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她们走后,李暄闷闷不乐,道:“我和宁王兄说了要招待你,他才松了口,让我带三个出来,你倒好,不识好歹,才刚露面就打发走了,扫兴……” 贾蔷闻言微微眯了眯眼,道:“丰乐楼,是宁郡王的产业?” 李暄不理会这些,嘟囔道:“说罢,有甚么机密事?” 不过却也没让贾蔷说,他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贾蔷,昨儿回去我寻了内务府将作监的几个老师傅,都是木工里的大匠,父皇母后的龙驹凤撵都是他们打造的。他们说,就算你果真能解决转向的问题,人家买了回去,一看也就知道了。想撑起来多大的产业,怕是难。不说他们,京城有名的专门打造车驾的就有两大家,一个雷家,一个谭家,都是上百年的老字号!就算咱们解决了转向难处,他们看了去,说不得比咱们做的还好。他们有熟练的工匠,现成的作坊,咱们要做,还得从头来过。” 贾蔷摆手道:“有些东西,不是说别人看了去,就能做得出来的。同样的染色,为甚么京城八大布号那么多染匠老师傅,都染不出云锦的鲜亮来?” 李暄眼睛发亮道:“这马车你也有秘方?” 一旁尹浩亦是侧目看了过来,贾蔷笑了笑,道:“何止是一个秘方?是有许多秘方!五哥,嫂子从会馆带回去的婴孩玩具,家里的孩子可还喜欢?” 尹浩点头笑道:“顽疯了。” 贾蔷道:“这些东西,看起来也不难,寻常木匠看了去,果真去做,也能做得出。但是,技术一般的,做不了那么好。技术好的老匠人,想做出一样的东西来,至少要比我们做的多费七八个工,甚至还不止!为甚么?就是因为我们有秘方。 所以,即使那雷家和谭家,将我们卖出去的马车拆解开来,想要描着做,可就算他们能做得出来,成本也一定比我们高好几倍,花费的时间,更要长久的多,根本无法和我们竞争!” 车床这样东西,在当世来说,何止是秘方…… 李暄啧啧称奇的看着贾蔷,道:“这么说来,不用怕赚不到银子?” 贾蔷笑了笑,道:“这个产业,是可以传诸子孙的大产业,根本不是担心赚得到赚不到银钱的事,是考虑怎样将这座金山长久的吃下去。” 李暄忙道:“贾蔷,你可有甚么主意没有?快说快说!” 贾蔷笑道:“我寻思着,不必将作坊全部放在京城。一来在京城一地,寻不到那么多的木匠、工匠,二来,这边的工匠工钱也贵,且人手混杂不齐。三者,京城左近的树木,不可能由着我们肆意砍伐。所以,我准备将作坊,沿着运河两岸,寻有利之地安置。每一处的作坊,只负责生产车驾的一部分,最后,再用船运到京城来,进行总装。如此,就能最大限度的防止咱们的秘密,被人给偷了去。况且,这个行当一旦做大了,需要的木匠工匠成千上万。咱们果真在京畿之地,聚集起过万工匠来,并不合适。” 李暄闻言,看了贾蔷半晌后,眨了眨眼,转头问尹浩道:“你听明白了么?” 尹浩咂摸了下嘴,看着贾蔷摇了摇头,道:“不是很懂。一架马车,还能分开了做?不懂。” 贾蔷笑了笑,流水式作业还要过一二百年才出现,他们当然不懂。 他笑道:“此事原也不需要你们懂,五哥,你就负责城外庄子里,看着马车总装起来就是。” 李暄不甘寂寞道:“那本王呢?” 贾蔷笑道:“王爷的用处就更大了,各处都要打着王爷的招牌,不然不知多少小鬼要上门打秋风,敲诈勒索。另外,王爷执掌内务府,里面有天下手艺最精的大匠。王爷能不能请一个老师傅出来,帮着教一批徒弟出来?” 李暄闻言,连连摆手道:“你想的美事!将手艺教给外人,怎么可能?” 贾蔷呵了声,道:“又有甚么不可能之事?不可能,无非是条件没到位罢了。好多老匠人,一手精绝的手艺,到头来白白失传,实在可惜。” 李暄闻言迟疑了下,道:“行罢,回头本王去试试再说。” 贾蔷点了点头,尹浩正想再开口问问,沿着运河建工坊,到底要怎样个章程,听起来实在新奇,却见房门打开,有一年轻伙计端着一份食盒,躬身赔笑进来上菜。 只是这个伙计进来不算甚么,他这一开门,却将对面的喧嚣嘈杂声也传了进来。 隐隐传进来的一句不甚清楚的话,却让三人贾蔷、李暄、尹浩三人都微微变了面色。 “你说皇后娘……女,果真……哑巴?” “老天爷!” “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可笑,可笑!!亏我……” 三人相互对视一眼,不理会小心翼翼摆菜的伙计,一起起身,往门外走去…… …… 第0466章 贼船 锦绣阁,开在东城闹中取静之地。 这样的宝地,原就不是一般人能来的。 更何况,还能上三楼。 衙内圈的等级,虽从未标明成文,但其实比官场上一品二品分的更清楚。 不是一个圈子的人,根本不可能融在一起。 譬如这锦绣楼,以贾蔷前身时的地位,连知道的资格都没有。 即便无意中来到这,也绝不会被引到三楼。 强闯者,往往不会有好下场。 所以,能在贾蔷、李暄、尹浩三人对面雅间吃席者,他们本身水准如何不好说,但他们的老子,必是朝中巨擘人物。 “我就说,贾家那小野种,怎么有那样的福气?原来要娶的是个哑巴!” “也是奇了,皇后怎么会把一个哑巴侄女儿嫁给他?” “你们也是糊涂,原本我也想不明白,今儿知道了是哑巴,这不就明白了?” “哦?明秀兄,如何个明了法?” “你们想啊,这尹家女是个天哑,嫁给谁家能当大妇?不能抛头露面,连管家也不能,侍奉舅姑就更不必说了,谁看一个哑巴不烦?正巧贾家那野种,可以娶个兼祧妻兼祧贾家大房,话说贾蔷真不是贾珍的儿子?我怎么隐约听说过,贾珍赖过他娘的账?总之,贾蔷没爹没娘,又有林家那个病秧子当老婆,不必哑巴出面……啧啧,这么算起来,岂不就是天作之合?” “哈哈哈!明秀兄你还真是促狭!不过着实有趣,哑巴配野种,再加一个病秧子……啧,林家那对下贱父女,怎就不死呢?今儿可惜了,咱们和康业、常策定下的计,竟被那小野种用那样下贱的法子给破去了。要是今儿林如海被砸一身烂鸡蛋泼一身臭泔水,还不生生羞辱而死?他死了,他那个病秧子女儿也多半活不了,那就解恨……” “砰!!” 正此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暴力踹倒,整扇门都倒塌了下去。 贾蔷当先进入,看到的,就是五张愕然的脸。 不过,他们愕然的神情并未维持多久。 贾蔷进门后,根本没有讲道理质问的心思,抓起就近一个年轻人,一拳打在脸上,鼻血当场喷了出来,再反手一巴掌扇过来,那年轻人连牙都飞出几颗,整张脸都变了形。 他随手丢下去,再上前抓起另一人,如法炮制。 另一边,李暄和尹浩也动起手来。 只是二人似乎认识这些人,下手到底轻一些。 李暄抓起一人打了两耳光后,骂道:“球攮的荆楠,荆朝云就是这样教你诋毁皇后母族的?王八犊子,爷今儿非踹死你不可!” 尹浩皱着眉,也是打倒了一个,那人倒也光棍儿,对李暄和尹浩道:“王爷、尹五爷,今儿是我们失言了,可就算如此,我们去给尹家赔罪就是,没必要往死里打罢?赵博远、赵博旭是都察院左都御史赵东山之子,楚郜是礼部右侍郎楚襄之孙,田辉田明秀是太后外孙……你们打成这样,想来也不好交代?” 贾蔷已经将那位太后外孙打的昏死过去,上前走到这位威胁之人跟前,抬脚一脚踹在他腹上,这位荆朝云的幼子,生生被踢的飞起,“呕”的一声,呕出不知多少杂碎来。 见贾蔷下手这样狠,李暄心里都打了个寒颤,今日若只他一个,或是和尹浩两人,虽也会发飙,但绝不至于出手这样狠。 这些人背后,真不是他一个皇子能扛得住的…… 接下来,他都不知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贾蔷知道:“来人,去给他们各家送信,让他们各家大人来领人。最好是和我身份对等的,不然,不要怪我不给情面,让他们一起跪着。” 说罢,转头对那五个还在脑震荡中的年轻人厉吼一声:“还不跪着?想死,本侯成全你们!一群畜生!” 李暄在一旁忙劝道:“快跪快跪,他要是发飙杀人,本王可拦不住!” 这五个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年轻人,这一刻也真害怕了,方才贾蔷是真的在往死里打他们。 他们总觉得,这个人就是个疯子,真敢杀人! 