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多议论。 那些议论自然对陈长生很不利。 今夜随着这数道雷霆以及离宫前的光海震动整座京都,舆论也迅速地发生着变化。 民众们早已忘了自己晚饭的时候说的话,愤怒地望向枫林后的教枢处、太平道的王府,甚至是皇宫。 这些暂时还没有破土而出的怒火,让居住在那些地方的大人物们生出了极大警惕以及恼怒。 他们迫切地想要知道,离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想要掌握所有的细节。 在离宫里的眼线以及现在已经归朝廷管制的数位天机阁聚星境画师,在这时候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充盈着圣洁光线的大殿里,陈长生站在最高处说的那句话,意思是那样的清楚。 …… …… “掀桌子不干,这又能威胁谁呢?” 天海承武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意味:“难道以为靠那些庸众,便能让道尊让步?” …… …… “这招以退为进的手段,很是老辣。” 相王揉了揉了自己肚子上的肥肉,满脸愁苦说道:“朝廷总不好直接把这牌坊给拆了吧?” …… …… 对于陈长生的那句话,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 对于普通民众来说,这是圣人被险恶的时局弄的有些心灰意冷。 对大人物们来说,这只不过是他用来对抗商行舟与旧派势力的手段罢了。 而无论对此报以嘲讽或是感到头疼,大人物们其实都觉得这个手段很是厉害。 只有徐有容和唐三十六知道,这不是手段。 因为陈长生在说那句话的时候,真是这么想的。 …… …… 徐有容说道:“做这些事情有违你的本心,与你的道法抵触,确实有些辛苦。” 陈长生说道:“这些事情我自己都不愿意做,又怎么能够看着你们帮我去做?” 徐有容平静说道:“也许我们就是喜欢做这些事情的人?” 陈长生说道:“没有人生来就喜欢杀人,喜欢争权夺势,喜欢尔虞我诈。” 徐有容淡然说道:“我刚出生的时候,也不喜欢打麻将,但那是因为我不会。”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 “当然不会,因为不想当教宗,才会是个好教宗。” 徐有容说道:“就像你的师兄,他不想当皇帝,所以才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殿外传来唐三十六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先走了。”她对陈长生说道。 陈长生说道:“师兄他是很好亲近的人。” 徐有容说道:“但我并不是。” 陈长生怔住了。 徐有容转身向离宫外走去。 片刻后,她来到了皇城前。 她要去见皇帝。 第1058章 年轻的皇帝 唐三十六走进殿来,冲着陈长生喊道:“那话是什么意思?” 陈长生说道:“就是字面意思。” 唐三十六怔了怔,问道:“为什么?” 陈长生说道:“我忽然想到,有可能他的想法是正确的。” 唐三十六用力挥手,说道:“以前我们在湖边就讨论过,年轻就是正确!” 陈长生认真说道:“这句话本身就不正确。” 唐三十六恼火说道:“难道你说的那句话就正确?”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我当时有些生气。” 唐三十六说道:“所以你说的是气话?” 陈长生应道:“可以这样说。” 唐三十六说道:“既然是气话,自然可以不作数。” 陈长生很认真地请教道:“为什么呢?” 唐三十六说道:“你我是人,人的气就是屁,气话就是屁话,屁话怎么能当真?” 陈长生说道:“屁有味道,气不见得有味道。” 唐三十六说道:“不管有没有味道,但肯定不会有他们身上那种难闻的老人味。” 陈长生想起来,苏离当年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得想办法让离宫外面的那些信徒起来。” 他不再去想那些问题,对唐三十六说道:“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唐三十六没好气说道:“系铃的是你,为什么要我来想?” 