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箭头绑上布条、蘸上火油,点着了,破空之声响起,不断地有充满干柴的帐篷被点燃。两侧山上,又有滚木、大石被推下…… 苏喆冷冷地看着山下一片火海,道:“不要管里面的人,盯着往外逃的,杀!” 这一仗从白打到黑,到了后半夜才消停下来。普生头人联军大败,普生头人的马好,见机快,率先后撤,跑出二十里才停了下来,看看后面并无人追击。于是收拢残部,又与其他头人会合。 头人们虽然畏惧他的势力,仍然抱怨:“我们折损这许多人。” 普生头人见抱怨的人太多,端到一半的架子也放了下来,道:“我看那个女人一定已经死了,他们并没有追过来,一定是回去发丧了。咱们好好收拢士兵,再杀回去!” 桑力头人大力支持! 其他头人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们称不上全军覆没,各自也损失不小,眼下皆无战心。普生头人又给他们打气,一力保证祝缨已经死了,并且许诺,这次事成之后,给各家一些武器作为酬劳。 头人们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当下重新聚合,清点损失,却发现兵马损失了三分之一,各家损失有多有少,损失多的愤恨不平,损失少的有些窃喜。至于粮草辎重,却是都有些支持困难。普生头人愈发说:“不如拼死一战,他们不是有粮有人么?抢!” 众人头人终于统一了意见! 约定整顿人马,三日后再战! 那一边,祝缨收到捷报,终于走出了屋子,在太阳下面抻了个懒腰:“哎哟,不错!” 苏喆等人见她能活着,都是大喜!苏喆冲了过来,将她的腰一抱:“吓死我了!以后不许您上前线!” “就是!”祝青叶附和! 苏喆嘟嘟囔囔,什么“在北地还不许我上前线呢,现在是谁受伤了?”等等,经提醒,才松开手来,汇报战况。 俘虏是有,但极少,苏喆理直气壮地将对方头目悉数处死,毫无愧疚之意:“可惜,他们没扔下什么甲杖器械之类,只有一点牲口,粮草余下的也不多。” 祝缨道:“派出斥侯,盯紧他们。” “已经派出去了,他们又聚合了,像是还不死心。能有什么用?我准备好了喊话的人,阵前招降好了。他们对士兵也不好,给碗饭就能跑过来了。”苏喆嘲弄地说。 祝缨道:“要仔细。” “哎,会严查奸细的。” 双方都在修整,也都盯着对方,祝缨这里依旧不出,反正祝青君等人已经撒出去了。另一边,普生头人却越来越不安,他带的兵马多,但是确实不幸——不如梧州的土兵能打。各个头人也心生不满,下一仗如果不能打赢,他也只能火速回归,并且名望会受损。 这让普生头人十分难受。 到得对阵这日,普生头人也不再阵前杀人,只是正常的祭旗,然后擂鼓前冲! 不想对面忽然立起一面大旗,上面一个“祝”字,普生头人也不认识这个字,不过认得纹路,还道祝青君回来了,不由一喜:在面前出现,就不会是在背后捣乱,好事。 不想,几面盾牌将祝缨拱卫着冒了出来。 她没死! 各头人原本就不甚整齐的队伍愈发凌乱了起来。 双方对阵,苏喆压镇,金羽前突,越来越沉稳,普生头人等没能占到便宜,有头人见势不妙,带着自己的人逃离了战场。普生头人也只得再次撤退。 这一次,他们逃得更远了一些,在这里,普生头人再难压住“回家”的声音了。桑力头人大急:“仇已经结下了,现在跑,她以后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头人们却不听,也有说:“现在不跑,她现在就不会放过我们了。”