所以,纵然满心屈辱,五个人还是摇摇晃晃的,跪倒在地上。 …… 大明宫,养心殿。 大太监单毕着一身大红衣,匆匆进入殿内。 瞥了眼御案边的戴权,心中暗恨,不过此刻没功夫理会他,单毕跪地道:“启禀万岁爷,又出事了。” 隆安帝听闻此言,心里就一阵烦躁。 今日有人鼓动妇人围堵林如海,就让他勃然大怒。 后来贾蔷以毒攻毒,破了这阵仗,更力扛三位三品大员的压力,还让三人狼狈而逃,总算让他气顺了些,准备明日好生与那些逆臣做过一场,总要将康德之子康业治罪,才算气顺。 不想,没过两个时辰,竟又生出动静来。 他冷冷问道:“这话奏的没头没尾,到底出了甚么事?” 戴权差点没笑出声来,心里暗骂了声蠢货。 单毕面色悻悻,道:“方才皇五子恪和郡王李暄并尹家尹浩,相约了宁侯贾蔷往锦绣楼会宴,不知因为何故,和对面用席的荆相幼子荆楠,都察院左都御史赵东山之子赵博远、赵博旭,礼部右侍郎楚襄之孙楚郜,还有太后外孙田辉起了冲突。恪和郡王、宁侯还是尹家尹浩三人,将荆楠五人暴打一通。此刻,宁侯贾蔷正命人往四家传信,让四家当家人去锦绣楼领人。对了,那五人现在正跪着呢。打的有些狠,几乎就要出人命了……” 隆安帝闻言,只觉得脑门青筋都快跳出头皮了。 荆朝云、赵东山、楚襄、太后…… 这里面几人,连他都要小心应付,李暄、贾蔷倒好,居然一气得罪死了,还让人家亲自去领人! “到底因为甚么?” 隆安帝咬牙问道。 单毕愧然道:“发生的太仓促,眼下还不清楚……” 话音刚落,戴权躬身道:“主子,还是奴婢派人去查个清楚罢。” 隆安帝摆摆手道:“快去快去!这两个孽障,一刻都不让朕安心!朕早说过,少让他们搅和在一起,如今如何?果真惹出大乱子来!” 戴权忙赔笑道:“五皇子素来诚孝恭敬,想来不是他惹出的麻烦。” 隆安帝不耐烦道:“你懂甚么?去罢去罢!” 戴权吃了一瘪,只能躬身退下。 戴权刚下去没多久,单毕也告退,只是才出殿门,就见罗荣、何振两位军机大学士含怒而来。 进入殿后,没多久,就传来震怒指控的声音: “无法无天……” “残忍暴虐……” “恣意妄为……” 单毕闻声变了面色,“啧”了声,摇摇头走了。 这一回,贾蔷麻烦大了! 不管因为甚么起的冲突,一个侯爷,也顶不住满朝大臣的怒火! 更何况,这里面还有一个太后的娘家侄孙。 要知道,田家人丁不少,可大部分都是女孩子,就那么一个侄孙。 太后心疼的跟甚么似的,果真打坏了,啧啧! …… 布政坊,林府。 贾蔷走后,黛玉就回了清竹园准备去贾家的行囊和换洗的衣裳,梅姨娘也跟着去叮嘱一些事项。 林如海在忠林堂上处理公务,正在思索时,忽听管家成席在门外敲门,林如海应下后,就见成席面色凝重的匆匆入内,道:“老爷,出事了。” 林如海很少见过成席这个神色,微微扬了扬眉尖,问道:“如何了?” 成席道:“侯爷和恪和郡王还有尹家五哥,在锦绣楼把荆朝云之子、赵东山之子、楚襄之子还有田傅之子打了,打的有些狠,如今他还让五人跪在那,由各家家主去领人。” 林如海闻言,面色陡然肃穆起来。 荆朝云、赵东山、楚襄,这三人加起来,其背后之势,就已经结遍大半朝堂,再加上一个田家…… 便是哪家亲王府,都难扛得住。 成席见林如海一直不出声,忍不住担忧道:“老爷,这次怕是要麻烦了。” 林如海缓缓摇头道:“蔷儿不是鲁莽之人,他动手前,一定会想清楚这样做的后果。” 成席道:“侯爷再怎么天资不凡,可到底也是年轻人。且侯爷脾性也大,万一那些人拿今日之事来,或是对老爷不敬些,恐怕也会激起侯爷的怒火,失手伤人。” 林如海沉吟稍许后,还是摇头道:“你还是不了解蔷儿,他心中始终有分寸……罢了,去驾车罢。另外,打发人去顺天府衙,告知顺天府尹韩琮一声,就说锦绣楼内有大案,让他亲往。” 成席闻言面色微变,道:“老爷是担心,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先出动?” 林如海淡淡道:“刑部和大理寺倒是无妨,却不可,让宗人府抢了先。” 眉眼间,除了凝重之外,还有不浅的担忧。 但愿,贾蔷没将人打坏事,果真出了人命,就棘手了…… …… 锦绣楼。 