陈长生说道:“我不擅长这些。” 唐三十六环顾四周,问道:“徐有容呢?” 陈长生说道:“她去了皇宫。” 听着这句话,唐三十六神情微变。 陈长生问道:“怎么了?” “昨天才回京都,今天她便先见了陈留王,又见了莫雨,这时候再去见陛下。” 唐三十六说道:“她见这么多人做什么?难道你不觉得奇怪?” …… …… 大周的皇帝陛下很年轻,也很低调,极不显眼,甚至经常被世人遗忘。 到现在为止,他的存在对大周子民来依然像是一场大雾,没有几个人知晓他的名讳叫做陈余人。 现在商行舟已经很少对国朝大事发表意见,甚至大部分时间都不在京都,而是在洛阳长春观中,谁都知道,他这是在为归政做准备,当然前提是他要解决国教的问题,但只要那一天还没有到来,当今大周最有权势的人还是他。 至于朝堂上的人事要务,也被陈家王爷们以及天海家等勋贵把持着。 年轻皇帝唯一做的事情,便是批阅各州郡部衙送进宫的奏章。 他也很少在宫里召见大臣,即便是被他亲旨召回京都的莫雨也只进过三次宫。 很多人以为这是皇帝陛下性情孤冷怪僻,不愿见人的缘故。 为何如此?因为他身有残障。 他不能说话,一只眼睛不能视物,缺了一只耳朵,瘸了一只腿,断了一只手。 如此重的残障,便是说一声残废也不为过。 但这个残废成了大周的皇帝。 因为商行舟的缘故,没有任何人敢站出来说什么,更不敢表示反对,但人们想法也改变不了。 自余人登基以来,宫里宫外不知传出了多少流言蜚语。 有说他性情冷酷暴虐,以棒杀宫女为乐的。 有说他性情怯懦自闭,天天在宫殿里被宫女骑。 但这些人忘记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年轻的皇帝只批阅奏章,深居幽宫。 但他登基不过三年时间,便迅速稳定了天海朝后的混乱局势。 朝廷政令畅通无阻,政治日渐清明,局势稳定,苛法尽除而律疏不懈,民众日子越来越好。 当前大周真可以用海晏河清来形容。 这样的皇帝怎么可能是个性情暴虐的昏君,又怎么可能是个性情怯懦的庸人? 包括白帝在内的很多大人物都非常清楚,这位皇帝陛下的治国能力与智慧绝对非同一般。 是啊,先帝与天海圣后唯一的亲生儿子,商行舟毕生理想之所寄,怎么可能是一个普通人呢? …… …… 徐有容当然不会认为这位年轻的皇帝是传闻里形容的那般。 她也很好奇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年轻的皇帝回到京都登基之前,她已经听过很多次对方的名字。 在那些谈话里,年轻的皇帝被称呼为师兄,或者余人师兄。 在周园里的雪庙以及墓陵里,陈长生提到过很多次他的师兄。 那时候,陈长生还不知道她是徐有容,自然会隐藏什么,或者掩饰什么。 在那些谈话里,她听出了绝对的亲近与信任。 哪怕离开西宁镇已经多年,离开京都已经三年,陈长生对自己这位师兄的信任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虽然除了天书陵那个夜晚,这对师兄弟再也没有见过面。 问题是,人真的不会改变吗? 徐有容不相信,尤其是她非常清楚那把椅子的威力。 就是余人现在坐着的那把椅子。 太宗皇帝那样的人为了那把椅子都会变得那般冷酷残忍,弑兄迫父。 圣后娘娘也同样如此。 年轻的皇帝是陈家的子孙,圣后娘娘的亲儿子,又怎么会是一个相信感情的人? 徐有容有些不安。 她要做的很多事情都建立在陈长生对余人的信任之上。 所以她要亲眼看一看,这个年轻的皇帝是什么样的人。 太监宫女把她送到殿门外,然后躬身退走。 徐有容注意到那些太监宫女看着殿深处那抹灯光的眼神充满着敬爱。 她从小便经常进出皇宫,现在这里还有一座属于她的宫殿,她对这里非常熟悉,但她对这种眼神非常不熟悉。 这样的眼神不应该属于皇宫这样幽深的地方。 大殿深处的那抹灯光,来自嵌在朱柱上的那颗夜明珠。 古旧的地板被擦的明亮可鉴,映照出一个人的身影。 年轻的皇帝坐在书案后,正在看着一份奏章。 他穿着明黄色的衣裳,一只袖管空空荡荡。 他的头发被梳的一丝不乱,没有刻意垂下以遮掩那只不能视物的眼睛。 徐有容走到书案前。 年轻的皇帝抬起头来。 他的神情很温和,眼神很平静,但给人一种坚毅而明确的感觉。 徐有容觉得他有些眼熟,然后不知为何生出一种亲近的感觉。 因为他是娘娘的亲生儿子?