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大事:营建新城、修境内的驿路。 这两件办完了,就是关卡、水利。 干这些当然也是要有个规划的,她又看了一眼巫仁,巫仁一无所觉,还在与苏喆说修路要用多少工之类。 他们中途遇到“县衙”之类也会停下来进去,这些“县衙”也都是新设,里面的官员越西越新,籍簿、账目之类也是越往西越稀薄、做得越艰难。即使是蒋婉等做得顺手的熟练工,手下的县衙也比不上祝县,甚至不如阿苏县。本县的衙门是原头人的大屋改的,头人不识字,原本没书房,更没有存文档的地方,识字的人也扫不出半簸箕来。 祝缨站在她那存放档案的房里一看,拢共放了一间屋子零两个书架。 蒋婉有些羞赧:“还有三个寨子没有造册完毕,是下官无能。” 祝缨道:“你在甘县做得好好的,我又将你远调,新到此地又无根基,自然是难的。” 蒋婉道:“下官定不辱命!” 祝缨又问本地学生如何:“不能让他们觉得咱们是敌人,咱们人又少,被敌人包围,不但危险,还容易发疯。” 蒋婉忙笑道:“这个事儿下官并不敢忘。”说着,看了丈夫一眼。一直很安静的“蒋婉家的”此时才开口说了学校的事:“寨子里都是不识字的,晚生便想,也不必拘着二十四十的名额,都是从头学,愿意来上课的,我都教。末了要定名额的时候让他们考试选出来再深造就是。” 祝缨看着这个奇人,觉得他人不错,道:“很好。我印书、立碑,原就是想要更多的人不做睁眼瞎。” 这个年轻安静的男子显然高兴了,嘴抿了一下,颊边显出个浅浅的酒窝来。 “一个人能干的事有限,没有事事都能如意的。她忙,家里你多担待。”祝缨说。 男子点了点头:“是,晚生……”说着,他的表情亮了一下,有点犹豫地看了看妻子。 蒋婉会意,对祝缨道:“大人,能否为小儿赐名?” 祝缨看了看祝青叶,祝青叶点了点头,悄悄地咬耳朵:“已经告诉她啦。” 祝缨道:“好呀。” 蒋婉让保姆抱出孩子来,是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儿,一直睡着,蒋婉犹豫要不要将他叫醒。祝缨是不在乎小婴儿理不理她的,她更希望小孩儿别吱声,因此也不抱孩子,就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延年”,蒋延年。 这名字取得中规中矩,新手父母也挺高兴:“好好长大就好。” 祝缨状似随意地问蒋婉:“你家乡父母,打算如何?” 蒋婉的笑容僵了一下,道:“我是不能回去了的,他们也是不愿意过来的。何苦再为难彼此呢?” “要捎信回去就找青雪。” “是。”蒋婉虽然答应了,但看表情似乎没有去找祝青雪的打算。祝缨一向不爱多管闲事,见状也不再多问。 要启程时独不见苏喆,祝青雪出去寻找时,看到蒋婉正在与苏喆说话,正说到:“新迁来的人分地,要既看人、也看户,一户人多、一户人少,要是分得一样多,那人多的不敷用、人少的种不来就抛荒了,又或转租,便生出贫富来。人多者不忿,怨恨、争斗也就来了。也不能只看现在的人口,次来他再繁衍许多……” 祝青雪咳嗽了一声,蒋婉才停了口,苏喆意犹未尽地道:“我下回再来请教你。” ……—— 一行人再往西,又是王九接待,王九这儿比蒋婉也好不到哪里,户籍的进度也不如蒋婉那里。因此不得不动用了一些当地的“能干”之人,相帮着维持秩序。这些有平民、有奴隶、有商人,有一个比较共同的特点:记性比较好,知道得比较多。 在户籍统计没有完成的情况下,各寨的情况、征发,都得靠他们的信息。 祝缨在其中又看到了两个被薅到她的大营中“进修”过的人,出言询问:“回来功课有没有落下?” 