楼下已经被不知是刑部还是大理寺的人手团团围住,又有荆家、赵家、楚家、田家四家的家仆。 甚至,连绣衣卫和太医院的太医都出动了。 不少人想将荆楠等人接下来,先让太医医治。 然而,铁牛披甲在二楼楼梯口,一夫当关,不管下面人如何威吓恐惧,四家家主未至,他寸步不让。 三楼,看着酒桌边,正细细品尝糖醋鱼的贾蔷,李暄面色古怪道:“贾蔷,你有点阴险啊,本王怎么觉得,我和小四上了你的贼船?你怕不是拉着我们俩,给你林家岳父老子出气罢?我可告诉你,我和小四是站在子瑜表妹一边的。” 贾蔷也不理,举起酒盏,与尹浩碰了杯后,一饮而尽。 左手边,一叠纸笺上,笔墨尚未干透…… 正此时,忽见酒楼老掌柜的苦着一张脸上来,道:“王爷、侯爷、五爷,田国舅来了。” 第0467章 同归于尽 “这是怎么说的?” “这是怎么说的?” 报明身份后,田傅急急上了楼来,一见到贾蔷、李暄、尹浩三人,竟然就在走廊里摆了一席,登时急问道。 在他看来,眼下正和贾蔷、李暄三人合伙谋算着瑞祥号宋家,怎么说眼下也该是盟友才是,怎么就把他儿子打狠了呢? 贾蔷见他来,丝毫没有上次的忍让和礼遇,眼睛森然的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帘道:“人还没到齐,先坐。” 田傅不高兴了,道:“贾蔷,你不要给我拿大,旁的事,我年岁大些,都可以让着你。可我们家田辉,那是太后娘娘的心尖尖……” “田傅!” 不等田傅将话说完,就听贾蔷冷喝一声,抬起眼帘看着他,眼中满是暴戾的煞气,贾蔷一字一句道:“今日,莫说你来,便是太后娘娘亲至,没有个交代,我也必杀田辉。” 田傅唬了一跳,一旁李暄忙劝道:“舅爷,来来来,坐坐,先坐!不是我向着外人,可这一次真的是田辉做的太过了……罢了,你先坐下,一起吃点喝点,等人来了再说。唉,总要给个说法,不然,今儿怕是难善了咯!” 田傅听他这样说,心里愈发七上八下,缓缓挨着桌子坐下,转头一看,心都碎了。 只见他儿子田辉差点都让他认不出来! 田辉算是他老来得子,他原本就是田家老来得子,到了他这一辈,一口气生了那么多女儿,才终于生下了田辉。 没想到,田辉又是一口气生了七八个闺女,就是不见带把的。 各种美女屁股大好生养的媳妇,给他寻来了不知多少,连宫里太后娘娘都赏了几个宫女给他。 可就是生不出儿子,有甚么法子? 但只要人在,就还有希望。 所以田辉一直被田家甚至被太后宠得不得了,平日里,便是宗室诸王都让他几分。 却没想到,今日吃了个大亏! 看到田辉不成人样的跪在那,脸上被血泪污的几乎认不出来,田傅勃然大怒,就要掀桌子,却听贾蔷淡漠道:“你若等不及想一起跪在那,本侯可以成全你。” 田傅闻言,满腔怒火瞬间熄灭,看着贾蔷身上似乎都不带一丝人气儿,头皮隐隐发麻,狠狠吞咽了口唾沫后道:“贾蔷,你……你疯了?” 贾蔷冷冷的看着他,冷笑了声,没有答话,又端起酒盏,与尹浩碰了杯后,一饮而尽。 田傅感觉出贾蔷的不对劲,又见李暄在一旁悄悄对他摇了摇头,再想想先前守在二楼楼梯口的黑怪大汗,他冷汗都下来了。 今儿的确不好招惹这疯子,等回头进宫里寻太后告状再说。 等田傅安定下来后,没多久,就又见一人上来,还是贾蔷熟人,都察院左都御史赵东山亲弟,东盛号大东家赵东林。 他匆匆上来后,然而贾蔷只瞥了他一眼,不等他开口就摇头道:“赵东家请回罢,今日之事,你还不够格出面。” 赵东林闻言愕然,迟疑道:“宁侯,到底出了甚么事,我大哥一时半会儿过不来,还请宁侯给我赵家一个薄面……” 贾蔷没有理会,尹浩起身上前,做了个手势,道:“请离去。” 赵东林自然不会不认识尹浩,他看了看这局势,紧紧皱起眉头,却不再强求,只拱手道:“有万般不是,还请宁侯看在我和博安的面上,留一分情面。” 可即便如此,贾蔷也动也未动一下,赵东林心沉了下去,不敢耽搁,赶紧下楼离去,去寻赵东山。 这一幕,不仅让田傅愈发紧张起来,连李暄都抿了抿嘴,想说些甚么,又怕坏了贾蔷的路数,只好闷头胡吃海喝。 一炷香功夫后,楼梯上终于传来第三个人的脚步声。 