还是因为他的眼神与神情,与陈长生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徐有容很了解天海圣后,也很了解陈长生。 不需要言语,她便能知道圣后与陈长生在想什么。 这一刻,她也知道了年轻的皇帝在想些什么。 徐有容问道:“陛下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第1059章 糖渍的梅子 …… …… 只是一眼,徐有容便看出来了,余人不喜欢自己。 余人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因为他不会说话。 徐有容自嘲说道:“我一直以为所有人都喜欢我。” 这句话有些可爱。 余人笑了。 只是他眼里的笑意有些淡,可以说是淡漠。 徐有容看着他的眼睛,忽然也笑了起来。 因为她明白了余人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今夜发生的那些事情,想必已经传进了宫里,余人应该知道陈长生真的生气了。 在他看来,这些事情都是徐有容弄出来的。 所以他不喜欢她。 想明白了这个原因,徐有容发现不需要再问更多的问题。 余人是真的很重视陈长生,就像陈长生对他一样。 这对来自西宁镇的师兄弟,就像是一对亲生的兄弟,甚至比亲的还要亲。 徐有容笑的很好看,因为她本来就很好看。 而且她这时候是发自真心在笑。 不知道是因为她美丽的容颜还是看到了她的真心,余人眼眸里的淡漠少了些。 “是的,他不喜欢做教宗,而且在这件事情上他没有选择。” 徐有容说道:“我不一样。五岁的时候,娘娘与师父便给了我选择的机会,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而且也已经成为了我的习惯,那么接下来的事情由我来做比较合适。” 接下来做什么事情? 首先自然是继续这场谈话。 徐有容在书案对面坐了下来,显得很自然。 余人用右手把桌了的一个小盘子推了过去。 徐有容发现碟子里装的是糖渍的梅子。 怎么看余人都不像一个喜欢吃糖渍梅子的人,那么这或者是给那些太监宫女准备的? 徐有容不觉得这是羞辱,相反她知道这是余人表达的善意。 虽然他表达善意的方式和陈长生一样,显得有些笨拙。 她用手指拈起一粒糖渍梅子送入唇里,脸上流露出满足的神情。 看着这幕画面,余人笑了起来,也很满足。 徐有容说道:“我修的不是国教正统的道法,到今天为止,我也不是很明白陈长生说的顺心意是什么意思。所以我想不明白你们师徒之间的关系,大概整个大陆也就你们师徒三人自己能懂,但问题总是要解决的。” 余人静静看着她,用眼神询问她的解决之道。 “很简单,你们师兄弟联手,请你们的师父归老吧。” 徐有容的嘴里含着糖渍梅子,声音有些含糊。 她要表达的意思却是那样的清楚,甚至像斋剑一样锋利。 大殿深处的阴影里响起一道倒吸冷气的声音,就像是那人吃了一颗酸到极致的梅子。 徐有容神情不变,明显早就已经知道那里有人。 余人望向那片阴影,摇了摇头。 林老公公的身影从那片阴影里渐渐显现出来,然后躬身向殿外退去。 可能是因为徐有容的这句话带来的冲击太大,也可能是因为岁月的关系,这位皇宫强者的身形有些佝偻,离开的时候,也忘了把殿门闩住,微寒的冬风从深沉的夜色里涌了进来,被宫殿附着的阵法一挡,发出哗哗有如洒纸的声音。 一面西窗被风吹开,撞到墙上,发出啪的一声响,数道穿过阵法的微风拂动着殿内的黄缦,夜明珠不是蜡烛,光线却似乎也被那些微风拂动,不停地摇晃着,无法照清楚徐有容与余人的脸。 他们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睛都没有眨,只是静静地对视着。 徐有容的眼神绝对平静。 余人有些不解。 他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建议,或者说,她凭什么敢提出这样的建议。 整个大陆都知道,与对待陈长生的冷漠无情截然相反,商行舟对余人非常好。 这种好甚至可以说无可挑剔。 即便是商行舟的敌人,即便是陈长生,都必须承认这一点。 “是的,他把你养大,把你教育成人,对你照顾有加,把你送到皇帝的位置上,教你如何治国,现在还准备归政于你,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似乎对你都很好,但问题在于,他是真的对你好吗?” 