两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祝缨有自知之明,一般不亲自上课,但也免不了去探望一下,略“提点”一些。这就是几乎所有学生的噩梦了!她对你的鄙视往往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完成的:“那我再讲一遍。”那个口气,就让人很怕。 这俩人的功课起初是祝青雪教的一点,此时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祝青雪。两个大人露出这样表情,显得有点滑稽。 祝缨顿了一顿,道:“即使做事,也不要忘了学习。” “是是。”两人说,憋出了一点不标准的官话。 从王九处离开,没走多远,前队就回来报告:“姥!前面在修路!” 祝缨吃了一惊:“修什么路?”我没安排啊! 苏喆自告奋勇:“我去看看。” 祝青君勒马上前,护在祝缨身侧,胡师姐也摸上了刀柄。祝缨摆了摆手,道:“不急,胡娘子,咱们看看去?” 胡师姐不赞同地道:“这里回转不开,您再等等。” 苏喆又恳求要去看,祝缨道:“去吧,好好与人说话。” “是。” 又过了一阵儿,苏喆回来了,道:“是” 这个地方是新设的州县,州名黛州,归祝缨统领——安南缺乏胜任的官员,祝缨再想栽培年轻人,也不会让他们一上来就干这么高的位子。而除她之外,又没有其他有这个能力一气管三州,这个统领三州,是指她要直面三州的所有县令,因为三州的刺史府,暂时也是没有的。只有几个属官,但是由于没有刺史府,他们暂时还是寄在西州的节度使幕府。 军国草创,便是如此。 如果是简单的分果子,你一个寨子我一个矿,拿去随便取利,倒是好分。想治理好,就不能这么干。 因此祝缨也就格外的上心。 本地的县令又是一个祝缨起了名字的人——祝重华。 祝缨在心里划拉了一下祝重华的过往经历,没有什么瑕疵,再回忆一下与她相处的短暂时光,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征兆。所有安排下来的任务也都完成了,并没有“好大喜功”这一条。但是此时修路,也确实有点急了,祝缨是有点担心她干不好。 诚然,头人们在的时候,奴隶没有一天能休息的,但祝缨觉得自己跟头人还是有点区别的。 正想着,苏喆回来了,还带了一个灰头土脸的年轻人过来,道:“是此地县令下令修的路,我看过了,工地上的人,也不算很狼狈。” 年轻人上前行了一礼:“姥。” 叫得这么自然,一听就是祝县出来的。果不其然,就是之前的县学生。 祝缨问道:“怎么回事?” “县令说,路总是要修的,趁现在没活干,轮流出人,把路再整一整,以后人员往来也方便。通往西州的那一段路,已经修好了。正在伐木,只放干,就能运到西州建房子用……” 苏喆等人都吃了一惊:“疯了?才闲下来。” 年轻人道:“县令确实有些安排,也不算太艰难。” 祝缨道:“详细说说。” 原来,祝重华自战事毕,就开始着手整顿县内。她自己半文盲,一边自己学,一边让祝缨派来给她的副手、学生等干活。她对本地熟,哪里有什么寨子,一支一个准,可以调度的人手也就更足一点。 安排得都比较合理。营建西州需要建材,这个她也想到了,又组织人进山伐木。 “姥减赋的令下来,县令就说,事情成了,可以开始办了。” 祝缨道:“走,看看她去。” “呃,兵马或许地要收束一个,我到前面去疏通,暂时只能让出半条路。” “去吧。” 很快,他们就通过了修路的路段,过了这一段,前面的路修得竟有些像祝县了。年轻人骄傲地结巴:“是、是晚生说,咱们祝县就是这样的。” 