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肯定会非常生气。在那个狼崽子看来,任何对杀死敌人有帮助的事情都应该做,你这种行为看似仁慈、大气、胸襟宽广,其实不过是愚蠢罢了。” 徐有容的眉眼满是嘲弄的意味。 还是如画一般好看。 “也许吧。” 陈长生苦笑说道:“感觉你也是这样想的。” 徐有容没理他,转身向外走去。 陈长生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把土狲喊了回来,交待了几句话。 现在狼族生活在这片草原的东北角上,虽然相隔还很遥远,但他担心将来双方会遇到,所以提醒了几句。 那片草原是折袖用钱向他买的。 三年前,众人在离山过年,折袖忽然提出了这个要求,真的有些令人吃惊。 陈长生当然不肯收钱,折袖却很坚持。 他把这些年积攒的钱全部拿了出来,虽然不见得能够买到一片草原,但数目也非常可观,就连唐三十六都啧啧称奇。 直到那时候,大家才知道,折袖很小的时候便被元老会逐出部落,但部落里有不少妇人与小伙伴一直在暗中接济他。 他想要报恩,想把部落从苦寒的雪原里搬到更好的地方去。 这些年来,他过的非常节俭,拼命地杀敌换取军功,为的就是攒够银钱。 现在他终于做到了,而部落元老会里的那些老家伙,哪里还敢对他有任何不敬? 当年大朝试的时候,唐三十六用半只烧鸡便收买了折袖。在随后的对战里,折袖与比自己高一个境界的苟寒食战至天昏地暗,为陈长生最后的胜利起到了最关键的作用,而他也付出极惨重的代价,被抬出来的时候浑身是血。 然而当众人感动无比之时,他却只想着一件事情——加钱。 想着那些旧时画面,陈长生很是感慨,心想也不知道他在离山过的怎么样,人族与魔族之间的战争即将开始,他肯定会北上,只是南客……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他对南客的病情很清楚。 因为很多原因,这些年他并不是很喜欢留在京都,经常四处游历,去离山的次数也很多。 除了国教学院里的人们,也只有离山剑宗里的那些家伙才敢不把他当成教宗看待,这让他觉得很自在。 每年师兄会去洛阳过年,他除了有一年在汶水,其余时间都会与徐有容一道去离山。 这些年他去离山的次数不下三十次。 但每一次南客看见他的时候,天真的脸上都会流露出最真挚的笑容,抓着他的衣袖再也不肯放开。 就连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也坚持要在他的屋子里睡,哪怕是打地铺,哪怕徐有容的神情很淡。 这是当年在阪崖马场里养成的习惯,秋山君很清楚这段过往。 南客还是有些痴怔,对陈长生却很信任,而且依恋。 她很清楚谁对自己最好。 陈长生确实对她很好。 两个人就像真正的兄妹。 陈长生很清楚她的病情,把她留在离山便是希望离山剑宗掌门能够把她治好。 他一直很关注她的病情进展,今年过年的时候,他就知道,她的病快要好了。 这也就意味着,她即将醒来。 到时候,她会怎么办?他又该怎么做? 经过很长时间的思考之后,他给苟寒食留下了一封信,说如果南客有醒来的征兆,便把那封信拆开。 不知道这时候,那封信可还完好? …… …… 火云麟日行数千里,白鹤更是最快的仙禽,如果愿意,陈长生和徐有容完全可以直接飞回京都,但在中途他们便停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方的天空里出现了一道赤红色的烈焰。 那道烈焰并不是真实的存在,而无数道血气与杀意凝结在一起,只有突破至神圣领域才能用肉眼看到。 陈长生与徐有容距离那道门槛还有一段距离,但他们的身份特殊,本就是圣人,又随身带着天书碑,所以有所感应。 原野上到处都是人,从高空望去,就是些密密麻麻的黑点,看上去像蚂蚁一样,事实却并非如此。 白鹤看着那道无形的烈焰,眼里出现畏惧的神情,火云麟却变得兴奋起来,双翼挥动的更快了。 荒原上集结的是葱州军府的大军,这时候正在进行紧张的操练。不时有强大的气息从军阵里冲天而起,有的明显是阵师的手段,有的则是擅长驭剑的修道者,陈长生甚至还在军阵西南角里看到了天南三阳宗的烈火罩。 