徐有容平静说道:“他喜欢的是太宗皇帝,不是你,你只不过是他的情感投射,或者说是一个傀儡。” 微风再起。 明黄色的衣袖被拂动。 余人挑眉。 没有拂袖而去,没有拍案而起。 但徐有容知道,对方不想听下去了。 于是她转变了说法。 “如果他们师徒二人真的反目成仇,难道你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自相残杀?如果你的师父真的杀死了陈长生,难道他以后就不会后悔?就算是为了你的师父好,你也应该做些什么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徐有容说道:“你应该选择站在哪里,越早越好,而且不能是中间。” 余人摇了摇头。 他不认为徐有容的话是错的,也不是拒绝她的提议,而是想告诉她,这样做没有意义。 徐有容的视线落在他腰间系着的那块玉佩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三年前京都风雪,陈长生要去杀周通,商行舟准备出宫,那时候余人出现在了雪地里,手里握着那块玉佩。 这块玉佩是秋山家送进宫来的,代表着秋山君在离山内乱时刺进自己胸膛的那一剑。 余人用这块玉佩表明了自己的决心,阻止了商行舟出宫。 但当时商行舟也对他说过,这是最后一次。 余人了解自己的师父,既然说是最后一次,那么就必然是最后一次。 他不认为自己与师弟联手,便能让师父退让。 徐有容忽然问道:“天书陵之变后,你与陈长生再也没有见过面。哪怕同在京都,甚至相隔不过一道宫墙,这是为什么?” 余人看着被风吹开的西窗,脸上露出想念的神情。 那边便是国教学院。 徐有容接着说道:“因为你们知道,你们的师父不想你们见面。” 余人没有说话。 他和陈长生都知道这是师父最警惕的事情。 所以他和陈长生从来都没有想过见面。 哪怕很想。 徐有容继续问道:“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不愿意你们见面?” 余人有些不解,心想不就是世人皆知的那些原因吗? 徐有容微微一笑,说道:“因为他怕你们。” 第1060章 寻常的小事 为什么陈长生与余人见面会让商行舟如此忌讳? 那么反过来想,或者商行舟最恐惧的就是自己两个学生的联手。 以此而论,徐有容说的那句话或者便是这个世界最重要的秘密。 殿里很安静。 毛笔静静搁在砚台的边缘,就像靠岸船上的木桨。 余人用手抓起一块被打湿的雪白棉布,微微用力松合数次,便算是了洗了手。 他没有回应徐有容的提议,重新握住了毛笔。 毫尖在墨海里轻轻掠过,惊起微微起伏的黑浪,然后悬空而起,破云而落,在雪白的纸上留下清楚的墨迹。 写完一行字,余人搁笔,用拇指与食指把纸张转了一个方向,对准了徐有容。 “她是什么样的人?” …… …… 这句话里的她自然指的是天海圣后。 进入皇宫后,徐有容一直没有提起与圣后娘娘相关的任何话题。 她本可以在这种关系上大做文章,说不管陛下你承不承认,圣后娘娘终究都是你的母亲。 她可以与余人进行一场生恩与养恩之间的讨论。 又或者,她可以用唏嘘的语气提到当年自己在皇宫里的过往,从而极其自然地讲到圣后娘娘当年留在这里的很多痕迹。 但这些她都没有做,因为她不确定余人对圣后娘娘的观感到底如何,感情如何。 而且余人是陈长生最敬爱的师兄,她不希望用这种直指内心、过于冷酷的方法。 看到白纸上那行字迹,她确定自己没有做错,然后有些感动与欣慰,眼睫毛微微颤动起来。 很快,她恢复了平静,看着余人微笑说道:“这真是我最擅长回答的问题。” 没有谁比徐有容更了解天海圣后。 平国公主只是名义上的女儿,陈留王只是圣后在精神上的一种寄托或者说自我安慰,莫雨与周通终究是下属。 只有天海圣后与她是事实上的师徒、精神与神魂的传承、感情上的母女。 现在天海圣后已经魂归星海,只剩下徐有容一个人真正了解她的想法与目标。 她觉得自己有责任让余人以及这个世界知晓天海圣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娘娘的胸襟最为宽广,日月山川,大地海洋,直至星海那边,无所不包。” 这是徐有容的开篇词。 余人想了会儿,伸出手掌慢慢地翻了过来。