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 苏晴天笑道:“好。下午就上课吗?” “对呀。”祝缨让小孩子们把书包放好,一起吃个饭,下午再讲课。苏晴天看苏喆的样子不像那种活跃高兴,胡乱找个借口:“来,我给你理理头发。” 宴还没摆好,苏晴天将人带到后面去收拾了。两个小侍女紧随其后,到了苏喆的小院子里,她们就开始替苏喆告诉:“大人叫那两个利基小子也上课!他们不配!”“我们主人是小娘子,他们是仆人!” 苏晴天对利基族也无甚好感,不过没到跟两个被拐卖的孩子置气的程度。苏晴天道:“小妹,你阿妈叫你来学本事的。”又斥两个小侍女,“不许与老师顶嘴!” 苏晴天看着丁贵拿了五个拜垫进来,是小侍女自己个儿往后退的。不过她心里也有点疑惑:难道老师要对利基人好了?虽然不像,我还是回去对大人讲一下,万一…… 她嘴上还是让小侍女不许惹事:“他们要不打到门上来,你们就不许戳着小妹为你们出气!谁是主人,谁是仆人?不听主人的话,就回山上去,我告诉大人,另派听话的来。”她说的“大人”就是苏鸣鸾了。 小侍女不敢说话了。 苏晴天对苏喆道:“你有不懂的就尽管问老师,有事儿也跟老师说。他会管你的。” 苏喆道:“我看那个锤子好不舒服哟。” 苏晴天笑笑:“你又不用讨好他。” “嗯!”苏喆用力地点头。 ……—— 下午就是上课了。 书房已经收拾过了,这里本来就是第一进的正堂,当中一间是祝缨见客的地方,白天的仪式也在这里举行,现在这里的孔子画像已经还回府学了。 往两边去,东里间是祝缨的书房,祝缨就将东次间改成了他们的课堂,白天在这儿上课、留人监督他们的功课。上完了课,他们各自回房,或温书、或玩耍,都行。 里面放了五张课桌,一排三张、一排两张,虽然小侍女也没拜师,祝缨还是给她们安排了桌子。鉴于双方的关系,祝缨将双方给隔开了,他们要上的课她也都准备好了。课文让顾同抄出五份来,每人桌上都摆着一份。苏喆不用讲,生来就是要继承家业的,她也不用考国子监,真想到京城求学,自有给她保留的名额。祝缨对她的教育就只有一个——不为应试、只为应用。 祝炼又是一种不同,这孩子是她拣回来养的,给朝廷养个忠臣孝子有个屁用?她另有安排。也是不用跟朝廷的考试体系有太多的联系,虽是学生,与顾同完全不一样。说是“养子”,与赵苏也是不同的路子。 两个小侍女和祝石,就都是捎带的了,他们的资质不如这二人,祝缨甚至怀疑他们会跟不上这二人的进度。不过也没关系,学的慢的就慢慢学,能识点儿字,再长大一些如果能够发现一点特长,识字的人学东西也比不识字的要快一点。 祝缨课程也安排好了,除了讲史,还教点算术、地理之类,这些她自己就能教。不请西席,自家的孩子,底子得她亲自来打。 五个孩子到了书房,苏喆与祝炼打头,祝石、小侍女跟在后面。 先给祝缨行礼,祝缨将双方的互别苗头看在眼里,心道:小妹已将锤子当成对手啦,这个时候就想不起来“不配”了。 祝缨说:“好。坐下吧。先将书拿出来,桌上放的就是这个月要学的第一课,咱们一点一点地讲。” 祝炼和苏喆都很快将抄好的课文拿来,小侍女和祝石也随后低头看着那“第一课”。一看之下,都有点傻眼。无论是祝炼还是苏喆,他们的功课启蒙都是识字歌,苏喆有亲娘教,识字更多一点,即便如此,也不能让个七岁的小女孩儿认全《陈涉世家》里的所有字,更不要提理解了。 祝缨道:“都会写字了是吧?将旁边那个绿皮的本子拿出来,翻开。” 祝炼将绿皮本子拿起,见上面写着“生字簿”三个字。祝缨已经将里面的生字都给挑出来了,每个字她都先在本子上写个样字。这样一边学生字,一边讲课本,她打算这一篇要讲上一个月。 