未几,就见一衣紫大员,迈着官步过来,看到走廊上的一桌人后,阴沉的面上,一双眼愈发深沉,审视了贾蔷一番,与李暄和田傅见了礼:“不知王爷和国舅,怎在此?” 李暄率先摆手道:“今儿别寻本王,本王只是个陪客……唔,算是个证人罢。楚侍郎,正主在这。要不,你先坐下说?你瞧,连本王舅爷都坐着呢。” 来人正是礼部右侍郎楚襄,礼部乃是极清贵之地,从礼部入军机者,不乏其人。 楚襄自持身份,又怎会与一众顽劣荒唐小儿同席,他冷淡道:“本官来看看,到底是何人行凶,殴打本官之子?” 然而令他尴尬的事发生了,竟然没人搭理他。 寂静的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过了好一会儿,楚襄脸色一阵青红不定,他怒声道:“本官之子何在?” 终于有回应响起,一道满含委屈恐惧的孱弱声音响起:“父亲,儿子在这……” “郜儿!” 只听这声音,楚襄就能想象的出他儿子有多惨。 尽管儒家向来讲究抱孙不抱子,对自家儿子从来都是打骂为主。 但打也只能自己打,容不得别人打。 楚襄震怒向前,然而刚走两步,就见贾蔷端起面前的一个吃的只剩下鱼骨头的盘子,转过身,一盘子砸了过去。 随即,楚襄便听到一声惨叫,他儿子的惨叫。 “贾蔷,你敢!!谁给你的胆子,敢如此跋扈狠毒?” 楚襄黑着脸厉声咆哮道。 贾蔷用帕子擦了擦手后,又夹了一筷子红烧鱼,吃入口中,嚼了七八下方咽下,后轻声道:“楚襄,你教养出这样的畜生来,还有脸来问本侯?你若不愿坐下,等人到齐了再谈,本侯可以成全你,和你儿子一起跪在那。” 楚襄简直以为他自己听错了,让他一个从二品的礼部侍郎跪下? 这是要造反么?! 楚襄上前两步,指着贾蔷道:“狂妄竖子,你今日惹下的祸足够你削爵罢官了,你还敢放肆?本官看你是死到临头还……” “啪!” 话没骂完,楚襄捂着脸连退三步,骇然惊恐的看着站在那,用帕子轻轻擦拭右手的贾蔷,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田傅亦是唬的面色一白,愈发觉得贾蔷疯了。 李暄和尹浩对视一眼后,脸上也都没有一丝轻松神色。 谁能想到,今日之事,会闹到这个地步。 到了这个份上,真是……可怕。 贾蔷看着楚襄,一字一句道:“本侯不想重复说些没用的废话,要么就滚,等着给你儿子收尸。要么,等赵东林和荆朝云一并到了,本侯与你们一起算这笔账。” 楚襄满脸羞怒,有心退走,即刻进宫告御状,可又有些不甘。 他想看看,等荆朝云、赵东山等人来了,贾蔷还敢不敢也甩耳光。 果真如此,别说贾蔷,就是贾家,也难逃抄家灭族之祸! 正如此想着,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喧嚣嘈杂和怒吼声。 不过没一会儿,就又平息了下来。 未几,楼梯口传来声音,这一次,听着却不止两个人的脚步声。 李暄、尹浩、田傅看向楼梯口,连贾蔷也微微侧过头去,不过看到来人后,他即刻站起身来,迎向前去:“先生怎来了?” 原来,竟是林如海拄着拐杖一起上楼来。 林如海身边的,正是当朝领军机大学士,荆朝云,和都察院左都御史,赵东山。 林如海微笑颔首,叫起了贾蔷,道:“听说这里发生了些不大好的事,又涉及到荆相、赵大人等人,我就来看看……” 话音刚落,就见楚襄三两步上前,指着林如海如生死仇人般厉声道:“林如海,你教出的好弟子!!”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啪”的又是一声,贾蔷反手一耳光,生生将他抽倒在地。 见此,便是素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满身宰辅气度之名的荆朝云,眼眸都瞬间收缩起来,他看着贾蔷,缓缓道:“宁侯,你可知道,你在做甚么?” 赵东山也面色凝重,对神情肃穆的林如海道:“林大人,再没有这样的道理。” 林如海不解的看着贾蔷,问道:“可是,出了甚么大事?” 贾蔷回头看了看尹浩,尹浩忙将贾蔷席位上的一叠纸笺拿了过来,贾蔷先奉给林如海一张,又看了看名字,将剩余的,分送给荆朝云,和赵东山,最后一张,递向了还愣在后面的田傅。 