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说的是手段。 徐有容明白他的意思,说道:“非寻常人,自然不能以寻常事判断。” 余人再次望向西窗外的远方,那片夜色里的国教学院。 道路以目,德者何存?这说的是道德。 徐有容淡然说道:“亦是寻常事,且是小事。” 听着这个回答,余人有些意外,微微挑眉,手指轻轻地敲了敲碗沿,发出清脆的声音。 碗里是糖渍的梅子。 余人的这个动作有些隐晦难明,如果换作别人,大概很难猜到他的意思。 但或者是因为与陈长生相处的时间长了,徐有容很快便明白了他想问什么。 ——如果没有陈长生,你也会成为那样的人吗? “也许我会成为那样的人,毕竟我是娘娘教出来的。” 徐有容想了想,说道:“不过没有谁知道真实的答案,因为……他已经出现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一直保持着微笑,看似很平静,但实际上隐着一抹羞意,尤其是说到后半段的时候。 余人微微一笑,有些欣慰。 …… …… 今天是国教使团回到京都的第二天。 在这短暂的一天里,徐有容见了几个很重要的人物,夜深时又来到了皇宫里,与年轻的皇帝陛下相见。 当这场夜谈渐渐进入正题的时候,她白天见到的第一个人,已经去往了数百里之外。 八匹品种最优良的龙骧马疲惫地低着头,眼前的清水与豆饼完全无法引起它们的任何兴趣,豆般大小的汗珠不停从它们油光十足的皮肤里溢出,摔落到地面上,很快便被街巷间的寒风吹成了冰渣。 按道理来说,洛阳应该要比京都温暖些,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洛阳却冷的有些出奇。 陈留王看着夜色里的街道,想着三年前发生在这里的那场道法大战,生出有些古怪的感觉。 在国教学院与徐有容见面后,他便离开了京都,向着洛阳而来。 直至进入这座大周最负盛名的繁华都市,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来的太快了些。 侍从递过来热毛巾,陈留王没有理会,只是沉默看着眼前这座道观。 这座道观便是著名的长春观。 一名青衣道人走了出来,向他道了声辛苦,引着他向道观里走去。 陈留王驱散那些念头,脚步平稳前行。 这时候徐有容应该已经进了皇宫,道观里的那位想来也已经知道了。 对他来说,这是很好的机会,或者说很好的切入点。 来到长春观深处一座看似简陋的经房外,那名青衣道人悄无声息地退走,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陈留王深吸了口气,让自己更加平静,推开了经房紧闭的木门。 商行舟在屋里整理医案,神情非常专注。 这位人族最有权势的强者,这时候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最普通、但确定是最狂热的医者。 陈留王走到书案前,借着夜明珠的光线看清楚了纸上几样药材的名字。 他眼神微凝,心想如果自己没有看错,也没有记错,按照唐家的分析,这几样药材应该是用来炼制朱砂丹的。 难道朝廷准备用这种方法来削弱陈长生的声望? 商行舟没有对他做任何解释,安静而专注地写着医案,甚至就像是不知道他的到来。 陈留王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是很多,所以他没有任何犹豫与停顿,说出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连夜奔波数百年,从京都直至长安,他就是想要对商行舟说出那些话,虽然一共也不过是几句话。 “陛下是圣后娘娘的亲生儿子。” 陈留王看着商行舟说道:“而我也是太宗皇帝的子孙。” 听到这句话,商行舟的视线终于离开了书案,落在了他的脸上。 商行舟没有隐藏自己的欣赏,虽然他更多的是欣赏陈留王的这种态度。 “徐有容入皇宫,应该是准备与陛下联盟。” 陈留王说道:“很明显,她是在发疯。” 第1061章 天下与星空之外 商行舟没有说话,起身向屋外走去。 陈留王微微一怔,赶紧跟上。 商行舟从屋侧的石阶走到了屋顶,看着应该是一处观星台。 微寒的夜风拂动他的衣袖。 陈留王这时候才注意到,这座道观居然没有设置寒暑的阵法。 