祝缨点点头,年轻人的脸红了。 祝重华在半路上接到了祝缨,祝缨看她比上次略白了一点,也更精神了。双方问候过了,祝缨道:“过年也不闲着?” 祝重华道:“年已经过完几个月啦!听说有宿麦种,但我们没来得及学会,这几个月正没事做。”她们过的年,与祝缨的年不一样,人家差不多是收获之后,也算是个丰收节。 祝缨道:“原来如此。不过才经过战事,不需要休息吗?” 祝重华道:“正因才经过战事,您减了租赋,日子就好过了,正在兴头上呢。我问过他们小孩儿了,说,以后收租都这么少。可咱们以前收得重呀!现在多干一点,是不觉得苦的。等到惯了少干活,再让大伙儿多干,可就要费劲了。慢慢给大伙儿减,不成么?” 问到最后,她的声音小了下去。 意外之喜! 祝缨拍了拍她的肩膀:“各州县,原就允许有地方上的征发,这倒不算错。要把握好,不要太累了,一年不能超过若干日……更不要误了农时,就要春耕了。” “是!” …… 祝缨一路西行,沿途也有做得好的,也有做得一般的。似祝重华这般的凤毛麟角,祝缨也不着急。 西州的地,只零星种了一点宿麦。这里是最后结束战争的地方,宿麦没种好倒也不奇怪。 林风迎了上来有些局促地问:“您怎么现在过来了?还没出正月。” 祝缨道:“来同你们一起过年呀。怎么样?”说着,眺望远处,新城的城墙已经砌出了一大截。 林风有点不好意思:“我、我没干好。” “才接手,已经不错了。” “没、没有住处,还是住帐篷。” 这个就很难堪了,新、旧两城他兼顾不过来。要说,旧城好好的,扒拉出个住处来不难。问题是祝缨的计划是,新城这边有墙之后就拆旧城,他又不好再在旧城里安家。新城呢?墙都没好,一个大工地,怎么住?因此他都住帐篷,反而是旧有的西州百姓,不讲究住处,简单搭点窝棚又或者就住原留下来的兵营,更有甚者回旧城寻个窝,都比他自在。 眉毛胡子都攥一块儿了,整天焦头烂额。 林风心中悔得不行,早年在祝缨身边的时候,只道岁月静好,哪怕有事儿也从来没有怕的。即使是上战场,也从来没有担心过任何事情。这就么胡乱地混着日子,当年多么好的机会,能够跟着学多少东西呀! 都荒废了! 林风道:“要是赵大哥,或者阿炼,一定能做得比我好。” 祝缨道:“知道自己差啦?” “是。” “那还不过来,赶紧多干点儿?发什么愣啊?有事交代给你!” “哎!” 第497章 进展 林风亦步亦趋,生怕自己漏了什么,苏喆发现了他的紧张,觉得十分的新奇,看了他好几眼,他都没有发现。苏喆见状,悄悄走过去戳了他两下:“你怎么了?” 林风现时的心情难以言说,只轻轻摇了摇头。 “更奇怪了。”苏喆嘀咕一声。 祝缨回头:“你们俩,干嘛呢?” 两人答应一声,快上两步又跟了上来。新、旧两城也没个合适祝缨落脚的地方,她也依旧还在新城外面扎营。由于她已经离开了,原本她扎营的地方现在住的是林风。林风又要腾地方给她扎营。 这一片营地本是祝缨西征的时候驻扎之地,左右是安置西州城中百姓的帐篷,住满了人。拖家带口的,也不整齐,现挪都不知道从何挪起。 林风忙说:“我让他们挪一挪。” 祝缨道:“不用,咱们另寻个住处。走,看看他们的营地。” 进了营地就被围观,营中的青壮都出去干活了,留下些老弱妇孺在家里。也有做饭的,也有缝衣的,也有拌嘴的。仍瘦,至少不是皮包骨头了。小孩子来围观,祝缨也不恼,笑着问两句话,不外是住在哪儿,想不想到城里住,家里还有什么人……之类的。 小孩子们还记得她,在她面前有点呆乎乎的,两颗糖就被套出了话。家中的大人也不急着把孩子拖回家,以防闯祸,但也不太放心,虽然祝缨把欺负他们的头人给杀了,但祝缨自己在他们的眼中也是个“头人”,陪着点儿小心总是没有错的。 