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本强撑着的陆皇后就忍不住踉跄了下。 “娘娘!”金枝连忙扶着她,颤声道:“娘娘您没事吧,陛下他…他怎能收您凤印…” 那凤印可是中宫的信物! “他怎么不能,他这是想要废后!” 陆皇后只觉喉间沁血,咬的牙根都生疼。 安帝不喜欢她,她一直都知道,可碍于世家的原因,这些年对她还算是敬重,可自从她跟陆家生了嫌隙,安帝就越发怠慢他们母子,如今知道他们母子跟陆家翻脸,失了依仗,连仅余的脸面都不给他们留。 陆皇后死死掐着金枝的胳膊,力气大的金枝都疼得脸色发白。 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就彻底没了希望! 陆皇后死死咬牙,必须尽快拿下宋棠宁,将萧厌绑在他们母子这条船上,还有谢天永,他居然想要废了她。 陆皇后满脸阴沉。 她本不想铤而走险,可他居然不念夫妻之情。 既然他想废她,那就别怪她无情!! 第314章 盛夏的热一日盖过一日,棠宁去书院时赶在清晨,只书院门前已经站了不少人,棠宁走了边廊一路朝着后院去,路上碰到不少满面欣喜的年轻人。 那些人手中抱着书院学子衫,见着她时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眼前容貌极盛的女娘是谁时,都是连忙避开行礼。 “见过宜阳县主。” “在书院中不必多礼。” 棠宁让所有人都起身之后,才瞧着几人问道:“你们是参加完书院的考核了?” 被问话的学子满面欣喜:“回县主,已经考核完了,先生准允了几日假期,回家中与父母小聚,也收拾行囊,初九正式授课,等书院开学之后,每月就只有一日假期。” 见棠宁闻言皱眉,旁边那人连忙说道:“虽然只有一日假期,可先生说过,每月三旬都会有一些活动,且田假、授衣假也都会有。” 棠宁闻言这才放心下来,荣晟书院的规矩比照的是国子监那边,只是因为学习的科目要更多,加之担心外间叨扰书院院生,所以凡是入院之人,无论是否京城人士都得留在院中,无故不得离院。 严苛是为了规束学子好生进学,可抓的太紧也不行。 棠宁见不少人都朝着这边打量,温和说道:“你们先去忙吧,进了书院后好生进学,为自己博个好前程。” “是,县主。” 棠宁领着月见离开之后,那几个学子还满脸兴奋。 “宜阳县主果然姝丽无双。” “不过她瞧着年岁好小……” “小怎么了,有志不在年高,况且若不是她从世家手中替咱们这些学子谋利,哪来的荣晟书院?” 廊桥之上,几人说起这事都是心有戚戚。 他们家中都不富裕,虽然勉强凑得银钱让他们入了先前的书院,可是世家垄断朝堂,且一些好的书籍几乎都被世家藏于府中,他们所能接触的都是底层的那些东西。 虽然不愿意承认,可是先天条件不如人,他们这些平民子弟跟世家那些郎君之间所差太多,无论是学识攀比还是想要入仕几乎都不可能,可是荣晟书院给了他们这个机会。 “你们瞧见外面那文德碑了吧,那可是陛下亲赐的,就连书院匾额也是陛下御笔,而且我昨日有幸去看了眼藏书阁里面,那里头的书是咱们以前一辈子都瞧不见的。” “我听说那些藏书几乎都是宜阳县主从世家那边虎口夺食来的,而且为了书院的事,还险些被世家的人害了性命。县主虽然年少,却是我等恩人,若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我等必当回报。” 说话那学子脸上满是肃色。 其他几人闻言也都是跟着点头,谁也不能否认宜阳县主的功绩,更不能否认她为他们这些寒门子弟带来的青云路。 不说其他,如若有人敢诋毁县主,他们必当头一个拼命。 棠宁已经走远,不知道身后那些学子议论,倒是月见耳力极好听了几句,再看着身侧女郎时眼底多了几分敬佩。 他们都是跟着主子从危难之时一路走到现在,督主杀伐无数,换来权势滔天,可伴随的却是恶名昭著,人人惧怕督主,厌之恨之,可是女郎同样盛名遍野,却能得学子推崇。 这些名声看似无甚大用,可若真等主子走到人前,身份袒露那一天,这些拥戴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 “怎么了?”棠宁感受到身旁目光,疑惑看她。 月见低声道:“方才来时,有好几波人跟着女郎。” 棠宁早有预料:“跟着就跟着吧,只要不做什么手脚,不必理会。” 棠宁未曾去前面考核学子的地方,而是绕着廊桥一路去了书院后面,后山留给她的院子取名晟宁居。 大小两套院子彼此毗邻,外间引了城郊流水做成了内湖,围着整个院子绕了一圈,隔着湖边,院前种满了墨竹和海棠花树,将整个院子与前面隔了开来,只余一方小桥,和一石子小路通往院中。 当初取名时,薛茹还颇为好奇问她,为何要叫晟宁居,她只说是喜欢,实则却是想要让这书院处处都有阿兄的影子,她还记得萧厌知晓这院名时,如冰山消融,眼中溢满笑容的样子。 棠宁望着那匾额出神,也不知道阿兄几时能到西北。 “县主。” 棠宁回神,就瞧见小桥上脸色肃然的老人。 “童老先生。” 童老先生是书院中年纪最大的执教之人,也是曹德江引荐的。 他师承南地大儒,学富五车,早前也曾入朝为官,只是后来厌烦朝堂尔虞我诈主动请辞,这次也多亏曹德江才愿意出山。 棠宁对他十分尊敬,连忙请着人入了晟宁居后就问:“您老怎么过来了?” 童老先生面貌严肃,只细看却能瞧见眼神温和:“我听前院的人说县主来了,怎不见去考核之所?” “院中考核的事情,自有您和诸位先生做主,能入得您眼的学子必然都是人中龙凤,棠宁才疏学浅,就不过去捣乱了。” 小姑娘谦逊,笑起来梨涡轻陷。 童老先生目光越发柔和了些:“老夫瞧着你就是想要躲懒,你才学如何,老夫难道还不清楚?” 当初曹德江刚来寻他时,他是不愿意来这书院的,虽说书院是为寒门学子,可未必就没有私心,他厌烦京中人事,自然不愿意再搅入权利倾轧的漩涡之中,后来还是这小姑娘亲自过府,陪着他下了好些时日的棋,他才答应“出山”。 小姑娘年岁不大,却聪慧至极,而且她心思通透,虽有城府算计,却不令人厌恶。 那些时日她每天到时就去,陪他下棋闲聊,她会使些小心眼,将朝堂、京中甚至天下事跟他讨教,又会如寻常小儿,跟他撒娇耍赖,不顾自己县主的身份,缠磨着他答应。 童老先生早年丧妻丧子,后来便一直孤身一人,小姑娘软语相求,磨着磨着,他便也佯作不耐地答应下来。 可是他自己清楚,若不是眼前这小姑娘,换作其他人,哪怕撒娇卖痴说破了嘴皮子,他也是不愿意的。 第315章 棠宁听老先生嗔怪,抿唇轻笑:“那不是有您在吗,再说我年岁小,难以服众,而且如今我就已经够招眼了。” “书院这边您先替我挡着些,我再藏拙些时日,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再找个机会来个一鸣惊人。” 童老先生被她逗笑,那本还严肃的脸上绷不住:“脸皮倒厚,一鸣惊人是这么用的?” 棠宁嘿嘿一笑。 月见端着茶炉过来,棠宁取了一旁的小壶烹茶,屋里茶香四溢时,童老先生才问道:“萧督主伤势好些了吗?” 棠宁拿着茶匙轻搅着茶汤:“还是那样子,短时间恐怕下不了床,陆钦动手时是起了杀心的,阿兄是替我挡了灾。” 说起世家,童老先生眼底染上厌恶:“这些世家的人横行无忌惯了,便将这天下都当成他们囊中物,无视法纪,肆意妄为,只可惜皇权势弱,更别提其他人了……” 说道这里,老先生忍不住叹了声: “这天下若再这般下去,早晚怕是要大乱。” 他虽不在朝堂,却也知道大魏国力衰退,南北皆有虎狼,偏朝堂之上世家朝臣只顾揽权,全然不顾其他。 “所以我和曹公才请您出山,这书院不求其他,能多培养一些有志之士,替朝堂供养新血,兴许能压住世家一些。” 棠宁轻提茶壶,将头道茶汤拂去,倒进一旁的碗盏里,这才重新添了新水入壶中,瞧着炉中火舌轻舔着壶身。 “朝中冗陈太多,沉疴需用重药,多些新鲜血液,总能带来生机。” 童老先生闻言摇头:“你说的倒是容易,可是朝中取仕根本轮不到这些学子,没有身家背景之人想入朝堂何其艰难。” 偌大的朝廷,寒门出身的官员数都数得过来,否则也不会被世家打压成这般地步。 棠宁说道:“那是以前,现在可未必。” 童老先生闻言一怔,就见小姑娘手中旋着茶碗,里头水波轻漾,如同她口中之言,落入耳中震荡出滔天水浪。 “陛下有意开科取士,朝中清流一派也在竭力争取,这荣晟书院有一半缘由便是皇家与世家较力所成。” “之前世家那边一直阻拦,陆家为首的几家都不愿割让自身利益,将官员选用之权让出,可是这次陆钦犯下大错,陛下原有凌迟之意,陆崇远为保他性命,答应退让。” 童老先生震惊:“此言当真?” 棠宁说道:“千真万确,陆崇远亲自修书给曹公,请他朝堂之上替陆钦求情,作为交换,陆家答应开科取士,虽然其他几个世家依旧会阻拦,可只要陆家退了,世家那边便再难抱成一团。” 世家之力,如崮河之堤,抱团之时难以应付,可若一处溃败,就再难挽回颓势。 “阿兄早前便已有所布置,陆家一退,其他几家自会内讧,加上清流一派助力,此事任何人都拦不住的,最迟明年,朝廷必然会开恩科。” 童老先生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到后来的满面欣喜,他猛一挥袖拂手相击,开怀大笑:“好,好!!若此事能成,督主和县主对天下学子便有大恩!!” 棠宁将茶碗中清水倒出:“此事非我二人之功,曹公他们才该当天下谢。” “你用不着谦逊,曹德江所为虽为天下,可清流一派并非没有私心,倒是你和萧督主,若非你二人,此事难成。” 童老先生在朝时,萧厌还未曾入宫,等萧厌权倾朝野时,他早就已经隐居。 他是听闻过这位萧督主的名声,原以为是如前朝弄权宦官奸佞之流,可没想着居然也有这般大是大非。 童老先生突然便有些忍不住感慨:“其实当年也曾有人如萧督主这般大义,想要肃清朝堂,满腔热血为天下为百姓,只可惜……” 他深深一叹,满是惋惜。 