这样的阵势确实很可怕,即便是他和徐有容也无法正面对抗。 最后陈长生看到了最前方的那位将军。 那位将军的气息非常强大,竟是位聚星上境的强者,想来应该是葱州军府的神将。 大风在原野间穿行,吹的大周军旗猎猎作响,也带动了将士们的衣衫。 那位将军的袖管随风摆荡,竟是断了一臂。 他是薛河。 当年天书陵之变,他的兄长薛醒川神将被周通毒死,随后朝堂与军方进行了冷酷的清洗,他自然不能幸免,被夺了军职,关进了北兵马司胡同地底,直到陈长生、莫雨与折袖杀死周通的那一天,才重新见到天日。 随后因为离宫出面,他被释放,却不准留在京都,又不准回葱州,被朝廷贬去黄州做了位副团练,好在在那里遇着了一位不错的主官,每日里游江登山,呤诗作对,虽然谈不上不亦快哉,也算是平静度日。 直到那年风雨突至,国教学院里师徒一战,枫林阁变成废墟,局势终于改变。 此后陛下推行新政,起复一批前朝旧人,薛河也在其间,被派往摘星学院任教谕。 在摘星学院的三年里,薛河苦读兵法,修道亦大有突破,不知不觉间到了聚星上境。 皇帝陛下把他调去了葱州,接了他兄长的班,成为了葱州军府的神将。 …… …… 啪的一声闷响。 薛河跪倒在地,膝头砸碎了青石板。 他眼睛微红,身体微微颤抖。 先前在城外指挥数万大军时那般沉稳大气,早就不知道去了何处。 小薛夫人带着两个八九岁的儿子跪在他的身后。 薛家治家极严,两位小公子不明白父亲为何如此失态,也不敢说什么。 小薛夫人则是猜到了这对年轻男女的来历,跪的是心甘情愿,只担心自己表现的不够恭敬。 第1133章 浔阳 薛河如此激动,不是因为陈长生让自己离了苦狱以及起复之事,而是感激在此之前他为兄长收殓尸身、参加祭奠,对他寡嫂和侄儿侄女照顾有加,还保全了葱州城上下——数年时间过去,葱州军府已经回复了当年薛醒川在时的荣光,与拥蓝关、拥雪关同列为大周最重要的军府,便是因为他有那些旧部下属帮助。 陈长生说道:“不必多礼,起来吧。” 薛河知道他的性情,起身示意夫人带着孩子离开。 离开前,小薛夫人有些紧张地看了他一眼,心想难道不用准备饭席?二位圣人会不会不高兴? 薛河没注意到夫人的神情,注意力全部在陈长生牵着的火云麟上。 “有人让我把它带给你,希望在不久的将来,你能骑着它杀进雪老城。” 陈长生说道:“那一天,我想薛醒川神将会非常高兴。” 薛河接过缰绳,说道:“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料它。” 火云麟极有灵性,已经认出来了他是谁,低头轻触他的脸颊。 薛河有些感动,想着火云麟应该是陛下请教宗大人带过来的,又有些不安。 他对陈长生认真说道:“我只知道它是您赐给我的。” 这句话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耿耿忠心。 他让家人现身专门给陈长生磕个头,也是这个意思。 虽然是皇帝陛下起用他出任葱州军府神将,但他非常清楚谁才薛家真正的恩人。 薛家,是陈长生的追随者。 无论是葱州这个薛家,还是京都太平道上的那个薛家。 只要薛家还存在,只要他还活着,葱州军府便只会唯离宫马首是瞻。 哪怕将来朝廷与国教再起纷争,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带着数万大军站在陈长生的身后。 虽然眼下看起来,陛下与教宗情深意重,师兄弟胜似亲兄弟,根本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是……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太祖皇帝带兵出天凉郡的时候,那几位年轻的王爷难道能想到几十年后百草园里会流那么多的血? 陈长生知道薛河弄错了,说道:“这应该是洛阳那边的意思。” 听完这句话,薛河沉默了很长时间。 东都洛阳这些年来一直沉寂,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还是有很多视线一直注视着那里。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那里有座长春观。 