也有说:“她不放过的是你,并不是我。”之类。 桑力头人对普生头人道:“是你自己来的,现在你总要有个说法。” 争吵之间,又一个噩耗传来——祝青君发疯了。 祝青君原本打得挺守规矩,跟在祝缨身边,多少有一点“王师”自许的味道。不意突然听到祝缨“被普生头人打死了”的消息,祝青君又惊又怒,很快调头杀了回来。 逮着各寨头人又杀了第二茬,顺手还把人祖坟给扬了,遇到吉玛执刀执弓者,更是当成死敌,将普生头人的身后打了个对穿,引水将一大片通路给淹了,又挖断了两条大路,把粮道彻底掐断。 普生头人阴着脸,道:“你们要走,我也不拦,以后,咱们再各论各事。” 头人们也是心神不宁,各自引兵而还,又思忖如何避开这个杀星,不出两日,走了个干净。 唯桑力头人苦留普生头人:“你与我是她最大的仇人。” 普生头人笑笑:“你说的是,我留下。” 桑力头人心中稍安,又送了酒食来犒劳,普生头人与他开怀痛饮。 是夜,桑力头人梦入黑甜,忽然听到喊杀声,猛地在床上抽搐了一下,睁眼细听,竟然不是做梦!门被推开,桑力头人坐了起来,他的儿子推门而入:“阿爸!普生头人抢了咱们的粮仓!” 第480章 调整 桑力头人万没想到,上一刻还是盟友的普生头人竟然捅了他一刀子,这一刀之狠,让桑力头人除了叫嚷:“拦住他!杀了他!”没有半点其他的办法。 西卡本就不如吉玛人彪悍,普生头人又是在寨中突袭,以有心算无心,桑力头人这里还没把人聚齐,普生头人已经抢完走了! 儿子、奴隶架着桑力头人出屋,只见寨子里数处着火,一片鬼哭狼嚎,此时大屋之上外方,哪里还分得清什么头目、奴隶?有的人在逃蹿,有的人在救火,寨门大开,普生头人的后队都走得只剩一个打着火把的背影了! 亏得儿子还算清醒,道:“阿爸,咱们要快些将寨子修好,梧州那位老姥还活着,她一定记恨咱们!普生头人走了,就剩下咱们在这里了!” 桑力头人也知道是这个道理,哆哆嗦嗦地道:“快!快!叫人!救火!补门!” 普生头人之可恶实出桑力头人的想象,他抢就抢了,还放火!不但在粮仓、民居放火,他逃走的时候还冲坏了大门、一段城墙!非但如此,他走之前还狠狠地开罪了梧州那个女人! 不是,那是个女人吗?桑力头人脑子里诡异地闪过一个念头,怎么看也没什么女人样子。“獠人”间或也有女人当家,通常是某头人之妻、之母,强横之中也要透一丝柔软,祝缨全没有那个样子! 他这儿还在胡思乱想,儿子又来请示:“阿爸,咱们的存粮也不多了。” 桑力头人不假思索:“先向你舅舅、叔叔家借些,今年秋天多收些就好!” 这是惯例了,从来没有头人受亏的,到了秋天的时候,从下面多搜刮些就是了,奴隶,一天吃两顿的就让他们吃一顿,也就凑合着过了。 儿子答应了,又监督去修葺城寨,桑力家既与甘县不断对峙,又参与了联军对付梧州的“战争”青壮损耗不少,修葺城寨也需要劳力,需要头人儿子亲自征发、监工,一时之间,怨声震天。 桑力头人直到两天后,喝着米酒、吃着烤肉,忽地想起来一个问题: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等他想好,祝青君竟没有追击普生头人,而是杀了回来! 祝青君在联军后方左突右出,闹了个天翻地覆,盛怒之时也分了一半脑子思索:我该怎么办? 她是随祝缨亲探过两族之地的,知道地域之广,她的这些人如果没有后勤,能冲到普生家的大寨也未必能够打下来,打下来也守不住。搅乱对手很容易,之后的善后已然超出她现在的能力。 且她还不死心,急切地想回来看一看祝缨到底是怎么样的。 一番突杀之后,她又回来了! 