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在开国之时磕好头,上好劝进表,便能世代享受超然之地位。 孔圣之族,是真正的世袭罔替,无需担忧门楣坠落。 多少代下来,孔府之华贵,似乎连地上的每一寸土,都熏着礼乐丝竹之音和紫金锦帛之贵。 真的是,富贵的太久了…… 衍圣公府分东、西、中三路院,东路为祠堂,西路为书房并会客宴宾之地。 中路院又分三厅六院,前为官衙,后为衍圣公一家居住之地,最后则是孔府后花园。 衍圣公府,一如既往的安宁祥和。 未等最后一丝落日余晖散尽,衍圣公府早已是处处灯火通明。 寻常百姓过年上供祖先时才舍得点燃的蜡烛,衍圣公府内却是每一宿都点的星罗棋布。 要知道,即便是贾家的豪富,灯笼罩子里点的也不过是油灯…… 但荤腥的灯油,又怎能出现在圣人府邸? 站在曲阜城内往向东边,整座孔府恍若天宫! 孔府大门上,高悬“圣府”门匾。 没错,门匾上只刻二字,名曰: 圣府! 两侧明柱挂有一副楹联,上联为“与国咸休安富尊荣公府第”,下联是“同天并老文章道德圣人家”! 开天辟地以来,怕也只有此门,敢挂此匾此楹联! 历朝历代,除天家之外,这便是天下第一家! 孔府西路院,安怀堂。 当代衍圣公孔广其正在宴客,而客人,乃是山东巡抚罗士宽之子,罗辉。 原本,以罗辉这样的身份,断然无法被孔广其亲自接待。 便是罗士宽亲至,都难以平礼与孔广其对坐。 但是因为这一次孔家吞下去的实在太多,眼下局势又太险,所以孔广其不得不出面。 青鹤瓷九转顶炉内爇着江南李主帐中香,孔广其偏爱此香。 四十有三的孔广其,因保养极好,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颌下三寸须,趁得他愈发周身儒雅气。 只是,罗辉却知道,这位圣人苗裔这清秀儒雅的气质下,藏着一颗多么贪婪的心。 运入山东赈济灾民的粮食,有四成进了孔家! 而孔家付出的,不过是一些陈米,和一些糠麸…… 罗士宽等山东巨头为何会将如此多的利益分给孔家? 那是因为没有孔家点头,罗士宽等人就不敢动赈济灾粮分毫。 且,山东最大的十座烧锅庄子,有六座是孔家的! 即便是罗士宽等人贪了粮食后,也要送入孔家的烧锅庄子,兑换出银子来…… 可以说,朝廷和天家内库筹集的上千万两银子购买粮米赈济山东,到头来大半都便宜了孔家。 当然,除了孔家外,还有琅琊王家,兰陵萧家,青阳崔家,即墨于家和任城李家。 这五大豪门巨室,虽远不及孔家,却也是山东的顶级门阀。 孔家吃进四成,这五家合力吃进两成,剩余的四成,才是罗士宽、曹祥云、李嵩、张梁等瓜分。 可惜,原本皆大欢喜的局面,都被一人给破坏了…… “国公爷,林如海已经送了密折进京。家父派了多路人手拦截,也只拦下了四路,走失了一路,情况十分不妙啊!我父亲打发我来,请国公爷拿个主意!” 罗辉毕恭毕敬说道。 孔广其闻言,微微皱眉道:“林如海拿到证据了?” 罗辉忙道:“绝无可能,他自入山东以来,根本没机会出泉城!” 孔广其闻言,舒展眉头,满意道:“既然如此,汝父又慌甚么?好生与其周旋。至于那些赈济粮食……西边儿不是在闹白莲教么?那群妖人屠了那么多城,丧心病狂之极,难免攻下一座重城,烧了粮库……” 罗辉闻言唬了一跳,再看着孔广其那张清隽的脸,怎么看都觉得有些狰狞,屠城? 他还真是头一回听说,白莲教在屠城! 可若是山东发生屠城这样骇人之事,他父亲身为山东巡抚,还是跑不掉啊! 似看出了罗辉的心思,孔广其轻轻笑了下,道:“贤侄,既然汝父未能拦截下林如海所有的密折,那林如海就杀不得了。现在杀,岂非不打自招?所以,汝父也就莫再想全身而退了。能将此事推到白莲教身上,让都中罗相使把劲,本公再书信一封进京,替汝父于御前美言两句,汝父虽去了差事,但总能保全性命,退下来当个富家翁也好。只要有罗相在,往后依旧是荣华富贵。 这便是舍得二字之真谛,有舍方有得! 可若令尊还想着甚么都不舍,那将来丢掉的,就不止是官帽子了……” 好狠的人! 好自私的人! 罗辉听完这番话后,简直遍体生寒。 