现在世人提到洛阳,如果不加别的说明,那指的就是长春观,指的就是长春观里那位年老的道人。 如果火云麟真是洛阳长春观送过来的,意思自然非常清楚。 “末将不敢有任何怨怼之心。” 说这句话的时候,薛河的语速很慢,但语气非常认真。 既然下定了决心,他就不想教宗大人认为自己还有保留。 虽然说出这句话,让他非常的不痛快,或者说不甘心。 “想什么是无法控制的事情,爱憎皆是,而且你有道理恨,那么谁有资格让你不去恨?” 陈长生说道:“但在攻下雪老城之前,我们可能需要暂时忘记那些。” 这一次的战争,薛河带领的葱州军府,当然会是绝对主力。 洛阳那位把火云麟还给薛河,未有只言片语,却自有深意。 就是陈长生说的这个意思。 …… …… 暮色渐浓,陈长生与徐有容没有留在神将府用饭,选择了直接离开。 现在他们两个人必须共乘一鹤。 以前这样的情形已经发生过很多次,白鹤也早就已经习惯,但它敏感地察觉到今天情形有异。 暮色苍茫,原野无垠。 徐有容神情专注地看着风景,陈长生与她说话,四五句她才会回一句,显得有些冷淡。 白鹤想起了肖张说的那句话,心想难道这两个人之间真的有什么问题? 陈长生再如何迟钝,也早就感受到了徐有容的冷淡,知道真的出了问题。 问题在于,他不知道是什么问题,问题从何而来,想问她都不知道从何问起。 寒冷的风扑打在脸上,没能让他更加清醒,反而让他更加糊涂。 白鹤向着西南飞去,没用多久便进了天凉郡。 看着地面那些熟悉的荒原景色,和前方那座熟悉的城市,陈长生想起当年与苏离万里逃亡的画面,不禁有些怀念。 按照他的指令,白鹤落在城外的一片树林里。从天空下降的过程里,陈长生注意到城中最大的那座府邸空无一人,大门紧闭,不禁有些纳闷,心想难道梁王孙离开了?为何王府里一个人都没有? 白鹤飞入暮色,陈长生与徐有容从官道旁的密林里走出。 浔阳城乃是一座古城,南面的这座城门看着却有些新,至少没有什么古意。 “当年你老师轰开的就是这座城门,观星客和朱洛被打的很惨。” 陈长生想着当年的事情,依然有些激动,又有些惭愧于自己不会讲故事,心想如果换作唐三十六来讲肯定会精彩的多。 浔阳城一夜风雨的故事早已传遍整个大陆,徐有容早就知道所有的细节,根本不需要陈长生讲解。 看着城门,想着老师,她的唇角现出一丝微笑。 陈长生有些欣慰,心想这个安排果然没有错。 走进浔阳城,他们直接去了梁王府。 梁王府大门紧闭。 他们用神识一扫,确认里面确实没有人。 陈长生与徐有容对视一眼,有些不解,心想究竟发生了何事,梁王孙竟然把府中下人尽数遣散了。 进入王府里,看到那座著名的大辇,二人找到了梁王孙留下来的信。 梁王孙对北方的修道界以及百姓拥有很强的影响力。宫里几次下旨想要请他入朝都被他拒绝。 作为前朝皇族的后人,他对陈氏皇族恨之入骨,怎么会愿意出手相助。 他们来浔阳城是想要说服他,当初梁王孙进京帮天海圣后主持皇舆图,应该对徐有容的观感不错。 谁想到梁王孙收到京都传来的消息后,直接带着王府的老老少少离开了浔阳城,竟是连见面都不肯。 不过梁王孙在信里说得很清楚——帮朝廷做事不可能,真需要他时,他自然会出现。 有这样一句话就够了,更何况信纸上还有一个人名。 陈长生与徐有容离了王府,来到街上。 很多军士行色匆匆走过,脸上的神情有些茫然。 各州郡的厢军正在调防,同时也在拉练。 按道理来说,他们不会出现在战场上,但谁都不知道,这一次究竟要死多少人。 负责驻守皇宫的羽林军都在时刻准备北进,更不要说他们。 在战场上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前仆后继会是经常出现的词语。 陈长生明白这是必然,还是觉得有些惘然。 为了他的想法,成千上万的人将会死去。 有时候他会想幸亏自己是教宗,不是皇帝,不然那些旨意与征兵令都要通过自己的手。 接着,他又会觉得这样想很对不起师兄。 他知道师兄会把这些事情做的非常好,但和他一样,师兄也非常不喜欢做这些事情。 梁王府后的那条街叫做四季青,是浔阳城西城最直的一条街,两侧没有店铺,是一水儿的青石墙。 长街安静,不知何处庭院里飘出乐声,听着似乎有人在唱戏。 陈长生与徐有容循声而去,穿过一道横巷,来到一座府门前,看着两列红灯笼。 