桑力家严阵以待,祝青君却没有直入桑力家大寨,而是将桑力家附近的小寨一口气拿下三个,在各寨心惊胆战之时,一个转身,疾驰回到了甘县。 ……—— 一踏入甘县,祝青君就察觉出了不对劝儿——这不像是有丧事的样子! 祝青君心中忐忑,直入最近的一个寨子,打听到祝缨还活着,只是给联军设了个套,险些没趴在马背上:“真是的,就会吓人!” 祝青君得到的消息是“姥好好的,还能给敌人设埋伏呢”,到了甘县县衙,看到祝缨左颊上一道长长的伤痕,又是一记重击:“怎么真的受伤了?!” 她用责备的目光从祝炼一路扫到了祝青叶,连同苏喆等人,一个个被她瞪得脊背冒汗。 祝缨道:“两军对阵,哪有不受伤的?” 她还教育上了!祝青君心中的庆幸、欣喜没了,怒气开始往上冒,道:“两军对阵,能把自己弄伤的主帅,也不多见。” 这口气就不对,祝炼与苏喆都不拿老资格来压她了,祝缨还跟没事人似的说:“这不就有一个?” 祝青君道:“您知不知道自己有多重要?!您但凡有点儿磕碰,我们要怎么向老夫人交代?!!!怎么向我老师交代?!!!” 祝缨马上坐正了:“我会交代的。” 祝青君歪着头、冷着眼看着她,祝缨道:“我这一路太顺了,十全十美,必有后患,必得吃点儿苦头,才算不招天妒。” 这一套道理说得有鼻子有眼,众人将信将疑。祝缨指着自己的脸颊道:“长眼睛的人都看着呢,瞒不过人,出去了都这么讲,懂不?” 都这会儿了,她还想着这一出,祝炼有些佩服,祝青君气笑了:“您真有急智!” 祝缨道:“这些都是小巧,咱们来说说下面的安排吧!”她抢在祝青君说话之前,飞快地续上了下一句“我坐镇甘县,养伤,先不回去叫家里看着担心。联军既散,咱们就可以照依旧先前的计划推进了,你休整好了,与小妹她们往前推进。我不上前线。” 苏喆道:“这个好!丹青她们回来就回去修整。” 说着,频频对祝青君使眼色,祝青君气头过了,也觉得自己刚才有些不礼貌,顺势下了台阶,道:“您当初定策时与眼下的情形稍有不同,彼时是并不想惊动吉玛人,只想由近及远。且这一路……呃……我毁了不少道路、烧了不少粮仓……不若,让他们再积蓄一阵儿?” 还结了一些仇家。本来这道路就不如梧州的好,现在就更难走了。之前是有“就食于敌”的想法,后勤压力比较小,这一路破坏搞下去,毁敌人家财的时候痛快,如今想到自己日后要面临“乏食”的困境,祝青君也头疼了起来。 头疼也不能瞒着,还得照实说了。顶好是让对面的猪再长点膘,然后再去宰,岂不美? 祝缨道:“不能再等啦。他们这些头人一路败仗。赢了,寨中奴隶未必能过得好,但败了,一路败兵的军纪之下,寨子里不要说奴隶,便是普通族人也肯定过得更差。不知道又要饿死多少人。 让他们积蓄,也不过是刮地皮,更加疲弊,接手之后也是负担。不如趁早救民于水火,拿下之后,咱们接手来休养生息,总比落在他们手里强。 再者,江政封山围困,哪怕有邵书新、有吉远士绅,也不能将希望都寄托在与他们交好之上。等不得。想要破局,唯有西进!” 祝炼第一个赞同:“老师说的是!咱们就辛苦些!老师,让蒋婉她们跟在青君后面吧,也能巩固战果。虽说族人无文字,也只是没有见识到,其中也有些伶俐男女,并不比山外人笨,掺着使,从肯依附的人里,选学得快的,开始教识字、教授语言。很快就能帮上忙了!人都要逼一逼,才能知道自己能干成许多事。” 祝青君想了一下,道:“我愿西进。” 苏喆与金羽也急忙表态! 祝缨道:“好。就这么定了,你们先休整。对了,我受伤的事儿都不要再提了,就说是我的计谋。” 祝青君道:“甘县我们还应付得来,您不如回家……” “哎哟,我头疼,要养伤。” “养伤?”祝青叶脸都憋红了,没见过这样养的! 