祝缨索性趁着一个少妇的抱起被套话的小孩儿,跟她又搭上了话,问现在吃得怎么样。 少妇道:“能吃上谷子了。” 以前奴隶是吃不上这些的,即使有口粮,也要掺些杂质,有时候就是打碎的糠掺进去。现在倒不用吃糠了。 祝缨问道:“是因为产的谷子少,以前才吃不上吗?我看这里田还不错,是因为气候不好吗?” “天时好的。” 祝缨又从供中掏出一个银戒指给她:“多说说。” 看着有赏,成人便将小孩子往外挤了挤,脸上都现出愿意说话的神情来,祝缨看在眼里,了然于胸。等这少妇讲完,便宣布:“有谁知道天时、土地、物产……所有有关吉玛、西州与西番的,都可以来对我说,我都有报酬。” 当时便有人举手想说话,祝缨对林风道:“叫人记下名字。说得好的有赏,胡说八道骗我的,要罚。” 林风慌忙又记,祝缨道:“怎么慌里慌张的?叫管这一片的人来,让他们传令下去。” “是!” 林风一转身,就看到跟在不远处的“里正”,将人叫了来。“里正”道:“校尉,我都听到了,这就去传令。” 祝缨见林风样子不太对,也很快离开了这片营地。 她选择在离这片营地有一段距的地方扎营,一则这营地的秩序略有点乱,离远一点好,二则新择之地离新城更近一点,方便去规划、监工。 祝青叶带人扎营,祝缨则往新城查看。林风手足无措:“工程不快。” 祝缨让这营里的人服役,最主要的目的是“给不安定份子找点事做”,因此这个工程在这段时间里快与不快,并不是她最关心的,只要工程质量可以,没停工,就行。 她对林风道:“凡做事,要先想好,做这事是为什么。修城当然是我要的,这几个月,还是为了‘安抚’,能做到让新附之民安静,就不错了。不要这么紧张。” 林风略略松了一口气。 但进了新城之后,他又紧张了起来。这新城里也与他管理的营地一般,有秩序,大家都没乱,还是生活、干活,却又并不清爽,还透着点儿乱。 祝缨认真看了,林风还是照着她照走前的吩咐,一点儿也没改,当时什么样儿,现在还什么样儿地干。 祝缨临时又上手,开始分工:“巫仁,去点料盘帐,苏喆去点人、分片,青雪,去丈量土地不能等墙好了再规划城内。都不用现在动,他们正在干着,语言也不很通、也不很习惯听你们的命令,你们一搅,就乱了。明天一早出工的时候,他们一营,你们依次领人。” 祝缨心里有草稿,但工程需要精确,在动工建房子前,需要重新丈量,确定新幕府的坐标。 一样一样分派完,整个大工地马上变得有条理了。 林风开始摸本子记录,之前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记过这种“笔记”,现在唯恐记漏了一下字。 看他认真,祝缨就额外对他多讲几句:“留你看守,既有一个守字,就是为了安稳,不求剧变,能稳住,你就合格了。我知道你不会乱来,换一个人,说不定有什么新奇大胆想博出彩的念头。但如果一直这么萧归曹随,中间出了毛病还不改,你自己看,也不太好看是不是?” 林风点点头。 “那就不能之前理成什么样,你凑合着就继续用了,你得往下接着理。‘稳’有不同的做法,‘变’也有不同的做法,不在乎这两个字本身,在你怎么体现它们。” 祝缨一次也不多说,看林风差不多记完了,又往旧城去。 旧城里,如果不是祝新乐在管,祝新乐被派往与西番交界守关去了,如今留在这里的是两个千夫长,一个是从祝县出来的,另一个是西卡族半路投靠来的。林风派人来通知他们祝缨到了的时候,两人正一个教、一个学地学写字。 旧城现在也还不用拆,仍然有一部分人住在这里,他们领兵驻扎,一是守着粮仓,二是一旦西番有变,这个旧城就是大家的退步。两人不敢轻离旧城,只在城门外不远等着。 祝缨等人到了,下打了照面儿,祝缨就笑问:“学写字呢?” 