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娘娘是凤凰,徐有容也是凤凰。 与平国公主相比,她才是圣后娘娘真正的女儿。 与余人相比,她才是圣后娘娘真正的继承者。 莫雨说道:“你觉得,她不会为娘娘复仇?” 陈长生沉默了很久,说道:“她没有提过这些事情。” “以她与娘娘的关系,这三年里一次都没有提过,难道你不觉得这很异常。” 莫雨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看着她长大,我知道她的意志力与行动力有多么可怕。” 三年时间不曾提起,甚至不曾想起,这需要怎样的意志力? 如果有同样强大的行动力,那么她现在已经走到哪一步了? …… …… 寒雪微飘,冬风如刀,陈长生接了徐有容,去了百草园。 他们撑着黄纸伞,走到了园子的最深处。 那里是一片很普通的树林,林子里曾经有石桌还有石椅,现在只剩下一片空地。 徐有容看着那处没有说话。 圣后娘娘就葬在那里。 在很深很深的地方。 第1049章 重回国教学院 陈长生望向徐有容。 从侧面望去,她很美。 就像从任何一个角度望去那样。 她就像平时那样平静。 但不知道为什么,陈长生总觉得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一抹清秋的凉意。 或者是因为昨天莫雨对他说的那番话? 从昨天夜里到此时,他已经想了很长时间,也犹豫了很长时间,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你是不是……想说些什么?” 徐有容微怔,说道:“说什么?” 无论是她的神情还是转身望向他的动作,都是那样的自然。 陈长生忽然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这个话题,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那片草地上。 徐有容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说道:“你是说娘娘吗?” 陈长生点了点头。 徐有容的笑意渐渐敛没,轻声说道:“她就像我的母亲一样。” 陈长生看着那处问道:“你是不是准备做些什么?” 徐有容看着他平静说道:“是不是昨夜莫雨对你说了些什么?” 陈长生很诚实地说道:“她觉得你会替圣后娘娘复仇。” 徐有容说道:“如果我要做,你会担心?” 陈长生的回答依然很诚实:“是的。” 徐有容淡然说道:“难道不是她最应该做这件事情?你也应该担心她才对。” 陈长生说道:“昨夜她对我说,那年他杀了周通,就算是还了娘娘这些年的情意。” 徐有容沉默了会儿,说道:“有借有还,倒是自然。” 陈长生无法看出她的真实想法,说道:“你是怎么想的?” 徐有容反问道:“你又是怎么想的?” “虽然我与师父现在形同陌路,就是因为这件事情,但是具体到这件事情本身,我真的不知道谁对谁错。” 陈长生说道:“如果从他们都用过周通这件事情来看,我会觉得他们都是错的。” 徐有容说道:“所以你觉得没有道理为了一个错误去对付另一个错误。” 陈长生说道:“我只是觉得无法说服自己。” 徐有容平静说道:“有道理,但你也不用试着说服我,也不用担心我,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准备做。我修的是大道,娘娘也修的是大道,如果她还有一缕神魂在星海有知,想来也不会愿意我把心思放在这些小事上。” 陈长生没有说话。 按道理来说,徐有容刚刚与商行舟合作过,应该不需要担心什么,但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徐有容接着说道:“如果我真要做什么,一定会事先与你说,而且道尊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陈长生稍微安心了些,因为他知道徐有容不会骗自己。 徐有容没有再说这件事情,望向树林深处的那堵院墙,问道:“那边是国教学院?” 陈长生对这片树林特别熟悉,说道:“就在院墙那边。” 既然来到了百草园,自然没有不去国教学院的道理。 