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那大夫道:“神不宁则气虚,小娘子受惊晕厥,老朽替她扎上几针,休息片刻就能苏醒。” 萧厌沉声道:“麻烦大夫施针。” …… 屋中众人退了出来,只留着丫环伺候着那大夫施针。 萧厌站在门前隔着屏扇望着里间时,脸上神色有些莫测,片刻后他回头道:“我有一些事情,不知道可否方便询问钱小娘子?” 钱绮月抓了抓手指:“我真的没吓唬棠宁。” 萧厌安抚:“我知道,我只是想问你与棠宁相识是什么时候。” 钱绮月没想到他是问这个,脸色瞬间放松了些:“好些年前了。” “具体是什么时候?” “十一年前。” 萧厌眸子微眯,就听到钱绮月说道:“我跟棠宁相识时,她还没过五岁生辰,我跟她是在沐太妃寿宴上认识的。” “那时我父亲还没进户部,荣太傅和棠宁的父母也都还在,我与她四处玩闹了一年多时间,也偷偷背着家中偷溜进荣家去玩,我们闯过很多祸事,还被荣太傅打过手板,当时我们还有一个玩伴,是荣太傅门生的女儿,叫许菁,我们那时候很是要好。” 似是知道萧厌想听什么,没等他问,钱绮月就说了个干净。 “我那时性子软弱,又因瘸腿自卑,是棠宁处处照顾我,后来我被送回岭南老家治腿,棠宁还曾跟我通信了将近一年时间,直到第二年开春时,她才突然跟我断了联络。” 钱绮月怕萧厌不信她的话,转身进了屋中,没一会儿就捧着她的木箱子出来递给萧厌。 “萧督主,我没骗你的,这些都是棠宁小时候送给我的,还有这信,也都是她那会儿写给我的。” “我在岭南养伤待了三年多,回京后就第一时间来找她了,可是当时棠宁已经不认得我了,我原还跟她赌气,觉得她不在意我,气她那么快就忘了我,可是刚才我跟她说起这些的时候,她居然是真的不记得那些过往。” 第169章 “她不记得我,也不记得许菁,甚至连我们一起玩闹过的那些事情也全然没有印象,就好像那段过往对她来说根本不曾存在过。” 钱绮月最初还气恼棠宁,可这会儿就算再蠢也察觉到不对劲。 宋棠宁小时候就极为早慧,背诗学字比她和许菁都要快,她怎么可能半点都不记事,就算那时年岁太小真的记忆模糊,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半点印象,可宋棠宁表现出来的却像是那一段记忆全是空白。 萧厌看着那木箱里的东西眉心一点点皱了起来,那些已经上了年头陈旧的孩童之物,都在证明钱绮月说的不是假的,而且钱绮月这番话也解释了她为何会对棠宁另眼相待,为着替棠宁出头连她父亲都能糊弄。 可是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没了一段记忆? 钱宝坤在旁突然有些迟疑地开口:“我记得,宋家二房那夫妇俩,好像是永和二年春日里出的事。” 萧厌眉心一跳,猛地看向钱宝坤。 钱夫人脸上也是露出惊愕之色:“绮月是陛下登基那一年回的岭南,也就是永和元年,这么算下来,她跟宋小娘子断了联系时,就是永和二年春……你有没有记错?” “这我哪能记错。” 钱宝坤低声道:“当年宋家二房夫妇同时出事,尸身被抬回宋家的时候血淋淋的没一块好肉,二人同时出殡,宋、荣两家都挂满了白幡,荣太傅更是一夜白头,因着此事大病一场险些没扛过去,后来缠绵病榻没过两年也跟着去了。” 在场几人听着钱宝坤的话都是安静了下来。 钱绮月想说什么,被钱夫人按住手没让开口。 吱呀—— 里间传来轻微声响,却是钱家那府医施针结束走了出来,萧厌脚下上前:“她如何?” 那大夫说道:“已经平缓下来了,休息个一个时辰,应该就能醒来。” “多谢大夫。” “萧督主客气。” 那大夫做完该做的事情就没再久留,只行礼之后就先行离开。 等人走后萧厌才看向钱家几人说道:“棠宁突然晕厥,不好继续叨扰伯父,我便先带她回府。” 钱宝坤道:“不如等宋小娘子醒来……” “不用,我有些不放心她,这几日秦娘子还在京城,我想请她替棠宁看看。” 萧厌并没隐瞒自己不放心钱家府医医术的事情,言语间也十分坦然,而钱夫人他们听到“秦娘子”三字丝毫没觉得萧厌这般做有什么不对,毕竟这京中谁能不知蜀中医仙的名号,那可是宫中都要费心延请圣手。 宋棠宁突然晕厥,他们府中府医虽说没事,可萧厌担心也在情理之中。 萧厌抬头说道:“陆家的事情暂且先按我们刚才说的办,能借的助力不必放过,也得防着陆崇远一些,还有崔家的事,钱伯父暂且瞒着宋瑾修那边,免得出了差错。” 钱宝坤连忙道:“这你放心,我知道。” 萧厌看向钱绮月:“钱小娘子,棠宁写给你的那几封信可能暂且借我一用?” 钱绮月连忙取了出来:“萧督主尽管拿去。” 萧厌伸手接过那些信纸,将其仔细折了起来贴身收好之后,就见外间缙云已经撑着伞过来:“督主,马车备好了。” 萧厌转身回了房中,不过片刻便见他抱着宋棠宁从屋中出来,小姑娘靠在他身前,有些苍白的脸显得越发娇小。 萧厌拢着她低声与钱宝坤几人告辞了一句,就让缙云撑着伞大步朝着廊外走去。 “棠宁…” 钱绮月抬脚就想跟过去,却被钱夫人一把拉住,她扭头:“阿娘,我去送棠宁她们…” “这么大的雨,你别去添乱了。” “娘……” “听话,你先进去,我等下有事问你。” 钱夫人没给钱绮月争辩的机会,直接推攘着钱绮月就进了房门,这才又转头看了眼雨幕里已经走远的萧厌主仆。 那大雨之重,缙云将伞倾斜在萧厌头顶,却大半都笼在宋棠宁身上。 那颀长人影小心护着怀中之人,几乎将她整个都圈在身前,自己大半个身子都露在雨中,片刻就淋湿了大半。 萧厌抱着宋棠宁消失在了月牙门前,钱夫人想着之前萧厌得知棠宁昏迷后赶过来时的神态,心中有一瞬间的古怪。 这位萧督主,对宋棠宁是不是太过在意了些? 钱宝坤站她身旁:“想什么呢?” 钱夫人抿抿唇:“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宋小娘子不记得过往,会不会跟她父母之死有关……” 钱宝坤皱眉迟疑:“说不准。” 毕竟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凑巧的事情,而且宋家二房那夫妇二人当年死的也当真是凄惨,那时候荣太傅是曾疑心并非意外,可最后不知为何又不了了之。 想起外间还有个宋家人在等着他,钱宝坤就忍不住嘀咕:“这宋国公府往日看着清正无双,可内里却是一窝子烂泥,里头还不知道藏着多少龌龊,我等下还得去应付一下那个宋家大郎,想想都觉得头疼。” 钱夫人闻言就皱眉:“宋瑾修?他来干什么?” “还不是为着漕粮贪污的事。”钱宝坤说道。 钱夫人顿时不喜:“那宋家就是个无耻之地,从上到下就没一个好的,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居然让这等品性的人重入朝堂,还去查那贪污的案子。” 她很是不喜欢宋瑾修,朝着钱宝坤说道:“你可小心着些,别在他身上栽了跟头。” 钱宝坤顿笑:“那不能。” 萧厌已经叮嘱过了,他也会防着宋瑾修,要是再栽了跟头,那他这些年当真是白活了。 他朝着钱夫人道:“行了,你别操心了,一个毛头小子,我自会应付,你不是有事要跟阿月说,快进去吧,别着了风雨。” 钱夫人“嗯”了声:“那你也早些将人打发了,别说的太晚。” 钱宝坤笑着握了握她的手应了声好。 …… 宋瑾修在钱家前厅里等着钱宝坤见他,钱家下人未曾在明面上怠慢他,身边的茶水已换过三巡,只是钱宝坤一直未曾命人来唤他,后来钱家突然乱了,后院隐约听到些动静。 宋瑾修有些疑惑地起身,站在厅前就瞧见一道眼熟之人匆匆出了钱府,他认了出来,那是萧厌身边的随扈,也是先前去铖王府捉拿他下狱时,砍了铖王府好几位护卫的人。 好像是叫沧浪? 宋瑾修面上微凝,萧厌那厮出事了? 片刻后,廊后有人踩着雨声过来,宋瑾修原只是随意一瞥,哪想下一瞬脸色就变了。 “棠宁?!” 第170章 萧厌衣袍湿了半截,冠发也见了水迹,从垂花门边出来时,与身旁持伞却同样湿了衣裳的缙云像是滚落了泥潭似的。 宋瑾修原还是看着热闹,他倚在门前本想着看萧厌笑话,可谁知就瞧见他怀中被他护得密不透风的宋棠宁。 小姑娘失了鲜活气息,靠在萧厌怀中双眼紧闭。 “棠宁!” 宋瑾修瞬间没了看热闹的心思,快步上前时那没长好的腿越发的跛,他急急挡在萧厌身前,唤了声棠宁,却见她没有半点反应,倚在萧厌身前的脸全无血色。 宋瑾修顿急:“棠宁……萧厌,棠宁怎么了?” “让开。” “萧厌!”宋瑾修见身前人避开他后,径直就想朝外走,他伸手就想去抓棠宁的胳膊:“你想带棠宁去哪,你把她怎么了……” 砰! 萧厌抬脚径直踹在宋瑾修腿上,就见刚才还挡在他身前的人吃痛之下,身形踉跄地撞在身后门框上,他将棠棠宁朝着怀中搂了搂,居高临下地看着佝偻着身形抓着门框才能站稳的宋瑾修。 “本督带棠宁去哪,与你何干。” “萧厌……” “宋录事是忘了本督教过你的规矩?” 萧厌话音刚落,跟在他身后的缙云就陡然上前,拿着伞就重重抽在宋瑾修小腹上,又朝着他断腿的地方就是一击,宋瑾修惨哼了一声,刚撑着门框想要站直的身形就被打得再次弯了下去,整个人吃痛时“砰”地一声跪在地上。 缙云收回手冷声道:“宋录事,我家督主官高于你,论品阶你见到他须得避让,下次记得守着规矩行礼,莫要直呼其名,以下犯上。” 宋瑾修肚子里绞着的疼,满头冷汗:“我只是关心棠宁……” “你以什么身份来关心她?” 褪了先前在钱家人面前的温和,被夜色压得低沉冷暗的眼中淡漠至极。 他抱着人站在廊下阴影里,头顶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那明灭不定的光影落在他脸上时,弥漫出让人窒息的霜寒。 “我是她兄长……” “要他命的兄长?” 萧厌冷嘲:“需要本督提醒你宋家对棠宁做过的事情,还是要本督帮你回忆你当初是如何待她,她厌你至极,早已自逐出宋家,你若觉得她留着宋姓便能强行牵扯,那本督便提前替她改了姓氏。” 姓萧,也不错。 这段时间一直忙着陆家的事,倒忘了宋家这头,萧厌扭头看向一旁缙云。 “明日带人去一趟宋家祖坟,将荣大娘子夫妇的尸棺请回来,再去一趟宋氏族中,将他们名讳从宋家划去,免得一些不识好歹的人扰了他们身后清静。” 宋瑾修脸色瞬白猛地抬头。 宋棠宁的父母是葬在主坟附近的,而宋家祖辈坟墓几乎都是连在一起,若是要替宋熙夫妇开坟启棺,就要将大半个宋家祖坟都掘了才行。 若是如此,怕是整个宋氏一族都会恨极了他们一脉,宋家祖祖辈辈亡魂也不得安宁。 “萧厌你敢……” 唔…… 宋瑾修才刚厉喝,就被缙云拿着伞柄打在了脸上。 “宋录事,你逾矩了。” 宋瑾修被打的疼得朝后仰倒,整个人撞在门框发出一声巨响,触及萧厌身旁那仗势欺人的疯狗拿着伞柄仿若还想再打下来。 宋瑾修嘴里那声疾言断了,张嘴时口齿含糊间全是血腥。 “二叔他们已逝多年,我父亲虽有过错,宋家族人却是年年祭拜,你启坟才是扰了他们安宁,荣家已无子嗣,二叔他们离开宋家便无魂归之所,将来谁来祭拜他们,棠宁是绝不会答应的!” 萧厌闻言侧头看他:“谁说荣家无子嗣?棠宁招赘,将来的孩子自然能姓荣,” “况且……” 他将怀中娇小身影搂紧了几分,想起她昏迷的缘由,眸色森然: “宋家未必是他们魂归之所,兴许是他们丧命的地方,谋财害命的香火,宋二爷他们九泉之下怕都魂魄难安。” 宋瑾修心中一咯噔,死死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萧厌却没解他的疑惑,只扫了他一眼后,抱着棠宁就转身就朝外走。 “萧厌,你别走!”宋瑾修嘶声道:“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宋家是二叔他们丧命的地方? 什么叫谋财害命的香火?! 宋瑾修忍着剧痛抓着门框起身,瘸着腿就想要追上去问萧厌是什么意思,可是他才刚追下台阶,就被缙云横手一推挡了回来。 “你让开!” 宋瑾修想要推开缙云,却被死死拦住,眼见着萧厌离开,他只能朝着那边嘶声道:“萧厌,你别走,你给我说清楚……” 砰! 缙云手里的伞早就已经给了萧厌,此时站在雨里反手一推,宋瑾修就踉跄着跌在地上。 “宋录事还想要督主说的如何清楚?”他只觉这宋家人格外烦腻:“宋家满是烂泥,害了我们家女郎,也未曾善待过她父母,你与其纠缠问我家督主何意,倒不如回去问问你那些至亲之人,当年宋二爷他们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 宋瑾修抬着头:“你什么意思……” “话里的意思,你们宋家谋害至亲,也不是头一回了。” 缙云冷笑了声,也没等宋瑾修回话,直接转身就大步出去。 大雨滂沱而下,打的人皮肉都疼。 宋瑾修撑着地上想要起身,可左腿的剧痛让他两次都跌了回去,腿骨仿佛有人拿刀在剜,他头冠散了开来,头发打湿贴在脸上,本就苍白的身形越发萧索。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萧厌主仆离开钱家,自己却是红着眼瘫软在地上,满是怒恨的狠狠一锤身边的地面。 “宋录事。” 水花溅起来时,突然有人开口。 头顶有伞遮住了大雨,宋瑾修抬头才发现钱家的下人不知道何时到了他身旁,就连先前一直不曾露面的钱宝坤也撑着伞站在一臂外。 “钱尚书……”宋瑾修狼狈。 钱宝坤开口:“扶宋录事起来。” 钱家下人搀扶着宋瑾修起身,待撑伞挡住了他头顶风雨,将人扶到了前厅廊下,钱宝坤才挥挥手让那些下人退了下去。 他抬眼看着满身泥泞如同落汤鸡似的年轻人,他曾经见过他意气风发的模样,也见过他年少便如朝堂人人夸赞,前程一片大好,可此时他却是脸上青白,连站立时都得靠着墙来借力。 那尽力想要规整却依旧不太合身的衣裳,让他显得越发落魄至极。 第171章 钱宝坤低叹了声:“宋小娘子方才突然晕厥,萧督主是想要带她回府寻人诊治,宋录事不该拦着他。” “我……”宋瑾修没想会被人看到他狼狈模样,他唇色发白:“我不知道棠宁出了什么事,我只是怕萧厌伤害她……” 钱宝坤皱眉:“宋小娘子自入积云巷后,满京城皆知萧督主护她。” 宋瑾修被他一言说的神情滞住,手指忍不住收紧:“他是护她,可谁知他是否有别的企图,他们并非真的兄妹,萧厌还是阉党佞臣,棠宁只是个未出阁的小女娘,他这般抱着她出府若是被人瞧见,会伤了棠宁名节……” “荒谬!” 钱宝坤眉心险些拧成了疙瘩。 他原本刚才还因为宋瑾修狼狈生了些不忍,想着好歹留些颜面才言语文焕,可谁知道这人当真还是一如既往的卑劣,满脑子污秽东西不说,竟还明知萧厌身有残缺,背地里一口一个阉人。 他可是还记得萧厌是如何夸赞宋瑾修的,明明二人有仇,甚至明知道宋瑾修若是出头极有可能会反咬一口,可萧厌却依旧能公平公正的说。 宋瑾修是有能力的,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 钱宝坤本就偏心萧厌,此时直接就冷了脸。 “宋录事这话说的可笑,不是亲兄妹如何,血脉亲缘不代表一切,人面兽心起来也没谁会讲骨血。” “萧督主从未伤害过宋小娘子,事事以她为先,可有些至亲之人却满嘴虚情假意,暗地里恨不得将宋小娘子害死。” 