那灯笼用的纸极红,颜色极重,仿佛带着湿意,被里面的牛烛照透,看着竟像是血一般,有些刺眼。 徐有容看了那灯笼一眼,秀眉微蹙,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 曲声从府里传来,陈长生与徐有容走了进去,却是无人拦阻。 进府便是一片极大的石坪,大块青石铺就,未经琢磨,并不精致,加上四周燃烧的火把,颇有几分荒原战场的意思。 前方是一座戏台,台上燃着儿臂粗的牛烛,火焰照着白纸糊好的背墙,炽白一片,仿佛白昼。 一位男子正在唱戏,身着红裙,妆容极艳。 他没有用高领的衣服刻意遮住咽喉,也没有刻意压扁声线,咿咿呀呀的唱着,微显沙哑又极细腻,颇为动人。 毫无征兆,曲声戛然而止。 那男人望向后方的陈长生说道:“您觉得我的戏如何?” 今夜前来听戏的人不多,只有十余位,在戏台前散淡地坐着,看打扮气质,应该都是浔阳城里的头面人物。这时候听着戏台上那位男人发话,众人转身望去,才看到陈长生与徐有容,不禁有些吃惊。 梁红妆今天在府里唱戏自娱,请的还是兰陵城最好的戏班子,唱的还是那出著名的春夜曲,演的是那个娇媚可人的新娘子,正唱得兴起,眉飞眼柔之际,忽瞧着那对年轻男女从府外走了进来,心想终是到了。 “我没怎么听过戏,但觉得很不错。” 陈长生想了想,又补充说道:“与京都的戏似乎有些不同。” “我小时候去庐陵府学过戏,他们的唱腔有些怪,但好听。” 梁红妆说道:“听说是大西洲那边传过来的唱法,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在场都是浔阳城里的头面人物,看着陈长生与徐有容的模样,尤其是后者,很快便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茶几倒地,椅子翻掉。 在浔阳城守与大主教的带领下,众人认真行礼。 陈长生摆手示意他们起身,却没有与他们说话的意思,于是众人只好敬立在旁,不敢出声。 “也就是十几年前的事情,梁府死人无数,父亲也死了,大兄离家出走,那段日子我过的很苦,朝廷不喜欢我们家,自然就没人喜欢,现在没有长辈护着,谁还会对我客气?最苦的时候,饭都没得吃,心想得找个法子养活自己,父亲喜欢听戏,我也喜欢听,对这行当熟,所以就走上这条路,当时不走也不行,你们刚才去过王府?那时候连王府被人占了……” 听着梁红妆的话,那些浔阳城的大人物们脸色微变,心想难道今夜要出事? 接下来梁红妆却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本来还有很多话想要说。 当时出事的时候,夺了梁王府权势与财富的人就在眼前,就是这些浔阳城里的头面人物。 如果不是梁王孙天赋出众,年纪轻轻便成为逍遥榜上的强者,又与宫里搭上了关系,这些人岂会低头认输?即便如此,这些人还仗着与朝廷对梁王府的警惕以及天海家的权势,压着梁王府没法报复。 真正占了梁王府的不是这些人,对大人物们来说那样吃相会显得太难看。 想着三年后回去时府里凌乱的景象,梁红妆叹了口气。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匣子扔给了陈长生。 匣子里是梁王府的一半家产,可以做军费。 “我要喝酒。” 梁红妆忽然说道。 片刻后,一个妇人端着碗酒走上戏台,脚步匆匆。 梁红妆接过碗一饮而尽,把酒碗掷到地上,啪的一声,摔成粉碎。 他斜斜望了眼天,说不出的轻蔑与悲怆,走下戏台,踢掉云靴,扔了头巾,便往夜色里走去。 那妇人着急喊道:“三少爷你要去哪里?” …… …… 第1134章 洛阳 梁王孙不会参加这场战争,至少在最开始的时候,但他必须表面自己的态度,所以他留下了一句话以及一个名字。 那个名字代表着梁王府的半数家产还有梁红妆这个聚星境的高手。 梁王孙已经通过莫雨拿到了军部的任命。梁红妆要去的地方是拥蓝关。他肯定会成为将军,在战场上也会留在比较安全的地方,但将军百战死,更何况这注定将是跨日持久的一场大战,谁能保证自己能活着回来? 而且梁红妆知道自己的性情,确信此一去可能很难再活着回来。 所谓赴死,便是如此,只是在此之前,还有些心愿未了,比如那些人还活着。 这些年来,他与浔阳城守、大主教等人的关系处的非常好。 