陈长生向着那边走了过去。 徐有容晚了一步。 因为她多看了那片草地一眼。 她的眼神很平静。 圣后娘娘就葬在那里,在地底很深很深的地方。 她的心里,也有一个很深很深的地方。 …… …… 那道灰黑的院墙有些高,很是古旧,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雨。 但院墙上的那个门明显年头不久,无论门框还是缝隙里的灰浆,最多不过数年时间。 在看不到尽头、只是灰黑面的院墙上忽然出现的门,看上去就像是笑开了的嘴。 陈长生仿佛看到了当年推门而出的那个小姑娘,忍不住笑了起来。 推开院门,便来到了国教学院。 院墙的那边,没有冒着热气的木桶。 唐三十六已经离开天道院多年,现在就住在国教学院里,如果他再次穿着湿衣狼狈逃走,又该去哪里借衣服穿呢? 那幢小楼,还在原先的地方。 陈长生在小楼里住过很长时间,很熟悉地走了进去。 走进第一层楼,便能看到一个房间,那是折袖的。 楼里非常安静,似乎一个人都没有。 无论走廊还是格局,与三年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 苏墨虞和唐三十六住在楼上。 他的房间在三楼。 房间里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很明显经常被打扫,可以说得上是纤尘不染。 那排或深或浅的素色道衣,还挂在衣柜里,书架上还是放着那些桌书,被褥还是那般整齐。 看上去就像是他没有离开过,或者说这三年时间并不存在。 徐有容指着书架上的某个空白处问道:“我小时候给你的那个东西呢?” “我离开的时候一般都随身带着。” 陈长生用手指拈出那个已经很旧的竹蜻蜓。 徐有容小心翼翼地接住,然后很仔细地摆在书架上。 看着这幕画面,陈长生觉得有些温暖,忽然又觉得有些奇怪。 他记得徐有容应该没有来过自己在国教学院的房间,那她如何知道这里曾经摆着一只竹蜻蜓? 他望向徐有容,想要问对方。 徐有容的神情看着很平静,双颊却有些微红,抢着说道:“都有些旧了,以后给你做新的。” 陈长生知道不能再问,笑着说了声好。 走出小楼,踏过那片草坪,便来到了湖边。 大榕树上承着无数道白雪,看着很是好看,又让人有些担心它能不能禁受这样的寒冷。 风声微动,陈长生与徐有榕站到了粗大的树枝上,雪末簌簌落下。 “以前你们就是站在这里看京都吗?” “是啊,我们觉得这样看过去的风景很好。” “对面是什么?” “小厨房,后来被无穷碧毁了后又重修的,现在没有人用,但听说柴堆和厨具都准备的很齐整。” “只等轩辕破归来?” “等他下次回到京都的时候,应该已经是位妖族大将了吧。” …… …… 微雪里的京都很安静,国教学院也很安静,远处隐隐传来一些声音,仔细听去,应该是有很多人在齐声读书。 国教学院很大,以前陈长生呆的地方只是其中非常小的一部分,他知道现在早就已经不一样了。 他想去那边看看,徐有容自然没有意见。 循着书声往那边走,过了藏书楼,金玉律烤过三头鹿的门房,又过了终于被完全修好的喷泉,进入了一片树林。 国教学院的学舍就在树林的那边。 读书声变得越来越清楚。 有趣的是,树林里却显得越来越幽静。 前方忽然传来了哭声。 陈长生望了过去。 一个少年正靠着一棵树在抹眼泪。 那少年的衣着很普通,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也应该不是贫寒子弟。 少年的脸上到处都是青肿的痕迹,明显是被人打的。 徐有容准备过去问问。 这时树林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一阵笑骂声。 “今天一定要把薛宝琴给打通透了!” “不错,可不能让他再跑掉。” “对对对,看他还敢不敢再来咱们国教学院!” 第1050章 国教学院的新情况 …… …… 那少年听着树林外传进来的声音,脸上流露出惊恐的神色,转身便准备离开,却已经晚了。 伴着密集的脚步声,十余名年轻人跑进了树林里,把少年围在了中间。 看着少年脸上的青肿、满身灰尘的狼狈模样,有的年轻人脸色轻蔑,露出奚落的神情,更多的年轻人则是眼睛开始放光,明显变得有些兴奋,看来是准备把这个少年欺负的更惨一些。 