他冷嘲地看着宋瑾修:“当初宋录事跟宋家人几乎将宋小娘子逼入绝境,让她不得不将私事置于人前,将过往所受让人议论,她的名节早就已经被人给毁了,莫说眼下天色已黑风大雨大,谁能瞧见她被萧督主抱出去。” “就算真看到了,宋小娘子身子有疾,难以走动,旁人也只会担忧她病情,谁人会那么龌龊恨不得将污水泼尽,尽将人朝着那龌龊事情上去想!” 钱宝坤说话满是些阴阳怪气,就差直接指着宋瑾修鼻子骂他满脑子龌龊。 宋瑾修脸苍白:“钱尚书,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宋录事只是担心宋小娘子,你是好心。” 这话还不如不说。 宋瑾修脸色更更白了。 钱宝坤嘲讽了一句后,只觉得看着身前人就有些晦气。 先前他夫人和闺女就曾经跟他说起过这宋家大郎虚伪自负,不懂人言,而且大抵是出身太好未经磨难,也将自己当君子久了,他总以自己认同的事情去要求旁人,却永远不会低头审视自己。 明明已经进过一次大牢,卖了亲爹旧友才能出来,他却还看不清楚自己的位置,说话不过脑子。 钱宝坤他这会儿只觉得刚才怜悯宋瑾修的自己像是个棒槌,也懒得再跟他掰扯。 “宋小娘子突然晕厥,是因为她丢了一段记忆,与她父母之死有关。” 钱宝坤其实并不能肯定棠宁的“失忆”是不是当真跟宋熙他们身故有关,可却不妨碍他给萧厌先前放下的饵添把火。 如果此事跟宋家无关,自是最好,可如果跟宋家有关,他不信宋瑾修能忍得住,而且宋瑾修也许知道些什么。 他看着宋瑾修说道:“荣大娘子他们出意外时,宋小娘子几乎同时失了那段记忆,今日突然回想起时便受了刺激,论理她若真不记得那段过往,这么大的事情铖王妃不可能不知情,可铖王妃从未提及她失忆之事,连宋小娘子自己也不知道。” “宋录事觉得,是谁能不着痕迹瞒住了此事,遮掩了那段莫名消失的记忆?” 钱宝坤说完之后,看了眼大雨说道: “今日天色已晚,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宋录事这般情况也不好议事,不如先行回去吧,免得待会儿风雨再大不好走了,你如果有什么跟漕粮一案有关的事情,等明日去了宫里再来衙门寻我。” 他朝着一旁说道:“你们送宋录事出去,小心搀着,别让他摔着。” 宋瑾修见钱宝坤说完后,就颇为冷淡地跟他点点头后离开,留下他僵着身形对着钱家那几个下人。 “宋大人,小人扶您出去。” “不必!” 宋瑾修牙根绷紧,身上的衣裳湿濡濡地贴着肌肤,透着一股渗人的凉,可再冷也不及他听完钱宝坤那番话后骨子里渗出来的冷意。 棠宁曾经失忆,别说是铖王妃不知道,就连他也不曾知晓,府里上上下下谁都不曾提过。 二叔身亡那一年,他年岁不大,只知道府里丧事时棠宁也曾大病过一场,恰逢那时荣太傅也因丧女之痛病重几乎垂危,铖王妃日日守在荣太傅跟前寸步不敢离。 棠宁病的厉害时,大夫说她需要静养,祖母就带着她一起去了别庄养病足足近三个月,那段时间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宋瑾修还记得他曾去探望过棠宁几回,每次她都是躺在床上昏睡,或是有些神思不属,看上去木讷呆怔,可等到后来病愈之后祖母带着她回府时,没多久便又恢复成原本活泼的样子。 她记得二叔他们的死,记得小时候与他玩闹的事情,她提起二婶会掉眼泪,也记得关于府中的一切。 明明她从未表露过缺失了什么,她怎么可能会没了一段记忆? 宋瑾修紧握着拳心,想说萧厌他们是骗他,可冥冥之中却又有道声音告诉他,他们没有说谎。 他站在钱家大门前,只觉得后脊透着一股诡异的冷。 引泉见他出来就连忙迎了上来:“郎君,您怎么现在才出来,方才我看到那姓萧的阉贼抱着女郎走了,女郎好像有些不对劲……”话说到一半,凑近时才发现宋瑾修满身狼狈,惊愕道:“郎君,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衣裳全都湿了?” 这可是他们如今最好的衣裳,是郎君几乎将颜面落在地上才换回来的。 宋国公府被查抄之后什么都没剩下,宋瑾修出狱后也只有身上那一身勉强蔽体的衣物,可是他还要入朝,还要面圣,甚至还要跟朝中之人打交道,世人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他本就声名狼藉,若再衣衫褴褛只会叫人笑话。 宋瑾修只能豁出颜面,带着引泉去寻了那些往日旧友,想要借些银钱周转些时日,可往日个个与他交好之人,如今却都落井下石,他迫不得已只能找到了宋家族亲,可那些人厌恶他们丢了国公爵位,险些带累族中,人人对他避之不及。 后来还是个心软些的族兄看他可怜,施舍了一些碎银和旧衣给他,而宋瑾修来钱家,选的已经是里面最好的一件衣物。 “郎君,我们赶紧回去吧,这衣裳不能破了。” 引泉忙拉着宋瑾修就走。 宋瑾修垂着眼跟在他身后离开钱家,从头到尾都没说过半个字。 …… 积云巷萧府,已经换了外衣的萧厌侧身站在鹤唳堂里,一头长发随意系在肩后,不远处的铜颈单足长鹤灯将他的影子拉的极长。 沧浪站在他身前说道:“宋瑾修从钱家出来之后,就直接回了落脚的地方,未曾去诏狱,不过他脸色很差,回去后就将他身边那小厮遣了出去,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 缙云迟疑:“督主,那宋瑾修会去问宋家人吗?” 萧厌眸中冷戾。:“他会。” 宋瑾修是个极为矛盾的人,他伪善也正直,凉薄却又多情。 他如果是个毫无底线的恶人,自然不会去探究当年往事,免得查出什么之后祸延己身,可他不是,他对棠宁有种古怪至极的愧疚,除非当年的事情他也知情,否则但凡宋家有蛛丝马迹,他都会主动查过去。 “派人盯紧了他,若去诏狱听清楚宋家人说过所有的话,还有当年宋熙夫妇遭遇意外之后,本督记得京兆府应该是去查过的,你去找吴怀一趟,将与此事有关的案宗全部取来。” 缙云点头:“是。” 外间安静下来,缙云和沧浪都退了下去,萧厌这才抬脚朝着不远处的屏扇后进去,绕过隔扇,就见秦娘子坐在床前。 “她如何了?” 萧厌朝着床边正在号脉的秦娘子问。 第172章 床上棠宁依旧昏睡着,白玉似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 秦娘子坐在床边拉着宋棠宁的手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物事一样,听到萧厌的声音才抬头:“人没事,不过她这脉有些奇怪。” 萧厌皱眉:“奇怪?” “督主过来看。” 秦娘子招呼萧厌上前,待他到了身旁,才将宋棠宁的右手摊了开来,她手上的伤已经养好了大半,斑驳的疤痕脱落后只剩下一道道还没褪尽的红痕,先前掀翻的指甲重新长了起来,透着好看的肉粉色。 秦娘子说道:“寻常受了惊吓晕厥,尺脉到了掌心处会跳动,急则是惊吓不久,沉缓则是旧疾突噩,可是棠宁此处却未曾有异,反倒是这里……” 她指着棠宁右手中指说道:“督主来摸摸。” 萧厌不懂秦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却还是照她吩咐伸手覆在棠宁手上,刚开始没察觉到异常,可片刻之后就感觉到她中指底节两侧靠内的地方,突然急促跳动了两下,然后安静下来一会儿,又再次跳动。 萧厌抬头:“这是什么?” 秦娘子示意他收手之后,替棠宁将衣袖拉了下来,这才朝着萧厌说道:“我跟着我师父学医的时候,曾经听他说起过一种很离奇的脉象,叫做鬼脉,这种脉象跟受了惊吓后的脉象极为相似,可内里却大为不同。” 萧厌看她:“有话直说。” “一个是惊吓,一个是撞邪。” “撞邪?” 萧厌眉心紧皱了起来。 秦娘子“嗯”了声:“督主别觉得撞邪是神神叨叨的东西,医者所行有时候其实本就与鬼神道同行,医书古籍里面也曾记载过很多离奇病症,亦有一些非汤药医治的手段。” 比如打嗝时,问他马吃什么,回一句吃草便能止住。 再比如小儿夜哭,汤药不能止,可一碗黍米“叫魂”便能解决。 秦娘子刚学医的时候是觉得这些东西太过离奇,更觉得师父明明是医者却总神神叨叨让人费解,可是后来见得多了她才知道。 这世间离奇之事不知凡几,人力不可及时,“鬼神”未必是假。 秦娘子朝着萧厌说道:“人受了惊吓也叫做惊魂,因魂思不属,尺脉闭合,淤气不通才会成疾,撞邪也是一样。” “棠宁这般情况就是如此,她中指下侧靠内跳动,这种脉象叫做内鬼脉,照我师父的话说,她这是冲撞了亲长,而且脉象缓停非近日冲撞,反倒像是旧疾沉疴。” 萧厌蓦地抬眼,冲撞亲长,旧疾沉疴… 秦娘子并不知道棠宁丢失记忆的事情,他也未曾告诉过她关于荣大娘子和宋二爷的猜测,可是她方才所说却是桩桩印证了今日之事。 萧厌心中已信了几分,沉声问道:“怎么治?” “得知道缘由。” “可是棠宁往日无事。” “所以才说是沉疴。” 秦娘子看着萧厌:“她这种情况按理说早就该发作才是,若不去心病该是孱弱之态,长居病榻,可是我之前替她看过身子,她身体并无问题,这就很是奇怪了。” “她今日突然晕厥,可是遇着了什么事?”秦娘子问。 萧厌眉心紧拢:“她知晓了一些年幼的事情……” 秦娘子神态一惊,就听萧厌道:“不是我的事,是她跟钱尚书家的那位女娘幼时就相识,二人曾是极好的玩伴,也曾在记事的年纪同处过许久,可是棠宁却不记得这些,也不记得钱娘子。” 秦娘子听说不是萧厌的事,神色这才放松下来,可听到萧厌后面的话又疑惑:“你是说她失忆?” “不是。” 萧厌没有隐瞒,将今日在钱家的事说了一遍后,才又继续:“我这段时间跟棠宁相处时,从她言语间看得出来她是记得年幼时候的那些事的,无论是荣太傅,铖王妃,宋家的那些人,还是陆家以及很多小时候的事她都记得清楚。” 她不记得他,也忘记了幼时那个她抱着腿大哭的“小哥哥”,萧厌之前只以为是她年幼不记事,且二人也只相处了短短时日,她将他忘了,可是今天出了钱绮月的事情他才恍然察觉到不对。 “棠宁好像记得她本该记得的事情,可是一些她不该记得的事全然没有印象,就像是……” 萧厌斟酌了一下,才徐徐开口:“她像是有选择地忘记了一些东西,无论是本督还是钱绮月,这段记忆对她来说都成了空白。” 他沉默了片刻,又说了句, “也许还有些别的。” 比如荣大娘子他们的死。 秦娘子听着萧厌的话微皱了皱眉,有选择性的失忆?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古怪的病症。 她过往不是没有接触过因为一些意外丢了记忆的人,可那都是一整段时间的记忆,或者是关于某一个人某一件事,乃至过往全部的,可像是棠宁这种挑拣着忘记的她还从来都没有遇见过。 身后床榻上原本细软的呼吸突然重了些,秦娘子和萧厌都是回头,就见刚才还昏迷的棠宁睁了眼。 棠宁望着头顶有些茫然,一时间像是分不清身处何地。 萧厌上前:“棠宁。” 她侧头人有些清醒过来:“阿兄…秦姊姊?” 萧厌上前扶着棠宁起身:“你怎么样?” 棠宁有些疑惑:“什么怎么样?” 她刚说话就觉头疼,不由伸手按了下眉心,恍然想起先前的事说道:“我们不是去钱家了吗,怎么回来了,还有秦姊姊,阿兄之前不是说你进宫去了要耽误些时候,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萧厌闻言一怔:“你不记得刚才的事了?” “什么事?”棠宁茫然。 “你跟钱绮月……” “哦对,阿月姊姊。” 棠宁一听钱绮月就猛地拍了下额头连忙坐直了身子:“我刚才还跟她说话呢,怎么突然就回来了,阿月姊姊呢?” 她四下张望了一眼,见自己躺在鹤唳堂的榻上,身上衣裳也换了,不由看着萧厌:“阿兄,我怎么回来的?钱尚书呢,阿兄跟他议好事了?” 第173章 屋中瞬时安静极了,萧厌眉峰紧拧了起来,秦娘子也是神色古怪。 棠宁迟疑:“你们怎么这么看着我?” “棠宁,你不记得在钱家的事了,你跟钱家那小娘子……” 秦娘子张嘴就想要棠宁跟钱绮月早就相识的事情,可是还没说完,就被萧厌出声打断:“你刚才在钱家跟钱绮月闲聊时,突然晕了过去,钱家的人都被你吓坏了,我怕你身子有事就先带你回来了,让人进宫去请秦娘子过来的。” 棠宁张大了嘴:“晕了?” “你不记得了?” 棠宁摇摇头:“我只记得在跟阿月姊姊说话…” 萧厌闻言面不改色:“想来是你先前受伤之后身子还没养好,又接连遇到这么多事,堆积在一起后才会突然晕厥。” 他说完看了眼身旁的秦娘子,秦娘子原本还想要说的话顿时咽了回去,虽有不解却还是附和:“督主说的是,你当初本就身子受损,这段时间又一直忙着乱七八糟的事,连轴转着人便疲累,所以才会突然晕了。” 棠宁没想到她居然会在钱家晕过去,而且还是在跟钱绮月闲聊的时候,想着她突然倒下去钱绮月会是什么表情,她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阿月姊姊是不是被我吓坏了?” “是受了点惊吓。”萧厌面不改色。 棠宁闻言揉了揉额头,只觉得脑子有些糊:“完了,阿月姊姊本就因为陆家的事情被钱夫人罚了,还要抄五十遍经书,我不仅没好生安慰了她,反而还晕了把她给吓着……” 她说着说着脸皮都发烫:“钱夫人他们怕是也恼我。” 这般事多,本是上门拜访结果晕人家屋里,将人闹的鸡飞狗跳。 萧厌见她垂着脑袋满是懊恼的样子,出言开解:“你这只是意外,钱家上下通情达理自不会介意,等你休息几天身子好些了,再备些礼物上门跟他们好生道个歉就是,只是这几日先暂且歇着。” 棠宁低声道:“噢。” “你再休息一会儿,我跟秦娘子说些事,等一下就回来。” 萧厌扶着棠宁重新躺下,见她脸色苍白地靠在枕上,这才示意秦娘子跟他出去。 二人绕过屏扇出了房门,朝前走了一段之后,确定里头听不见外面声音之后,秦娘子才忍不住说道:“棠宁这情况有些不对劲。” 幼时的那些事情也就算了,毕竟时隔已久,可是刚才才发生过的事情,棠宁居然也能忘了。 她能记得去过钱家,记得跟钱绮月闲聊,她甚至还记得钱夫人惩罚钱绮月的事,却独独忘了她昏迷前的那些。 萧厌眸色冷凝:“你可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人为干预记忆?” 秦娘子愣了下,脸色陡然就变了:“督主是怀疑棠宁的情况是有人动了手脚?” “一次是意外,次次如此,绝不可能是巧合。” 幼时缺失的记忆,这次再次“没了”,什么都记得独独避开那一段,这怎么可能是凑巧。 萧厌神色间染着些戾气:“你可知道有什么法子能篡改人记忆?” 秦娘子脸都皱了起来,她行医多年还没听说过这种事情,她抄着手杵着下巴在原地来回踱步了一会儿才说: “我以前没听过,但是如果真有这种手段,那绝对不是什么正道,你等我回去查查看,也问问旁的人,我有个师兄爱探知些旁门左道,我写信给他问问。” “别提棠宁。” “我知道。” 秦娘子翻了翻眼皮,她又不傻,棠宁这事一看就有问题,如果真是人为篡改了记忆那可不是简单手段,能这般大费周折的肯定也是要紧事情。 