田傅被贾蔷森然的眼神看了眼后,才反应过来,忙上前接过。 独楚襄还躺在地上,也不知是伤的太重,还是无颜起身…… 荆朝云、赵东山、田傅看着手上的信笺,一个个面色凝重,眉头紧皱。 林如海倒也还好,目光里不掩欣慰,又有些遗憾的看着贾蔷。 这一出,要是等三年后再发生,那就好了…… 荆朝云和赵东山对视一眼后,一时不知该说甚么。 林如海则上前两步,将手里的信笺,轻轻丢在楚襄面前,却也没说甚么。 见他如此态度,荆朝云眉头又不着痕迹的皱了皱。 就听楚襄站起身来,语气中的怨毒之意惊人,道:“本官绝不信,这是屈打成招写出来的东西,谁会认?” 赵东山和田傅听了,皆是心中一动,然而贾蔷却回头看向了李暄和尹浩。 李暄干笑了声,道:“这文书上所写的,还真是本王亲耳所闻。他们真是这样说的……对了,还有尹浩也听到了。另外还有一个伙计,他开的门,荆楠他们几个的声音才传进来的。这话,就是到了父皇跟前,本王也敢说。” 听闻李暄之言,赵东山脸色难看的厉害,他看向贾蔷道:“那,依宁侯之意,想让本官,如何处之?平心而论,看到这样的事发生,老夫心中极痛,亦深感无颜见到林大人。但是若说他们有杀人之心,老夫以为,还不至于此。不过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几个小辈胡来……” 贾蔷闻言,向前走了步,笑的连一丝温度也没有,他看着赵东山道:“赵大人或许不知道,本侯的年岁其实比他们更小。论起不知天高地厚胡来,本侯也更胜一筹!你信不信,今日赵大人你们若不给本侯一个交代,本侯连你们一并杀了。 想杀我先生害我师妹?好啊,本侯成全你们! 今日便拿我一条烂命,与你们来个同归于尽,又有何妨?!” 说罢,贾蔷将手中剩余的一叠空白纸笺,猛然洒向空中,似为他们提前洒出的纸钱…… 这一刻的贾蔷,像极了面对群狼而死战不退的看家狗。 在他身后,是谁也不能伤害的家人。 见他如此,纵林如海心性坚韧,这一刻,也不禁潸然泪下…… 他虽无子,却又何妨? 第0468章 养心殿外 林如海是真的心疼了…… 若非为了他这个先生,贾蔷何须如此以性命相搏? 若非他们这些隆安新党势力单薄,又何须贾蔷近乎癫狂般行事? 几回回,拼个遍体鳞伤,你死我活! 唯有惨烈二字,方能形容。 若无他,贾蔷根本不需如此艰难。 以贾家的地位,想站起来在军中争锋困难,可想安逸的生活下去,却绝非难事! 贾蔷最初见到他时,就曾告诉过,其一生之志,在于山野清泉间,做个富家翁,开个书局,读书度日。 清闲自在,怡然自得。 是他和韩彬二人,以社稷黎庶之重,甚至用了一些并不光彩的手段,让这个太上皇良臣,成了他们手中的刀。 尽管,林如海从无恶意。 尽管,林如海待贾蔷如亲生子侄。 可是,看到今日贾蔷以死相逼,要为他讨回个公道时,林如海还是后悔了…… 这江山社稷,这黎庶皇恩,有他一人难道还不够么? 何苦,还要将贾蔷这样一个孩子,也牵扯其中? 看着那道年轻清瘦的背影,林如海心中愧然。 但他又知道,眼下绝不是思量这些事的好功夫…… 就听赵东山沉声道:“宁侯,你想要甚么样的交代?” 贾蔷冷然道:“你儿子阴谋策划之事,你问我?” 赵东山脸色难看的紧,果真将这供书交上去,果真以严法来办,按供书上所认,这根本就是丢性命,甚至株连九族之罪。 旁的不说,他赵东山绝无可能再坐在都察院左都御史的位置上。 不仅他,荆朝云、楚襄还有康德、常进等一批衣紫大员,朝廷重臣,都要轻则罢官重则入罪。 可能么? 正当僵持不下时,在房间里跪着的荆楠忽然大声道:“宁侯,我们是冤枉的。前日只有康业是主谋,我们只不过搭了把手。我们虽对林大人有些成见,却绝无杀人之心!” 贾蔷厉声道:“滚出来说话!” 未几,就见五个被打的连走路都摇晃的满脸血污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贾蔷寒声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敢狡辩?” 