这样的人,分明让罗家代其去死,居然还能说出这样一番为你好的圣人道理出来,果然不愧是圣人苗裔! 罗辉却不傻,道:“国公爷,非家父不懂得此中道理。只是,这灾民若是不能赈济,家父怕是想全身而退也难。所以,家父想问问那些粮食……” 罗家父子知道,虽然近一半的粮米进了孔家,可这一回孔家却并没有用这些粮米烧酒,而是转过头来,等着粮价涨上天际时,再用这些粮米换钱,或是换地、换门铺、换宅子,还有,换人。 曲阜周遭的地已经被孔家吃尽了,可山东其他各地还有地,孔家凭借到手的粮食,张开血盆大口,恣意鲸吞着。 若在以往,或是林如海未来,倒也罢了。 孔家圣人苗裔,多吃些就多吃些。 只看孔府这做派,就知道日常嚼用怕是比十座王府加起来都多。 可眼下若无粮食,罗家过不了关,罗家父子就不能等死了…… 见罗辉一脸不情愿的模样,孔广其面色一沉,不过他也非莽辈,缓缓道:“粮食早没了,你们不必多想……吾亦知道,此事怕有些难缠。如今看来,只让汝父去官,怕未必交代的过去。这样,曹祥云和李嵩二人,让他们以身许国如何?若还不够,就连张梁那武夫也算进去!两个三品衣紫大员,封疆大吏,再加一个二品武夫,和一营兵马。足够给朝廷交代了罢?” 武夫就不必说了,死了也就死了。 两个衣紫大员若是战死,那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用这些来为那些灾民陪葬,倒也值得…… 只是…… 该如何做到呢? “曹祥云不错,吾看好他。李嵩就交给汝父子了。至于张梁……罢了,我让王家、萧家他们去解决。他们族中子侄,多在山东大营。汝父子只负责一个,手尾一定要做利落。这一次再出纰漏,就莫要怪吾不给罗相体面了。” 孔广其轻描淡写,语气中不带丝毫烟火气的话,却让罗辉愈发心中生畏。 山东,果然是这些巨室门阀的山东…… 罗辉忙应下后,最后又问道:“国公爷,家父说,那林如海在泉城,他手下耳目众多,随行御林亲卫也是麻烦。若是让他活着回京,多半要出大事。您看……” 孔广其闻言皱起眉头来,思量许久后问道:“吾听说,林如海身子骨不大好?” 罗辉忙道:“看起来半死不活的,走路都不稳当。” 孔广其笑了笑,道:“罢了,明日吾下请柬,请他来孔府赴宴罢。身子骨如此不好,有个闪失,倒也正常。” 罗辉闻言大喜过望,奉承道:“也只有在圣府内,才算正常。凭他甚么身份,在圣府内,也不过寻常一儒生罢。” 这话倒也不全算是吹嘘,林如海果真在孔府祭拜先圣时激动“过去”了,朝廷即便派人来查,谁又敢进圣府查问甚么呢? 到最后多半也就不了了之了…… 正事谈妥,孔广其就不耐和罗辉多说甚么了,招了婢女来,领罗辉下去歇息。 只是罗辉还未出门口,忽然一怔,有些愕然的回头看向孔广其…… 圣府内,一日十二时辰,都有三百蒙童齐颂《论语》,读书声不绝于耳。 可这一刻,怎会突然有喊杀声传来? 莫非是幻觉? 只是看看孔广其骤然变化的神色,显然,这不是他个人的幻觉。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至此刻,罗辉都不信,会有人敢杀进孔府。 直到,东面方向,供奉圣人衣冠的孔氏宗祠,烧起了冲天大火!! 圣府大门,原本连抬头看一眼都不配的黔首贱民们,此刻一个个面目狰狞兴奋,带着血腥和疯戾之气,手提滴血的柴刀铁锤,冲进这千古第一圣地…… …… “轰隆!” 泉城,钦差行在。 一道惊雷炸响,三月无雨的齐鲁大地上,居然就这样骤然起惊雷! 林如海面上神情不定的站在窗边,看着漫天黑云,双眼凝重之极! 莫非,果真有天谴? 不过随即,他的面色又坚毅起来。 事涉百万黎庶之生死,即便有天谴,某林如海,甘领之! 第0617章 李暄:嫉妒让爷面目全非! 翌日清晨,雨后初晴。 山东泉城,钦差行在。 静室内,林如海看着整个人如同被水泡透的青鸢密间,沉声道:“果真都发生了?” 这青鸢虽冻的全身战栗,说话都在颤抖,可眼中的惊恐和亢奋,却让他激动的忘却了冻冷,哆哆嗦嗦道:“老爷,半个曲阜都成了火海,不光衍圣公府,连文庙和孔林都被烧了。那群白莲教疯了,孔家已成人间炼狱!!” 