光生字就得教小个月,其中又有一些小孩子之前不知道的生词,也要解释。然后让他们牢牢背下,再讲理整篇的意思。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们不止要学这一篇课文,还要学简单的算学,得会数数吧?得会学点加减法吧? 今天先教十个生字试试。 她先将课文读了一遍,又讲了一遍,然后是教生字。 讲故事,小孩子都喜欢听。 苏喆问道:“鬼神精怪也能作假吗?” 祝石傻乎乎地说:“当然啦,大人去年抓到一个假扮狐仙的骗子!” 祝缨道:“对,所以才说‘敬鬼神而远之’。”她又给他们讲了这句话的意思,知道有这么回事儿,也知道有人相信这个,但是不要凡事都请示鬼神,没用。而且鬼神容易被假扮。 祝缨讲故事比祝石一句话又精彩得多,将“狐仙”的故事掐头去尾讲给她们听。从小在寨子里长大的小女孩们都听得入迷了,祝缨全是以“捉狐仙”的角度来说这个事,讲“狐仙”之不敢见人,讲失窃,讲最后抓到了是人假办的,打了板子砍了头。 祝炼听故事听得心驰神往! 苏喆的问题就尤其的多,这个课堂仿佛就是以她为中心的,她问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人与人,怎么会是一样的呢?” 祝炼暗中憋了一股气,心道:怎么就不一样了?对,是不一样,富人里的坏人和蠢人特别的多!哼!你以为你就比别人好了是不是? 苏喆尤其不解,她再受白眼,也是洞主的外孙女,是现在阿苏家当家人的女儿,将来是要做县令的,与生下来就是奴隶、仆人的人怎么能一样呢?人生来就有贵贱之分,她当然是“贵种”。 两个小侍女与祝石都没有这两个人的这股劲儿,他们听得半懂不懂的,对他们而言,“生字”不仅仅是指生字簿上的那些,连识字歌他们也都没有背全呢。 祝缨没有生气,她问苏喆:“要有多贵?” 苏喆有点茫然,祝缨笑着指指墙上的舆图对苏喆说:“你看,咱们现在在这里,这一片都是南府,这儿,这是阿苏县。这儿,这是全州。这一整片,才是天下。县令的孩子贵吗?知府的孩子呢?刺史的的孩子呢?” 苏喆小下巴一扬,道:“那就做刺史!” 祝缨有点开心,笑道:“好,那就做刺史。做刺史之前呢?要是说,你永远只能是个县令呢?” 苏喆的小下巴僵在了半空。 那当然不行! 其实以前也还是可以的,以前她生活在山上、寨子里,见过的风景就那么多,阿苏家已是她认知里最好的了。直到她下山,到了姑婆家、到了阿翁家,见过了更好,就回不去了。知府的威风是什么样的呢?比寨子里好,比阿妈做县令好。 祝缨笑笑:“来,看下一个字。你们几个!”她将一个个小木球屈指弹了出去,祝石的脑门儿、小侍女的后脑勺都挨上了。准头不错,祝缨有点满意。 ……—— 自此之后,课堂上就十分的鸡飞狗跳。祝缨每天就上午小半天时间给他们讲课,剩下就让人看着他们自习,有时候是项乐有时候是项安,有时候是胡师姐,都是练过的。下午的时候,花姐会先来教他们数个数,教小半个时辰。其余时间就是让他们写字、练字、背书、做题。 基础学习和训练向来是枯燥乏味的,对小孩子尤其的难。 第三天,祝石的屁-股就坐不住了,椅子上像长了牙一样的,左挪右转,动静很大。两个小侍女比他好一些,坐不住了不那么折腾椅子,前排的却会不时地转过头到后面,后排的也会不时地戳戳前排的后背,两人还要小声交谈几句。 苏喆有时候听到了觉得十分丢脸,祝炼也无法控制住祝石。一人又挨了一弹子之后,苏喆当天晚上将两个小侍女狠训了一顿:“再这样,舌头割了去!” 祝炼那边,他的好兄弟祝石说:“我不想上学。” 苏喆和祝炼自己都还没满十岁,能管得住自己已是上佳的孩子了。