陈长生与徐有容也在树林里,只是被几丛山梅挡着,没有被这些人发现。 看到那名少年的凄惨模样后,他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在听到那少年的名字以及见到那些年轻人穿着的院服后,他的脸色更是变得非常难看。 那少年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泪痕,颤着声音说道:“你们再这样,我就要去报告教习。” “你上个月不是已经报告过了吗?难道刚才没有再去?” 一名年轻学生看着他嘲笑说道:“有哪个教习会管你的事?” 那少年鼓起勇气说道:“教宗陛下回来了!他会来国教学院的!” 听到这句话,那些年轻学生脸色微变,眼神里有些不安,旋即那些不安尽数变成了狠意。 那名年轻学生厉声喝斥道:“你以为教宗陛下回京,自己就有了靠山?教宗陛下是何等样的大人物,怎么会管这些小事?再说了,你本来就是罪臣之子,根本没有资格在这里读书!” 那少年的脸上露出一抹痛苦的神情,强自说道:“母亲说了,是教宗陛下让我来这里读书的!” “你那母亲说的疯话也能信吗?你在这里呆着,只能给国教学院添乱,我们要把你赶走,也是为国教学院考虑,任是谁也说不出我们的不是来,你也不要怪我们心狠,要怪只能怪你那个愚蠢的母亲。” 那些年轻学生们向那少年逼了过去,嘴里还骂个不停。 徐有容看了眼陈长生,说道:“我去随意看看。” 说完这句话,她便离开了。 她知道陈长生不愿意看到这些事情,也不愿意别人看到这些事情,哪怕那个人是她。 这是国教学院的事情。 国教学院是他的,是落落、轩辕破、唐三十六、苏墨虞的。 一名年轻学生用脚踹向那名少年。 啪的一声脆响,一颗石子破空而至,准确地击中那名学生的膝盖。 那名学生吃痛不住,直接跪倒在了地上,捂着腿连连打滚,哭喊了起来。 那些学生大惊失色,赶紧把那名学生扶起,向着树林四周望去,喝问道:“是谁?” 梅丛微乱,微寒的风拂过。 陈长生来到场间,看着那名叫薛业谨的少年,问道:“你是薛神将的儿子?” 听到薛神将个称谓,那名少年怔了怔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那些年轻学生很吃惊。 天书陵之变当夜,薛醒川惨遭周通毒死。 作为天海朝最有权势的军方重将,哪怕死后他依然不得安宁,被曝尸城外长达十余日。 三年时间过去了,在提及薛醒川时,再没有人称呼他为薛神将,连称他为薛大人的都没有。 他亲手提拨起来的那些将领以及那些身经百战的旧部,在新朝的日子自然也很艰辛,在葱州艰难度日。 依然留在京都的薛夫人和公子,日子自然也极难过,如果不是离宫偶尔会派人看过,莫雨奉旨回京后专门去看过两次,又有陈留王在暗中多加照拂,只怕早就已经被逐出了太平道。 只是很明显,这位薛公子在国教学院的日子也很难熬。 那些年轻学生带着不安的神情问道:“你是何人?” 陈长生没有理他们,对薛业谨说道:“这种事情你应该对教习说。” 薛业谨觉得好生委屈,眼眶都红了起来,颤声说道:“我说过,但教习不管,然后他们打的更狠了。” 陈长生想着先前听到的对话,心想看来果然如此,但……怎会如此? “如果教习不管,那你就应该去找能管教习的,比如你们的苏副院长。” 这几年,他和落落、唐三十六、折袖都不在京都,国教学院全部由苏墨虞一个人在打理。 苏墨虞现在已经是国教学院的副院长。 薛业谨听着这话觉得更加委屈,心想自己只不过是个普通学生,像苏院长这样的大人物,哪里想见便能见到? 陈长生说道:“你把这些事情告诉你母亲,你母亲自然有办法见到。” 薛业谨说道:“做儿子的,怎能让母亲忧心?” 陈长生很喜欢他的反应,微笑说道:“那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去见他。” 说完这句话,他便带着薛业谨向树林外走去。 那十余名年轻学生想要拦住他,却发现脚都移动不了,更是不敢追上去。 在他们看来,此人与他们的年纪差不太多,却自有一种宁静贵气,令人不敢轻忽。 国教学院不是能够随意进出的地方,他们确认没有见过这样一位同窗,也没有哪位年轻教习长这样。 这人究竟是谁? 忽然间,他们想到了一种可能。 那位膝盖被石头击伤的学生,被同伴们扶着,用左腿勉力站着,忽然腿一发软,便往地上坐了下去。 