林如海手都微微颤抖了下,缓缓道:“除了孔氏,可曾滥杀无辜?” 青鸢忙道:“除了孔家人没剩下甚么外,其他曲阜百姓倒没多杀。不过也都被驱赶着背负孔家粮食,送往山亭了。沿途县府,竟无人敢拦。老爷,孔家完了!马上就是中秋,中秋过后就是孔家太夫人八十寿诞,孔家三代以内的直系,全都在衍圣公府住着。连在都中国子监的孔家长孙和数名侄子侄孙都特意回来了。这一次,孔家直系的根算是斩绝了!” 林如海闻言,沉默了好半晌后,也未去问是否妇孺无存…… 事已至此,再作感叹,只能是矫情。 孔氏虽惨,可被孔氏祸害的山东百姓,岂不更惨? 对于孔氏之奢靡,林如海也早有耳闻。 以孔家坐拥数十万亩田地之富,为何还要贪得无厌打赈济灾粮的主意? 便是因为孔氏一族一代比一代奢靡讲排场,耗费的银资如淌海水一般,种地才能种出多少银子? 孔府内每一根燃烧的蜡烛,烧的都不只是牛油蜡,那是山东百姓的血肉。 圣人苗裔,已成山东心腹之患! 不过,饶是如此,林如海心中依旧背负了莫大的压力。 若非山东实在缺粮,朝廷也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之地,连他也无法下这样的勇气,谋划此计。 因为,那可是先圣苗裔啊…… 好在,也不是真的就绝了嗣。 他还有后手…… “阿忠啊,告诉小武,山东大营那边,可以动手了。另外,白莲妖人和罗士宽、曹祥云、李嵩、张梁四人勾结互通的书信,可都准备好了?” 老仆林忠忙道:“回老爷,白莲妖人写给罗士宽等人的书信先前已经送来了,罗士宽他们写给白莲妖人的,青鸢已经有仿字高手,描着罗、曹、李等人的字迹写好了,只差他们的印信。” 林如海淡淡道:“今日便可得印信。” 老仆又道:“老爷,白莲妖人为何连琅琊王氏都灭了,却放过邹城孟氏?仆记得,琅琊王氏的中玄公乃礼部尚书,哥儿和王家恒生布号的王守中关系亲近……” 林如海摇头道:“那是两回事。至于为何距离孔氏四十里外的孟氏能留下……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便是缘由。” …… 山亭,飞云台。 玉皇庙内,孙琴面蒙轻纱,坐在正中。 两名“侍女”分立左右,一个个面容激动。 “大姐,咱们往后算不算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了?” 其中一人快乐的简直想要手舞足蹈。 她们都是在扬州与李婧父亲李福相好的孙姨,前二十年里收养的弃婴。 一身江湖性子,最奢望之事,就是能在江湖上扬名立万。 如今干下泼天大事,岂有不激动的? 孙琴却是冷静的很,提醒道:“小九,但凡有一个字流露出去,不止咱们死无葬身之地,便是扬州那边,连姨带楼里的那些姊妹,没一个能少得了千刀万剐的。你若是想让我们死个痛快,就去扬名立万罢。” 此言一出,这丫头立时蔫儿了。 另一人则道:“大姐放心,小九省得。大姐,接下来该怎么办?如今有八个县在咱们手中,还有那么多听话的弟兄……” 孙琴摇头道:“小七,那些地方不是在我们手中,是在白莲教手中。咱们虽然用了奇计,我成了白莲圣女,又成了佛母,白莲教也有大半人听咱们的话,可他们再听话,也都是暴乱之徒,杀过无辜百姓。若是没昨夜之事,咱们入江湖开宗立派,倒也能接手他们。可现在……想都不要想。朝廷的大军会把咱们剁成齑粉,但凡有点歪心思,侯爷和林老爷也不会放过咱们。” 小七叹息一声,遗憾的摇了摇头。 小九道:“所以明日八月十五,各大佛王带人带粮回山亭,立佛国,彻夜狂欢饮酒后……咱们就要归隐江湖了?” 孙琴没好气白她一眼,道:“这样疯了一趟,还不知足?倒也不用永远不出来,回扬州姨身边待两年就是了。” 小九撇嘴道:“咱们辛辛苦苦打了下来,全便宜二姐了,往后,她可要风光了!” 小七笑道:“谁让你没生孩子的?你要是生了孩子,往后岂不就是你享福受用了?” 孙琴沉声道:“往后提也不许提此事,权当没发生过,知道了么?我再说一回,但凡有一个字传出来,咱姨,咱们楼里那么多姊妹,一个活口都留不下。” 小七、小九都是在扬州那座以丑出名的百美楼里长大的,那里就是她们的家,孙姨娘、孙琴这些人就是她们的至亲,自然不会大意,连忙答应。 