” 祝缨道:“罢了,这事儿,我已经给了你们解释了,信不信的,各凭心意。这些崽子,活该挨打,是该长记性了。说眼前的事儿吧。” “江政要封山。” “唔,盐政不好做呀,朝廷盐场不是没有利润,是利润进不了朝廷的口袋,都被人分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咱们不必多说,都明白。我可以帮你把盐政的事儿顺利推行下去。” “要我做什么?” “让江政自己玩儿自己的,绕过他,”祝缨指了指帐外,“你要动盐政,盐的产量一定会波动,我的盐场,可以帮你调节。通过他们——” 即以福禄县为中转,“走私”。邵书新需要稳定产量,包括平抑盐价、打击盐商之类,祝缨这里需要贸易,交易一些必需品。双方绕开江政,由邵书新做山外的后盾,把江政这个能干的、为朝廷着想的人给架空。 邵书新道:“不愧是您。”按着他的死穴了,他得把盐政给办好。 祝缨道:“都是老把戏了,一点儿也不新鲜。叫他们进来吧。” “他们的子侄……” “不碍的,是该回家醒醒脑子了。” 第476章 勾结 顾翁等人被引入帐中,虽然也都是“封翁”了,仍然屏气凝神,帐内的两人品级比他们高、点子比他们硬,在这二人面前,他们还是老实的。 顾翁小心地抬眼迅速地瞥了一眼上手,一看之下也是吃了一惊,旋即觉得这也很合理——祝缨还坐在了邵书新的上首。 当下还是由祝缨开口:“都坐吧。这位你们都认识了吧?” 众人不及落座先向邵书新行礼,邵书新道:“请坐。” 众人这才坐了下来,这些人里,也有子侄这次被罢职了的如顾翁,也有仍然在做官的,譬如赵振的父亲。像雷家这般,子侄在外地任职的,这一次暂时没有被波及,他们的心情也是忐忑的,就怕还有下一波。 祝缨与邵书新对望了一眼,将刚才两人商量好的事情告知了众人:“一切照旧,赵苏、项渔会下山来与大伙儿商议的。” 顾翁小心地问了一句:“那江使君?他好生厉害。” 祝缨道:“有多厉害?” 邵书新还要说两句圆场的话:“江政能被派来,自有过人之处。” 祝缨认真地对他说:“只可惜过得了人,也过不了龙门,谁能为他在承天门内腾个地方呢?” 进了承天门,后面就是中枢各衙司所在。以江政的品级,六部九寺的主、副官怎么也得有一个位子,而这样的位子,一般不太喜欢给“外人”。 邵书新一挑眉:“是啊,他也算到头儿了。那咱们就说定了?” 祝缨点了点头,复又对顾翁等人说:“顾同他们,该回来就回来,别赖在京城了,没得受人白眼。以前我护得他们太多,他们没真尝过挨打的滋味,这回就当长记性了,叫他们回来吧。留在朝廷里的,老老实实做事,夹起尾巴做人。” “是。” “苏鸣鸾、项渔。” 两人冒了出来:“在。” “你与他们规划下线路、清单、驿站,把交易事宜安排仔细,新来的驻军校尉怎么结交,也商量着来。要公平公道。你那里先将手上理会清楚了,要我这里怎么呼应,再来信给我。”前半句对项渔讲,后半句对邵书新说。 项渔站起来答应一声,祝缨又指指顾翁等人,示意项渔与他们到一旁协商。 邵书新也指着身后两个人说:“以后有事,我都派他们来与您联络。我这里摸个底也是麻烦,想让他们如实报个数,可是难死了。您这儿筹划妥帖了,我那儿兴许还没开始动手呢。不过您放心,眼下要用到我的地方,我也是责无旁贷的。” 祝缨道:“好,你的线路我也会为你筹划好的,到时候拿来用就得。” 邵书新对起身告辞的顾翁等人点了点头,道:“好。” 两人眼看着项渔等人离开,祝缨对邵书新道:“盐政对你而言问题不大吧?你的难题,是时间。” 邵书新反问道:“怎么说?” 祝缨道:“朝廷缺钱了。我南下之前,三不五时就要来一场民乱,现在只怕更多了吧?两样,要么许地方上自行剿灭,这个不到万不得已朝廷是不会允许的。要么,朝廷派兵,啧,钱粮就又是无底洞了。你来,何止是整顿盐务上的乱呢?” 邵书新苦笑道:“您高明。”都让她看明白了,自己也没什么好讲的了,对上这么个人,还是合作为好。 