商行舟抬头望向星空,没有负手,青色的道袖随风向后轻摆,看上去就像是戏台上的丑角,仿佛下一刻,他便会微微蹲下,然后向前疾冲,或者向星空里跳去,最后又可笑的落下。 陈留王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里与甘露台上的圣后娘娘做起了比较。 “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商行舟的声音很淡,就像风一样,没有任何味道,也没有重点,更无法感知到他真实的情绪。 陈留王不知道他的这句话到底指向何处,疯狂的是徐有容还是皇帝陛下?将要灭亡的又是谁呢? 商行舟的眼神在星海里渐趋幽深,再没有开口说话。 陈留王告辞,走出长春观后忍不住回首望向那片屋顶。 他依然不确定今夜的洛阳之行是否正确。 今晨徐有容约他在国教学院相见,说了那些话,显得非常刻意。 她让他感觉到刻意,本来也是一种刻意的行为。 但如果他本来就没有这种想法,又怎么会被这种刻意打动? 这些年来,他的野心隐藏的极好,没有任何人知晓,甚至包括他的父亲与莫雨这些熟人。就连天海圣后当初也只是有所怀疑,并没有确定,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她根本并不在意的缘故。 但他没能办法瞒过徐有容。 当年在皇宫里,他就觉得那个小姑娘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总是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当初她没有揭穿自己,为何现在却来说这样的话?如此刻意地给了自己这个机会? 陈留王无法错过这个机会,他也知道如果自己的反应稍微有些不妥,便会被商行舟视为挑拨,所以他表现的非常平静而且坦诚,现在看来,这样的应对是可行的,至少商行舟没有什么反应。 那么接下来自己应该怎么做呢? 陈留王连夜赶回了京都,来到太平道的王府门前时,晨光已然尽散,冬日到空,暖意渐至。 看来冬天真的要过去了,到了万物更新的时节。 陈留王有些感慨地走进了王府。 “你应该很清楚,圣女是想要利用我们逼迫皇帝陛下站在教宗那边。” 相王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去洛阳?” “有容做事向来都公平,就算是谋略,也极为光明正大。” 陈留王现在已经变得更加平静,哪怕面对着父亲无比幽冷的眼光时,神情也没有变化。 “野火固然可怕,但如果没有这一把火,我们就连火中取粟的机会都没有。” 相王的眼神忽然变得狂暴起来,里面隐隐有火光闪耀,声音则是变得更加寒冷:“但你有没有想过,唯乱中方能取胜,她有能力让道尊的心境乱起来吗?” 陈留王说道:“我了解有容,就算最后还是道尊胜利,也必然是一场惨胜。” 相王沉默了会儿,说道:“那你觉得什么时候会开始?” 陈留王说道:“从她约我到国教学院见面的那一刻,这场棋局便开始了。昨夜她入宫,便是杀棋……” 相王微微挑眉,说道:“杀棋?” 陈留王说道:“是的,这一步棋乃是天下争棋,必须以天下应之。” 相王感慨说道:“原来风雨已至。” “风雨过后,才能见彩虹。” 陈留王说道:“小时候娘娘教过我,彩虹来自太阳,而我们才是太阳的后裔。” 相王明白他的意思,盯着他的眼睛说道:“陛下的血脉同样纯正。” 陈留王说道:“但他终究只是个残废。” 相王眼里的野火渐渐熄灭,但和儿子一样隐藏了很多年的野心却渐渐显现出来。 他说道:“到时候教宗陛下会同意吗?” 陈留王说道:“有容如果败了,教宗陛下自然不会活着。” “最后一个问题。” 相王问道:“你一直没有说过,如果圣女赢了怎么办。” 陈留王笑着说道:“除了全家死光,还能有什么代价配得上这场天下争棋?” 相王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也笑了起来——随着带着几分自嘲意味的笑声,他眼里的野心渐渐消散,神情越加温和,圆脸像老农或者富翁一般可喜,可亲。 他双手扶着肥胖的肚子,感慨说道:“你与平国的婚事看来得抓紧办了。” …… …… 清晨的离宫非常安静。 竹扫帚微枯的尖端与坚硬的青石地面磨擦的声音,从远处不停传来。 