小侍女好点儿,受过点训练,上课不敢再说话了,只是学得不太好。祝石却有一个靠山——祝大,他老人家对学问是敬仰的,对不学习的孩子是宽容的。 他自己就是个年过四旬才多认了几个字,如今过了五十岁还不太会写字的神棍。 祝大觉得强迫一个学不进去的小孩子半个时辰坐着不动是“坐牢都不带这样狠的”,为祝石向祝缨讨要玩耍的权利。祝缨道:“他不识点字,以后怎么过?” “我和你娘不识几个字,不也将你养大了?” 祝缨道:“他得识字。” 祝大嘟嘟囔囔的:“识字也不用这么用功。他又不乐意,你何苦费这个心?” 祝缨将两个孩子叫过来,问道:“石头,你是不想上学吗?” 祝炼心头一惊:“他没有。” 祝大道:“你叫他自己说。” 祝石左右为难,他学东西向来就是慢的,也没怎么想过要上学。张仙姑道:“哎哟,你们别逼他。” 祝大马上对祝缨说:“就是!你别拿他当你!” 张仙姑道:“你也别吭声。” 祝缨对两个孩子说:“你们两个是一道的,读不读书,以后天差地远!难道要一个做官一个做仆人?”如果祝石不肯用功读书而在其他方面也没个长项的话,祝缨是不可能向对祝炼这样去优待他的。 两个小时候称兄道弟的孩子,用不着几年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到时候谁要说“造化弄人”,祝缨一准抽他一个大嘴巴,这事儿跟造化没关系! “都闭嘴!祝石,明天接着上课!别人学课文,你接着学识字歌。” 祝缨板起脸来,祝大也没了声儿,只能对祝石投以同情的目光。张仙姑道:“识个字有用的,石头啊,别的不想学就算了,识个字啊。” 她晚间特意找到祝缨聊了一阵儿,还是那个意思:“他们俩,以后有门手艺能糊口你就算对得起他们啦!能养成什么样儿呢?你也得看看材料不是?你自己别太累了!一个小妹还不够你忙的?你……你连个自己的孩子都没有呢。” 张仙姑越说越多:“他们两个是可怜,我瞧着也可怜,你也得瞧瞧人。锤子机灵,能学得成,你不太累就教他。石头,这就是个亲生的儿子,教不出来也只好给他多留二亩田,叫他饿不死。” 祝缨道:“我没田给他,学不出来我也不能养他在家当公子,好吃好喝衣服房子书本笔墨零嘴儿零用钱,给别个贫苦人家想读书而不得的孩子不好么?” 张仙姑道:“莫生气、莫生气,谁要你当他是自家孩子养啦?能教出来就教,教不出来就罢。各人有各人的命。你要这样,就不能叫他俩一样的待了。那等长大了变得不一样了,哪受得了?” 祝缨道:“我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张仙姑道:“你都有主意了,就别再犯这个愁。别人怎么样我不管的,我只管你好不好。老三,你不欠谁的,不用为别人安排那么好,从生管到死,你管管你自己。” 祝缨道:“我没生气。不服管的我也不会管。” “那早点儿睡。” “哎。” 除了一个完全学不动的学生,其他的都还凑合。 祝炼问题不多,就是学,就是背,与他相反,苏喆有无穷的问题。这小姑娘看似满身反骨,脑子里总有些想法又与礼法很是契合,祝缨少不得慢慢给她掰开来讲一些道理。 花姐比祝缨有耐心得多,但也说,这几个学生的进度很不一致,苏喆早就识数了,她在寨子里就学了最简单的算术,祝炼没接触过,但是学得很快。至于祝石,花姐甚至问过祝炼:“石头是不是小时候发过高烧?” 然而祝石又有一种好处——能吃苦。不是说别人不能吃苦,他吃了苦也不抱怨。苏喆想跟胡师姐学梅花桩上的功夫,祝炼也是满眼的渴望,祝石也被拖了过来跟着学。身体上的苦头他就能熬得下。 祝缨看在眼里,心想:也只好如此了。