她要成她的事或许有不足,但要坏自己的事必定有余,邵书新不多言了。 祝缨却还有话说:“他们扣了我的邸报,这没什么,我自有办法弄到。但我想,邸报上的消息也未必全的。” 邵书新道:“好吧,我有的文书,会抄录一份给您的。盐务上的事,还请您多指点。” 祝缨道:“好说。” 两人的会面在福禄县不算秘密,有士绅们的掩护,又有邻境苏鸣鸾的配合,安全倒是安全的,但邵书新不敢在这里多作停留,将信使留下就要走。 祝缨笑道:“不必着急,在这里是没事的。这回虽然不及山中道路崎岖,路也不好走。现在动身,天黑的时候一准儿摔着,歇一晚,明天天一亮就走,越走越亮堂。” 留他一起吃了饭,那一边,苏鸣鸾、项渔也与顾翁等人商量出了个大概。一是怎么瞒着官府的问题,这个事儿对当地的士绅来说是惯熟的,它就像是隐田隐户,如果不是遇到一个像祝缨这样的地方官,即使朝廷知道有这么个事,也抓不着。除非江政本人跑过来坐镇,否则很难抓到这个把柄。 同时,邵书新方也答应做个掩护,因为“私盐”。梧州盐场有私盐流出,他可以以查禁的名义,调派人手把水搅浑。 二是“结交”与江政一同过来的驻军。从源头上就是把两个校尉给捏住了。祝缨在军中有一些声望,当然,这次来的不是她老部下。但是也没关系,她的名声还在,一直以来她都以“善待将士”而闻名。再由士绅、梧州双方共同拿出一部分的好处收买军官。至少能让军官在不紧要的时候,睁一眼闭一眼。 三是“交易”,或曰走私。福禄县的商人到处都是,想要统计清楚货物往来、总量也是很难的。规划好路线,避开江政的监视即可。价格也按照市价来。频率从之前比较自由,变成了一月集中一次,到祝县山城交易。山外主要是士绅们跑。货物的运出,邵书新也可以给予庇护。 四是“会馆”。梧州会馆受到了冲击,但是福禄会馆没有,这些会馆早先在祝缨手里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房子是县衙的,商人交房租、县衙不管任何经营上的事只管收钱。是以县衙不知道其经营状况,梧州完全可以借这个壳子买卖。反正,“梧州”的这个范围变了好几次,福禄县的区划归属也变了很多次,外面的人根本弄不明白哪些特产是山里的、哪里货物是山外的。 此外又有消息的沟通等等,到邵书新走的时候,连同与他接触的渠道都安排妥当了。 邵书新对福禄县的士绅,又有了新的了解。然而也无法,还得靠着这些人办事。 来的时候,是邵书新等祝缨,分别的时候却是祝缨送邵书新。邵书新离开福禄县就没有大张旗鼓了——他要避一避江政。 走得远了,才有心腹凑上来道:“那一位,可靠么?也不曾立个誓。大人,您可千万仔细,这一次有个万一,只怕郑相公那里过不去。” 邵书新道:“还立什么誓呀?这里都指她为誓。” “只怕别人……”忠仆依旧忧心忡忡,“江使君也不是善茬儿,这些南蛮子虽然号称士绅,染上商人习气,真能顾念旧时忠义?” 邵书新笑了:“别人可不可靠都不打紧,祝子璋可靠就行了。情义是有的,他们的子侄仁途还指望着祝子璋呢,会听她的话的。” 仆人咋舌:“她还能翻身吗?这可也太……” 邵书新道:“你话太多了。” 仆人闭紧了嘴,心中更疑惑了。邵书新的心腹仆人,蠢是不可能太蠢的,经的见的也多了,一个两个的还能安排,南人这一回遭了大殃,好些个人呢,怎么安排?祝缨如果还是丞相,那倒不太难,现在? 仆人是不相信的。 …… 顾翁等人却是深信不疑的。 实在也是没有别的路可走了,邵家仆人的想法也没错,一个两个或许可以,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心都凉了。 唯今之计,也只有祝缨这里最靠谱,她靠谱了二十年,没道理不再听她的。 一群人在祝缨面前红了眼眶:“您这几年总在山里不肯出来,还道您伤了心、山中修仙恼了这山外的人间呢。” 赵翁道:“如今您既出山了,咱们就还听您的。” 雷保也说:“不是您发了话,单凭项家小郎,我们是不万不肯违逆使君的。” 