两人看了林风一眼,林风莫名其妙:“我没说啊。” 祝缨心道,手上的墨都没擦干净,谁还看不出来呢? 她这回没犯坏心,指了指人家的手。这下可坏了,擦是擦不干净的,要找水,周围也没有,恨不得吐口唾沫去搓…… 祝缨道:“好了好了,学写字,很好。进去看看吧。” 旧城有老底在,比新城、营地都像样一点儿,清理出来的大片空地也不曾再建新房,显得空旷而整齐。祝缨询问了还有多少人住在这里等,千夫长们也认真地回答了:“有一千三百户。每天早上他们也上工,留在这儿住的,就让小孩儿也学背识字歌。姥,纸笔不敢要,那个……能、能调点儿书来么?” 祝缨笑道:“那要再过几天啦,得现印。你要多少?” “那就好,那就好!呃,两百、不,一百、五十本儿也行,不能再少啦。” 祝缨笑笑:“行,来了先尽着你这儿给。” 千夫长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接着就被苏喆看得心头发毛,他扭来扭去,没发现自己身上有不妥之处。趁祝缨与搭档说话,小声问:“我怎么了?” 苏喆摸了摸下巴,道:“你这儿还有人,造册了?他们到新城上工吗?一会儿咱们聊聊。小巫姐姐~~~” 巫仁一言不发地站了过来,虽然都是祝县的人,巫仁与这千夫长不熟,她就不说话,蹭着苏喆跟人要籍簿。 祝缨看了,不过一笑。 这一天过得极充实,天擦黑的时候,祝缨回到了自己的大帐,又开了个小会,将白天的安排再落实一下。白天,她只粗略分了几个人干什么,具体怎么干,互相之间是要有配合的,还要细说一说。 主要是他们讨论,祝缨听着,有问题的时候再指正。苏喆、巫仁第一要做的是理顺手上能调动的资源,苏喆的计划是,她想把营地梳理一遍,再讲工地。巫仁就更简单了,主要不跟人打交道。 林风还是新城的临工,同时配合苏喆理营地。 祝缨问道:“还有呢?” “诶?” 巫仁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春耕!” “对哦!” 几人又重新讨论,两个百夫人又参与了进来。说到一半,吃了饭,外面又有带了西州土著长者过来的,这是祝缨要的人。 在没有文字记述的地方,“长者”是一笔财富,他的经验可以让祝缨避免许多损失。 两人相谈甚欢。 祝缨不睡,其他人也不敢睡。苏喆等人聚在一处小声议论,千夫长管巫仁讨人情:“那书,可千万帮我提醒一下姥。” 林风则在小声与苏喆讨论:“也不知阿炼他们怎么样了。” “他还用你担心?” “我只想他快点儿回来,我自己干这些干不好的,他能做个主官,我给他帮忙应该可以。” “哟……” 林风皱眉:“哎哎哎。” 苏喆笑道:“这样才像你,那样陪着小心,都不像你了。” 林风道:“不像个傻小子了?” 苏喆也不笑了:“能过几天傻日子,也不错。”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那边,巫仁不跟生人多说话,与千夫长在一起有点别扭,她也不管人家,径直走了过来。千夫长被闪在当地,他的那位搭档凑了上来:“怎么了?他们不理你?” “你们在说什么?”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两人猛地扭头,正看到了一个少女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巫双。 且不论巫双与两个千夫人聊的什么,巫仁在熟人堆里找回了自己的舌头:“春耕要统计能干的人。既要筑城、又要种田,我想,他们未必都会种田,先把户籍再筛一筛,会种田的先筛出来……” 林风哀号一声:“阿炼怎么还不回来?” ………… 被他念叨的祝炼也想哀号。 