其余的那些年轻学生脸色也是瞬间变得苍白无比,比林外的那些积雪还要白。 …… …… 国教学院西面的一座建筑的最深处。 苏墨虞看了眼身前的那名教习,眼里流露出厌恶与愤怒的情绪,终究还是压制了下去,望向窗边说道:“稍后会召开院会,会进行训诫,那些学生会按照院规惩治。” 那名教习低着头,不停地擦着汗,偶尔会忍不住抬头看一眼窗边。 窗边站着一位年轻人。 原来教宗陛下真的这么年轻,原来教宗陛下真的与薛府有旧。 当年陈长生替薛醒川治丧一事,整座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很多人都以为那只是他的一时意气。 教习觉得好生后悔。 陈长生转过身来,望向苏墨虞,神情不变,心情却有些微异。 苏墨虞的处理有些偏轻,但也说得过去。他没有想过,自己出面,这名教习与那些年轻学生便要承受更大的责任。但他有些不明白,像苏墨虞这般稳重、方正、严肃却又缜密细致的人,怎么会让这样的事情在国教学院里发生。 苏墨虞应该很清楚,薛醒川的儿子进入国教学院读书,是他的安排。 而且在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苏墨虞似乎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这里是国教学院,要处理一位教习和十几名学生,有什么需要为难的地方? 陈长生望向那名教习,忽然觉得对方有些眼熟。 然后,他忽然想起来了一件旧事。 三年前,国教学院被玄甲重骑包围,南溪斋众弟子与苏墨虞守着院门,双方处于对峙之中,局势非常紧张。 就在那位林老公公准备强行破院之前,十余名学生还有数名教习从后门离开了国教学院。 苏墨虞当时把那些学生与教习的名字都记了下来,事后陈长生也看过名单。 如果他没有记错,此时眼前这名教习,正是那些人当中的一员。 此人居然回到了国教学院? 难道那些教习与学生也都回到了国教学院? 国教学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长生看着苏墨虞问道:“谁让他回来的?” 苏墨虞知道他已经认出来了,叹了口气,准备把这件事情解释一番。 “国教学院教谕梅川,拜见教宗陛下。” 屋外响起一道声音。 陈长生望向苏墨虞。 苏墨虞点了点头,脸上的情绪有些复杂。 第1051章 斩手(上) …… …… “这位教习以及那些学生,是我同意他们回来的。” “关于薛家孩子的事情,他也禀过我。” “如果有错,错在我,还请教宗大人见谅。” 听完这三句话,陈长生望向那位叫梅川的主教的视线变得有些不一样。 梅川主教的谈吐很温和,气度很潇洒,礼数很完美,哪怕说话的对象是陈长生,依然有种不卑不亢的感觉。 陈长生觉得此人的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最关键的问题是——国教学院什么时候多了一位教谕? 苏墨虞说道:“你是教谕,为何教习纵容那些学生行恶,你非但不予惩诫,反而要包庇他?” 梅川主教平静说道:“国教学院神圣之地,岂能允许罪臣之子亵渎?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学院考虑。” 陈长生看着梅川主教,那种熟悉感越来越明显。 梅川主教微微一笑,准备继续阐述自己的想法。 他看着很平静,实际上还是有些紧张,毕竟他做的这些事情,极可能得罪教宗陛下。 更重要的是,他还准备借这件事情以及随后的那些说辞,再加上双方之间的关系,以图得到更多好处。 遗憾的是,陈长生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陈长生隐隐有种感觉,如果与对方谈下去,最后只会得出自己不愿意接受的某种结果。 换句话说,这位梅川主教主动现身前已经准备好了这场谈话的进程与节奏。 最擅长打断谈话节奏与进程的人,往往都是那些蛮不讲理、横冲直撞的人。 陈长生不行,但国教学院从来都不缺少这样的人物。 他望向苏墨虞问道:“他人呢?” 苏墨虞指着后面说道:“昨天晚上喝多了,在里面睡觉。” “喊他起来。”陈长生说道:“我记得这好像是院监应该管的事。” 国教学院的院监,是唐三十六。 说到不讲理这四个字,还真没谁比他更擅长,谁让他有钱呢? 