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并不能在一个祝石身上花费太多的功夫。祝石能找到个养活自己的手艺慢慢学,她就不再多管了。 要她操心的事还多着呢。 祝缨对祝石放了鹰,小侍女们在背后窃窃私语,不外是利基家的小子是学不好的之类。苏喆听得心烦:“都闭嘴!我不割下两个舌头你当我说话不算数吗?!来人!” 小侍女们又是一吓,随行的女仆走了进来,道:“主人。” 苏喆道:“每人,打手板二十下!”她虎着脸,看着女仆将两个小侍女一人打了二十个手板,打得哭哭啼啼的,还要加一句:“以后还敢忘了我的话吗?” 小侍女们带着哭腔:“不、不敢了。” 苏喆问女仆:“阿姨还没回来吗?” 女仆道:“还没有。” ………… 苏晴天是去见苏鸣鸾了,她见了山下宿麦的收成,认为整个南府都在逐渐的富裕起来,山货完全可以在府城也多销一点——反正他们有钱有粮。 她此次回去,一是与苏鸣鸾商议此事,即,用一部分山货换一些山下的粮食。只有有了足够的粮食,才能够养活更多的人,只有有了足够的人口,才能守住地盘并且扩张。 苏鸣鸾道:“义父当年在福禄县就下令,橘子能赚的钱再多也不能侵占耕地,唉,他实在是个厉害的人啊!” 苏晴天道:“是。老师总能比我们看得远。不过,他看得远,会不会……?” “什么?”苏鸣鸾正在想着女儿回来跟她学的那个话。 苏晴天道:“就是利基啊。那两个小男孩儿,咱们知道来历,也知道老师一向心地好。可也不至于放到自己家里养,还要跟着一起上课。他是不是对利基,也要,也要好好对待了?那咱们怎么办?” 苏鸣鸾皱了皱眉头,道:“他是不想帮咱们打利基的,不过他也有他的道理,咱们也不是全靠着他、事事都听他的命令才能过活。”她实在猜不着祝缨要将她与利基族怎么安排。强压着双方和解?不太可能。要拉拢利基?利基会提出什么条件?会要打压她吗? 苏鸣鸾道:“我与你一同下山!”山上的麦收现在也结束了,她正可以此为借口到山下看看祝缨,向她报个喜。苏鸣鸾当即着手准备,除了山货,也装了两大口袋山上的麦子捎去给祝缨看。 苏鸣鸾所料不差,祝缨确有“拉拢”利基的计划,且又与刀兄接触上了。 因利基族也无文字,双方也是传个口信,狼兄带了口信上山,过几天又带了口信下来。他下山之后不等回家就直奔府衙,府衙门上认得他,请他在门房稍坐,进去通报之后,丁贵出来将他接到里面去。 祝缨正在签押房,狼兄进来之后又惹得府衙里一些人背后偷窥。他们也只敢在背后看一看,并不敢对此多加评论。 狼兄进了签押房,先行一个礼,道:“大人,头人说,既然您已经信了他是谁,他也信您,就请还在上次的地方见面吧。月圆那天,他将大人要的人带过来交给大人。有别的事情,当面谈。” 顾同小小吸了口气,这么痛快的吗? 祝缨道:“他还有什么条件吗?” 狼兄道:“头人说,见面与您谈。” 祝缨道:“好。你辛苦了。” 狼兄道:“我在山上打猎,阿爸在山下过活,我也想山上山下都好。”其实,他与头人都不曾经历过那场大火,那时他们都还没出生。只是那场损失太惨烈,对方将他们的信任辜负得太深,所以才记到现在。若说切肤之痛,还是同族之间的争伐,邻近部族之间殴斗,那才是一直不断的。 祝缨命人将狼兄送回去,狼兄会一点南平方言,顾同陪他往外走,说:“你家里一切都好。” 狼兄点点头。 顾同抽身回来,便开始请示祝缨:“老师,咱们要怎么准备呢?还带上回那点人只怕排场不够,不能显示威仪。还有梅校尉那边,不告诉他,怕有危险,告诉他又怕他生出事来。” 祝缨道:“我是去押犯人回来,这是民政。” “哎!那多带点人吧!对了,家里……别跟着了吧?” 祝缨点点头:“你去将仇文请过来。” “是。” 