祝缨指着脸颊道:“你们不会让我这样回去吓家里人吧?” 几个年轻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祝青君再三向祝缨确认:“就在大营里坐镇?” 祝缨道:“现在上哪儿找个能跑到我面前的敌人呢?” 这话,似乎有一点道理。祝青君道:“趁着大伙儿还没放松下来,我先去把桑力家拿下吧。正好您在,可以筹划设县、安抚,给咱们将来打个样,您说呢?” 她笑得咬牙切齿的。 祝缨一口答应道:“行!正好,我在这县里遇到几个伶俐孩子,我看可以同蒋婉她们一道往西派。” 祝青君忽然觉得与祝缨怄气是一点意思也没有,你怄着气,她已经没事儿了,开始安排接下来的活儿了。祝青君闷闷地道:“那我去了。” 祝缨道:“哎,等等,把兵员补足再走,伤员留下来,抚恤……”张口就把祝青君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祝青君一则轻松,无后顾之忧,一则生气,气祝缨竟不珍惜自身。五日后,带上修整完毕的土兵,直扑桑力家而去! 这一次,她的后面便跟着蒋婉等人,祝青君每下一寨,将头人等处死,蒋婉等人在后面便开始统计人口、分田地。仓储所剩虽不多、人口却也因前番动乱减少了一些,竟能勉强支撑。 祝青君一寨一寨攻下,在桑力家大寨墙外,正考察地形,决定从城墙修补之处攻入之时,路丹青又带人过来。 路丹青脸颊微微凹陷,看到祝青君,先下令手下停下列阵警戒桑力家,再独自上前见祝青君。她见祝青君脸色尚可,吃不准祝青君有没有听到噩耗——她也是在行军途中听到祝缨已死的消息,率部杀回来的。 她们是分路行进,回来的路线也不重合,因桑力家是回甘县的必经之路,这才遇到了。 大敌当前,路丹青不敢让祝青君分神,想好了自己的说辞:“劳师远征,补给将尽,不敢让士兵陷在远处,我才回来的。” 祝青君道:“别装了,让你那些人把头上的孝布都摘了吧,姥好好的。”将前因后果都说了。 路丹青听了一喜:“那可真是太好了!” 两人合兵一处,围攻桑力家。桑力家新败,又无外援,很快便失了斗志。祝青君主攻,围三缺一,路丹青于生路设伏。 很快将桑力头人等斩杀。路丹青回甘县,祝青君继续西进,途中又遇回师的苏晟,也让苏晟除了孝、回甘县去。 祝缨在甘县坐镇,下令路丹青、苏晟回祝县休整。路、苏二人老大不乐意,都有些磨磨蹭蹭,女孩子在祝缨面前是可以撒娇的,路丹青软磨硬泡就是不想回去:“青君修整几日就能再出发了,我与小妹一同再往西去帮青君,也好快些将事情了结嘛!” 祝缨道:“辎重跟不上,人多反而不美,你们俩回去,我有事要交代你们去办。” 路丹青道:“那您先说是什么事。” 一个一个的,都会讲条件了!祝缨道:“我受伤的消息想必是瞒不住的,必有流言,你位要把我还好好活着的消息带回去,也好安定人心。” 赵苏已经发文询问了,祝缨虽然回了公文,但是赵苏有八百个心眼儿,光有文书他未必会信实,祝缨些时又不想回去。顺路将祝炼也派了回去。 祝炼不放心祝缨,道:“我在这里,用处比回家还要大些。” 祝缨道:“另有一件事,须得你回去与赵苏、项乐他们商议才好办。” 祝炼忙问:“什么事?” “买粮。” 想好的“以战养战”的计划受到了影响,别的还好说,两族境内的粮食,就快要成问题了。存粮嚯嚯了许多,因战争,今年的庄稼收成估计不会太好,明年预计还是打仗。一里一外,至少两年收成不佳。这些歉收的地方,马上就是自己的难题了,得提前准备。 山外稻麦两季,存粮必是有的,但怎么买、怎么运等等都须要费神。