说罢,回过头来直视荆朝云,道:“荆大人,令郎倒是机智。来,你这位学识清名满天下的大学士替我问问他,他知道不知道我先生为了国朝社稷镇扬州十三载,病的连上朝都艰难?问问他知道不知道,今日果真让那些臭鸡蛋污菜叶和馊水倒在身上,我先生必然会大病一场,甚至发生不测?荆大人,荆相爷,我劳你问问你儿子,他的心,到底是甚么做的!他敢再说一句谎言,我现在就代你将他的心挖出来,看看是黑还是红!” 荆朝云的气度远非楚襄、赵东山可比,他平静的目光一直迎视着贾蔷锋利如刀的眼神,待贾蔷说完后,荆朝云缓缓道:“不必问,老夫也知道,这些个孽障,行下了甚么好事。” 说罢,对林如海深躬一礼道:“如海兄,荆某人教子无方,出了这样的混账事,实在愧对如海兄。稍后,我便进宫面圣,请辞官位。” 林如海闻言,眯了眯眼,摆手道:“荆相言重了,何至于此……依我看来,此事怕还是那位康御史和常大夫之子所谋。” 荆朝云当然不可能辞相,便是请辞,隆安帝也不会答允。 荆朝云在,还能震慑得住景初旧臣,不至于混乱。 一旦他不在,而太上皇还在,韩彬、李晗等人还无法回京担当大任,那么继任者,势必仍是景初旧臣。 到那时,为了巩固相位,少不得又是各种争斗。 果真一片乱象,怕是连社稷都难安稳。 如今,调度军中诸事,乃是朝廷头等大事。 朝堂政争,从来不是一件简单明了的事,尤其是领班军机大学士,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重要位置。 荆朝云动不得,可康家父子,和常家,却可以动一动。 康德为吏部左侍郎,位高权重,乃荆朝云门下重臣,左膀右臂。 常进,御史台大夫,更是举足轻重的当朝大佬。 御史台和都察院在前朝其实是一回事,到了本朝,为了防止言官成为军机大学士的门下走狗,起不到监控朝臣的作用,因此特意分成御史台和都察院。 其中,御史大夫领般的御史,专攻三品以上的当朝大臣,尤其是军机大学士。 都察院所属的科道言官们,则监察三品以下的百官。 制度总是好的,但到了后期,总会被人所趁。 常进,虽明面上时有弹劾荆朝云等人,但任谁也看得出,弹劾之事,多为无关轻重甚至可笑的小事。 而不听荆朝云话的大员,却常被往死里弹劾,连连被搬倒。 常进这个原本应该起到监督作用的御史大夫,分明已经成了荆朝云门下走狗,甚至,是最重要的一条好狗。 听闻林如海之言,荆朝云沉默了。 林如海显然也知道不可能一网打尽,更不可能动得荆朝云。 但他更不会错过这个贾蔷用性命相逼换来的机会…… 借此事,将一个吏部左侍郎和一个御史大夫拿下,再加上先前的户部大案,就足够向天下宣告,他林如海在朝中站稳脚步,立下了大旗。 威望,自然更高一重! 该何去何从? 荆朝云目光再度落在贾蔷面上,这个胆大心狠的少年,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当真是得理不饶人,再不放过一丝机会…… 看着贾蔷眼中渐渐再起的暴戾之意,荆朝云也有些拿不准主意。 贾蔷敢杀他么? 当然不敢。 但贾蔷敢杀他儿子。 果真让他将这几个孽障杀了,就凭这几个蠢货写下的认罪供书,还有恪和郡王当证人,贾蔷未必能落个死罪。 而事情闹到那一步,他这个领军机大臣,不辞官都说不过去。 两败俱伤…… 罢,罢! 荆朝云拿定主意后,与林如海道:“便如林大人之意,此事,为康业、常策主谋,这几个畜生,敲了敲边鼓,被打成这样……罪有应得。” 林如海微笑颔首,道:“荆相公断。” 贾蔷面沉如水,显然十分不甘,林如海拍了拍他肩膀,轻声笑道:“荆相、赵大人他们,日理万机,并无许多功夫管教子侄,犯了点错,人之常情。再者,为师亦未果真被其所害嘛。” 贾蔷沉默不言,回头看着荆楠五人,道:“除了我家先生之事外,你们还诋毁皇后和尹家太夫人之事,我并未让你们写在供书上。但是不说,不代表没发生过。你们所议论之事,但凡有一言半语流传在外,咱们再好好论论。” 听闻此言,荆朝云、赵东山甚至田傅、楚襄等人再度变了面色。 这一次,四人是真想将自家子侄生生打死!! 诋毁皇后和尹家? 皇后之贤,朝野皆知! 