仇文很快也到了签押房,祝缨看他风尘仆仆的,问道:“你这是上山去了?” 仇文道:“生计所迫。” “谁都是为生计奔波的,你要多久才能将这次生意安排好?” 仇文不明所以,小心地拱手:“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祝缨道:“三天之内,能将家里安顿好么?若是能,就随我走一趟,我也付你报酬。” “不敢不敢,”仇文急忙说,“愿为大人效劳。” “你是养家的人,报酬还是要的,”祝缨说,“我要与利基的宝刀见面,见面你能认出出他吗?” “他?!”仇文极力劝阻,“那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你认不认识他?” 仇文勉强道:“认识。我还与他的哥哥一起长大,可是他哥哥病死了。上回大人问他的相貌,我说的都是实话” “认识就行,你与我同行,看看那个人对不对。” “是。” 祝缨又问仇文:“你的阿公安葬了吗?” “是。” “全尸?” 仇文摇了摇头,祝缨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准备一下。丁贵。” 丁贵捧了五匹布出来,祝缨道:“这是定金。” 仇文推辞不受,祝缨就让丁贵捧着布送他回集市,将布留在他的铺子里。 离约定好的日子提前三天,祝缨点了人马,将家眷留在府城,给学生布置了作业。留项安在家看着小鬼们做功课,带上胡师姐等人,卷着仇文一同往上次与刀兄赛马的地方而去。 狼兄在前面引路,梅校尉的斥侯远远地标着他们。看祝缨的队伍仪仗齐全也没有带家眷,又有一个大大的囚车,斥侯心道:这回应该是去拿犯人,不能是去惹事儿的。 斥侯往梅校尉营中传讯:知府出巡,随员若干,携囚车。未携眷。 梅校尉看了讯息,欣慰地道:“这就对了嘛!一个知府,就该干点本份的事儿。拿拿贼,种种地、教教书,多好?!” 祝缨的感觉也很好,她骑在马上,此时的太阳照在身上久了已能感觉到微微的烫了。田中已有勤快的人开始犁地,预备着春耕了。仇文骑一匹矮马跟在祝缨的马边,他心中还是有些不安,他对生长的山寨十分的不放心。 祝缨倒不担心,她正常地赶路、正常地吃、正常地睡,十四日下午就到了地方开始扎营。 上次见面的地方本就是她选的扎营基址,这次过去,见河水又涨了几分,她下令将营盘再往后又挪了几十步。白直与衙役们扎营,祝缨信马游缰,胡师姐、仇文都骑马跟着。祝缨在河边不远处看到了几堆灰烬,道:“他们已有探子来过了。” 仇文下文翻看了一下,从火堆里扒出一点未吃完的块根,道:“是他们。” 祝缨道:“你的身手很利落。” 仇文笑笑。 祝缨道:“这是好事,钱财身外物,功名亦浮云,唯有长在自己身上的本事,是谁都拿不走的,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仇文摇摇头:“我以前也是这样的本事,我阿爸的本事比我大,也保不住阿公。安身立命的,除了本事,还有规矩。规矩能保人。” 两人闲语,山上有人还是从上次那个路骑马过来,远远地问:“是知府吗?” “知府”也是他们仿的方言的音。仇文皱眉看过去,扬声道:“来的是谁?” “咦?”来人策马跑了过来,“是你呀?啊!知府。” 来者与仇文竟然是认识的,他们寒暄间祝缨听出来,仇文与他是堂兄弟,便对他也点点头,问:“你们洞主呢?” 那人道:“就快到了,洞主也不想等明天才到哩。”他看仇文也不将他的名字告诉祝缨,叹了口气,摇头走了。 他走后不久,“宝刀”便带队而来,他这次带了约有百人,其中一匹驴子上放着一个捆成茧子一样的人——犯人带来了。 