祝缨本人亲自主持是最好的,但是西进更需要她坐镇。 祝炼听了吩咐,很快想明关节,与路丹青等火速赶回山城。 祝缨的耳边,终于只剩下祝青叶一个独木难支的大夫念叨了。她心情不错,任由祝青叶絮絮地说着注意事项,让她多休息、脸上的伤要擦药才能淡化疤痕之类…… 直到胡师姐杀到了。 胡师姐带来了张仙姑与花姐的信,一瞬间,祝缨头皮麻了一下。 第481章 前行 胡师姐的视线牢牢地锁在祝缨的左颊上,那里,一道颇长的伤口已经结痂,长痂一小截一小截地脱落。新长出来的地方在面皮上略显凸起,比附近的皮肤更光滑,一小截一小截的分外显眼,与尚未脱落的黯淡的结痂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 这要叫老夫人和大娘子见着了,不定得怎么心疼呢! 胡师姐闷声不吭,祝缨接过了信,在胡师姐打量伤疤的时候她的心眼儿已经转了八百回,也不马上拆信,而是说:“一路辛苦了,有事先安顿下来歇息够了再说吧。” 胡师姐道:“我是来到您身边当差的,没有自己就歇的道理,我放好行李就来。”说着,对身后的几个年轻人招招手。 这几个年轻人也都是祝县的,男女皆有,都作精干打扮,打着绑腿、缠头佩刀、腰悬短弓,腰间都携带着沉甸甸的囊袋。 祝缨叹了一口气:“好。青叶,你带他们去安置。” 祝青叶咧了咧嘴:“好嘞!”胡师姐是府里的老资格了,又是张仙姑派过来的,必是自己的强援,这下可以一同劝说姥好好养伤了! 她高高兴兴地给一行人安顿好了,又与胡师姐带来的八个男女打招呼:“你们也来了,可太好了!咱们这儿正缺人手呢!如今事多,哪哪儿都要人。” 几人与她也是个脸熟,都说:“我们都是来听姥差遣的。” 祝青叶给他们分派了房舍,看他们进房收拾了,才拉着胡师姐一通诉说。本以为胡师姐也会生气祝缨不爱惜自己,哪知胡师姐竟然是一脸平静,并无与她联手之意。 祝青叶道:“您怎么不着急呢?” 胡师姐道:“我跟随大人快二十年了,她向来是心中有数的。从京城回来那么大的事儿,她都布置停当。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但你莫太心急,她的安排,总比咱们高明。” 祝青叶道:“她高明是她,我心疼是我。” 胡师姐点了点头,继续沉默,将祝青叶噎住了。两人沉默地看着其他人安顿好,胡师姐道:“咱们去当值吧。” 祝青叶无奈,还得与胡师姐合作,闷着头将一行人领到了祝缨暂住的地方。 祝缨正在看信。 张仙姑的字写得还是那么的大,极力将字迹写得工整,没有抱怨祝缨受伤了还在外面、瞒着她不告诉她之类,也没有写自己很担心等等。只作不经意,写“听说你受伤了”,然后每隔两段就写“照顾好自己啊”“胡娘子过去了,你们就个伴儿”之类。语句颠三倒四。 花姐的信比张仙姑好些,也没有责备祝缨,也略提一句“听说受伤了,药够不够?青叶走的时候带的药也不知道用完了没有,天气更加炎热了,我又配了一些防暑、避瘴气的药,让青叶回来取一趟,前线的将士也需要呢”。 两封信无一字写着急,无一字埋怨,无一字表心意,却看得祝缨心头微沉。 她将两封信折好、装好,提笔开始写回信,她们给她写得是努力装无事,祝缨的信却写得毫无破绽。略写了点“设计埋伏”,然后就是写一点甘县的风土人情,写青君等人长成了,出兵顺利之类,与以往的任何一封家书没有区别。 信写好,再写手令给赵苏等人,都写好了,胡师姐与祝青叶也来了。 祝缨看着祝青叶的样子就知道这丫头又怄气了,先对她说:“你老师来信啦,你回去接应一批药材。” 祝青叶听到花姐有话,忙问:“那您呢?” 胡师姐道:“有我。” 