棠宁心中一动:“您说的是,戾太子?” “你知道?” “听说过一些,但不详尽,您可知道当年旧事?” 童老先生迟疑了下,见棠宁满是疑惑,他低叹了声:“戾太子在朝时,我还在朝堂,对于他的事情知道一些,你若想听我倒是能告诉你,只是此事出得我口,入了你耳,离开此处就莫要再提。” 棠宁自然知晓轻重,连忙答应下来。 炉子上茶汤沸腾,棠宁替童老先生斟好之后,童老先生摸着有些烫手的茶碗,沉吟了片刻才说道: “戾太子生于太祖在位之时,当时先帝非嫡非长,身份并不算太尊贵,可奈何戾太子自幼聪颖,天生早慧,两岁时得太祖青眼留于身旁教养,五岁熟读诸子百家,七八岁时便已能文骑射,小小年纪便已有了天子君威……” “等等。”棠宁打断:“我记得,先帝是嫡出?” “是嫡出,但是先帝是在戾太子七岁时,才过继到元后膝下,此事当年老臣皆知,只是后来先帝上位之后便无人再提及。” 棠宁闻言像是明白了什么,戾太子两岁时就得太祖青眼留于身边教养,七岁时,先帝才过继到当时的元后膝下成为嫡出。 这怎么瞧着都不像是太祖皇帝瞧上先帝的样子,倒像是为了替戾太子将来铺路,才顺带着给先帝镀了一层金? 棠宁忍不住道:“先帝这是蹭了戾太子的光?” 童老先生被她这说法逗笑:“不知道,太祖未曾明言,不过当时朝中不少人都有所猜测。” 至少在当时那些人眼里,先帝是沾了戾太子的光。 童老先生笑了笑后,才说回正题。 “戾太子自幼跟在太祖身旁,得他亲自教养,文武皆是天赋极高,十岁时在朝堂之中已经展露锋芒,更跟随太祖上朝。” “后来太祖因为年轻征战时落下的旧伤复发不得不退位,将皇位传给了先帝,而当时传位圣旨之上,直接就封了太子之位。” 十岁的少年一跃成为大魏储君,身份仅在先帝之下。 当时太祖虽然退位,朝堂大权却依旧还在他手上,先帝如同半个“傀儡”领着皇帝的名声。 太祖几乎手把手的教着戾太子展露明君之相,得天下民心,直到四年之后崩逝,朝权才回到先帝手中,而那时候已经才刚十四岁的戾太子和先帝几乎共掌朝堂,太子声势甚至一度盖过先帝。 棠宁听着童老先生的话,脸上神色有些奇怪。 她怎么觉得戾太子跟先帝的这些事情隐隐有些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 第316章 棠宁低头捏着腰间挂着的香囊,那是当初铖王刑讯时萧厌给她的。 对面的童老先生没留意到她脸上异样,只摩挲着茶碗,想着那些许久未曾想起过的往事。 “先帝初登基时,性情温和,跟太子也是父子情深,他膝下只有戾太子这一个嫡子,对于其他皇子不甚亲近。” “当时朝堂之上虽也是世家为首,可是太祖之威太盛,且太祖也看出世家隐患,生了铲除之心,除却早早表露忠心的贺家之外,如陆家、崔家之流都被打压的十分厉害。” “戾太子本就得太祖教养,自然承其之志,太祖驾崩之后也一直秉行太祖之意,有意肃清世家还朝堂清明。” 戾太子本就是生来的明君,于朝政清明,于魏朝更有大兴之相,加之太祖留下的那些人,即使太祖去后,朝堂之上东宫依旧拥趸无数。 那时候的朝中,太子之言等同于圣旨,太子之意便是君意,可所有人都忘记了,先帝才是在位的皇帝,他才是真正的万民之主。 身为帝王本该万人之上,偏偏嫡子居于他之上,越于他之权。 先帝怎么能忍? 太祖在时,先帝能忍。 太祖刚崩逝时,先帝也能忍。 可忍着忍着,眼见着太子威势日盛,甚至一度盖过他这个皇帝,先帝又怎么不会积怨于心。 棠宁忍不住皱眉:“太祖既然有意戾太子,为什么不直接传位于他?” 青眼戾太子,却又让先帝登基,这不是等于推着他们父子反目吗? 童老先生轻叹了声:“太祖也许不是不想,只是那时候戾太子还太过年幼,主少则国疑,加之世家虽被打压却依旧盘踞朝堂,太祖伤病突发退位之时,也不知自己寿数几何。” 十岁的太子没事,可十岁的国君,根本镇不住朝中那些鬼魅魍魉。 那时候童老先生也还年少,不知其中内情,可他猜测着太祖退位之时那场伤病应当十分凶险。 兴许是怕自己熬不过去,太祖才会急急传位给先帝,定下太子之位,可事后熬过来了,又坚持了四年才崩逝,但是当时圣旨已下,总不能再将先帝换下来。 棠宁显然也想到了这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炉子上茶水沸腾,咕嘟冒着细沫。 茶香弥漫在整个屋中,棠宁沉默良久才问道:“那戾太子,当真是因为谋逆而亡?” 童老先生摇摇头:“戾太子如旭阳光正,他本是太子之身,只要按部就班走下去,皇位早晚都是他的,他何必去做倒行逆施之举?” 戾太子并非重权之人,他察觉先帝疏冷,不愿因为身外物父子反目,就主动让出一部分朝权,大婚之后哪怕察觉先帝扶持其他皇子,想要分散东宫之权,他也未曾太过在意。 他并非不懂君王猜忌,也竭力想要安抚先帝,只是先帝却未曾感受到他的退让,只一味忌惮东宫势大。 人人都说太子谋逆,可是明眼之人谁会相信? 