孙琴话音刚落,庙外有教兵通传:“佛母,日光佛王、月光佛王和金光佛王带人马快要入城了!” 孙琴眯起眼来,深吸一口气,应了声:“知道了……咱们走,给他们,庆功!” …… 神京城,诏狱。 “啧啧啧!” 李暄四仰八叉的躺在贾蔷的狼皮大褥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示鄙视的看着坐在凳子上翻书的贾蔷,语气轻蔑到了极致,道:“爷就是想不明白,子瑜表妹和林相家的千金,到底是眼瞎了还是心瞎了,怎么就会中意你?子瑜表妹,人有多好我就不必多说了,那样得母后的疼爱,居然为了你,一个姑娘家入诏狱……还有那林家千金,原就听母后说人很不错,却不知道到底哪里不错。今儿才算开了眼,满神京都在夸她,你和林相爷都沾她的光啊!一个弱女子,一下子就快成了遗孤和遗孀,这样都没被打倒,还敢抛头露面,替你安抚军心!你不知道罢,你那座国公府有多少人惦记着。要不是人家林相爷的千金,你就算能出去,怕是连个狗窝都没了。” 贾蔷恍若未闻,静静的翻书看着。 见此,李暄愈气,下猛料道:“贾蔷,你惨了!外面都传你已经杀人偿命了,结果你两个房里人上吊自尽,还有一个吞金了!!” 贾蔷手顿了顿,随即继续翻书。 李暄见之震惊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上翻起,走到贾蔷跟前,弯腰探头到他跟前,盯着他问道:“贾蔷,你到底是人不是人?人家都为你上吊吞金了,你连个屁都不放?” “卟!” 李暄:“……” “他娘的,爷和你拼了!” 嗅到一股臭味后,黑着脸的李暄一边用袖子掩鼻,一边张牙舞爪,跳起来要飞踹贾蔷。 贾蔷一边躲闪,一边道:“若是真的,王爷这会儿还拿这些同我说嘴,岂非太没人性?可见是假的。既然是假的,我干吗还要反应?” 李暄闻言一顿,不过到底上前捶了贾蔷一拳后,道:“你当爷唬人?要不是你另一个房里人精明,早先防备着,你那几个房里人真的在上吊吞金,如今各处都在传呢。啧啧啧,贾蔷,你如今在外面都快惨死了!” 贾蔷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道:“等出去后,再寻她们算账罢。” 仔细盯了贾蔷半天的李暄又瘫在狼皮大褥上,撇嘴道:“没劲,你怎么着也该咆哮几句,然后流泪自责上半个时辰罢?” 贾蔷“切”了声,侧眸看向李暄,道:“王爷没正经事做么?车行该打理的,还是要正经打理。” 李暄干咳了两声,欲言又止的样子,太过明显,贾蔷抵不住,问道:“到底甚么事?” 李暄忙道:“这可是你问的啊!贾蔷,爷有一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贾蔷道:“你说。” 李暄还是有些不自在,道:“你能不能想法子凑些银子出来,父皇实在太难了,母后也跟着没日没夜的睡不着。山东那边实在棘手,着紧的急。北直隶的粮食肯定不能动,不然要出大乱子,还得从江南调粮米。今岁两湖还算丰收,肯定还有结余。可调粮米要银子,没个三五百万两银子,根本不够填补山东那个窟窿的。” 贾蔷差点吐血,道:“我从哪偷三五百万两银子去?真当我是善财童子?” 李暄忙道:“不必不必,爷听母后说,在江南藩库凑一凑,内库和户部再凑一凑,大概能搜刮出三百多万两,将近四百万两银子。就差一百万两!”说罢,眼巴巴的看着贾蔷。 贾蔷无奈道:“我也没一百万两现银啊……” 李暄闻言,叹息一声,双手枕于脑后,道:“唉,可恨时日太短,若是再等二三年,光马车也能赚出这一百万两银子。银子银子,到底从哪去弄这些银子?父皇母后分明是天下至尊,竟会为了这些阿堵物,愁的睡不着觉!说出去,爷这个管内库的儿子,简直没脸活啊!” 贾蔷见他纠结的满脸褶子,思量稍许后,道:“若是一百万两的话,尽量凑一凑,即便不够,或许也差不了太多。不过,此事需要我林妹妹还有子瑜妹妹的同意,我得问她们借钱……王爷,这个钱,以后可一定要还的。” 李暄:“……” 一万个球攮的有没有? 