她就算出去与人“交流”,也断然不会牵扯出棠宁。 “只是棠宁那里,你打算瞒着她?”秦娘子问。 萧厌面色冷然垂眸:“她如今不记得这些,跟她说也没什么用处,况且先前钱家女娘只是跟她提了一句她就晕厥,没找到缘由之前再提此事,我怕会伤到她。” 那所谓的“鬼脉”和“撞邪”就已经够让人心神不宁,连秦娘子都不知道的手段,谁也不知道篡改那段记忆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他怕会伤了棠宁,也怕她再像是这次一样突然倒下去。 那般人事不省的模样,让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这事先瞒着,钱家那边我也会交待。” 秦娘子点头:“行吧,你看着办就好。” 萧厌又跟秦娘子说了几句话,心里惦记着里间的棠宁,跟秦娘子交待清楚就转身回去。 秦娘子站在外间看着他大步离开,那宽大袍裾翻飞,黑缎似的长发在半空划过弧度,这么长时间都未曾被主人重新束冠。 萧厌向来是规整的,哪怕当初落魄时,幼时所受的教导和矜贵也刻在了骨子里,他衣发从来不乱,言谈也是淡定从容。 可今日他的心却是乱了。 犹记得当年他身中剧毒,断骨换皮时对他自己的狠,如今却是连半丝风险都不愿让里间那女子去承担。 秦娘子摇摇头,轻“啧”了声。 “动了心的男人呐……” …… 萧厌回了屋中,在屏扇外的小炉上取了一直温着的茶汤,放在盘中端着入内时,就瞧见床上的宋棠宁有些百无聊赖的朝着外间探头。 见他进来,小姑娘连忙扭回了脑袋摆正了身子,拉着方才乱了的被子盖在身上。 那模样,像极了贪玩被抓包的小孩儿。 “睡不着了?”萧厌端着茶汤过去。 棠宁嘀咕:“我本来也不困。” 萧厌闻言说道:“既然不困,就过来喝些水。” 棠宁闻言顿时高兴起来,连忙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见萧厌在床脚处的小榻上倒好了茶汤,试了试温度才递给了她,棠宁接过放在嘴边喝了一口,温度正好。 将杯中饮尽后,她颊边露出梨涡:“阿兄,再来一杯。” 萧厌顺手替她斟满,见小姑娘小口小口啜着茶汤的模样,伸手将她脸上垂落的乱发绕在耳后:“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棠宁脸侧一麻,只觉得那略凉的手指略过时像是有羽毛落在耳朵上,她下意识抬头,耳边的手就已经离开,而萧厌也只仿佛像是随手所为退了回去。 她只暗道自己敏感,有些不自在地捧着杯盏说:“脑子有点迷糊,方才醒来时还有些头疼,这会儿不疼了。” “不疼就好。” 萧厌将手里的茶壶放到一旁,见小姑娘转着茶杯,就着杯子里水面的影子偷偷瞧他,他只佯装没看到,仿若随口般问道: “我今天在钱尚书家中听闻了些荣太傅的旧事,听说他当年身居太傅之位时极为严苛,就连当时的太子和皇长孙都极为怕他,你小时候他可教过你,对你也那么严厉吗?” 第174章 棠宁听萧厌提起荣太傅顿时转了心神,捧着茶杯就鼓着脸嘟囔:“当然严厉了,我小时候是外祖父替我启蒙的,认字念书也大多都是跟着他,外祖父于学业之上要求极为严格,对人对己都是一样。” 荣迁安是大魏最有文才之人,历任三朝,教过两代帝王,所授门生也多为朝中栋梁。 当年他受戾太子一案牵连主动告老,退离朝堂之后也没有闲着,京中多的是慕学之人,考校之后若有满意的,荣迁安便会将人留在府中私设的学堂里进学。 那些学生有朝臣权贵子弟,也有贫寒出身的学子,荣迁安只论才德不论其他,年长的年少的出身如何,在他眼里皆是一视同仁。 荣家的私塾里摆着一张小小的桌子,便是当时还年幼的棠宁的,她从牙牙学语时便跟着听课,从最初的懵懂茫然,到后来能跟着鹦鹉学舌背些诗词,早早就受“熏陶”。 外祖父每每都会单独给她留下课业,哪怕平日里对她最疼爱,可做不完课业依旧会拿着戒尺打她手心。 “那会儿阿娘和爹爹都忙,时常把我扔在荣家,外祖父教的那些门生见我时总会笑着叫我小师妹,外祖父听了也不拦着,还主动让我叫他们师兄。” “阿兄你是不知道,当时有个比我爹爹小不了多少的师兄,每次见着我都会逗弄我,胡子拉碴不修边幅,明明一大把年纪,却总爱掐着嗓子唤我小师妹,还偷偷抢我的糖糕吃。” 棠宁虽然嘟囔着不满,可是提起在荣家的那些事时,眼里却是带着笑的,那些过去于她而言是欢快的,也是让人怀念的。 萧厌坐在一旁说:“荣太傅还收过这种学生?” “对呀,他叫武子骥,性子可顽劣了呢,当时外祖父罚的最多的人就是他了,不过外祖父也说他最有本事,若是入朝的话肯定能有一番作为,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跟外祖父大吵了一架就离开了京城。” 棠宁还记得她那时候偷偷躲在门外,瞧见武子骥跟外祖父争执,二人吵得很是厉害,向来要强的武子骥眼睛都红了。 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荣太傅扇了他一巴掌让他滚出去,他摔了东西就滚了,这一滚就再也没回来。