当年东宫惨案之后,替戾太子求情之人不知凡几,可先帝却半字不信,甚至凡有求情者一律以谋逆同罪。 京中血流成河,朝堂死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到了后来,没人再敢开口,戾太子罪行昭告天下,众口铄金之下,假的也就变成真的了。 童老先生饮了一口茶水,压下心中不平。 “当年戾太子欲废世家,几乎将他们逼上绝路,而且开科取士的事情在他还在之时就已经办过一次,朝中如今那些寒门出身的朝臣,有许多都是那一次入的朝堂。” “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何,东宫屡屡出现差错,好些差事都落得恶名,戾太子也突然变的嗜杀狠毒,他谋逆前那一年,曾经因为一些小事不经圣意就屠戮官员,甚至还亲手杀了一位皇子和亲王。” “朝野沸腾,先帝有意废储,但碍于父子之情和太祖之意才压了下来,只将戾太子幽禁东宫,可谁知道戾太子却突然疯癫,火烧禁宫不说,还派遣东宫麾下行刺先帝意欲谋逆,再之后,东宫被焚,戾太子葬身大火之中。” 棠宁眉心紧拧了起来:“东宫上下全部都被烧死了?” 童老先生低垂着眼:“全死了,太子,太子妃,皇长孙,乃至随扈之人,无一生还。” “……” 棠宁只觉得荒谬,连她未曾经历当年之事,都能察觉到这些事情有问题。 戾太子若真有意谋反,以太祖留给他的那些底蕴,哪怕被先帝削减,因多年错处受损,也不至于全无反抗之力。 他大可杀了先帝,哪怕火烧御龙台也行,他烧东宫干什么,还活活烧死了东宫上下所有人,而且就算戾太子真如世人所说疯了,可是太子妃不疯吧,皇长孙也不疯吧,难不成他们也一动不动任由自己葬身火海? 童老先生见棠宁一言难尽的模样,将手中茶汤一口饮尽:“是不是觉得很荒谬?可当时先帝一口咬定他谋逆,世家又将太子悖逆罪证摆上台前。” 他有些气恼的说罢,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声叹。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再提也是无用,今上对于戾太子的事讳莫如深,你听一听便也罢了,别与人多说。” 棠宁点头:“我知道。” 二人所说有些沉重,晟宁居里气氛一时沉凝。 童老先生也是一时感慨才跟棠宁多说了几句,见小姑娘垂着眼似在沉思,他缓了缓后就跟她说起书院的事情。 “这几日考核,书院已经纳取学子五百余人,接下来两日应当还会有一些人,等到明日天黑考核结束,拢共应有六百左右,这些人入院之后先不分班,按照同师、同课进学,一个月后考试,再按成绩分班。” “如县主先前所言,分班之后按照甲乙丙丁四等,接受不同课程和待遇,之后每两个月考试一次,再次以成绩分班,优胜劣汰。” 棠宁抛却心头复杂,回神说道:“再加一条,若是丁等连续两次考试末等都为同一人,直接退出书院。” 第317章 童老先生皱眉:“这会不会太过严苛?” 棠宁认真道:“求学之事本就是不进则退,书院只收取一半学资,若不严苛一些,他们以为只要进了书院之后就万事无忧,又岂会勤奋上进?” “况且若是明年朝廷开科,书院这些人恐怕有大半都会下场,两月一次考试,整整四个月都毫无半点长进,次次居于末尾,那就算是给了机会让他应试怕也无用。” 见童老先生心有疑虑,棠宁声音微缓。 “我知道您来书院是为教书育人,也觉得有教无类,可是荣晟书院并非其他那些书院,只要好生授学就无须顾忌其他。” “无论是陛下还是朝中,眼睛都落在我们这里,若是不能早日让他们看到书院价值所在,今日书院的盛景就会成为来日笑话,荣晟书院输不起。” “而且这几日您在书院之中,想必也知道想进书院的人有多少,因为容纳有限,才不得不挑选考核,可是被淘汰的那些人里未必就没有一时发挥不好的人。” 棠宁柔声说道:“我会让人传话出去,荣晟书院每遣退一人,就会放出一个入院名额,到时由您和院中诸位先生一起出了试题,让所有想要争夺名额之人作答,再择优录取。” “这样既能让院中学子不敢懈怠,努力上进争取不被淘汰,也同样能给那些因为一时失利难以入院的人一个机会,您觉得呢?” 童老先生原本觉得棠宁的要求还有些严苛,而且书院刚开就清退学子,难免也会招来恶言,可如果像是她说的这般,将名额留给“候补”之人倒也不是不行。 进学之时如逆水行舟,这次他们考核所取的院生都没有蠢材,就算一次落后,勤学苦练总能进步,若是次次都居于末尾,那也的确没必要浪费精力。 童老先生说道:“县主说的有道理,就照着你说的办。” 棠宁:“那院中这边先生告知所有人一声,将这一条写在书院院规之上。” “行。” 童老先生答应下来:“院中初九开始授课,县主那日可要来?” 棠宁说道:“来的。” 她只是幼时跟着祖父学过,后来祖父去了,就未曾正经上过学堂,如今有机会她自然不会错过。 “我会与那些学子一起进学,跟他们听一段时间的课,等一月之后,我与他们一同考试。” 