唐三十六揉着眼睛、披着睡衣走到屋里,听完苏墨虞简单的描述,打了个呵欠。 然后他望向那名纵容学生殴打欺辱薛业谨的教习,说道:“滚。” 他的声音不是很响亮,当然不像响雷,只是非常清脆,就像是刚泡了一晚上的白萝卜被咬断了。 那名教习顿时汗出如浆,看了眼梅川主教,不敢作任何耽搁,赶紧退了出去。 三年前,他就在国教学院做教习,很清楚这位院监大人的脾气。 如果他这时候不赶紧离开,然后滚出国教学院,那么这辈子都可能再没有机会滚了。 梅川主教微微挑眉,似乎没有想到这个年轻的唐家公子哥居然在国教学院里有如此威望。 唐三十六望向他。 梅川主教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当对方开口说滚,自己应该怎样微笑,才能显得毫不在意。 但唐三十六没有说那个字,而是问道:“你谁啊?” 梅川主教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说道:“我是国教学院的教谕。” 唐三十六说道:“国教学院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教谕,居然我都不知道?” 能被教枢处派到国教学院如此重要的地方做教谕,梅川主教的来历自然不寻常。 所以唐三十六不准备问对方的来历,也不准备让对方有机会说什么。 这正是陈长生让他出面的原因。 但梅川主教的反应比想象的还要快。 他没有理会唐三十六,望向陈长生说道:“故梅里砂大主教是我的伯父。” 原来是梅里砂的侄儿。 果然如此。 陈长生的猜测得到了证明,自然明白了苏墨虞为何那般为难。 整个大陆都知道梅里砂与国教学院和他的关系。 房间里安静了很长时间。 “我只想问一句话。” 唐三十六看着梅川主教说道:“你为什么同意那些教习与学生回来。” 梅川主教神情不变,平静应道:“教枢处的决定,必须服从陛下的旨意。” 这句话不算错。 国教学院是青藤六院之一,由离宫直接管辖,但终究是在京都,在大周的土地上。 问题在于,谁都知道这不可能是皇帝陛下的旨意,这只能是商行舟的意思。 “我明白了。” 唐三十六表现的也很平静,对梅川主教说道:“能不能麻烦您暂时离开,我们好商量一下。” 梅川主教微笑说道:“那是自然。” 说完这句话,他向陈长生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房间再次安静了很长时间。 唐三十六看着陈长生。 陈长生沉默不语。 莫雨在信里没有提过这些事情,因为她毕竟不是国教中人,无法知道那些隐藏在水面下的暗涌。 但他们都很清楚,问题就在教枢处。 教枢处管理着青藤五院,是离宫里最重要的圣堂,在国教里的地位极其特殊。 前后两任执掌者,梅里砂与茅秋雨都是地位最高、资历最老的大主教。 教枢处一直处于国教旧派的势力范围内,与凌海之王、司源道人为代表的国教新派,已经对峙了很多年。 在国教学院新生的过程里,教枢处与故梅里砂大主教,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 在普通人看来,教枢处当然应该像以前那样,支持国教学院,支持已经成为教宗的陈长生。 陈长生却清楚并非如此。 当初国教旧派势力之所以支持国教学院,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他的老师。 换句话说,他们一直支持的都是他的老师。 对他们来说,国教学院从来都不是陈长生的,更不是唐三十六这些年轻人的。 从始至终,国教学院都应该是商行舟,是那些当年殉教故友们的。 陈长生离开京都的三年里,离宫启阵自封,谁想把手伸进去都比较困难。 但教枢处在离宫之外,在商行舟的威望与手段之下,国教旧派势力,对教枢处的控制力度越来越强。 他们当然想要重新夺回国教学院的控制权,最差也要重新拥有足够的影响力。 苏墨虞能够撑到现在,已经算是相当不容易。 唐三十六看着苏墨虞问道:“茅院长?” 这是他最担心的问题。 苏墨虞说道:“茅院长闭关已久,这些事情应该与他无关。” 听到这个答案,无论唐三十六还是陈长生都松了口气。 但国教学院现在面临的问题还是很难解决。 教枢处或者说商行舟的手段很老辣,推出来的这位人选很棘手。 