祝缨也说:“都结痂了,我就在这儿住着。” 祝青叶狐疑地看着她,祝缨道:“小小年纪,哪儿来那么重的疑心?” “那也要您信誉好才行,您的信誉,现在很好吗?” 胆子越来越大了!祝缨不再废话:“有差事给你!这几份文书你带回去,这一份给赵苏,这一份给项安……” 一一分派妥当,祝青叶接过了,看封皮上都写明了,也不怕会送岔,忙取了个匣子装了,最后把一封奏本给压在了上面,问道:“咱们说好了,您不再涉险。” 祝缨笑骂道:“怎么这么多废话?这里哪里离得开我?” 那就放心了,祝青叶抱着匣子道:“我这就准备动身,我很快就会回来了!” 祝缨听她后半句竟带了一点威胁,不由敲了敲桌子,祝青叶抱着匣子跑掉了。 胡师姐些时才叹了口气,祝缨道:“本想让你在家里与她们一处的,没想到又要劳你过来。” “您是所有人的依靠,”胡师姐语气平平地说,“什么事儿都要自己扛下来。纵不亲自动手,也随时准备着帮忙善后。” 祝缨的语气也十分的平和:“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白得的,都得去拼。纵使父母之爱,我娘为了好好爱我,也要拼尽全力与别人撕咬。我不会让爱我的人没有依靠。” 胡师姐默默地躬一躬身,又安静地站到了祝缨的身后。 祝缨这才开始分派身边的人,跟在她身边的已经是第三批了。最早的一批在京城的时候已经被别业后续轮换过一回,如今有不少人已身有官吏之职,第二批跟随她从京城回到梧州,眼下正在各处实习当差,也有人有职务了。第三批就是身边跟着“西征”的。 祝缨身边的人无不识字、略懂算术,眼下正是用人之际,祝缨便无顾忌,将前两批没有职事的调来,凑上身边的,继续沿着祝青君西进的路线派出去。 胡师姐带来的,这算是第四批,就替了这些人留在自己身边。只留一个祝彪,带这批新人。 分派好,胡师姐就提醒:“该休息了。” 祝缨道:“好,咱们出去转转。” 胡师姐道:“先擦药。”不然祝青叶回来看着自己没照顾好人,自己脸上也无光。 ………… 祝青叶心里两头记挂,既想着回山城办事,又担心祝缨的身体,恨不得嗖一下回去,办好了事再嗖一下回来! 她又记着祝缨的威胁,不敢让花姐等人担心,肚里编着谎话,还得帮着祝缨瞒一下张仙姑和花姐。 想事儿的时候路特别不经禁走,一路换马不换人,祝青叶以“加急”的速度,于入夜时赶回了山城。彼时城门已闭,她又花了些功夫才验明了身份、在城外军营林风、苏晟等人的帮助下才进入城中。 这一插曲将赵苏等人又惊动了,连同侯五,都在府中签押房等她——他们都以为发生了什么急事。 赵苏板起脸,像是一言不合就要捅人:“姥究竟如何?营中有事?”他目光有点阴沉地扫过苏晟、路丹青。 祝青叶忙说:“我是来送信的。又要来接老师备下的伤药之类。来的前半程赶得急,天擦黑的时候一看还剩下二十里,就索性不在外面留宿了。” 说着,将匣子递给了赵苏。 赵苏将信将疑地打开,见是祝缨的笔迹,才稍稍放心,道:“姥受伤了?” “是,我治的伤。传闻严重也是将计就计,姥如今由胡师傅守卫,我亲自将她的住处就安排在姥的隔壁。” 侯五道:“那就好,老夫人也能放心了。” 祝青叶与路丹青等人交换了个眼色,他们都不敢说祝缨脸上受伤,可是祝缨终究是要回来的,一打照面,到时候场面会有多精彩,她们简直不敢想。 林风着急,询问:“哥,姥让我去前线了吗?” 赵苏道:“你急什么?等我看看。” 他推开林风的大头,坐在案后慢慢地看手令,看着看着,不由微笑:“不愧是姥!这可太好了!” 如果不是听到祝缨受伤,他都要行文去问祝缨了——山雀岳父死了,他儿子那个敕封怎么弄?