童老先生愣了下:“你也考试?” 棠宁笑了笑:“我想试试。” 她将来要接管书院,甚至还想要筹办女院,做更多的事情,那一切的前提是她得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斤两。 棠宁没想过要成为大儒,文才胜于世人,她只是想要试试。 若可以,她自己来,若没那份天资,就寻可以的人来顶上。 而且她要替男女共学开先河,至少让书院的人“适应”与女子共试,若她能强于其他人自然最好,就算当真不行,也能让书院学子先留下女子亦可进学的印象,为将来做准备。 童老先生不知道她心思,只以为她是上进,看她时更加欣慰。 二人就书院的事情又说了许多,等到茶汤添过三巡,前面考核之地有人寻来时,童老先生才起身离开。 棠宁将他送到晟宁居外,看他踏上石子小路时才突然开口:“童老先生。” “嗯?” “当初东宫大火时,皇长孙多大年纪?” 童老先生愣了下:“好像十二、三岁吧,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好奇。”见小桥那边的人朝着这边张望,棠宁笑了笑:“那边催您了,您先过去吧,等初九我会再来。” 童老先生也没多想,点点头就离开。 人影远去,晟宁居前再次变的安静起来,身旁流水潺潺,有风吹过竹林飒飒作响。 棠宁抬头看着晟宁居三字,恍惚仿佛看到当初萧厌如同玩笑似的,跟她说起他父亲和族中那些事情。 “我父亲曾经是个很英明的人,极得我曾祖父看重,他很小的时候展露天赋,就被曾祖父选中承继府中家业……” “……他不得祖父喜爱,也因太过出色被祖父猜忌……” “我父亲觉得族中蠹虫太多,想要家族强盛就得先肃清内里,他以为祖父是支持他的,却忘记那些蠹虫若无养料怎能生存,事败之后,祖父为了安抚族中那些叔伯将父亲推了出去……” 棠宁脸色变化不断,嘴唇轻抿了起来。 “你知道我父亲为什么叫上焉吗?因为祖母怀我父亲时,曾祖父梦到了猛兽悬于梁,他崇文亦尚武,也觉得君子上焉者,虽善需有徵。” 上焉。 君为上。 萧厌口中的太奶奶,宫中癔症疯癫的太皇太后,他对世家的厌憎,对皇室的谋算,还有西北的兵权…… 她之前居然未曾朝着这上面想过。 皇长孙。 萧厌。 棠宁嘴唇一点点抿紧。 站在一旁的月见看着她脸色变化,紧张的脸都绷了起来,女郎刚才问那老头儿皇长孙当年的年纪,她难道知道了? 她不清楚督主到底跟女郎说了多少,又有没有袒露过自己的身份,他只是让她万事听从女郎吩咐,可是事关督主最大的秘密,要是女郎问她的话,她要怎么回话,是说,还是不说…… “月见。”棠宁开口:“这匾额有些歪了,待会儿把它扶正一些。” “啊?” 满是紧张的月见神情震愕,张大了嘴看着棠宁。 “怎么了?”棠宁皱眉:“弄不来吗,那我叫杭厉过来?” “不,不用,奴婢可以!” 月见回过神来之后连忙开口,心头狠狠松了口气,有些心虚的咧嘴笑了笑后,就踩着墙边石鼓跳了起来,飞身跃上墙头伸手去扶匾额。 “女郎,这样行吗?” 棠宁抬头:“左边朝上一些。” “这样?” “好了。” 月见松开匾额落地时,棠宁脸上已看不出丝毫异常,她只轻捏着腰间香囊,神色格外的平静。 不管阿兄是什么人,也不管他是什么身份。 他都是那个将她拉出泥沼,让她重获新生的人,无论他想要什么,她都会竭力帮他,哪怕是…… 她抬头看向皇宫的方向,眸色坚定。 哪怕是,天下! 第318章 棠宁在书院待了许久,又去藏书阁中取了几本书,等从书院离开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离开书院乘车返回积云巷时,棠宁让杭厉驾车去了一趟西珏楼,买了些软绵好克化的点心,上次去别庄探望太皇太后时,瞧着她喜欢甜食,虽然身子不好不能多吃,可甜甜嘴应该是可以的。 棠宁不好自己出城,怕带了尾巴露了太皇太后的行迹,不过晚些时候可以让天青暗中去一趟。 提着点心下马车时,棠宁扭头朝着月见问:“凌音那边还好吗?” 月见自然明白她问的不是凌音,迟疑了下低声道:“一切都好,秦娘子先前交代的药都按时喝着,老太太身子好转了不少。” “皇庄那边会有宫里的人去探望吗?” 月见蓦地抬头:“女郎……” 之前书院里,棠宁没问,她还以为她未曾猜到,可此时提起皇庄,月见就明白,棠宁是已经知道督主身份了。 否则她不会知道,城郊别庄里的人,是本该在皇庄的太皇太后。 见棠宁安静看她,月见迟疑了下才说道:“督主在皇庄那边留了人,就算有人去探望也不会察觉,况且老夫人在宫中时就无人在意,如今出宫后更不会有人探望。” 棠宁低声道:“那就好。” 棠宁抬脚朝着府中走去,月见连忙跟了上去,她刚唤了一声“女郎”,正想要说话,却冷不丁从远处冲出道黑影来。 那黑影径直朝着这边门前冲来,只是还没等靠近棠宁,就被月见眼疾手快地一脚踹飞了出去。 月见横身将棠宁护在身后:“什么人,居然敢冲撞我家县主?!” 那边刚停稳马车的杭厉察觉不对快步走过来,直接到了那人跟前,伸手就欲朝着那人抓过去。 “别打!”那人抱着头急叫了声。 棠宁愣了下:“等等。” 杭厉这才收手,而棠宁朝着蜷缩在地上那人走了几步,皱眉道:“谢寅?” “表妹……” 落在地上的人吃痛蜷着身子,听到棠宁的声音,这才松开手露出一张青紫交加的脸来。 不似往日意气风发,少年身上冠发凌乱,洗的泛白的衣衫上也满是血迹,他鞋面沾着干掉的泥浆,下意识蜷在衣摆之下。 也不知道是被谁打了,原本还算俊秀的脸肿的不成样子,肤色也瞧着黯淡灰沉。 “真的是你?” 棠宁已经很久没听说过谢寅的消息,只知道他被送回了陆家,后面就再没留意过他的消息,突然在这里见到谢寅,不,应该是陆寅,她心中颇为意外。 “陆寅,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 先前听棠宁唤他谢寅时,他还欣喜,如今不过换了姓氏,陆寅神色难堪,眼底更忍不住瑟缩。 “我,我想见见母妃……” 棠宁听闻陆寅来意,脸上冷淡下来:“母妃?陆郎君是不是记错了,你的母亲该在陆家,这里是棠府。” “棠宁!!” 陆寅见着棠宁冷漠,连忙撑着地面起身就想要去抓她衣袖,却被月见直接一推就朝外跌了过去。 他踉跄着还没等站稳,就急急朝着她说道:“我知道母妃住在你这里,她往日最疼我了,我求你让我见见她。” 陆寅“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以前的事情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孝伤了母妃的心,可是我真的知错了,我听说母妃病了,我担心她身子,求你让我见一见母妃。” 见棠宁只垂眼看他不为所动,陆寅跪着到了她身前。 “表妹……” “够了!” 棠宁后退半步:“我姓荣,你姓陆,谁是你表妹?还有,这里没有你的母妃。” “怎么没有,我知道母妃在你府中,我只是想要见她一面…” “你想见她干什么?” 棠宁原本不想要跟陆寅计较,也不想搭理他,可瞧着他死缠烂打忍不住动了怒气。 “你别忘了,你早就不要她这个母妃了,如今还来纠缠干什么?是让姨母记起你往日如何狼心狗肺,还是想要她记起你是怎么帮着铖王算计她性命?” “我……我不是……” 陆寅唇色发白,颤抖着低声道:“我没有,我只是想母妃……” 棠宁简直被他的话逗笑,瞧着他说话时连正眼都不敢看她的模样,忍不住嗤笑出声。 “你想姨母?想她什么?” “是想她以前疼爱你时的百依百顺,还是想你城王府世子的荣华尊贵?你背弃姨母时,没念着她跟你多年母子之情,你帮着铖王算计她性命时,没记着她病痛在身,如今成了丧家犬了,倒是想起她来了。” “陆寅,你不觉得你自己可笑吗?” 棠宁看着满脸狼狈的少年,遭逢大难,当初尊贵的王府世子,如今沦落成人人可欺的模样,没了光环加身,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 他早该明白那夜之后,他和荣玥之间的“母子”关系就再也回不去了。 是什么给他的错觉,让他还敢找到积云巷来,一口一句叫着“母妃”? 棠宁懒得跟他说话,只觉得多说一句都嫌厌恶:“把他送回陆家去,让他们好生看好自家的人。” 一听“陆家”,陆寅顿时色变。 “我不回去,我不回陆家,我不要回去…” 他浑身发抖,只觉得全身上下都疼。 自从铖王被处斩之后,他被送回陆家改了陆姓,陆家那些人就将他视为眼中钉,从来都没有把他当作是陆家人。 他初入陆家那日,就被丢进了最偏僻的院子,所有人看着他时都是满目嘲讽鄙夷,人人都骂他是野种,说他脏了陆家血脉。 铖王处斩,陆家丢尽颜面,外间谣言不断,嘲笑陆家被人带了绿帽而不自知,陆家人就开始变着法的折磨他。 他们克扣他衣食,嘲笑谩骂,到了后来拳打脚踢,把铖王和关氏带给陆家的耻辱全部落在他身上。 从回到陆家之后,陆寅身上就没有一块好肉。 他们戏弄他,折辱他,每一次都将他朝死里打,昨天夜里,他更是险些被人推进井里丢了性命。 他不能回陆家……他不能回去…… 第319章 陆寅想起陆家的一切,眼里满是惊恐,声音尖锐时更是掩不住颤抖。 “我不要回去,我不回陆家,我回去后他们会杀了我的……” “棠宁,棠宁你别送我回去,我求求你,我知道错了……表哥知道错了……我求你救救我……” 他跪在地上,伸手抓着棠宁衣袖,如同抓着救命稻草。 “我,我不能回陆家,我不能回去…” 棠宁看着痛哭流涕的陆寅,皱眉说道:“你说,陆家想要杀你?” 陆寅急声道:“真的,他们想要杀了我。”他卷起衣袖,露出斑驳伤痕:“他们日日打我,想尽办法的折磨我,昨天夜里他们差点将我推进井里,要是我掉下去了,怕是就死在了那里。” “棠宁,我小时候背过你的,我,我还带你骑过马,你叫过我表哥的,就算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求你救救我。” 