无论是皇帝还是政事堂,着眼的都是“节度使”、“官职”、“品阶”,因为梧州本来就是羁縻,它不是按照正常的编户征的税,税极少,还经常不交,朝廷都不大算它。 做到丞相的人,心眼儿是足够的,包括冼敬,都能找到许多的大义理由来磨祝炼。 譬如,祝缨提交的那一份名单,她自己是个女人,这个是没办法的事。下面两个刺史是男的,行。再往下,各级官员里有四成是女子,这就让朝廷不大能接受了——这也太多了吧? 祝炼一切都以:“我们蛮夷就是这样的,先活下来,再说。” 接着,姚辰英来了,他要征税:“她不能再几年不交税。” 祝炼道:“可以,只要路通了,梧州还是照交。” 姚辰英便说:“节度使与刺史,总要有些区别的。” “新附之地,草图是画来了,人口统计,您知道的,得花些时间。我们蛮夷,素无文字,都是从头开始,您得容我们几年吧?” “几年?” “五年?十年?您想啊,得教会人识字。” 姚辰英才不吃他这一套呢:“缺人是吧?我这儿人多了。” “我怕他们到南方水土不服,您知道的,北人南下,多有病死的。” 虽然每每都能有理由搪塞,可是对于祝炼而言,姚辰英可比政事堂糟心多了。因为姚辰英决定:“好,那咱们一个州一个州的捋!设州,要有人口,对不对?人口不够,设什么州啊?” 就很烦! 祝炼有些想跟路丹青换一换了,路丹青多少带一点“头人小姐”的脾气,与姚辰英对上,她不弱啊!祝炼有点讨厌自己这个不太会冷脸的性格了。 双方从年前争到年后,直到二月末,才勉强地达成了协议。皇帝终于同意了“安南”而没改成什么“镇南”之类,赵苏依旧得到了梧州刺史,总算祝炼坚持得住,要么全接受、要么全不接受。 当然,代价也是有的——纳税。 三年免征,但是三年之后,得照梧州的例来征。 接下来,就是朝廷派使臣到安南去册封了,祝炼知道这个程序,在与姚辰英谈妥之后,便与路丹青兵分两路,分别前往郑、陈二相府上。 这个使臣,得是“自己人”,至少也得是个愿意为安南说话的人。 第498章 意外 陈萌一听说祝炼上门,头就开始疼了,眼睛鼻子皱到了一块儿,样子怪极了。 陈夫人看他这副怪样,好气又好笑:“至于么?三……呃,那位在京的时候你都没有这样过,快请进来吧,再有什么事儿。我算着日子,他们也快要回去了,许是来辞行的。我准备了些礼物给她家太夫人,单独送了去不太好,正好让他捎回去。” 陈萌道:“你不知道,祝子璋当面没怎么为难过我,这个不一样,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难缠呢?” “别发牢骚啦,快点儿。” 祝炼于是被请到了小花厅里,朝夫妇二人拜了拜,陈夫人笑道:“我家与你老师是通家之好,你偏这么多礼数,快坐。脚炉子呢?” 陈萌说了一句:“坐吧。” 祝炼才去陈夫人给他指的位子上坐了,仆人又搬来了脚炉。还是陈夫人寒暄,问他这一冬住得可还惯。祝炼道:“多谢夫人关怀。打天还没冷透的时候到京,慢慢适应,还好。” 陈萌道:“我料你也不缺这点儿炭,今天又有什么事啊?” 他上顶着耍脾气的皇帝,下又遇着一口一个蛮夷的祝炼,还不算朝廷的日常事务,糟心得很。 祝炼闻言,将茶盏放下,起身一拱手:“临行前,老师面授机宜,说有件事儿不能写在奏本里,也不要写在信里,要当面向您讲,听听您的意思。您要答应了,咱们再商量怎么办。您要觉得不妥,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陈萌夫妇对望一眼,陈夫人起身对仆人做了个手势,仆人依次退出,陈夫人走在最后。祝炼忙说:“老师说,有大事,本也不必瞒着夫人。” 