人人表态,都说会继续维护祝缨。 祝缨道:“我从到福禄来就说过,想与大家把日子过好。如今也还是这般。既然都愿意,那咱们就继续处下去。这交易的事情,你们与我说实话,愿意是不愿意?” 常寡妇的意见很坚决:“江使君说,只要不与梧州贸易,其他一切照旧。可没了梧州的贸易,还能算‘一切照旧’么?” 众人也附和。 交易等等都是做熟了的,大家心里也都有一本账。哪怕孩子做着官,买卖也是不愿意不做的。福禄县的特产本就是福橘之类,吉远府最富盛名的糖,福禄县做得而不是那么多。山货的贩卖是福禄生意中比较重要的一部分,让他们断了这个财源,他们是不愿意的。 再者,江政待士绅虽然有礼,但却是不能保障各家子侄的仕途的。许诺这种事,大家这些年也都清楚的,真正能把仕途上的承诺兑现的,只有祝缨一个人。历任的知府、刺史,不是没有人想过走他们的路子,但效果都令人摇头。 祝缨道:“那好,就照说的办。邵书新有信来,运盐的事,也交由大家来办。” 众人都答应了。 祝缨与众人吃一顿饭,才各自散去。 士绅们回家,祝缨则对苏鸣鸾道:“小妹,我会带她西进,会有危险,你明白吗?” 苏鸣鸾道:“生在我家,生做女儿,哪有不危险的?” “好,我知道了。” 两人作别,祝缨一行人昼夜兼程,次日便赶回了山城。 祝缨踏进刺史府的时候,太阳已经近正中,午饭都要好了,祝缨却将府里的人召集了起来:“说完事儿再吃吧。” 当下,由项渔将协商的事情简要说了。 巫仁道:“他们人还行。” 赵苏道:“哪里行了?真是个傻孩子。” 巫仁与赵苏也算熟了,反问道:“哪里不行了?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碳难,现在还愿意背着江刺史交易,就不错啦。” 赵苏摇头道:“交易,虽然有风险,但是有得赚。且这风险也未必就是实在的,整个吉远府,看在姥的面子上,都不会有人告发的,能有什么危险?你没发现么?他们没有再多投注咱们。闺女,接回去,儿子,没送来。” 巫仁微惊:“那怎么办呀?” 祝缨对赵苏道:“各县对外的贸易既然断绝了,就还由他们到这里来交易,这件事你来协调。” 赵苏忙答应了,又说:“分派安顿我能做,只怕我威望不够,还须您来出面。” “让老夫人坐镇,你说话。” 花姐一直静听,听到让张仙姑“坐镇”突觉不妙,问道:“那你呢?” 祝缨道:“私下交易只是维持局面,光维持是没有用的,要破局。” “青君!”花姐说。 “对,我要亲自去一趟。” “为什么?”花姐问,“青君……” 祝缨道:“不是青君不好,而是一个青君不够!青君的本领,你让她坐镇后方,不如让她领兵冲锋。但是她不敢把甘县闪出来。我要坐镇甘县,让她放开手脚去冲!这里,你们把家看好!” 赵苏面色凝重地说:“阿炼是可靠的,甘县有他可以的。” 祝缨道:“他当然可靠,但未必能让所有人都服他。而且,他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小妹也随我走,林风留下,你看得住他吧?” 赵苏笑笑:“这个还是办得到的。” 第477章 听令 祝缨要走,府里却出奇的安静,张仙姑等人默默地给她收拾着行李。今时今日,整座山城虽然还正常地生活,但是人人心里都知道眼前的局势是容不下多少矫情的。张仙姑看着这个也想给她带上、那个也想给她带上,装上了,又想起来她是去干什么的,再为难地减下两件,一转头,又往包袱里塞再塞两样东西。 如此反复,祝缨也不催她,只准备自己相中必须得要带的一点东西——就一个小包袱。 花姐与小江都拿了些草药、香囊之类过来,祝缨随便取了两件往小包袱里一塞,道:“不用太多。” 小江张了张口,想回她两句“万一久滞前线呢?”又觉得晦气,忙闭了嘴。 祝缨道:“家里就交给你们了,赵苏聪明有办法,等闲不会有事。” 张仙姑终于收拾好了行李,道:“知道了,你只管去,家里有我们。再难,也不会比咱们头先时候难!” “哎。” 