皇后之德望,未必逊于天子,甚至还在其上…… 再有后族尹家,和田家相比,尹家简直就是历朝历代外戚之典范! 诋毁这样的后族,不是种祸之行,又是甚么? 一时间,连荆朝云的面色都难看之极! 这几个该死的畜生! 正这时,忽然见守在楼梯口的商卓进来,走到贾蔷跟前耳语数言,贾蔷点了点头。 商卓离去,未几,引着一红衣大太监进来。 大太监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张口尖声道:“传皇上口谕:宣锦绣楼三楼诸人,即刻入大明宫觐见!” …… 养心殿宫门前。 贾蔷、李暄二人规矩的跪着。 尹浩作为公认的老好人,居然能够进凤藻宫去探望皇后…… 李暄气坏了,跪在那小声对贾蔷抱怨道:“凭甚么小四能走,本王却要陪你跪在这?和爷甚么相干?真是没天理……” 贾蔷小声道:“那你进去说啊。” “……” 李暄滞了滞后,又小声道:“贾蔷,你可真阴险。开头我只以为你就是揍他们一通,顶多往死里打一顿。有本王和小四给你作证,他们打了也白打。谁知道,你居然连他们爹都想一起打。你真是太坏了,不过,我喜欢,嘎嘎!” 贾蔷不动声色的往一边移了移,李暄见之大怒,道:“你甚么意思?” 贾蔷懒得理会,他知道隆安帝不放他和李暄进去是为了甚么。 无非还是所谓的政治是妥协的艺术那一套…… 隆安帝和林如海要趁着这个机会,再拿几个要紧位置,自然不会放贾蔷进去砸锅。 对隆安帝和林如海而言,能在此时拿下两个极重要的位置,绝对是意外之喜。 贾蔷虽心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林如海在朝中,实在没甚有分量的同党。 便是隆安帝,其实也一直在隐忍…… “贾蔷,贾蔷,你怎么不把他们诋毁母后和子瑜的话写在供书上?你若让他们写上去,他们就真的死定了!” 李暄小声问道。 贾蔷闻言,没好气翻了个白眼,道:“皇后和尹姑娘的清誉重要,还是那几条贱命重要?果真写到供书上,势必会传到外面去,到时候就算杀了他们,又能如何?” 李暄闻言“哟”了声,嘎嘎笑道:“这就心疼上了?我瞧出来了,将来你也是个怕老婆的人!” 贾蔷侧眸看过去,哼哼一声,道:“也?看来王爷也是怕老婆的……” 李暄闻言,勃然大怒,简直受了奇耻大辱一般,大声道:“放屁!我会怕老婆?回家我就把王妃打一顿,你敢不敢和我去看?” 贾蔷:“……” 他提醒道:“现在里面正是刀光剑影唇枪舌剑,你想挨骂就再大点声。” 果不其然,贾蔷话音刚落,里面就走出一内侍,秉隆安帝之命,将李暄,贾蔷二人一通教训。 等内侍走后,见贾蔷埋怨的看着自己,李暄反而乐了,笑道:“如此才公平,你也受我一回牵累,嘎嘎!” 不过笑罢又担忧道:“贾蔷,今日事后,田傅还会和咱们合伙,阴瑞祥号宋家么?你今儿都快把田辉打死了,我滴个乖乖,本王都不敢打他,不然太后非骂死我不可。还是你够狠……可是,你别耽搁了咱们的大事啊!” 贾蔷轻声道:“不会,田傅惜命贪财,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再说,越是这种情况,宋家那边反而越放心。” 李暄听了眉开眼笑,道:“这就好,这就好!贾蔷,还是和你顽有趣过瘾,今晚完事,你随本王回王府如何?我有两个极品美人,咱俩一人一个!我跟你说,那美人可不是先前的乳娘和丰乐楼的庸脂俗粉可比,正经的江南美人,我的天,你都无法想到有多美。要不是王妃一直防着她们,还能留给你?今儿咱们也算办了件大事,王妃再敢拦我试试?到时候,本王才教她知道本王的厉害!本王发起火来,连自己都害怕!女人?女人算个吊毛!你别以为就你有能为,本王比你还心狠手辣!” 贾蔷面色古怪的看着李暄,冲他使了个眼色,李暄初始没反应过来,等到耳朵一疼时,他回头一看,才变了面色,脸色发白赔笑道:“哟!母后,您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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