虽然他与梁王孙的关系很一般,但他毕竟是梁王府的人,浔阳城里的大人物总要给他几分面子。 所有这些都是为了今天。 梁红妆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今夜要把这些人全部杀死。 他知道这些人的喜好,在牛烛、画壁与红灯笼以及食物之间,做足了文章。 更不用说,夜色里还隐藏着他重金请来的数名前天机阁刺客。 看到红灯笼的时候,徐有容感觉到了那抹一现即逝的杀机,所以才会蹙了蹙眉尖。 最终,梁红妆改了主意,直到很久以后,也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而且也无法知道。 即将到来的夏天,草原上会发生一场突围战,而他,会死在第九魔将的钢锤之下。 …… …… 坐在桌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脸,陈长生想着梁红妆没有讲完的那个故事,叹了口气。 身后传来簌簌的声音,他回头望去,只见纱帐里身姿曼妙,隐约可见白色亵衣上的淡花图案。 他赶紧走了过去,把地板上的被褥收拾好,免得碍事儿。 徐有容下床,简单洗漱了番,披着件单衣,也不系扣子,走到窗边双手一推。 晨风入窗,落在她的脸上,拂动微湿的黑发。 进入屋里的还有春光。 满室皆春。 看着这画面,陈长生很自然地想起多年前。 就是在这间客栈,同样是春光明媚的一天。 他对着整座浔阳城喊了句,离山小师叔苏离在此。 风雨忽至,连番血战。 今天他不需要喊这句话,而且与徐有容在一起当然要比和苏离在一起愉快的多。 最重要的分别在于当时的人族是分裂的,无论是国教新旧两派之间,还是天海圣后与陈氏皇族之间,而其中最大的一条裂缝就是南北之间,就连教宗这样的仁者,都一心想着要杀死苏离,更何况别人。 现在则完全不一样。 洛阳主动把火云麟送到葱州,薛河保持沉默。 梁王府举家搬走,却留下了一半家财,梁红妆最终没有动手杀人,直接去了拥蓝关。 仇恨依然有,裂痕依然在,但已经算不得什么。 现在的人族,前所未有的团结。 所有人都知道,大周王朝即将北伐——时隔数百年,人族将再一次向魔族发起进攻,这一次的目标非常明确,那就是完成太宗皇帝那一代人没能完成的伟业,攻下雪老城,彻底地打败对方,继而征服对方。 在这样的一场战争面前,什么都不重要,无论是千年之前的私仇还是理念之间的冲突。 千秋万代,便是如此。 徐有容没有回头,眯着眼睛,看着浔阳城里的春光,就像是刚刚醒来的兔子,有些可爱。 “你在白帝城停留这么长时间,究竟谈的如何?” 去年冬至,国教使团离开京都,远赴数万里之外的妖域,教宗陈长生便在队伍里。 直到前天,春意已深,肖张将归,陈长生才乘着白鹤离开。 其间已有百余天。 陈长生说道:“虽说诸事皆有前例,但毕竟已隔数百年,让白帝答应联兵不难,细节却很是麻烦。” 徐有容说道:“看来要比在红河之上钓鱼还难。”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但谁都知道,她想表达怎样的情绪。 听着这句话,陈长生怔了怔,隐约明白为何从前夜到今天她都表现的如此冷淡,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下一刻,他忽然想起唐三十六的指点,神情微变喊道:“你看,天上有风筝。” 徐有容微微挑眉,望向窗外的天空,只见碧空如洗,并无别物。 陈长生快步上前,从后抱住她,双臂环挠,恰好合适。 “我不放手。” “整个大陆都如此团结,我们怎好分裂?” “南北合流,朝教合一,全指着我们。” “你就从了吧。” “或者,我从了你。” 徐有容微微挑眉,没有说话。 本应是厌憎的情绪,在春光的照耀下,为何却显得娇羞无限? …… …… 晨曦细雨,重临在这旧地,人孤孤单单躲避。 隔着十余里地,远远看着京都,车队分作两列,一列顺着洛水上京,一列则是去往远方。 京都的远方,不是大陆里别的地方,而是洛阳,这是一种非常有诗意的说法。 很多年前从西宁镇去京都的时候,陈长生曾经路过洛阳,但他那时候没有进城。 洛阳居,大不易,那里的客栈公认的贵。 这是陈长生第一次进洛阳,也是他第一次走进长春观。 