这一次竟没有太多的言语,张仙姑最后唠叨了两句:“你有东西,也给他们捎些,锤子、青君都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又没个体己,我收拾了些儿,给路家丫头她们也有。” “好。” 谈话也就到此为止了,祝缨也不管什么吉日,自己收拾好了、土兵准备好了就出发。张仙姑等人与赵苏、林风将他们送出数里即回。 苏喆坐在马上,左顾右盼,有许多的感慨。之前共御艺甘家时,她也浅浅试了试手,感觉还不错。此时与祝缨在一起,更觉有了底气,话也多了起来:“姥,前线胶着,咱们要作为奇兵吗?” 祝缨道:“别总想着奇啊奇的,以正合、以正合!” “哦!” 过不多会儿,她又绕过来说话:“姥,我问过轮换下来的兵了,他们都说对面也不算太硬,怎么会进展不大呢?要说林风冲劲儿大些,旁的人更有脑……谋略,不应该是这样的呀。” “去看了就知道了。”祝缨说。 没多久,她又要问:“我想起来了,对面竟然成了联军了,可是他们是怎么联合起来的呢?这很难的呀!除非有一个像您这样的人,他们怎么可能有呢?据我所知,各家各族,就算当年对抗……朝廷……抱成一团,那团子也不怎么紧的。” 祝缨道:“在北地的时候,仗比现在大得多,也没见你这么亢奋。” “那不一样,嘿嘿。” 行了一阵儿,到了驿站,这小驿站也有个驿丞,再几个驿卒维护道路、借给过往。一见打着祝缨的旗子,先迎了上来:“姥!食水都有,请进里面安歇。” 他们也算接待过“大军”的人,经验是有一些的,已经在人群中寻找着小军官的影子,预备与他们接洽,好使秩序好一点。 祝缨跳下马,道:“先不了,你先给我们烧上热水,来几个人,带他们打柴、取水、选平地埋锅造饭。” 驿丞一怔,见祝缨已经带着苏喆等人举步往土兵队伍走去。她先派斥侯散开放哨,再安排休息、饮食。她同时发令,士卒各按分布就位、军需官按次序分发物资。苏喆等人有样学样,学着安排士卒划分地方垒石掘土、取水煮饭。 很快,炊烟升起,锅里也哗哗地流进谷米,祝缨回到驿馆里,她的那份饭也差不多熟了。 驿丞没来由的一阵安心:不一样真的不一样,这可真是太顺溜了,想来打仗也会很顺利的吧? ……—— 从祝县到甘县路途也不远,过几个驿站,中途住了一宿,也就到了,行军途中也不必细述。祝缨在行军中也发现了这些经过了短暂训练的土兵仍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少不得纠正一下,土兵们学是学了,会没会的不好讲,只好等到了甘县驻扎下来,再继续管理了。 到得甘县,是祝炼出来迎接的。 他瘦了不一些,脸也显黄了一点,见到祝缨时有些羞涩:“老师,我……没干好。” 祝缨道:“哪儿不好了?干个我瞧瞧,喏,我带了这些人来,你安排一下,我看着呢。” 祝炼微愕,马上说:“是!” 苏喆笑吟吟地看着他:“有劳啦。” 祝炼一面忙碌,一面还要向祝缨说一说战事:“不是很顺利,他们还吵了两架。” 苏喆道:“我可看着撤下来的伤兵,也不算太糟糕嘛。” 祝炼摇了摇头:“没有大胜、没有像拿下甘县这样的大步往前冲,人心就有些躁了。你想,先前是那样打仗的,现在……心里总犯嘀咕。那会儿是老师坐镇,人都服,现在是青君,说她与老师一样有威望,你信不?一路势如破竹还罢了,行进龟速……害,怎么会不起争执呢?” 祝缨道:“嘀咕什么呢?干活了。” 祝炼给带来的土兵安排了营房、伙食之类,祝缨看着都还不错,再看甘县的百姓,至少县城里还算镇定。当然,脸上也少不了山城百姓那种淡淡的“在打仗”的神气。 进了县衙,祝炼对着地图给祝缨说得更详细了些:“之前推进了几十里,看着像是成了,前天小失一阵,又退了回来,战报是今天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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