他哭的狼狈,死死拽着棠宁的袖子低声哀求。 见棠宁被拉扯的歪着身子,月见想要将人踹开,可是陆寅扑倒在地时却依旧不肯撒手。 月见脸色一冷就想要踩断他爪子,却被棠宁拦住,她垂眼看着扑在地上拽红了她袖口的陆寅,脸上有一瞬间的复杂。 曾几何时,她也曾这般求过少年,苦苦哀求着唤他“表哥”,求他能看在幼时情分上救救她,她一次一次的哭诉着自己没有做过,想要求他一丝怜悯,可最后换来的不过是冷言嘲讽,眼前这个可怜至极的少年甚至亲手将她推进地狱深渊。 ——别叫我表哥,我嫌恶心! ——宋棠宁,你看看你现在丑八怪的样子,你怎么不去死!! 棠宁原本想要将陆寅直接送回陆家,可是看着他如今这模样却突然改了主意,她挥手让月见退开之后,蹲下身来正对着陆寅。 “表哥,我不是不念旧情。” “表妹…” 陆寅猛地抬头,那挂满眼泪的脸上满是惊喜。 少女头顶悬着灯笼,那光影落在脸上时,她像是因为记起过去,眉眼都柔和了下来。 “我并非冷情之人,又怎会当真不记得过往亲情。”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护着我与人打架,记得你和阿兄带着我捞鱼骑马,每次闯祸时,你总是可怜巴巴求着我,让我替你跟姨母遮掩。” “你以前最是孝顺姨母,摘个野果都会记着姨母一份,你还说哪怕等我嫁人了,你也会永远护着我。” “我一直觉得你是天底下最好的表哥,姨母也将你当成她的骄傲,可是你之前为什么要那么对姨母,为什么要那么对我?” “你差点害死了我和姨母。” 若是棠宁厉声喝问,陆寅或许还不会难受,可她这般柔声细语满目难过望着他时,陆寅却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没想要害母妃,我也没有想要害你……” 那天夜里,他不知道父王想要母妃的命,他以为母妃真的害死了老太妃,等他知道真相的时候已经吓傻了。 那些弩箭要人性命,父王那般狠心,他只是想要保命… “是父王……是他骗我,是他骗了我……” “棠宁,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一回好不好,我再也不敢了……” 棠宁眉心轻蹙:“表哥,你抓疼我了。” 陆寅连忙松开手,哭声道:“我,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表哥不是有意的,表哥只是害怕,对吗?” 女孩儿拿着帕子,替他擦着脸上污迹。 “表哥别怕,你没伤到我。” 面对身前少女许久未见的温声细语,看着她轻揉替自己擦着脸上,满是信赖地说着他不会伤害她。 他心中愧疚如同潮涌而上,他突然想起小时候,棠宁有段时间生病,她谁也不要,只有他和宋瑾修去时,小姑娘才会软乎乎地露出笑来。 她总会抓着他衣角叫他表哥,会捧着甜糕跟他分享,会欢喜着跟他四处疯玩,可后来再大一些,她变得乖巧懂事,变得不再喜欢跟他玩闹。 他厌烦她口中只有陆执年,讨厌她处处都说规矩,变的木讷不讨喜。 他开始不耐烦她口中那一声声“表哥”,觉得她处处都不顺眼,可却忘记了他每次惹祸的时候,表妹依旧会第一时间帮着他跟母妃求饶…… 陆寅突然就痛哭了起来,慌乱用手遮着脸,不敢去看棠宁。 棠宁听着他嚎啕哭声,仿佛也是难过的低声说道:“我知道表哥处境不易,你来找我定是在陆家过的艰难,可是我跟陆家的关系你是知道的,我如果把你留在积云巷,陆家知道后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他们才刚朝我动手,险些害我性命,我和姨母都是弱女子,到时候不仅帮不了表哥,怕是连性命都得丢掉。” “表哥,我也很想帮你,可是……” 女孩儿声音哽咽,陆寅慌忙抬头,就看见她轻咬着嘴唇,满是愧疚地红着眼圈。 陆寅回了陆家之后虽然过的不好,可对外面的消息也不是一无所知,他知道陆家对棠宁下手结果差点害死了陛下,陆家因此受了责难,陆崇远都被贬了官职。 这几天陆家那些年轻子侄朝他动手时,嘴里骂骂咧咧满是怒气,其中不少污言秽语都是冲着棠宁的。 棠宁没有骗他。 “都怪我,我如果能再厉害些,就能护着表哥了。”棠宁眼圈通红。 陆寅看着她难过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不是,是我,是我没顾及你。”他低声道:“我……对不起……” “不怪表哥,是陆家欺人太甚。” 棠宁眉心轻蹙:“铖王和陆家的事情本就跟表哥无关,要不是铖王心狠,表哥此时也本该是世家子弟,就像是当初的陆执年一样,身份不比亲王世子低多少,可如今表哥明明是陆家血脉,却被人这般欺辱。” “就算铖王跟关氏奸情,表哥何其无辜,连陛下问罪王府时都未曾牵连表哥,只将你送还陆家,陆崇远他们就算不喜欢你,何必这般为难你。” “表哥,你父亲母亲就没帮帮你吗?” 第320章 棠宁的声音不大,就着夜色只仿佛低声轻语,可是落在陆寅耳中却是让得他整个人都愣住,他怔怔抬头:“父亲母亲?” 