这是十年来,他第一次见自己的师父商行舟。 当年国教学院一战,商行舟退走洛阳,居长春观不出,距今已有十年。 往事已矣,但并不如风,人族如今无比团结,但总有些裂缝,横亘在某些人与事之间。 其中最深也是最重要的那道裂缝,自然是在陈长生与商行舟之间。 商行舟多年不理政事,但他还活着,便代表着一方势力,或者说很多信仰。 长春观的道人没有从中拦阻,平静地把陈长生求见的要求递了进去。 所以哪怕他们的观主十年前被陈长生请来的刘青所杀,他们对陈长生却依然保持着礼数,没有任何恨意。 这种没有情绪,或者说没有主观意识的存在,真的很可怕。 也只有这样的道人们,大概才能把肖张逼进雪原吧? 陈长生默默想着,然后得到了来自观里的回应。 一个六七岁的小道士从长春观里跑了出来,喘着气说道:“老祖说了,今天不见客!” 陈长生伸手捏了捏小道士雪里透红的脸蛋,笑着说道:“告诉老祖,这是白帝城的事。” 再没有人拦阻他的脚步,看来这句话对商行舟真的很有意义。 长春观里到处都是田。 田里种的不是稻谷,垄上的松树很好看,但也不代表田里种的是风光。 淡淡的气息笼罩着初春的田野,道观里的数十庙地,原来种的都是药草。 在小道士的带领下,陈长生走到这片药田,拿起垄畔的药锄,开始除草移叶。 …… …… 第1135章 礼赞 细雨洒落,如粉如雾,渐渐氤湿他的脸颊与衣领。 被扔到垄畔的野草与旧叶上面沾着露珠,看着也很好看。 天光渐移,他做完了药田里的活,那个小道士又出现了,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一望无垠的药田尽头有几座青葱的小山,顺着山道绕行,前面有热雾弥漫,松柏之间竟然有好几处热泉。 想着要在温泉里泡泡,陈长生有些期待,正准备解下外衣,却看见了雾里的那道身影。 湿热的雾气里,松柏依然保持着精神,但精神最好的,是热泉岩石里生长着的那些奇特青苔。 那种青苔的颜色有些偏黄,更准确地说是金色,正是据药典记载非常罕见的金钱皮。 雾里的那道身影,正在收集金钱皮,非常谨慎小心,专注至极。 不知何处来了一道山风,将松柏间的热雾吹的散了些,露出了崖石间的画面。 那人弯着身子,给人的感觉还是那样挺拔,头发已经花白,还是梳的一丝不乱,就像从前那样。 陈长生行礼,然后站到一旁。 随着时间推移,天光渐盛,雾气散去,金钱皮自行收敛,变的和普通青苔无甚区别。 商行舟把药囊交给随侍的道士,从那名小道士手里接过清水饮了口,沿着山道走到亭间坐下。 陈长生走到亭外。 商行舟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让他坐下,直接问道:“白行夜想弄什么?” …… …… 十年前白帝城一战,是他们师徒之间唯一的一次配合。 事先陈长生并不知情,徐有容在其间起到了桥梁的作用,但最终的结果非常好。 他们师徒二人一里一外,一现一隐,生生把把白帝这样的绝世强者逼至无路可退,最终按照他们想法见了众生,联手杀死两名圣光天使,灭了牧夫人,至于最后在云海之上白帝有没有挥泪就无人可知了。 看来陈长生想的没有错,商行舟既然最在乎北伐,那么肯定很关心人族与妖族的联盟。 陈长生说道:“白帝还是不想出太多力,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合作的诚意,我比较担心以后的事情。” 双方之间的谈判以及具体的事务,自有朝廷官员与离宫主教处理。 但从某些细节里可以看出,对这一次的战争,白帝确实没有太大兴趣,或者可以用恹恹二字。 加上落落的关系,他掌握了更多的情况。 现在的妖族有些偏弱,如果当年白帝没有趁势灭了象族,可能还会好些。 包括小德在内,妖族中生代的强者还没有看到破境的征兆,这一点与人族比较起来,相差太远。 至少三年之内,妖族还是只有白帝一位圣域强者。 他的安危对妖族来说太过重要,所以他绝对不会离开白帝城,不会远离红河大阵的保护。 而且妖族帮助人族打败了魔族,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问题在于,人族如此势盛,妖族也没有办法拒绝联盟发兵的请求。 