你有妹子疼也就认了,你还能从妹子那借到一百万两银子?!! “啊!!!” 李暄突然大叫一声,从狼皮大褥上一跃而起,杀向贾蔷! 第0618章 二骑入神京…… 入夜。 山东泉城,巡抚衙门。 山东巡抚罗士宽此刻哪里还有过去威仪凛然的模样,满面灰败的如丧考妣,被两个绣衣亲军按在地上跪着。 和他一同被按在地上的,还有山东布政使曹祥云和山东按察使李嵩,同样面无人色。 但相比于罗士宽的失魂落魄和绝望,曹祥云和李嵩就不那么认命了…… “林相,你纵然身为宰辅,持天子节杖,也不能无旨拿下三品封疆大吏的官帽子!” “就是,我们乃朝廷三品衣紫重臣,林相怎敢如此相待?” 林如海不理,只是垂着眼帘,淡漠的坐在巡抚大位上,似在等候甚么。 罗士宽似终究还是不死心,抬头道:“林相,白莲妖人丧心病狂,焚毁圣府,屠戮圣人苗裔,我等治民不方,有失察渎职之过。此事上报朝廷,朝廷要怎么判,我等都认了!即便是死罪,也绝无二话。我等自束发开蒙以来,读圣贤书,默圣贤字,习圣贤礼!今日于我等治下,让白莲妖人干下这等绝宗灭祖之业,原也无面目苟活!只求林相能宽容我等数日,待让张梁提山东大营,踏平白莲妖孽,我等必自戮于文庙之前,若违此言,猪狗不如!” 当了这么多年的官,这样的场面话基本上是张口就来。 且罗士宽已经想开了,若无曲阜惨事,他总还能想法子转圜一二,求条活路。 甚至,还能保住官身! 但曲阜惨案出来,他绝无幸存之理,即便他想苟活,即便朝廷能容他,天下读书人也饶不了他。 他那当军机大学士的亲侄,也饶不了他! 眼下就看,是能将功赎罪,只死一人,还是数罪并发,抄家灭族! 罗士宽不想做宗族的罪人,因为他怕死后,被罗氏列祖列宗唾弃,成为孤魂野鬼。 然而,罗士宽之言,林如海仍未回应。 时间犹如指间沙,一点点过去,大约两刻钟功夫后,十余名绣衣卫急匆匆从后院出来,面色惊骇的对林如海道:“林相爷,我等在巡抚后宅书房内,发现了罗士宽与白莲教勾结的书信,请林相爷过目!” 林如海终于抬起眼帘来,看着面前这位天子亲军,皱眉道:“胡说甚么?罗士宽堂堂一省巡抚,封疆大吏,剿灭白莲教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勾结白莲教?本相是让你们去翻账簿……” 这位绣衣卫百户拱手道:“林相爷,账簿也找到了,记着山东赈济灾粮的去向。不过,卑职还请您过目这几封……” 原本已经懵了的罗士宽突然尖叫一声:“啊!你们陷害我!你们陷害本抚!!” 这哪里是几封信? 这是朝罗家九族脖颈上举起的屠刀!! 更是,让罗家和他遗臭万年的臭粪!! “林如海!林如海!本抚与你何愁何怨,你竟如此恶毒,你要诛我罗氏九族啊!” 罗士宽如疯魔了般拼命挣扎,要去和林如海拼命。 只是押着他的两个绣衣亲军哪里肯放手? 罗士宽被死死按在地上,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拼命挣扎着,叫骂着,哀求着…… 曹祥云和李嵩许是兔死狐悲,二人连连摇头道:“这是假的,绝无可能!绝无可能!” 林如海皱起眉头看了罗士宽稍许后,又看向那名为首的绣衣卫百户,沉声道:“王阿大,你可是在故意栽赃?” 林如海南下,身边带着的除了家丁仆役外,还有四百御林军,以及二百绣衣卫。 王阿大,便是这二百绣衣卫的百户。 绣衣卫乃天子亲军,即便是林如海,也没想过和他们有甚么瓜葛,所以有此问。 王阿大忙回道:“林相爷,这些信是从罗士宽书房暗格中搜出来的,当时许多人都看着。” 其他人纷纷点头称是。 林如海接过其中一封,打开略略看了遍后,脸色铁青一片,怒声道:“好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也配读圣贤书,习圣贤礼?你堂堂一省封疆,居然与白莲妖贼暗通曲款,是为了遮掩你们瓜分山东赈济灾粮的勾当罢?你可知道,你如此做,却是养虎为患,你以为你聪明能利用他们,却没想到,人家不会坐以待毙,提焚毁了圣府!罗士宽,你就是我大燕的千古罪人!!来人,将此三贼子押入大牢,收好罪证,准备押解回京问罪!” 