就连唐三十六都没办法喊对方滚。 毕竟梅川主教是梅里砂的亲人。 唐三十六看着陈长生说道:“但这里是国教学院。” 陈长生沉默了很久,说道:“是的。” 唐三十六说道:“我没有让他滚,是因为我知道,那没有意义。” 陈长生又沉默了会儿,说道:“是的。” 唐三十六转身向屋外走去。 苏墨虞隐约猜到唐三十六准备做什么,神情骤变,起身准备阻止。 但陈长生没有再说话。 苏墨虞声音微颤说道:“何至于此?” 第1052章 斩手(下) …… …… 在被唐三十六找到之前,梅川主教在树林里遇到了徐有容。 他没有见过徐有容,但知道她是谁。 就像唐三十六以前在这片树林里说过的那样,她真的很美。 梅川主教有些意外,拜见时的礼仪与风度依然无可挑剔。 同样有些意外的是,徐有容知道他是国教学院的新教谕,也知道他与梅里砂之间的关系。 于是梅川主教无法确定这场相遇究竟是不是偶然。 徐有容对梅川主教说道:“国教学院对他们来说很重要。” 梅川主教谦声说道:“卑职知晓。” 徐有容说道:“但你不明白为了国教学院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唐院监让那位教习滚,估计他再也不敢来国教学院了。” 梅川主教感慨说道:“他的道源赋初学教的真是不错。” 徐有容问道:“唐棠没有要你滚?” 梅川主教微微一怔,恭声回答道:“并无。” 徐有容安静了会儿,说道:“原来是这样啊。” 梅川主教神情微异。 徐有容轻声解释道:“他没有要你滚,那就是要你死。” 梅川主教神情微变。 徐有容摇头说道:“我觉得他们这样做是错的。” 梅川主教有些紧张的情绪放松了些。 “这里是国教学院,你是教枢处派来的教谕,只要他们动手,终究没办法向教士与信徒们交待。” 徐有容静静看着他说道:“但我不需要交待。” 梅川主教刚刚放松的心神再次紧绷起来。 “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既然我不需要交待,教枢处也不敢向我要什么交待,那么就应该由我来杀你。” 有风从树林外,拂动承着碎雪的山梅,拂动了她的衣袂。 她的眼眸就像平时那般宁静柔远,在里面看不到任何负面的情绪,更没有杀意。 梅川主教带着不解与一抹希望问道:“您要杀我?” “如果你只是国教学院的教谕,我不会管,但你是梅里砂的亲侄儿,那我就只好亲自杀了你。” 徐有容依然那样平静,仿佛不是在说杀人而在与对方讨论天书碑里的道解。 这份平静却让梅川主教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与寒冷,以至于他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如果徐有容真的杀了他,不要说教枢处,就算是离宫与朝廷又能如何? 难道说离宫和朝廷会要求南方圣女为一位主教陪命? “如果您在国教学院杀死我,您和教宗陛下推动的国教统一大业,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梅川主教声音微颤,神情却非常诚恳,仿佛在一心为对方在考虑。 徐有容的回应非常淡然,那同时也意味着可怕。 “我不在乎。” 说完这句话,斋剑便到了她的手里。 梅川主教眼瞳剧缩,右手如浮云一般飘起,挡在身前,同时身影一虚,便准备向后退走。 来不及了。 嗤的一声轻响。 梅川主教的右手离腕而落。 斋剑贯穿了他的胸膛。 嗡嗡的声响里,十余丛看似微渺、就像是野梅般的火花从斋剑上飘离出来。 那些都是天凤真火。 所有的生机,遇着这些微渺的火花,便告断灭。 梅川主教是聚星境的强者,但在徐有容的面前,不要说取胜的机会,即便想格阻一下都无法做到。 双方之间的境界差距太大。 更重要的是,直到斋剑带着死亡临身的那一刻,他依然不相信徐有容会杀死自己。 他不仅仅是自己。 他是教枢处派过来的教谕。 他代表着国教旧派势力的集体意志。 他就是商行舟向国教学院伸过来的那只手。 就算你是南方圣女,面对这只手,难道不应该谈判、彼此退让,然后最终得出妥协? 梅川主教觉得这一切好生荒唐,苍白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他坐倒在雪地上,不停地呕着血,然后渐渐没了气息。 