换作陈长生是白帝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眼下的时局。 事实上,这件事情一直有个非常简单的解决方法。 十年来,这个说法传播的越来越广,而且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支持。 “八百里红河,三万里江山,妖族子民都在等着你迎娶他家的公主,朝野也都支持你,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商行舟问道。 陈长生欲言又止。 商行舟说道:“平妻不是没有先例。” 陈长生摇了摇头。 商行舟没有意外于他的答案以及给出答案的速度。 “不错,没有必要如此,而且这件事情并不是人们想的那么重要。” 听着这话,陈长生有些不解,心想与妖族联盟难道不是重中之重? “太宗当年,乃是以弱敌强,所以需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但现在不用。南北合流是必行之事,因为是同胞,而妖族愿意效命也好,不愿也罢,只是枝节,做事终究还是要靠自己,我们自己够强,何必在意其余?” 商行舟这些话是说给陈长生听的,也是说给大周王朝所有人听的。 长春观与皇宫之间一直保持着联系,陛下经常来洛阳过年,但据说商行舟从来没有对朝政发表过只言片语。 换句话来,这是十年来商行舟第一次对世事发声。 他的意思非常清楚,那就是对妖族的态度必须强硬。 哪怕白帝城不肯出兵,这场战争也不可能再停下来。 陈长生提出了最重要的那个问题。 “为何您会给王破写信,让他去接应我们?您如何知道那是黑袍与八大山人联手布置的阴谋?” 商行舟说道:“是黑袍故意让我知道的。” 陈长生吃惊的无法言语,心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又是魔族内斗?黑袍与魔帅想通过人族强者之手,完全消除掉大学者一脉的痕迹?可转念一想,魔族已然到了如此危险的时刻,黑袍岂会如此不智? 就连商行舟都无法确定真正答案是什么,因为她终究是人类?还是说王之策去了雪老城? 陈长生从震惊中醒来,问道:“黑袍究竟是谁?” 商行舟最终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陈长生被小道士带走,住进了侧面的一座小院里,用了顿简单的饭食,然后收到了一个盒子。 “这是老祖要你给我的?” 他看着那个小道士吃惊问道。 小道士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跑出了小院,小胳膊摆着,看着可爱极了。 陈长生真的很吃惊。 在他的记忆里,好像就没有收过师父送的东西。 难得的那两样东西,多年后却被证明不过是令人伤感的伏笔。 他有些紧张地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两个很精致的小法器,看材质应该是青铜为主。研究半天,才明白原来这是用昊天镜碎片做的两个通音法器,利用昊天镜的先天神通,可以让相隔遥远的两方进行实时通讯。 这真是极了不起的事物,完全可以排进新的百器榜里,想必是商行舟亲手所炼,而且耗费了很多心神。 这样珍贵的法器应该用在战场上,师父送给自己做什么? 他的神识落在手腕间的石珠上,一颗灰色的石珠变亮。 那颗石珠里忽然传出徐有容的声音。 “说,我在忙。” 陈长生把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徐有容的声音消失了一段时间,然后重新响了起来。 “或者……这是送给我们的。” 第1136章 活着离开 陈长生想到一种可能,刚才师父提到平妻一事被自己拒绝……所以这两件用昊天镜碎片做的法器是赞赏吗? ——是的,师父好像一直都很欣赏有容,十年前在白帝城他好像就表示过。 据余人说过年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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