祝缨这次也带了李司法与里正,让他们来辨认是否就是人犯。 两边都摆开了阵仗,“宝刀”看了看,道:“他们果然会摆威风,叫人看着觉得好。怪不得能拿这个诱惑人下山。” 双方越走越近,都不停下,“宝刀”那里还好,祝缨这边李司法就开始劝:“大人,大人千金之躯不可涉险,派人过去交割就是。” 祝缨道:“不可。” 她与“宝刀”在相隔五步的地方才停下马,祝缨对他一抱拳,他也对祝缨还个礼:“我将你要的人带来啦。”祝缨身边,仇文也确认了,来的就是头人。 “宝刀”瞥了一眼仇文,道:“知府将他也带来啦!” 祝缨道:“你们果然认识的。” “宝刀”一个手势,队伍里出来两个人将“茧子”从驴背上拖了下来,将绳子一解,麻袋一褪,将脸朝这边扳过来。祝缨这边里正被推了出来,一看:“是他!” 李司法怀疑地问:“你确定?他亲娘来了都未必认得出!” 祝缨也看过去,这犯人可吃了苦头了,捆的绳子多不显,绳子一除,人是装麻袋里的,麻袋一扒,就见衣服都要被打烂了。从伤情上看,新伤撂旧伤,脸都要打歪了。 看他的样子,一些陈伤估计是早就落下的,则此人是早就落到利基族的手里了。上次祝缨向他提起的时候,估计已经被刀兄给拿住了。 有意思。 祝缨这里接了人,又拿出钱帛来要向刀兄道谢。仇文道:“大人要是现在给了他,他以后会专养人下山犯法好卖给你的。” 祝缨笑道:“你就这么讨厌他?” 仇文的脸挂不住了。 刀兄听不太懂山下的话,自有人翻译给他听,他冲仇文轻轻地啐了一口,又对祝缨说:“那是你们山下人对我们做过的事。” 祝缨心说,不奇怪。 她说:“你将我的犯人送给我,有什么要求吗?” 刀兄道:“我要你不帮着那只鸟,你能答应吗?” 祝缨道:“什么算帮?” “她与我是敌人,你帮他,我就不能再帮你了。”他用马鞭指着那个已经装进囚车的犯人告诉祝缨,以后这样的事情就不好办了,祝缨得再给他一个说法。 祝缨问道:“你要什么样的说法呢?” 两人磨牙的功夫,一齐听到了马蹄声传来。远远的,又有一队人马奔了过来,祝缨心道:听着不像是梅校尉他们的马蹄声呀! 来的方向不对! 不一阵儿,当先一骑跑了过来,利基人马上抽刀出鞘,刀兄虎着脸:“你耍诈!居然让奇霞人埋伏我!” 来的正是一身奇霞服色的人,还是祝缨的另一个学生,蓝衣镶边,见到祝缨就叫:“老师!县令就在后面,今年宿麦也丰收了,正想给老师报喜去呢!哪知这里遇到了。咦?你这猪,你们怎么在这里?” 第223章 调解 祝缨看了这个年轻男子一眼,将他接下来所有的话都塞回了他的肚子里。 当先一骑只是探路,他打了声呼哨,声音尖锐持久,不远处,来路上也回了一声呼哨,紧接着,蹄声骤紧。 “宝刀”脸色也是在变,他也发出一声呼哨,随从中除了持刀之外,又有人拿出了弓箭。 祝缨转头看向来路,苏鸣鸾的人也打着旗子过来了。 仇文、胡师姐是祝缨身边反应最快的人,他们驱马上前斜拦在祝缨与刀兄之间。祝缨抬起了手,仇、胡二人都留了余光瞥着祝缨,见状一时拿不定主意。 刀兄对仇文道:“你好,倒护着别人。” 仇文冷冷地哼了一声,并不与他答应话。 祝缨俯下身拍了拍马颈,轻快地跳下马来,在顾同等人的惊呼中缓步向前走去。对面,刀兄身后的人将手中的指向了她,脸上全是紧张的神色。 刀兄皱眉,看着祝缨拉短了与他之间的距离。他们之前为了谈话距离已经拉得很近了,几步路而已,祝缨走得再慢转瞬也到了他的面前。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 祝缨离刀兄三步便站住了,道:“沉不住气可不好。” 刀兄与她对望,两个人、四只眼睛都不移开。刀兄的眼瞪得大大的,祝缨能够看到他的鼻翼一扇一扇的、呼吸也显得很急促。