朝廷现在正猜忌咱呢!代为申请,不容易被批下来,更糟糕的情况是朝廷可能会利用“敕封”搞事情。 此外还有粮食的事情,固然可以用盐等物与山下交易,但如果数量巨大,且不说付不付得出价,动静一定不小。 江政可不是个好邻居。 现在,祝缨给安排了,她说,今年秋天不给朝廷缴税赋了。 朝廷停了给梧州的邸报,说邸报是因为道路不通才没到的,那布帛与粮食当然也会因为道路不通运不上京嘛!这一笔开支就能省下来当军费了! 连赵苏、祝炼也都不让他们上京去,直接七弯八转安排让几个“信使”去报信,就假装是真的道路不通、历尽千难万险才到的京城、表达梧州一片赤胆忠心。讲明这情况,要求朝廷修路、恢复邸报,什么时候路通了、邸报来了,什么时候梧州接着上贡。 奏本里顺手就写了山雀家敕封的事,又拿这个说事儿:道路不通,连讣闻、敕封都不能正常送达朝廷,这也耽误朝廷与梧州的联系不是? 最后,祝缨很诚恳地表达了自己对朝廷的一片忠心,都这样了,“偏居一隅”心里还想着认朝廷为正朔,要手下的县令得到朝廷的敕封才算数,还想着给朝廷缴税呢! 怕不是想把京城那一宫的君臣给气死吧?赵苏不无恶意地想。 他笑道:“姥都安排好啦。都是些政务。你也不要着急,咱们的疆域越来越大,往西还有宽广的地方,光凭青君、小妹她们现在手上的人怎么够?你要真有心,现在越发努力多多练兵才好!” 林风一听就乐了。 巫仁却有些担心地说:“还要接着抽丁吗?后方人手够使吗?太吃力,恐有怨言。虽然现在人人感念,可一直这么下去,也不能不顾百姓的处境。” 赵苏道:“这个,自然也是有安排的。这十几年来,人丁滋繁,唯有不停开荒,何如去已经平理过的土地上呢?” “诶?” 赵苏道:“所以说姥高明。往西迁徙人丁。” “诶?” 这是祝缨的另一项安排,她需要各族杂居,尤其是已经“开化”的与“新附”的杂居,完全掺均再散布不太现实,但是可以将一部分人西迁,同时也将一部分“新附”的人往东迁。 之前那一仗,西卡、吉玛两族人丁有所损失,尤其现在,头人都会被杀掉,空出来的田地、河滩牧场有不少。祝缨都将之收入囊中再分配,她要拿出其中的一部分,分给这次“西征”有功的人耕种。 有功不赏,有利不分,是不可能持久的。 祝县开发十几年了,比较方便开荒的地方已经开发得差不多了,人口增加,再要开垦荒地就要往条件更不好、需要花更多力气的地方去了。正可趁此机会,将“多余”的人口给安置了。 如此一来,“新附”之地数量众多的贫穷族人与奴隶得到了财产,会自地发拥挤。而“旧人”“有功之人”也得到了报酬,不会发出“白干了”的怨言。 赵苏道:“姥要一些工匠,对了,还要识字的人去。” 巫仁道:“那得明天再干了。” 路丹青道:“姥要叫人时,千万别忘了知会我们!我可真怕青君她们把事儿都做完了。” ……—— 祝青君确实推进得很快,单说“杀头人”这一项,就能让许多人在与她对阵的时候袖手旁观、出工不出力了。 遑论她还真的让人分地、发口粮了。 这一天,她拿下一个寨子,正在修整,手下一个肤色黝黑的姑娘跑了过来:“校尉!有个小孩儿过来,说有事找您!” 祝青君道:“什么事?” “她说,要给她带路!” “咦?” 祝青君心中生出一股诡异的感觉:“看看去。” 她大步走出寨子,只见寨子外面有一大两小三个孩子,大的那个姑娘八、九岁的样子,小的是个男孩儿,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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