绣衣卫在罗士宽三人嘶吼怒骂哭喊声中,将三人押入大牢。 林如海骂了声“斯文扫地”后,干咳了两声,对王阿大道:“王百户,本官命你带二百绣衣卫、二百御林亲军即刻前往曲阜,封锁圣府、文庙和孔林,不准任何人擅入!” 王阿大闻言忍不住奇道:“相爷,您不先去祭拜至圣先师?” 林如海沉声道:“本官,要亲自领军压阵,提山东大营,平复白莲妖人!白莲一日不除,山东永无宁日!” …… 神京皇城,大明宫。 养心殿内。 隆安帝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暄,再看看殿内堆放的十来箱财物,和御案上厚厚一叠银票,脸上不喜不怒,目光深沉。 一旁尹皇后也是看了圈,与隆安帝对视一眼后,问李暄道:“今儿下午的时候,忽然有人传言,说宫里抄了宁国府,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有人说亲眼看到从宁府里往外搬财物,就是这些?” 李暄赔笑道:“回母后的话,就是这些,不过可不是抄家,是儿臣问贾蔷借的……不,也不是问贾蔷借的,问他借的儿臣就赖掉了,儿臣是问子瑜表妹借的。另外,父皇御案上的那二十万两银票,是贾蔷从林相爷千金那里借到的。还有一些,是儿臣想法子凑了凑,总之东拼西凑了番,总算凑够一百万两的财货了……儿臣这两日见父皇和母后为了赈济山东,愁的连觉都睡不着,就想了这法子。虽不是儿臣自己挣的,也有些不光彩,可总比没有强不是?儿臣虽不成器,可能尽一份心意就尽一份心意……” 尹后闻言自是感动的不塌糊涂,不想隆安帝面色依旧没甚么变化,眼眸审视的看着李暄,道:“你为了帮贾蔷一把,倒也算是费尽心机了!” 李暄闻言面色一凝,就想跳脚辩解,可在隆安帝深沉的目光下,他干巴巴的笑了笑,道:“父皇,儿臣在您面前不敢说谎,说了也没用。这一回,儿臣的确存了帮贾蔷一把的心思,但主要还是为了给父皇稍微分丁点忧。还是那句话,儿臣虽不成器,却也是父皇、母后的皇子……若是单纯为了帮贾蔷,就让他直接将银子献给父皇了。可那蠢傻愚笨之货,总是不听儿臣之言。先前儿臣特意劝过他莫要鲁莽冲动,结果现在好了……今儿儿臣又劝他,把家财都捐献出来,也好早点让父皇消气,早点出来不是?他还是不听,只认借。这糊涂种子,父皇,儿臣也是没辙了。” 尹后闻言后,对隆安帝笑道:“可见是老小当够了,非要当回哥哥。平日里五儿几个哥哥谁见了都要教他几句,如今倒能教别人了。” 隆安帝哼了声,却提醒道:“终究是君臣有别,莫要太过了!你虽非君,却是皇子,位份贵重。” 李暄忙道:“父皇,儿臣不是从贾家那边儿论,是从尹家那边儿论。” 从贾家那边儿论,就是纯粹的君臣之别。 可从尹家那边儿论,却是有说道的了。 尹子瑜是尹皇后的嫡亲侄女儿,是李暄的血亲表妹,那么贾蔷就是李暄的亲表妹婿。 这份亲戚,可绝谈不上远。 隆安帝却又没好气瞪了李暄一眼,最后看着御案上的银票,有些迟疑道:“旁的倒也罢,贾蔷的银子勉强也可用一用,可林爱卿的银子……” 李暄小声道:“父皇,现在外面到处都在说,林相是个平庸之辈。身为宰辅,去了山东后别说办差事了,反倒让人给囚禁了起来,朝廷的脸面都让他丢尽了……” 隆安帝闻言脸一黑,想要发怒,可是也不知想到了甚么,眼睛眯了眯,过了稍许后问道:“你怎么看?” 李暄闻言忙大声道:“父皇,那些话当然都是放屁话了!罗士宽那一伙子既然干下了那样没王法的勾当,连山东大营提督张梁都拖下了水,那山东文武都成了该杀一万回的贪官,林相就算是孙行者变得,去了能自保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了。哪个不服,让他们现在也带几百人去山东试试,看看他们能办成甚么能为事!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隆安帝闻言,面色和缓下来,笑了笑,道:“还不错,当初在上书房师傅们教的,算没忘光。行了,你也不必试探了。朕对林如海,自然始终信重。他的性子比韩彬、李晗、窦现他们温和许多。