祝缨很从容,该眨眼的时候眨眼,她的腰背挺直,表情却很放松,甚至显得有点无聊。 胡师姐的手放到了腰间的袋子上,对面的人也不曾放出一箭,更不再有喝斥之声。 两人只站着很短的时间,苏鸣鸾赶到了。 她听到呼哨声就将车队留在后面,亲自率着二十名好身手的青壮策马上前。远远看到了两拨人,她的心里诸般念头翻腾。她很早就明白,祝缨不可能以整个官府来支持她与各族征战,壮大她横扫各部。然而在得知祝缨有可能还会扶持其他部族的时候,她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的。 猜测成真,苏鸣鸾在奔跑的距离里努力压下种种思绪,尽力保持冷静,思索着接下来自己应当如何应对。撒泼打滚儿是不可取的,要胁也不可行,奉上更多的利益她又不太能提受,那就只能就事论事了…… 真等跑到了面前,看到眼前的情状,她也愣住了:“义父?” 她在这一段的距离里心思电转,设想了许多的场景,什么义父与利基人相谈甚欢,什么义父一脸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的一样又与她打招呼,跟她介绍一下利基人之类。这都是义父能干得出来的事,义父遇事从不慌乱。 到了跟前,苏鸣鸾才发现自己对这位年轻义父的了解还是太肤浅了,仔细一想,似乎又是祝缨能干什么的事。 祝缨轻轻转了个头:“来啦?” 苏鸣鸾警惕地看了刀兄一眼,道:“正要去拜见义父,不想在这里见到了。义父这是?” 她的预案里,甚至有“大声斥责利基人,激怒利基人对义父无礼,使义父与利基人不能和平相处”的构想。眼前祝缨的站位,又让她放弃了这个计划。 苏鸣鸾虽然没有再有进一步的举动,但她的身后护卫也不是善茬儿,一见此状,拨刀的拨刀、拈箭的拈箭。利基人见此情形,握刀的手也更紧了几分。 他们一动,祝缨身后无论是仇文、胡师姐、项乐这样的练家子,还是衙役、白直等,也抄起了家伙。先前那个犯人在囚车里动了动,被押车的衙役一棍捅在小腹上:“老实一点!” 祝缨到此七年,她的衙役们才真正显露出一丝“与诸獠杂处、久染其俗”的苗头来,表情凝重而凶狠。 所有人连骂都不肯骂了,人人喉咙发干,又不敢咳嗽,生怕一点儿的响动就会引发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剑拔弩张。 真正放松的可能只有祝缨了,她看到利基人身后一个小伙子脸上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笑容也有点不怀好意。他的喉咙抖了几抖,肩膀也微微动了一下,眼珠子左右扫了两扫。 祝缨突然轻笑出声:“管好身后那个戴花的货!别叫他犯贱。” 她说着,下巴一扬,点向了刀兄。 刀兄不由自主往后一看,准确地看到了那个鬓边缠头巾上簪了朵花儿的小伙子。年轻男子的主意正是“这个官儿一副小白脸的样子,摆着架子好生讨厌,怕不是个样子货,我吓唬他一下,叫他出个丑,不能在我们面前再装好汉”。 他的主意很简单,都是年轻男子好做的玩笑。突然跺脚口中出发威吓的“吼”一声,又或者突然抬起手作要打的姿势之类。足能令人吓一跳,真正的一“跳”,胆儿小的也要尖叫一声,胆儿大的反应快,也得很快地拉开拳架子警戒。这时候,恶作剧的人又收回了手,就显得对方反应过度,十分胆小。恶作剧者就可拉帮结派,与人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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