夫妇二人又望一眼,陈夫人转身坐了回去,示意仆人把门带上。室内昏暗了起来,炭盆的火、烛光,将屋子镀上了一层暖色调。 陈萌问道:“什么事?” 祝炼道:“老师说,您有什么人想往上推一把的么?她可送一场大功劳。” 陈萌警惕了起来:“什么功劳?” “游说老师,再开一条与京城勾连的驿路,这个功劳,够不够?”祝炼早把这套话在肚里学习了无数次,“如今安南与朝廷的沟通只有一条山间小驿,须经吉远府,吉远府自己离京城还有三千里,安南就更远了。老师教过我,甭管心里亲近不亲近,路远了,心也就不得不远了。如今老师据有安南,若是从腹地另辟一条通往京师的路,岂不美哉?” 这当然是一件好事,就等于多了一条联系的纽带,交流得多了,自然也就亲近了,也比较方便朝廷对安南施加影响。手更容易伸过去。 陈夫人暗暗点头。 陈萌问道:“她是不是又有什么别的打算了?”以上种种道理,做到了丞相的人怎么会不明白?祝缨干的日子虽然短,确确实实是一路杀进政事堂的,她会这么蠢?明明可以当个土皇帝,她要把自己个儿往朝廷手里送?历来“蛮夷”都希望能够开榷场互市以补不足,但是祝缨这样的人,如果执行的话应该是在“边境”开几个口子,没道理说要打通交通。 祝炼道:“朝廷没意思就罢了,您要还这么想,也难怪老师不得不南奔了。说是一片公心您不信,我只好现编一个理由,您听听这样行不行? 也没什么别的打算,反正,这条路总是要修的,是修往京师,还是修到昆达赤的脚下,总要有个选择。安南新遭战火,百废待兴,老师难道就不爱惜民力么?不得已而为之。既然这件事是无论如何都要做的,就要让更多的人获益。老师,选择了您。” 陈萌道:“西番啊。” “总拿人家当幌子,恐怕那边儿多少也听着些风声了。反正,安南全境已然打通。老师这儿守不住,他们就能通过安南一路东进,与吉远接壤了。” 祝炼对这一片的地理也很熟悉了,就地就给陈萌比划了一下。陈萌略有点心烦,道:“我知道在哪儿。”就为着两路钳制西番,他都快把那一片的地图给背下来了。 陈夫人咳嗽了一声,陈萌收了收脾气,问道:“她想要我做什么?” “选一个您想让他有‘说服安南修路’功劳的人,走这一趟。” “修路可不容易,不是她要修就能修的,有高山大川阻隔,纵使安南修出路来,也要与对岸对接吧?工程既大,她又能知道对岸驿路了。” 祝炼无所谓地笑笑:“相公,老师是从政事堂走出去的,天下有什么事儿是她老人家不知道的?不在乎那点儿官道路线。” 陈夫人“噗哧”一声,笑了:“我看这孩子说得对。” 陈萌也无奈了,问道:“郑七知道这件事吗?” “丹青去了郑相公府上拜见夫人去了,说的不是这件事儿。且是您的人在安南见过老师之后,向老师提议的,与郑相公有什么关系?与老师有什么关系?” 陈萌道:“这样一件事,她自己提出来,朝野上下对她也会有改观的。” 祝炼摇头道:“老师说,她用不着这个。” 陈萌道:“好吧,不愧是她,总也不会让人吃亏。才要气她,又气不起来啦。你什么时候动身回去?” “就等宣诏,与使者同还。” 陈萌道:“多拖两天,必有一番争执。” “您打算派谁?” 陈萌道:“还能谁?得给我时间把大郎调回来!” “咦?”陈夫人说。 陈萌道:“使者,品级不够是显不重视,到了那个品级人数就有限。年老的,死在路上耽误事儿,年轻人未必稳得住。大郎外放的时间够久了,我正要调他回来,现在正好有这么个由头。与他们打一场嘴仗,大郎回来就稳稳的了。到那里,见到了长辈,领领训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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