棠宁说道:“是呀,当初铖王是从陆家抱走的表哥,后来他跟关氏事发陆家也没有反驳,既是默认,那表哥的双亲自然也是陆家人。” “表哥本是陆家血脉,无辜被送进铖王府中,你父母痛失爱子,你与他们骨肉分离多年,这些都是铖王和关氏的错,你们才是苦主,该是陆家欠你们才是。” “如今真相大白,陆家不去想着怎样弥补你们,将你送还双亲身边,反而任由族中之人百般折辱于你,他们难道就不怕表哥父亲母亲找上门来将事情闹大吗?” 棠宁语气有些重,皱眉时更是愤愤不平。 陆寅原是神色怔怔,可棠宁的话却是如同轰雷落在他心头,让得他脑子清醒过来时,眼神也一点一点沉凝下来。 是啊,他本就是被关氏和铖王“偷”走,若非是他们,他该是在父母身边承欢膝下,就算不是铖王世子,世家子弟也是出身高贵。 陛下将他送回陆家,陆家若对他身份有疑,大可将他从族中驱逐,可是他们从来都没有说过让他离开,宁肯对他污言秽语百般欺辱,也从不曾说他不是陆家子弟。 既然认了他身份,承认他是陆家血脉,那他们怎么会不知道他无辜? 明明当年的事情错不在他,是长房嫡妻与人偷情苟且,是陆家管束不严,才让得他与亲生父母分离这么多年,陆家凭什么来怪罪他? 他回陆家之后,陆家从不提他亲生父母半句,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补偿他半点,哪怕将他放在荒芜小院遭人欺凌,也从不曾提及要将他还给父母膝下。 陆家人想不到也就算了,可是他的亲生父母呢? 外间闹的沸沸扬扬,关氏、铖王“偷子”的事情更是人尽皆知,难道他们当真半点都不知道? 陆寅脸上神色一点点冷了下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到底是他父母不知,还是他父母被人要挟,亦或是,他们根本就不是陆家的人。 是不是当年陆家长媳“偷盗”的根本就不是陆家子嗣,她动了别家的孩子,可是陆家害怕关氏之事再掀波澜,害怕陆家恶名雪上加霜,所以明知道当年送去城王府的孩子并非陆家人,却默认了他是陆家血脉。 不是陆家人,自然不在意他生死,不是陆家血脉,自然不会有父母庇护,陆崇远他们才会这般漠视他? “表哥,你怎么了?” 见陆寅脸上神色变化,眼底惊怒交加,棠宁轻声问。 陆寅却沉入自己思绪之中,只狠狠咬着牙,越想越觉得关氏的事有问题,陆家肯定瞒着什么。 “表哥?” 肩头被人轻拍了下,陆寅才恍然回神。 身前灯影下的女娘柔声说道:“表哥,你别难过,你要是真的害怕,那今夜就留在积云巷吧,大不了明天陆家找过来时,再让人诋毁我几句,反正我早就习惯了。” “你身上伤势不轻,我这就让人去请大夫,杭厉,来扶表公子进去……” 杭厉虽然不懂女郎为什么突然对陆寅“和颜悦色”,可他却谨记着督主先前吩咐,半点没有迟疑地上前伸手就去扶陆寅。 只是还没等他靠近,陆寅就突然朝后退开。 “表公子?”杭厉疑惑。 棠宁也是有些不解:“表哥,你怎么了?” 陆寅死死握着手心,看着满脸担心他的棠宁,目光沉凝。 他今天过来,是受不了陆家折磨,想要求得棠宁和母妃庇护,他偷逃出来时一心只想要留在积云巷里,想要避开陆家的人。 可是棠宁刚才说的对,他是陆家血脉,是陛下亲自送回陆家的,就算她心软能将他留了下来,明天陆家找上门来,他依旧还是要回去,谁都拦不住的。 到时候陆家知道他偷跑出来,肯定会更容不下他,陆崇远他们那么精明,若是察觉到了什么想要将他斩草除根,要他性命根本就不是难事。 而且他这段时间受尽苦楚,见惯了往日那些处处讨好他,一口一个“世子”如今却恨不得踩他几脚的人的嘴脸。 棠宁是唯一一个还愿意顾念旧情待他好的人,她要是真的留了他,定会被陆家抓住把柄,万一惹了圣上厌弃,再被陆家趁机胡说八道诋毁她清誉,到时候他岂不是又害了她? “表哥,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了,我这就叫人寻大夫……” “不要。” 陆寅看着表妹眼里焦急,这么长时间人人厌弃欺辱的心里泛起一丝暖意:“表妹,谢谢你,只是我不进去了。” “你说的对,我是陆家的人,你能收留我一时,不能收留我一世,而且陆家人心思歹毒,他们本就想要害你,我留在这里会连累你。” 棠宁急声道:“可是你说陆家人会杀了你……” “他们不敢!”陆寅脸色微沉,眼里露出狠色:“之前是我蠢,才会忘记了谁是债主,可往后不会了。” 是陆家欠他。 他从来都没有欠过陆家。 周围突然起了风,丝丝水气弥漫在空气之中,陆寅沉着脸想着陆家的事。 如果他能找到证据,证明关氏的事陆家做了假,证明他不是陆家子嗣。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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