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萧厌状若无意问。 “很久以前了。” 棠宁曲着腿将茶杯放在膝上:“那会儿我好像才四五岁吧,他们吵架前我刚巧过了生辰,武子骥当时还送了我一个丑了吧唧的泥塑,说是照着我捏的……” 可她记得那泥人脸如铜锣,身子细小,脸上被涂的五颜六色,耳朵都掉了一只。 她回报给武子骥的就是一碗下了巴豆粉的鸡汤,将人拉的恨不得住在茅房里,然后她跟武子骥一起被外祖父罚着头上顶着书在院子里蹲马步。 她那时候还小,根本就站不稳,摇摇欲坠着一屁股坐进了墙角下的泥坑里,最后的印象就是武子骥顶着满脸胡子哈哈大笑的脸。 萧厌低声道:“四五岁的年纪,你还记得那么早以前的事情?” 棠宁说:“我记事早,外祖父常夸我早慧,还说我比阿娘和爹爹都聪明,不过我也不是全都记得。” 三四岁前的事情她很多都只模糊有些印象,五六岁后的记得比较清楚,武子骥那事是因为刚巧出在生辰,那泥人后来还被摔坏了,所以她记忆格外深刻。 她有些得意地炫耀:“当时荣家私塾里的外祖父的那些门生,我都还记得好些人呢,虽然长相有些记不清了,可名讳还记得。” 外祖父还夸过她记性好,最喜欢教她背书。 萧厌安静听她说着过往的事情,看她说起年幼时滔滔不绝,心里便沉了几分,她果然只是不记得那些。 他目光有些沉暗,尽量无意道:“那宋二爷他们呢,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棠宁叹气:“爹爹和阿娘最是疼我了,他们要是还在,宋家人肯定不敢欺负我。” “他们当年是出了意外?” “嗯,爹爹出京办差,阿娘去送她,谁想遇到了逆王附逆,京郊大乱的时候爹爹他们都没逃出来,等京中的人找到他们时,爹爹和阿娘都已经被人害了。” 棠宁说话时声音有些低,可是到底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难过伤心也早已经过了最鼎盛的时候。 她只是转瞬就将低落藏了起来,抬头看着萧厌:“阿兄怎么突然想起问我小时候的事情了?” 萧厌说道:“有些好奇。” 棠宁闻言也没多想,只是歪着头说道:“我也好奇阿兄小时候的事呢。”想起外间那些传言,她抿了抿唇有些迟疑地说道:“外面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阿兄小时候过的很不好?” 萧厌见她问过之后神情忐忑,随即又有些后悔的样子,恍然知道她问的是“萧厌”的过去,他神色散漫着说道: “也不算吧,我年少时过的还是很好,父母恩爱,锦衣玉食,家中奴仆伺候,远比旁人富足。” 见小姑娘满脸仲怔,神情意外。 他笑:“怎么这幅表情?” 棠宁张张嘴:“可是外间都说阿兄被父兄苛待……” “算不得苛待。” 见棠宁疑惑,向来不怎么提及往事的萧厌难得开口:“外头那些,不完全对,有些也是杜撰谣言。” “我父亲曾经是个很英明的人,他极得我曾祖父看重,很小的时候就展露天赋,被曾祖父选中承继府中家业。” “我祖父原本对他也还算是喜欢,可大抵是父亲太过争气,曾祖父去时将府中一些人脉越过祖父留给了父亲,让他尽得人心,甚至隐约有超过祖父威望的迹象,祖父便待他日渐疏远,父子嫌隙也随之留下。” 他像是在说着旁人的事情,语气清浅。 “我祖父膝下有好些儿子,唯我父亲是嫡子,他本该珍之重之,可是这个嫡子却并不太听他的话,而且出色的让人不安。” “祖父偏宠庶出叔伯,有意扶持想要让他们来跟父亲争抢,奈何父亲身上寻不到错处,身份早得了族中认同,就算是祖父也轻易换不了他。” 一个嫉妒嫡子出众,怕他越过自己。 一个却全然没有防备之心,满腔真诚以为父亲看重,只想整肃朝堂,让大魏更加强盛,当他的威望盖过不该盖过的人时。 就连表面的父慈子孝都维系不住。 棠宁全然不知萧厌这话中暗讽的是谁,她只以为他说的是萧家。 她曾经听过萧家的那些传闻,知道外间将萧家那位家主说的很是不堪,而且萧厌上位之后,萧家几乎死绝。 外头都说是萧厌年少在家受尽苦楚,被父兄欺辱,得势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亲手杀了往日欺他的父兄叔伯。 这也是萧厌凶名在外的根源。 可是谁能想到,那位传言里死在他手里的“父亲”,在他口中居然是这般评价。 棠宁听的出神:“那后来呢?” “后来……” 萧厌微垂眼帘,遮掩了眸中冷霜:“后来自然是翻了脸。” 第175章 他像是在说着旁人的事情,可话中之意却让人浑身发冷。 “我父亲觉得族中蠹虫太多,想要家族强盛就得先肃清内里,他以为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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