在他身上,可看到温良恭谦,手段亦是春风化雨。当然,该施展雷霆一击时,也绝不会心慈手软。他在山东,或许有危险,但朕相信,以他的能为和手段,绝不至于无法自保。之所以不忍收这份银钱,也是因为他现在落入险境,正为国事操劳。朕在京里,反倒用他的银子,不大合适。” 李暄笑道:“父皇,您放心,这二十万两银子,原是林相的千金借给贾蔷的。如今贾蔷还没还,算是转借给朝廷。等朝廷有了钱,再还给贾蔷,贾蔷最后再还给林家就是。且儿臣想着,父皇不愿用荆朝云他们的银子,但以父皇和林相那样的君臣相得,必是愿意用的。就像儿臣,也从不问别人借银子,可若儿臣哪日缺五百两银子使,保管问贾蔷借一千两!” 隆安帝笑骂了声,心情明显好了许多,让戴权将银票收好后,看着李暄眼巴巴的眼神,迟疑了稍许,却还是摇头道:“现在还不能放贾蔷出来,杀了人,才关两三天功夫,也不像,如何向天下臣工百姓交代?再等等罢,看看山东那边,还能传来甚么‘好’消息。赵国公已经派人加急赶往山东大营,定下山东大营,平了白莲之乱后,定了罗家的罪,贾蔷也就能出来了。” “啊?还要这么久啊?” 李暄不大甘心道,外面马车行里,还有许多事等着贾蔷拿主意呢。 隆安帝闻言,却是眉尖一挑,道:“此子胆大包天,又杀伐果决,不磨一磨他的锋利锐气,早晚还要出事。好了,此事朕知道了,跪安罢!” 李暄叹息一声,跪安后,垂头丧气离开。 他却不知,此刻有两骑骑兵,正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从山东往京城狂奔而来。 山东距离神京也就四百公里,以轻骑六十公里的时速,及北直隶沿途密布的换马驿站,最多天亮时分,山东的消息,就能送至京城…… 第0619章 朕,不配做这个天子! 大燕隆安六年,八月十五。 山东曲阜,孔府前。 曾经普天之下,除皇宫外最大的一座九进宅院,此刻只剩一片断壁残垣。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正堂大殿倒塌,圣人典籍化为飞灰,在这熊熊大火下,就连死者的尸体,都大多被烧成焦炭。 曲阜所属济州知府何叶率府衙大小官员,并府学教谕,和济州府诸县在内所有的读书人,上至白发老翁,下至垂髫稚童,此刻皆披麻戴孝,跪于圣府前,恸哭不休,如丧考妣。 曲阜满城挂白,家家戴孝。 绣衣卫百户王阿大率领二百绣衣卫、二百御林亲军来此后,亦为这阵势所惊。 不是人数,而是那份发自肺腑的悲痛。 他们来自京城,又是天子亲军,才刚经历完国丧没多久,看到的大阵仗比这多的多,但是国丧那种哭……大家心里都有数。 甚至许多家丧,哭的是真是假,也是一目了然。 但此刻,这样多的读书人披麻戴孝的跪在此地,哭的撕心裂肺。 这场面,还是让人震撼。 济州府知府看到有绣衣卫前来,由属官搀扶着上前迎接,王阿大传了林如海的钧旨后,问何叶道:“何大人,可组织人手入内,看看可有幸存者?” 此言一出,周围人都纷纷摇头叹息。 何叶道:“火太大了,怎么会有生者?再者,圣府多有礼祭金银器物,虽化于祝融之威,但仍可拾整起来。朝廷若无派人前来,不敢让人擅入。” 王阿大点点头,道:“林相亦是此意,不过还是再看看,是否有幸存者。” 何叶闻言又落起眼泪来,道:“白莲妖贼,丧心病狂,实在可恨!原本圣府太夫人明日便是八十大寿,孔家近支皆至圣府,谁料……谁料……” 王阿大也不多说甚么,一面调派兵马看守好孔府,一边与何叶一道,带人进去看看。 一路行来,随处可见焦尸。 “太惨了!若非前夜突降大雨,连眼前这点都留存不下!” “山东大旱了近半年,滴雨未下,好多井都干了。可圣府失火,却普降甘霖。可见,是至圣显灵!” “若非那场大雨,这许多东西都保不住……唉,这雨若是早点下下来就好了。” 听着何叶痛不欲生的絮叨,王阿大摇头道:“衍圣公府的人多死于砍杀,和下雨不下雨没甚干系。” 其实烧一把火也还好,不然住着圣人苗裔的妻女后宅,让一群乱民闯入会有甚么下场,想想也知道…… 从头到尾,挨个庭院看了一遍。 