树林里一片安静,某处传来一道声音,那声音里有着很复杂的情绪。 “就算是你杀了他,终究也需要给出一个理由。” 徐有容平静说道:“我说过我不在意,我只需要让人知道,他是我杀的。” 那人叹息说道:“难怪你会约我来这里。” 徐有容说道:“是的,我就是要让你看到。” 知道这件事情后,她就决意杀了梅川主教,所以才会来国教学院,并且约了林中那人。 只不过她没有想到,陈长生会提前遇着此人,不免多了些麻烦。 “是的,本王看到了。” 一位年轻男子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他身着王服,丰神俊朗,比起当年,更多了几分雍容贵气。 陈留王。 他的父亲相王是大周朝廷权势最大的王爷,破境入神圣之后地位更加特殊。 而作为陈氏皇族在京都唯一的留守者,他的地位本来就是特殊的。 加上传闻里商行舟对他的欣赏,陈留王毫无疑问是当今京都最红的人。 但对徐有容来说,他还是那个十几年前在皇宫里一起读书的同伴。 陈留王想来也是这样看待她的。 所以看着她杀死了梅川主教,他的想法并没有过多的事后处理上停留,而是指向了她的内心。 “没有想到,你对陈长生如此情深意重。” 陈留王感慨说道:“换作当年,我怎样也想不到你会为了一个男子做这么多事。” 梅川主教是商行舟伸进国教学院的那只手。 怎么处理?只要足够冷静且明智的人都知道,这只手必须被斩断。 但梅川主教与与梅里砂之间的关系,让这件事情变得非常复杂。 商行舟在大周朝廷以及国教里的地位太高。 陈长生想要对抗自己的老师,除了教宗的身份,更需要不断地提升自己的威望。 所谓威望,源出境界与实力,也与声望有关。 在离宫的宣扬下,在安华等狂热追随者的影响下,陈长生如今在大陆的声望越来越高。 这些声望来自朱砂丹,来自三年前与魔族战场上的万剑齐发,来自白帝城的那块落石。 是陈长生用自己的鲜血与汗水,用自己无可挑剔的德行,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堆积起来的。 如果他杀了梅里砂的后人,会对他的声望造成极大的损害。 用更世俗的语言就是:这会脏了他的手。 徐有容知道陈长生会很为难。 她猜到唐三十六应该不会让陈长生为难。 但唐三十六也是国教学院的人。 刚才在湖畔行走,在榕树上望远时,她有些很轻微的憾意,没能参与到陈长生的这段过去。 现在想来,这是很好的事情。 她不是国教学院的人。 她可以杀人。 一声鹤唳,惊醒了整座国教学院。 梢头积雪簌簌落下。 数十名教习学生从教学楼里走出,循着鹤鸣望去,然后走进树林里。 树林里响起数声惊呼。 第1053章 新国教学院的宣言 唐三十六到的晚了些。 他回了一趟小楼取剑,从竹海静廊那边绕过来的时候,树林里已经站满了人。 那几丛山梅已经被踩的凌乱不堪,人群中间的雪地上躺着梅川主教的尸体,还有几点殷红的血迹。 看着这幕画面,他很自然地把汶水剑收到了身后,望向一名教习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名教习脸色苍白,颤着声音说道:“听说是教谕不敬圣女……所以……” 唐三十六微微一怔,他不知道徐有容也来了国教学院,更没有想到梅川主教是她杀的。 他问道:“圣女呢?” “她已经走了。”那名教习以为他不相信自己的话,赶紧补充说道:“陈留王也在场,他做了证明。” 唐三十六不明白自己最不喜欢的那位年轻王爷为何会来国教学院,难道是与徐有容有约? 他看着梅川主教的尸体微微挑眉说道:“原来是这样,那真是该死。” 树林外传来苏墨虞的声音,教习与学生们赶紧散去。 陈长生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场间。 他看着梅川主教的尸体,沉默了很长时间。 唐三十六问道:“你什么时候回离宫?” 教宗,自然要回离宫。 这个时间不可能一直往推。 当陈长生回到离宫,便要直面国教内部的问题。 梅川主教的死亡,不会让这个问题变得简单起来,只是会让这个问题的解决方式变得简单起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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