陈长生睁着眼睛,看着殿顶那些繁复难明的花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到五时他便醒了过来,这是非常罕见的事情,醒后没有立刻起床,则是更加罕见。 赖床这种事情,对很多普通年轻人来说是人间至美的享受,但对他来说,这毫无疑问是浪费时间的极不负责的举动,会让他生出极大的罪恶感。 他这时候没有起床,是因为这是他在离宫居住的第一天。 对周遭的环境他还有些陌生,有些不适应,甚至有些隐隐的畏惧。他不知道起床之后应该去哪里洗漱,会接受怎样的服侍,甚至不知道昨夜脱下来的衣服这时候被整理到了何处。 他也不知道昨天夜里徐有容进宫与师兄说了些什么。 直至被檐角占据大部分天空的幽静外殿都被冬日照亮,他终于起床了。 他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安华。 昨夜那些用蜡烛请愿的千万信徒,在夜深的时候终于被劝说离开,安华却没有走。 她在殿里已经等了整整半夜时间,眼睛看着有些红,不知道是疲倦所致,还是哭过。 “关于你姑母的事情,似乎只能这样处理。” 陈长生接过她手里的道衣,看着她微红的眼睛,带着歉意说道:“希望你不要怪我。” 安华连声说道:“怎敢责怪陛下。” 陈长生听出她没有撒谎,不解问道:“那你因何伤心?” 安华低头问道:“陛下,您真准备离开吗?” 在大周之前的很多朝代里,道门同样也是国教,历史上曾经出现过很多位教宗。 教宗没有任期,直至回归星海的那一刻,都将是整个国教的执神权者。 但历史上的那些教宗里,确实有几位或者是为了追寻大道不愿被俗务缠身,或者是因为某事心灰意冷,最终提前结束了自己的任期,选择隐入深山不见,或是去了星海彼岸。 安华自幼在青曜十三司学习,后来做了教习,把自己的青春全部奉献给了国教,对道典里的某些经典可谓是倒背如流,自然清楚这些事迹。她越想昨天夜里陈长生在光明殿里说的那句话,越觉得陈长生可能会选择那条道路,很是紧张不安,连唐三十六安慰劝解的那些话也都不再相信,一夜里流了好几次泪。 陈长生看着殿上那片被檐角分开的天空。 他再次想起了那夜曾经感知到的星海那边如井口般的黑夜。 他会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 但做完这些事情之后,如果有更远的地方,当然要去看看。 第1062章 头发乱了 …… …… 责任以及远方这两句话,是陈长生的心里话,但不只存在于心里。 他想着这些的时候,也说了出来。 安华不是特别明白他的意思,但知道他不会离开,高兴了很多。 这时,唐三十六揉着睡眼惺松的眼睛,从殿里走了出来。 安华看着他的眼神有些不对,犹豫了会儿,轻声说道:“唐公子,这样不妥。” 教宗的宫殿自然不是谁都能进的,更不要说在这里睡觉。 如果遇着那些古板的持律教士,说不得要给唐三十六议个不敬的罪名。 唐三十六摇头说道:“放心吧,这么硬的石床,我以后再也不睡了。” 二人简单洗漱后,几盘简单的食物摆上那张朴素的方桌。 唐三十六看着那些清粥小菜,很自然地想起自己与陈长生当年在李子园客栈里的相遇,然后又想起来国教学院早期轩辕破做的可怜的无味的食物,不由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停箸不食,可能是因为食物不够好,也可能是因为心情不够好,比如正在忧心着什么。 他看着陈长生的眼睛问道:“昨天那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陈长生没有理他,继续吃早饭。 唐三十六继续盯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陈长生终于结束了用餐,放下碗筷,接过安华递过来的湿巾,仔细地把脸与手擦洗了两遍,然后端起杯里名贵的岩茶饮了口,又吐回紫铜浅盘里。 看着这幕画面,唐三十六啧啧了两声,说不出的嘲弄。 陈长生说道:“这样的声音真不应该从你的嘴里发出来。” 唐三十六出身豪富之家,自幼过着寻常人难以想象的奢华日子,便是宫里的平国公主只怕在这方面都及不上他,就算要讥讽陈长生的教宗生活,也轮不到他来说话。 “我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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