东路院宗祠处已经没法看了,那里原本就全是金丝楠木盖成的宫殿,又有无数帷帐锦帛飘舞,失火之后,连废墟都没留下…… 中路院和西路院倒也还好,不过顶多也只留下一个框架,内里亦是都烧干净了。 许多惨像,莫说何叶等文人不忍目睹,痛哭不止,便是王阿大等绣衣卫,都连连摇头。 有不少人,显然没被杀死,却被大火生生烧死,地上墙上的血色抓痕,触目惊心。 巡视至西路院,何叶已经坚持不下去了,面无人色。 衍圣公府虽是直隶州,归巡抚直辖,可到底在济州府下,如今遭白莲妖人屠戮焚毁灭门,他这个知府绝无保全性命之理。 王阿大见他如此,也不强求,然而正当何叶被两个属官搀扶着外出,其他人继续巡视时,忽地,隐隐有一声婴孩啼哭声传来,却不知从何处传出…… 这道声音出现在此处,诡异惊悚之余,却又让人一个激灵。 最先反应过来的居然是何叶,五十多岁须发都已经花白的人,此刻却机敏的像个青壮,一把推开身边搀扶之人,尖声道:“快,快快!快去看看,哪里在哭,哪里在哭!!” 王阿大也是面色猛然一肃,一挥手,身边人立刻四散开来,扒开一具具烧焦的干尸,寻找哭声。 只是将四周的宅院里都寻遍了,也没寻到。 正当何叶和王阿大失望之际,却又听到一阵隐隐的婴孩啼哭声传来,何叶急得跳脚,让人再去寻,众人忙又折返回废墟内寻找,王阿大却在庭院内走了几步,绕过半圈后,忽地间墙壁边有一井沿,井口上的木辕和绳索已经烧毁,他一步步上前,正当靠近井口时,忽地又一声婴孩啼哭声传出,他眼睛骤然明亮,大声道:“来人!快来人!!” …… 神京城,乾清门。 今日本是中秋休沐,除却各要紧公房留职人员外,普天同庆阖家团圆之日,可是满朝文武,却被七十二下景阳钟给惊进了皇城。 景阳钟八十一下乃国丧,象征着帝王之崩。 而七十二下,仅次于八十一下,亦是国丧,意味着太后或是皇后之薨。 原本宗室诸王、皇亲国戚和武勋亲贵并文武大臣,都以为是太后薨了,毕竟自太上皇国丧后,太后就再没露过面。 便是太后千秋节,也传下旨意来,免了拜贺。 若非时有宗室老太妃入宫,还能见到太后,说说话,怕是好多人都要怀疑,太后已经随太上皇去了…… 这次景阳钟响,实在太符合太后的人设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等他们急匆匆赶至皇城后,却被引至乾清门。 隆安帝露面后,百官跪礼,只是跪下后,竟未被叫起。 过了好一阵,隆安帝方缓缓问道:“罗荣来了没有?” 跪在何振身后的罗荣忙道:“回皇上,罪臣在。” “罪臣?” 隆安帝声音和冰渣子一样,缓缓道:“你也知道你有罪?” 罗荣闻言面色一白,忙道:“皇上,臣教……臣身为宰辅重臣,却未能规劝好臣之叔父,使得他轻慢职位,未能尽到牧民之责,臣……” “住口!” 隆安帝厉喝一声,道:“到了这会儿,你还敢信口雌黄!罗荣,朕问你,罗士宽一年到底孝敬你多少银子?” 罗荣面色愈发苍白,心中急转,思虑到底发生了甚么事,嘴上却不慢,回道:“皇上,臣敢用全家性命作保,臣从未收过罗士宽一文一毫银子!” 隆安帝生生气笑道:“你居然……你居然还敢欺君!” 罗荣正色道:“皇上,罗士宽每年会给家母送些节礼、年礼,里面或许有不少财物,但臣仍敢保证,臣从未收过罗士宽一文钱!” 看着其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隆安帝简直作呕,他想不明白地问道:“既然如此,那罗士宽账房的账簿上,怎么记载着两个月前,他才让人送了十万两银子给你?莫非他记错账了?” 罗荣闻言心里咯噔一声,再看隆安帝满眼的杀气,他忙道:“皇上,六月份臣之母亲正好过生儿,罗士宽因念及家母对其有抚育之恩,所以才置办了一份重礼。不过,先前臣已经将这笔银子,捐献给皇上,做赈济山东之用了。” 隆安帝气笑道:“好啊!好啊!列为臣工,朕的肱骨重臣们,都看看罢,这就是朕的宰辅!论巧舌如簧之本领,天下少有!” 窦现见隆安帝气的脸都黄了,心中诧异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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